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风景有关（外4首）

严观

文/严观




                 与风景有关


从东北的广袤平原到北京，经过山海关的古城墙，
想到从古代至现代，对关内关外辖权的争夺博弈，
那千军万马的鏖斗，那漫燃的战火。
而现在可以内外畅游，和平真好。
一个强大、有广袤疆域的国家真好。

左面的渤海湾，绵延数十公里的海滩，
一个有着某种高贵和惬意象征的地名
——北戴河。虽然海景房昂贵，
也要住一晚。多好的沙滩，
即将向晚的海洋隐约可见。月亮朦胧，
海浪缓缓泼来。当年有领袖人物在这里
安坐、抽烟、击浪。现在来的微不足道的人物，
在心里取得小小的平衡：毕竟也来了！
因海浴而兴起的城市，步行街的滚滚人流，
热带的佳果，海鲜排挡里等着香煎的石斑鱼。

京畿对许多人是排斥的，但朝向古代皇庭
和现代权势的磁力还是引滔滔的百姓蜂拥而至。
从泥水的稻田、收苞米的地头，
平淡无奇的日常到人类的中心，
不同于照片，而是亲见。
天安门城楼前留影，在人民大会堂近处，
国家博物馆的门口，这样的停留是一种荣耀，
是某种人生价值的兑现。当然算计清楚了的，
车费、油钱或是机票，酒店、餐食，花销不少，
但是有些地方的抵达，哪怕是卑微的抵达，
也是必要的。好在回程的路上，

清蒸白鲳的味道，或是葫芦岛的笨鸡汤，
可以将日前的卑微感消解一点点。也许日后，
时间长了，在某次成功或某次令人欣慰的
感情中完全遗忘。哦，
其实只有骄傲的心才有这些念头，
人民是不会这样想的。回到家里，
一切又重归于平静，没有脚疼，
没有微凉，没有饥渴，
卑微感早已烟消云散。




