本帖最后由 铁风 于 2013-10-23 21:39 编辑
回故乡之二 -- 父老乡亲 父亲那餐病号饭,是大队书记马庆和安排食堂单独给父亲做的。那时家乡乡亲过集体生活,生产劳动,起居生活都由大队统一安排。他是全村当家人,村里百十户男女老少几百口人,吃、喝、拉、睡他都得管。哪家妇女生小孩,哪家老人生病他都得照顾好。 按家族中辈分,马书记他比父亲大一辈,他兄弟四人他是老大。父亲称他大叔,我称他“大爷”。我曾有幸与他在一个屋里生活一段时间,才对他有所了解,内心对他十分尊重。 一九六0年冬天好象来得特别早,冬天雪又大,感到特别冷。生产队安排我们住在村后街东头高家的一旧茅草房子里。房子是土墙,因多年不住人后墙、山墙都裂有大缝。北风透墙而进刮得煤油灯灯火直晃,风大时灯都吹灭了。 当时村中各家灯火有三种状态:灯火向下的;灯火向上的;灯火横着的。大队刚接上电,靠近大队部几家近水楼台,都按上了电灯,电灯灯火向下;灯火向上是带玻璃罩的煤油灯,没有电灯亮,村中大多数还没安上电灯,还在点煤油灯;我家的灯是我自制的,找一个墨水瓶,比拳头略小一点,将旧罐头盒的马口铁剪下一小片,卷成一个管,里面插上棉花条,再将马口铁剪成一个比瓶口略大的圆,中间钻一个孔,孔的大小正好插进有棉条那小管,一头插进灌了煤油的瓶内,圆铁片盖在瓶口,点燃露在外面的棉条,就成了盏小煤油灯。这灯火经不住风吹,风一大灯火就灭,风小灯火就打横,屋里没风的时侯很少,灯火总是横着。晚上凑近灯火看书,看不了一会就被灯火烟熏出眼泪。灯火是横的村中仅我一家。 炕热屋子暖,屋子冷只有将炕烧得热热的,大地里有的是玉米杆,田边沟里有一层层玉米叶。我去大地里一梱一梱往家背,我用铁丝自制一个耙子,搂玉米叶子。出去弄一回能烧两三天。可晚上,炕烙身子暖,风吹头上寒。墙缝钻进来的寒风吹在头上,那一冷一热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还特容易感冒。 实在冷我爷俩就戴着棉帽子睡。睡得不舒服,又想了一办法。找来旧报纸、水泥袋子拆开的牛皮纸糊成一纸帐,悬挂在头前,这样可好了风被纸帐挡住了,纸帐里面形成一小小的温暖的空间。虽有小风依然能钻进来,微弱的灯火依然打横,我们却感到极大的满足。昏暗灯光下,父亲每夜对我“家教”给我补转学期间耽误的功课。 天气最冷那几天父亲感冒了,一连三天高烧不止。引发肺病犯了,大口大口地吐血。那天夜里父亲昏迷不醒。我害怕了,怕得一头一头直冒冷汗,却束手无策。这时,马书记闻讯领人来了。见状,当即领人将父亲抬到大队部。同时让生产队套车,去八里外腾鳌公社医院请医生。 大队部在村大食堂东面大院内,屋里顺东山墙有一火炕。屋当中还有一站炉子,炉火通红。屋顶吊着一个一百瓦大灯泡直晃眼。将父亲安顿在炕上躺好后,屋内也挤进来不少乡亲,都一脸焦急样。不到两个小时公社医生到了,检查、打针、喂药。折腾一夜,天亮时父亲烧退了,病情稳定下来。接下来几天,吃消炎药,吃中药“血见愁”。喝乡亲献上的偏方,是乡亲从生产队找出绿豆,连夜将绿豆磨成粉,用新打上来井水冲着喝,一日得喝几次。吐血终于止住了,父亲病情渐渐好起来。 父亲病稍微好点,扶着他能下地走了,便要回那个“家”。那“家”实在太冷了,马书记不同意,让我们这冬季就住在大队部。住大队部我十分高兴,屋子很暖棉袄都不用穿。煤、柴禾大队部充足,我不用再顶风冒雪弄柴禾了。大电灯泡贼亮,我可以看书到夜里十多点。西院就是大食堂打饭方便,父亲每餐都吃热的饭菜。 大队部东墙外有个很大很大的大坑,全村人粪、猪牛马粪、杂草、垃圾、脏土都往坑里填。从春到夏再到秋,沤了满满一大坑农家肥。这样积肥大坑村中还有好几个。冬天主要农活,就是将坑里肥料刨出来,装车运到农田里。 回乡以来,父亲年老体衰,又经常生病几乎没参加劳动。我父子俩吃用消费,全在生产队挂账。为了能挣点工分减少欠账,我参加了起粪劳动。离得近干活不耽误护理父亲,有事喊一声我就回来。每天大劳力挣十工分,我能挣五工分,食堂还会多给我一个窝窝头。 起粪这活挺累,冬天坑里粪肥冻得象石头硬,全靠青壮劳力用大锤、钢钎弄成大块,再用镐头刨成小块。我与妇女等轻劳力,负责将粪块装上马车。我力气小抡不动大铁锹,只好用手将能拿动的粪块搬上马车。干了不到两天,我一双棉手套就磨露了。又坚持干了几天,两只手冻得又红又肿。 一天上午,我正干得起劲,在公社开了几天会的马书记也来干活了。他看见了我,见我累得满头大汗,便来到我身旁。摘下我手套,看了看冻得又红又肿的手说:“这活你干不了,你还是去学校念书吧!”。我目瞪口呆看了看他,没有吱声。我心想:去上学,谁照顾父亲。他见我不吭声,与我对视一下又说了句。“你不去念书,以后每年冬天都干这活。” 在回乡前几天,沈阳家中来了一对中年夫妇,我称叔、婶。叔是大学老师,婶是中学老师。