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语哲 于 2024-5-11 16:49 编辑
孙老师温润的微笑像极了我的母亲,从她的笑容里你能够感受到春天阳光般的温暖。
孙老师是豫北人,每每见到我时,她总是温婉地叫我“孩儿”;那样的豫北方言暖心的音色,听起来近似于“合儿”,温情直抵人心。还有那眉亲目善的笑容,更加上她和蔼温婉的语气中流溢着的浓烈亲和力,让迎春听见要开花,冰雪听了也会融化。
五十多年前,我家还住在信(阳)北两座火车站中间的铁路养路工区,铁路工人称它“半道工区”,周围就是庄稼地,和农村没两样。我的小学正是在附近农村生产大队的一所小学就读的。
1968年复课之后,六六到六八年三届积累的小学生直接合并上了初中。为此,所有的小学都办起戴帽初中,形成了那个时代的办学特色。校舍一时建不起来,教室十分拥挤,师资条件也差,学校就不情愿收本大队以外的学生。铁路系统为解决职工子弟能上初中,也在鸡公山铁路职工子弟小学办起了戴帽初中。我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去鸡公山铁路职工子弟学校读初中的。学校就在鸡公山下的京广铁路东边,在那里,有幸遇到了改变我人生的恩师孙老师。
学校离京广铁路线很近,上课睡觉都能听到南来北往的火车轰鸣声。教我们的老师是从小学部选拔的,英语老师还是现学现卖,他每周五去汉口培训,周日赶回来第二天上课就教我们。其他课程的开设也好不到哪去:学农,就是到学校附近农村的新店大队割麦插秧;学工,是在信阳铁路修配厂给工人师傅打打下手,看他们操作机床;学医,则是到信阳铁路医院学针灸,女同学学护理。说实话,初中并没有学到多少文化知识。
孙老师在鸡公山铁路职工子弟学校做总务工作,并没有教过我。
有机会接近孙老师,是因为我当时兼职编写、刻印校报,需要到总务处领取蜡纸、纸张、油墨等用品。由于我时常在校报上面配刻一些插图,校长认为我会画画,就鼓励我给小学部四五年级同学上图画课。校长说:“小学部没有图画教学老师,多年开不了图画课。”他看我不说话,又缓缓地说,“先试两节课,好吧?”我点头同意了。
给小学上图画课也需要去总务室孙老师那里领粉笔、备课本之类的教学用品,这样,我与孙老师有了更多接触机会。其时,我的两篇作文被选作范文已在初中部宣讲,当然也登上校报,算是在全校小有名气。每次去找孙老师领取办公用品,她总是像母亲对自己的孩子那样,满面笑容地夸奖我两句。在鸡公山铁路职工子弟学校两年,孙老师给了我最多的鼓励。
第一次和孙老师面对面说话对我印象深刻。那是在接受刻印校报任务之后,走进总务室隔壁的油印室,孙老师已经把钢板、蜡纸、铁笔和一支用来涂改错字的蜡烛整齐地摆在桌面上,旁边还放着一杯开水,热气袅袅。那是我第一次听孙老师用豫北口音“孩儿”叫我,细声软语里有自来的亲善,洋溢着母爱的磁性,她的话语传进我的耳鼓,心顿时就被融化了。孙老师慢声细语地交代我,记得刻好后把钢板铁笔收进抽屉里,然后叫校长来教我怎样把刻好的蜡纸平整地固定在印网上油印。
刻印校报都是利用晚饭后的时间,我每次到油印室,孙老师总会将玻璃灯罩擦得铮亮,我就在那明亮的灯盏下舒心地刻写起来。
一晃两年过去了。毕业离校时,孙老师特意把我叫到总务室,二话没说,就将一瓶蓝墨水,两支蘸水笔,两本材料纸装进我的书包里,我心里感动至极,连声说“谢谢老师”。转身正要走时,孙老师又叫住我,只见她已经拿出一个纸盒,并掀开盖子让我看看里面装着一盏台式玻璃灯盏,三个玻璃灯罩,约二尺灯芯,交代我说:“都是玻璃东西,你路上小心拿好。”孙老师想得真周到啊!太贵重了,我坚持不要。孙老师见状,微笑着说:“收下,孩儿,这是抵你教图画课工资的。”多年之后,我知道罩子灯是孙老师自己买的。
送我出门的时候,孙老师轻轻整理着我的衣领,㨐拉着我肩膀上的微尘,慈母般端详着我,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孩儿,回去坚持读书学习,你将来会有出息。”她那蔼然亲切的话语再一次暖润了我的心,又一次触动了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泪水顿时溢满我的眼眶。