                       本溪水洞



人发明了飞翔,利用了岩石中蕴藏的能量，
爱探索的天性,将人推向本溪，
沈阳东部的这个山城,让入饱览她的风光。

群山如画。河流在山中绕行,
仿佛马上可以窥见山的底蕴。
芦苇、山茅、针松、汽船犁开的浪痕。

温水泉,从山的趾缝中涌出。
昼夜六次涨落，当涌泉上涨,
水激岩壁，象锣鼓敲打玉盘落珠。

巨大的旱洞,洞身长满苔锈,
一半光亮一半阴暗。穹窿的深处，
无限的神秘诱惑人去探求。

自然需要花一生的时间去领悟,
九顶铁刹山的道尼筑庐而居,
静止的时间，神奥的炼炉。

翻越老秃顶，象鹰在风暴中飞腾,
让沉重的翅膀支持四个时辰,
一定要登临恒仁高句丽王城。

仅存的原始森林,覆盖在峭壁之旁，
大雅河绕山相向,河水在石滩中
奔流,象白云飘絮在湛蓝的天上。

山在辽阔的背景中挺拔巍耸，
令凡俗的灵魂挣破茧壳高升。
洗礼、飘流、冒险,山水卸下人的衿容。

渔人的捕获可曾有这样丰饶,
海洋生物在山岩中化石成千百种形貌，
陆海沉浮,外星的渔舟遗落的瑰宝？

木船逆水而上,进入到本溪地下水洞，
凌空横倚的岩臂眼看就要撞上船工。
世界退居幕后,上演造物主最出人意表的放纵。

对地底与黑暗至今有多少知识,
岩层的形成与结构靠的是什么内因外力?
这里是黑暗的永久眠床，表演欲旺盛的岩石。

是以柔克刚的又一个例证，
凉冽的阴泉消化了山的部分岩层,
露出山的心脏，象顺喉管而下的胃镜。

交错重叠,九曲回肠,
黑、墨绿、芝麻白、赭、鹅黄，
尖锐、薄削、圆滑、钝突、网状。

钟乳石、花岗岩、石灰石、大理石，
没有被切割,被捣碎。
你可以说它们象树、象龟、象鸡。

也象嫦娥奔月,观音坐莲,五子登科,
是牛胃、猪肋、竖琴、龙门跳鲤鱼。
也可以说它们象猴戏树冠,美女清歌。

象雨果,象《基度山伯爵》,象但丁，
象《尼伯龙根的指环》,贝多芬的《命运》。
忘我的创造,反而突出了我的造型。

是多样性使世界显得可爱可恋，
树不能取代草，狮不能取代鸟,
自然不可数,不可数的还有经验。

想象到了尽头,就要弃船上岸，
看,雅典神庙的圆柱也比不上它幼滑壮观,
水顺延而下,岩柱泛着圣洁的光澜。

岩洞的深处水花如雾，轰然作响，
脱衣下水探察,是飞瀑狂撒,
象性感的美国洗车水郎忘关了水枪。

河逐漸变宽,竹筏象进入了森林,
宛如漓江石林鬼使神差地转移到地心。
你想到天人感应，自然世界不可思议的量能。

清澈的水流,竟可见到游鱼、石蛙、甲鱼，
一条红尾小鱼弯成九十度翔游浅底。
水洞的生灵,要打破常规才能检阅。

出了石林豁然开朗,疑是到了海边，
沙滩应可容纳几个村庄,黑暗空旷，
不敢走到边沿，谁能保证没有地狼，没有危险？

第八天。越来越阴冷,雨雾充满空气，
未知的领域包藏着恐怖。有人叫退却,
有人嚷着“转进”,但竹筏还在往前冲刺。

传说中有一个湖泊平坦如镜,波光粼粼，
到洞中最大的瀑布才能一饱仙境。
洞天福地,勇士才能窥到桃花源的仙境。

垂柳依依,凉风习习,月挂洞顶,
李白与歌德把酒促膝,赋诗同吟，
渔织耕读,金厦银宫,繁盛中保留古老的风情。

哲人得到崇敬,学者的论述水到渠成，
政治家讨论着人民的福利，
儿童有完善的教育，疗治所有的伤病。

军队为信仰而战,象中国工农红军；
罪恶一定得到惩罚；公平的竞争，
使聪明人和老实人都得到利润。

千秋的歌舞升平，壮观的文物展览馆，
繁华的街道绿树掩映，一张张舒心的笑脸。
岩洞太深邃难测，未至的彼岸更神秘璀璨。




              一座桥对于城市的意义



城市，需要一座桥。
对彼岸的想象总是美好的，
城市叫人随时可以抵达彼岸。
想到处身的城市时首先浮现的，
就是一座桥。对岸繁华，
就去到对岸尝试让繁华淹没。
可以将聚会安排在最高大厦的顶层，
也可以邀约友人去看顶级文物的展览。
第二天一早，开车从桥上经过，
阔大的江面可以望向很远。
桥墩雄浑的艺术美感，桥栏
非对称的几何图案唰唰地后闪。
傍晚与美女漫步木质的人行道，
穿越河流，以栉比的高楼灯火为背景。

然而多数的城市，桥十分朴实，
一些将就的水泥桥墩，坑坑洼洼的人行道，
桥上的车流似乎永远处在高峰，
显然桥在倨傲地宣告：没有我，你休想！
人人都好高骛远，都想挤进彼岸，
彼岸虽好，也得通过丑陋的面试。
桥下的水面源长而又静谧，从远处看，
最显眼的就是破旧肮脏的河流的腰带。
市长经过桥面时，思想从来与桥无关，
有太多的文件要签，会议一个接一个，
振兴城市经济，多少大事要处理。
桥就是一条实用的路，申请拨款建起来
已是了不起的功德了。秘书，
明天上面来人，议程发来让我再过一遍。

生活在一个有桥的城市，每次经过，
希望桥成为一个城市的名片；
城市因桥而美；市民因城市而自豪；
抵达城市的桥象征城市的个性和魅彩。
改造的成本不会太高，
设计四座相向矗立的雄浑的桥墩，
造价不高的桥栏透出美感的张力，
不妖娆，典雅兼具出挑的时代感。
我想到纽约的布鲁克林大桥，伦敦桥，
和阿波利奈儿的米拉波桥。当我不想时，
就摁下喜欢的音乐频道…



