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柳

老党 · 发表于 2018-6-25 09:2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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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的柳

张儒学

一

也许是经常去河边的那个茶馆，对茶馆边那柳便有了特别的情愫。

那里的几棵树和其它柳树比起来似乎不一样，不管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那么的绿，更是精神抖擞，柳影挺拔。这是几棵没有经历过打顶的树，所以它们自由的生着，奔放的长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成就了它们家族挺拔的梦。

也许因为这几棵柳，不定期这儿喝坝坝茶的人很多。这个茶馆却简陋质朴，初看就像一家农户，背街临河，可以想象来这儿喝茶的人不多，所以不像其它的茶馆人多闹杂。喜欢清静的我偏偏就钟情这里，常常邀一帮文朋诗友来此喝茶聊天，仿佛这儿成了我们每个人的精神家园。因为这个茶馆，也因为伴我们一起成长的这棵柳树，让人有一种远离城市的喧嚣和亲近大自然的感觉，茶馆自然就成了栖息我们心灵的好去处。

每个周末，我都尽力推掉不必要的应酬，去到离我最近的河边喝坝坝茶，因为那儿地处河边，又有几棵大柳树，所以这儿就是在三伏天也不用撑蓬张伞，就是下点小雨也打不湿衣服，没有烈日炙烤，也没有烦人的叫卖，只要往这儿一坐，就像去到一个“世外桃园”，一杯清茶，就与不管是相识或不相识的人聊起来，只要话题一打开，谈天说地，其乐融融。

喝坝坝茶时，有的一副象棋，有的一副川牌，有的一个笑话，有的一个段子……就让茶馆里充满着欢乐和笑声。春天，河岸边的柳树刚长出新芽，四周的花开得鲜艳夺目，茶客们在这里感受到浓浓的春意；夏天，河风吹拂，绿柳轻轻摇摆，烈日似乎远离了这闲散之地，茶客们在这儿尽享凉爽。秋天，河水变得清澈时，天空变得蓝蓝的，在有人为收获而忙碌时，茶客们在这儿尽感秋色。冬季，尽管天气寒冷，茶客们坐在这儿喝茶依然大有人在，尤其是遇上有太阳的天气，茶桌会移到空旷地，晒太阳、喝茶一举两得……这坝坝茶，真是让人越喝越有味，越喝越让人迷恋。

夏天，喝坝坝茶的人更多，因为在家里闷得难受的人们纷纷倾巢而出，或散步观花，或静坐喝茶，或打牌下棋，或谈天说地。有时，就是个很平淡的话题，在这儿一说开就变得津津有味，有时就是很严肃的事情，在这里只要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也变得平平淡淡。什么说话聊斋，戏说乾隆，人生得失、事业成败，尽在一杯清茶中。

记得小时候，我常跟着爷爷去镇上的茶馆，因为爷爷最爱的是喝茶。小镇上的茶馆大多坐落在小镇临河的街头街尾，那些摇着小船来小镇赶集的人，总是把船往岸边一靠，便走进岸上的茶馆里，泡上一碗茶，天南地北地聊上大半天。因此,小镇上各行各业的茶馆也就应运而生，爱好养鸽的叫信鸽茶馆；养群鸭的叫毛毛行茶馆；编箩筐背兜的叫篾篾行茶馆；买卖耕牛搞中介的叫“偏二客”茶馆；搞建筑的叫匠人茶馆；打小牌的叫农民茶馆……更让人大饱耳福的，要数茶馆里说评书的人，什么《水浒传》、《西游记》、《白蛇传》、《西厢记》……从他嘴里一出，绘声绘色地把文武战场，谈情说爱，展示得活灵活现，淋离尽致。更讲得来有盐有味，说有好险，就有好险，说有多美，就有多美

没事时，只要往这柳树下一坐，来上一杯清茶，真让人获得一份清静。有时，遇上了两三好友，茶逢知己话难少，心中藏着的快乐与悲哀都可像参茶时一样，畅快地一泻而出。有时，偶尔独自一人，那也别有一番情趣，可以翻翻闲书闲报，还可以竖起耳朵听听邻桌趣闻，还可以望着天空等着看来回的飞鸟，认真观察银杏茂密的枝叶是否开始结果。或者干脆闭上眼睛，沐浴着和风暖阳，想想心事，没准这一闭眼就闭出个意想不到的灵感来。

