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闻琴起舞 于 2020-9-11 01:24 编辑
--------------谨以此文献给我人生中遇到的所有老师 闻琴 那天,天上飘着细雨,冬日的风凌厉地象刀子割人的脸,我缩着脖子走近教室的时候,正好打铃。 我作为五年级转学来的插班生被班主任安排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前面晃动的人头一排排挡住了我的视线,我要侧着身子歪着头才能看见黑板。我轻叹了一口气。我的同桌费西用胳膊肘碰了碰我的胳膊,笑着说:“嗳,我们换个座位吧!” 费西个子高出我一个头,大我三四岁,上课时喜欢找前后的男生交头接耳,不小心被老师捉住,用书“啪”的一声打在他瘦而结实的头上,他也不躲,被打后,涎皮涎脸地一笑,下课铃声一响,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推一推我的椅子后背,我把椅子靠前,他快速走过,拉开教室的后门,总是第一个冲出去。 我对他瞄了一眼,抬头望向他头顶上一块松动的玻璃,摇了摇头。费西继续说:“嗳,我们换个座位,坐里面,我腿伸不直。” 我继续摇头。他眉眼有点威胁,继续说:“真的。” 窗外的风刮着学校后面几棵高大树木发了癫痫病,胡乱地摇摆着身躯,上面的枝条间二连三地刮一下窗户上那块松动的玻璃,簌簌地响。 我又望了他一眼。心说,费西是个坏小子,他头顶上的那块玻璃,明明快掉下来,他怕砸到自己,才跟我换座位。那块松动的玻璃,明明也向班主任反映了几次,却无人管。这里不是三板桥学校,那里有我喜欢的葛老师。 这样想着,将葛老师在临别时送我的绿色笔记本和课本推向费西一边,站了起来。 费西颇有些得意。我蔑视地望了一眼费西。我估摸着玻璃会掉下来的方向,把桌子往前面挪了又挪。 我的心被那块玻璃搅动地不安,完全无法集中上课。那一瞬间,我一点也不喜欢钢管厂学校,开始怀念三板桥子弟学校的富足时光。 三板桥子弟小学不大,全校不过五十多个学生,是石油学院为在那里的教职工子弟临时办的小学。一排七八间的平房作教室,一间教室不过二十多平米,整齐地放着崭新的桌椅,我们班只有十二个学生,五女七男,都是院子里的孩子,在一起相处的很愉快。 最重要的,三板桥有护我周全的语文老师葛老师。葛老师是湖南人,短发,长脸,清瘦,爱笑,尤其一双眼睛喜悦起来眉眼弯弯,异常迷人。她冷的时候喜欢把两只手互相交插在袖子里,肩膀象蹭痒痒似的左右交替地晃两下。有时在教室看见我们这些从乡下来的女孩子,会背过身用袖子擦眼睛,回转来,红红的眼睛湿润。 葛老师把班上的女生带到家里,耐心地跟我们梳头发,她的手体贴又温暖。她的普通话并不标准,可是她有足够的耐心,要求我们每一篇课文一定要背,在她面前过关才能回家。布置的作业只是一篇日记。我们苦恼没什么东西写?她笑了,说:“你们见什么写什么,真情实感,每天写一点,长大后你们都可以成为高尔基那样的文学家。没什么写,可以写写老师,好话坏话都行。” 那时,我唯一一个在外人眼中因脑膜炎致残的兄长,上过十个一年级,跟我们姐妹三人都同过学,遭受过不少的白眼和欺凌。我没有姐姐们冷静的修为,愤怒地冲上去,不惜性命地和欺负我哥的男生滚在一起。我哥终于因不受教,被劝其退学。我有一天,坐在单杠上,把院子里的坏小子恶狠狠地骂了个遍。风把我尖锐的骂声,传得很远,也很痛。葛老师拉我下来说:“你这样难受,你可以把它写下来,会好受很多,你完全可以当个作家,当个文学家。” 我从此成了个逐渐安静下来的女学生。我用手抚摸着我离开三板桥子弟学校时,葛老师送给我的绿色塑料笔记本,心想,葛老师,你知道吗?我到新的学校一点也不愉快,也不喜欢这里。我多想你啊! 在我沉思时,头顶上松动的玻璃呼啸着贴着我的耳朵掉在地上,“哗啦”碎成片,往四周溅散,惊得我一身冷汗。 正在上课的语文老师周老师迅速过来,仔细查看了我的左右,对我抚慰道新同学没事,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转过脸用手中的语文书严肃地敲打费西的头说:“幸亏你换了座位,如果你坐这,绝对不会想到移动座位,脑袋一定开花,你说对不对?” 费西低头后拍地摸着他幸运的脑袋,连连点头称是。周老师对他用命令的口吻说:“还不快谢谢新同学。” 他听话地站起来笑着我说了声:“谢谢!”马上,我被周老师调换了座位,坐在前面的第二排。 我后来才知道周老师是这所新学校的校长。周老师个子不高,是个精瘦,白净,长脸,五官精致的男老师。周老师的课在学生中的受欢迎程度很高,他说话风趣,声音有点高亢,抑扬顿挫,一副好嗓子象极了广播电视里的播音员。他讲课兴趣所致,一高兴便抛开书本,不着边际地扯下与课堂无关的野棉花。他是个诗歌爱好者,常被诗歌折磨得晚上睡不好觉。第二天早上眼里喷射着被缪斯女神抚摸过度盎然消失后忧伤的光芒。从他那里,我亦知道了《傲慢与偏见》、《呼啸山庄》和《简爱》。 我从此知道女孩子除了嫁人,生孩子,还是可以当作家的。那时,我最大的天真,最大的渴望就是希望快快长大,能成为象勃朗特姐妹、简.奥斯丁那样伟大的女作家。 即使我知道,多年以后,作家贬值到只是会写字的人,我依然感谢葛老师当初的一席话,依然感谢周老师,无意的一个善举,让我沉静下来,心扉有了一扇通向自由的门。
2020年9月10日字于荆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