注释：^： 吉尧姆·阿波利奈尔(Guillaume Apollinaire，1880-1918)是法国现代重要诗人。他起初写象征主义诗歌，后与毕加索等青年画家结交，于1905—06年间共同开展了立体主义美术运动；他自己的诗歌创作也经过立体主义阶段，走向了立体未来主义。1913年结集出版的《酒精集》汇集了诗人青年时代的诗作，反映了他诗歌探索的过程。同年，发表了未来主义宣言《未来主义的反传统》，提出诗歌革新与现代化的纲领。主要诗集还有《图画诗》等。 　　阿波利奈尔的名作《米拉波桥》(1912)选自《酒精集》，是一次爱情破裂的产物。诗人于1907年认识了学绘画的姑娘玛丽·罗朗森并狂热地爱上了这个美丽、天真、活泼的“小太阳”。但屡经周折，最后于1911年两人终于决裂。《米拉波桥》就是这次爱情开始破裂时所作。 　　此诗不仅是阿波利奈尔最有名的一首诗，甚至也是法国最有名的一首诗。全诗结构整齐、音韵和谐、意象流动，内容与形式高度统一。




                        原乡


题记：观伊丽莎白·基思（Elizabeth Keith）的中国风景人物木刻画有感



历史回望，发黄的照片，
图书馆中零星的画作，
温馨而富人情味。城河中的
单拱桥，坚实高悬的城楼，
忽雨忽晴，摩肩接踵的
嘈杂的街市，长褂下的布鞋吟诵着
踱步，在护城河的这头，
黄包车候客，叫卖声来自石榴的
贩夫，油纸伞下的美人走着金莲的碎步，
石板上浓铺树荫，石狮守望着黄瓦的坡顶。

栉比的楼头，幌帘写满不同颜色的
汉字，一张张泛光的男人和女人的
面孔，背着布兜的远方来客，
膝下撒欢儿的男童，掌柜鼻上圆圆的
镜片闪着狡诘的白光。木船行过
桥洞，长篙擦过潮湿的砌砖。
小姑娘的花布夹袄，在橡皮按钮
嚓的闪光中画成影楼中的肖像。
三个人坐在双层圆顶的凉亭，
树的旮旯有人晃动毡帽，
大雁在屋顶和人头上排队而飞。

当都城行远，目光里铺陈广袤的乡野，
远山的双塔映照泥水滉漾的稻田，
赤膊的耕夫驾着雄壮的水牛，
犁铧翻动黑泥，母牛等着孕育，
公鹅追咬着黄狗，牧童横笛，
弯腰播插的农妇后退着吐丝绿秧，
山坡的艾蒿与新成的青苗拥成一片。
当钟声响处，客船系缆码头，
就是鱼汤鲜香，浓酒下肚的时侯。

这是画中的场景，诗中余韵，
先祖，原乡。
来自这些元素的，这些记忆的片段
影像，是不断播下的种子，
生根，开花，结果，大树参天……



注释：伊丽莎白·基思（Elizabeth Keith）出生于苏格兰，是一位自学成才的艺术家。她的妹妹嫁给了英国出版商并在东京工作，1915年伊丽莎白去看望她，打算逗留一个短暂的假期。她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朝鲜、菲律宾和日本，并把在中国看到的景象用木版画记录下来。这些画作曾在日本展出并得到广泛的国际赞誉。



                     从近处观察到的鸟



回为它要顶风而行
所以它的速度很慢
你不知道它要干什么
它离水面很高
从人的角度看
不可能穿越长的距离
并破开水面
将视线锁定鱼的影像

从鸟的角度看
它处于一个危险的尺度
让人几乎触手可及
并拿起什么
向它瞄准
周围是集美村
陈嘉庚在地下永远沉睡
另一处阔大的洋面
赖昌星曾一度建立他的“王国”
“红楼”上铁锁高挂

厦门像可以捧在手中的玉翠
船行鼓浪时海鸥翩然而飞
再次经过
也许你看不见什么
因为鸥换了一种姿势
飞翔是一种美
飞而不飞
美才敲打你的心灵
挟着细密雨丝的风
让鸥再次在你的眼前停顿
这海沙淤积的滩涂
半空中迎风慢飞的海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