尤其是晚上，在忙碌了一天之后，我最喜欢独自来这里喝坝坝茶，在灯光的映照下，看着旁边清清的河水，仿佛远离了城里的花红酒绿，品味着坝坝茶的朴素和真趣，感受着天地融合，袒露真性，回归的远不只喝茶本身。抬头看看天空，天上的星星还在眨着眼睛，头顶的月光似乎还是那么亮，那么美。如果有穿着时髦，看起来很浪漫的女人走来，她们高傲地从男人身边走过时，这让喝坝坝茶的男人们，心里又多了一道风景。

二

我家乡的小河边也有许多柳。也许柳的姿态婀娜迷人，摇曳多姿，常给人以美的感受，我却十分喜欢。

记得我家乡的小河边也有一排柳，一棵一棵的柳树，纵看像一队排列整齐的士兵，在日夜守护着村庄。横看却像一个个含羞的少女，在那初春的阳光下含情地微笑。那日夜奔流不息的小河，似一首十分动听而悠扬的歌声，让柳陶醉，让柳摇晃着美丽的身姿，如歌似舞地点缀着村庄，村庄因此也变得如诗如画。

仿佛那柳映衬着的小河更充满着浓浓的春意，小河边便迎来了洗衣服的女人们，她们那纯朴而美丽的身影倒是映在水里，与那倒映在水里的柳并列，甚至重叠成一道美丽的风景。仿佛看上去，是水里的柳开了花，花花绿绿的，在微波中摇摇晃晃。可再抬头看一下岸上的柳，哪有花呀，却只是一片绿，绿得让人不敢相信，更是绿得来富有诗意。难怪贺知章在《咏柳》中写道：“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在绿柳的映衬中，转眼间就进入了夏天，可夏天的柳更显出一种成熟的美。那有些嫩嫩的枝条，变得粗大而结实，原先那稀疏的叶，也变得密密实实的。在那火辣辣的阳光的照射下，小河似乎变得更加的温驯而充满灵气。河岸边总是坐着劳动累了的山里汉子，在这柳叶儿轻拂，河风吹送中，他们无聊也尽力地聊着像陈年老酒般的浪漫事，聊着聊着也似乎充满了激情，同时也有几分伤感，不知是高兴还是忧伤，“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里，在小河里尽情地如鱼地游来游去。

在夏天的月夜里，河边的柳下更是充满着令人神往的色彩。那正在热恋中的恋人，总是在这月夜里，跑到河边的柳树下约会，柳似乎带给他们思念和甜蜜；而曾经有过梦想的人，也一次又一次在梦中来到柳下，追寻着记忆中或者联想中的甜美往事；那为爱、为生意、为事业而失意的人，也在这皎洁的月光下，在河边走走，坐坐，听河水的歌唱，看看柳那有如清风明月般的淡然，想想那柳有如河水般的洒脱，心中似乎变得开朗起来，回到家里就忘了所有不高兴的事。梦中还看见这夏天的柳，像母亲的手轻轻地从脸上抚过……

当秋天来临时，田里的稻子成熟了，河边的柳也像山里人一样，充满着收获的欢愉，也沉浸着欢乐与温馨之中。那沿河两岸的稻田里，便传来农人们收割时的欢声笑语，也想起奔忙而坚实的脚步声，柳这时更像曾经在这片田野上耕种过，收获过的老人，用心尽情地感受飘浮的稻香，用沉默饱含着对丰收的祝福。

但那一场秋雨的到来，将刚刚收获过的大地浸润，也将山里人的心情落得缠缠绵绵的。难怪李商隐在《柳》中写道：“曾逐东风拂舞筵，乐游春苑断肠天。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带斜阳又带蝉。”