他们与父亲谈论一夜,天亮了才离开。临别前婶抱住我的头亲了又亲,流了不少泪水。父亲与他俩商谈的是:他回乡,我继续留在沈阳读书,住他们家。他俩很高兴,非常愿意照顾我。我不同意,坚持与父亲回乡。父亲与他俩给我讲了好多理由,我只想无论如何也不能与父亲分开,一句也没听进去。 听了马书记的话,我回想起叔、婶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农村教育条件差,一旦失学了,就永远留在农村了。”父亲这几日,也因回乡后我一直照顾他,承担家务劳动失学在家,唉声叹气愁眉不展,似乎为没坚持将我留在沈阳而后悔。 我呢?少年不知愁滋味,对农村艰苦生活逐渐适应,每日忙里忙外干这干那,还生有新奇、兴奋的感觉。只有夜深人静睡不着觉时,偶尔会思念、留恋那几个月在沈阳读中学的时光…… 出乎我与父亲的意料,全村人谁也没想到,马书记当日下午做出了决定,将我与父亲从大队部搬到他家居住。 大食堂西院有一四间房院落,东屋两间屋是马书记一家,西屋一间是他四弟一家,两家中间是堂屋两家共用。两家人进出都走堂屋那门,堂屋设有锅灶因都在食堂吃饭只烧开水用。安排我父子住在马书记家里屋,靠东面那间屋。马书记家四口人,有两女儿。大女儿比我大两三岁,小学毕业后没升学在生产队参加劳动。小女儿比我小两三岁,在上小学。马书记妻子,高个子细眉大眼,满脸微笑。是一位精明强干农妇。走进这个家,受到热情款待感觉很温馨。 第二天早晨,发生了更让我惊异的事。院落大门口赶来一辆马车,车上拉有一大麻袋粮食。马书记进里屋冲我说:“收拾好你书包、行李,今天送你上中学。”见我犹豫,又说:“不用耽心你父亲,我们会照顾好他,你安心上学吧!”父亲异常高兴,一块心病马书记给解决了,只是笑话都说不出了。终于可以上学了,我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中学在村北八里外腾鳌镇北面,走到学校近十里路。学校规定十里外学生都得住校,吃住在学校。马书记领我去学校办好了转学手续,并交纳粮食安排好吃住。与学校领导讲明我家庭状况,还帮我申请了一等助学金。 星期日,回家探望父亲。见村里不少老榆树都被剥光了皮,可见乡亲们日子过得多么苦,榆树皮都用来充饥,省下粮食支持我上学。 我上学住宿,按国家城镇中学生每月三十三斤成品粮标准,每月向学校交成品粮入伙。我是农村户口,口粮得由生产队交纳。农村分口粮都是在十月份,一次性分配一年的口粮。我父子是十月分配口粮后口乡的,每日吃的都挤占全村人口粮。上学交学校每月这三十三斤成品粮,折合皮粮比家乡一个壮劳力一个半月口粮还多。在乡亲粮食极端缺乏艰难时刻,我又从乡亲们口中夺食,可见马书记决定送我上学多么难。(约半年后,国家对在校住宿中学生,无论是农村户口城市户口一律按每月三十三斤标准,由粮站供应成品粮。) 我上学了,父亲心情好了。又得到马书记一家人精心照顾,春节前父亲病也渐好。父亲曾写下一首诗,抒发他当年的心情。
诗:雪夜 自喜今冬病渐消 新诗吟罢漫推敲。 孤灯明灭风无定, 纸怅斜垂影动摇。 雪后但忧儿更冷, 天晴还欲拣柴烧。 年来却觉还乡乐, 休问蟠花旧战袍。
经过三年艰难初中生活,我升学到外地读书,毕业参加工作。以后又再深造再工作。经历人生不断高低起伏后,再回头下望,才深深感受到我初中失学,在生产队劳动那段时日,是我滑到了人生最低谷。是马书记让我重新上学才走出低谷,才有后来我的人生。
多少年后,一次我忽然从电视上看到那著名女歌唱家演唱“父老乡亲”…
我生在一个小山村 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 胡子里长满故事 憨笑中埋着乡音 一声声喊我乳名 …… 多少亲昵 多少疼爱 多少开心 啊 父老乡亲 …… 我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 啊 父老乡亲 …… 树高千尺也忘不了根
…… 小米饭把我养大 风雨中教我做人 临别时送我上路 …… 几多叮咛 几多期待 几多情深 啊 父老乡亲 …… 我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 啊 父老乡亲 …… 树高千尺也忘不了根 啊 父老乡亲 …… 我同甘共苦的父老乡亲 啊 父老乡亲 …… 树高千尺也忘不了根 …… 动人地演唱,深情的歌,声声唱到了我心里,深深地打动了我。家乡往事,马书记、众乡亲身影重浮在眼前,泪水禁不住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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