在冬天，柳总昂着头，挺着胸，如一个坚强的男人站在那里，默默地守望着那片曾经耕种收获的土地，默默地守望自己的家园。这时，那条奔腾的小河也许变成了冰，那往日许多美丽的梦想似乎已经凝固，但心中依然对春天充满着向往与期待。

当那暖暖的阳光，照在冬天的大地上，结冰的河水也开始融化，便有女人们来到河边洗衣服洗被子，洗衣时的水声和高兴时的笑声，将这孤寂的冬天点缀。这时的柳，也在阳光的映照下，精神抖擞，如痴如醉，就像山里人躺在刚晒干的被子里一样，梦中也充满着对春的梦想！

三

柳，在我心中就像诗一样，点缀着我的人生和梦想。

特别是在春天，一场淅淅沥沥的清明雨过后，不经意间，桃红渐褪的河岸上，湿润的柳梢绿了。真是：“晴光暖照里，弱柳扶风，秀色正嫩，千般婀娜。”如果这时坐在这个茶馆里，泡上一杯浓浓的茶，面朝清清的河面，任微风轻拂，那将是“落花满春光，疏柳映新塘”的境界！

清明节前的夜晚，陶醉在郑愁予浪漫诗句里的几个文友，似醉非醉，一改以往常去的光怪陆离且灯影迷离的OK歌厅，因为我，他们不由自主地来到了这简陋朴实的茶馆品茶。这里“吹面不寒杨柳风”，在明月的映照下，不惹眼的茶馆竟显如此宁静而雅致，特别是那柳，更显得婀娜多姿，像一位娉婷的姑娘婉约动人。在这似乎远离了喧嚣的城市的边缘，在这远离了浮躁的另一个天地里，大家尽情地谈笑、聊天、朗读着久违了的诗句。

记得一位漂亮的女诗人即兴吟咏了这首名叫《寻觅精神家园》的诗：

我们习惯栖息在城市中心

寻觅宁静致远的去处

脚步不自觉迈向城市边缘

文学火花在这里迸发

艺术光芒在这里闪烁

时光像小马车

载着钟情文学的你和我……

更多的时候，我还是喜欢一个人来到这里，泡上一杯茶静静地坐坐，抛开所有高兴或不高兴的事，尽情地感受这难得的清闲。我喜欢梳理脑海中的人和事，常能捕捉到文学艺术的火花，只有这会儿，我才能真正走出了烦人的尘世，不再为名利得失所累，悠闲地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置身于茶一般恬淡的人生境界中。

春天，我乐意面对清清的河面，聆听声声鸟鸣，看着那发青的柳枝，常会情不自禁地吟诵贺知章的诗“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夏天，我面对那一泓秀水，一池荷花，几只蜻蜓，让我在圆荷滴露的想象中，吟咏着白居易写柳的诗：“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秋天，伫立在菊香的淡淡中，看着眼前这有些变枯的柳，我又想起李商隐的情怀：“曾逐东风拂舞筵，乐游春苑断肠天。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带斜阳又带蝉。”冬天，我静静地坐在那里，面对那如饱经沧桑老人的眼睛深陷般的河面，看见那早已变得光秃秃的柳枝，心中不禁感叹道：“柳，留不住的是光阴，恰是人的青春啊！”正如罗隐的诗所写：“一簇青烟锁玉楼，半垂阑畔半垂沟。明年更有新条在，绕乱春风卒未休。”“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是啊，年年岁岁柳何曾变化？我似乎看见一丝丝新芽正在柳枝间冒出……

有人说，这棵柳有点像当代生活中的一位时尚美女，让来这里喝茶的人对她一见钟情；也有人说，这柳像是从古代的《诗经》或唐诗宋词中走出来的女子，仿佛要把人带入远古的遥想之中；其实，这柳它更像一位智慧高深的老者，你无论什么时候来，他都以一种同样的姿势站在那里等你，迎接你，朴实无华，和蔼可亲，永远含着真诚而谦和的笑，哪怕只有清风，明月，一杯茶，但足以让你感到一种久违的亲切！

河边的柳，就这样被诗点缀得浓浓的，也被茶泡得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