我怕孙老师看见我的软弱,就头也不敢回地走了。我希望给老师留下一个男子汉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的背影。 [size=18.6667px]
台式玻璃罩子灯学名美孚灯,俗称罩子灯,灯座和油壶一体,都是玻璃制成,宛若一座微型灯塔;灯头是金属的,以其象形叫马口;有一个齿轮柄调节灯芯,使火苗可大可小。这种灯在那个年代可是极稀罕的物件,算是奢侈品了。
那个年代,市区以外的广大农村普遍用的还是土油灯。我家虽是城市居民,但地处农村,用的也是废玻璃瓶自制的煤油灯。父亲从一枚铜钱中间穿上牙膏皮卷成的细管,再将棉花搓成一段松软的灯焾穿进去放入瓶子里,等煤油润上去,就可以点燃了。由于自制的煤油灯燃烧不完全,烟大,耗油;如豆的灯光像在黑暗中挣扎的萤火虫,有点风火苗就摇摆不定,灯影绰绰地晃眼;它还总是结灯花,个把小时就得剥一次灯花,不然灯光更昏暗,故而在土油灯下看书学习时间长了,不仅瞅得眼睛发酸,还把鼻孔熏得黢黑。罩子灯就没有这些弊端,玻璃罩具有放大光亮和防风作用,灯罩的抽风特性使灯罩内含氧量增多,煤油燃烧完全,所以,既省油又亮堂。每当夜幕降临,我们家的灯光总是全工区最亮的。
那时煤油还叫“洋油”,凭票供应。我们八口之家一个月才供应二斤煤油,自制油灯总是用不到月底;因此,我看书添油常常受到父亲限制。我一直渴望有一盏灯,灯光不必太亮,足以伴我在黑夜看书学习就好。打从用上孙老师送的罩子灯,煤油基本可以接续到下月。我终于可以长时间挑灯夜读了。此后的每天夜晚,当黑夜从大地上升起,总有孙老师送来的明灯穿破夜幕,驱散茫茫夜色,照亮我的世界,我就在灯下打开书卷……在我人生至暗时刻,孙老师就是那个给我送来光明的人。
我笃信父亲对我说的“有智吃智,无智吃力”的人生哲理,在繁重的打工之余,心中一直记着孙老师对我的期望,借遍了周围乡邻和亲戚间的书籍,潜心求知。在我人生最艰难的岁月里,无数个寂静的夜晚,我就在孙老师送的罩子灯下看书写文,那橘黄的灯光从蘸水笔尖流落在稿纸上,文句在柔和的灯光下变得鲜活起来;夏天的夜里,我钻进蚊帐里,床上小板凳上面放着那盏罩子灯,我就在温馨的灯光下掌灯习读,时常通宵达旦,以灯火迎接新的曙光。
在孙老师送的灯盏下,我写出了第一篇反映铁路巡道工人生活的短篇小说《灯光闪闪》,发表在《郑铁工人报》副刊上。责编名叫任丹。我有一个老表懂易经,他说我一生会得到三位贵人相助。任丹老师算是我人生的第二位贵人了。他也是一位像孙老师一样的慈祥长辈,一位伯乐。这时候我有点相信老表的神预测了。
素未谋面的任丹老师费尽口舌,通过铁路分局、工务段、领工区三级单位,历经周折把我这个临时工从一个半道工区要到郑州铁路局报社改小说稿,安排我住进铁路局旁边的装机厂招待所。任丹老师手把手教我改了半个月,给了我很多指教和勉励,我的写作水平由此得到很大提升。此后,我更加勤奋地在那盏罩子灯下读书,执着写作,又陆续发表了小说、散文、诗歌、影评多篇。工务段领导也知道了能写的我,常抽调我去段部写稿、办宣传橱窗,使我从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
一盏罩子灯照得我心灵敞亮,坚定了我以智力谋生的追求,那段艰辛岁月因此变得丰盈起来。人生的漫漫旅途上,我不敢辜负孙老师的期望和那盏灯发出的每一线辉灮。静静的夜晚,明灯如月,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那盏罩子灯宛若一柄火炬,给长夜中求索的我照亮着路程;它又像人生航程中的一座灯塔,那熠熠光芒又让我在人生旅途不曾迷失方向。那盏明灯,点亮了我的心智,陪伴我熬过漫漫长夜,从定昏走向黎明。每当我全神贯注地在灯下看书写作时,总觉得孙老师就站在身旁,灯影里时常浮现出她那慈母般温润的笑容;她的叮咛也总在耳蜗里回响,给我无限激励,催我奋发向上。
恢复高考第一年,我鼓起勇气,以初中学力参加高考。得益于坚持自学写作的积累,我没有辜负孙老师的期望,以作文成绩提升了总分,幸运地考入一所中等师范学校。我知道,是孙老师送的那一烛灯光改变了我此生的命运,让我成为一个“吃智”的人。毕业进城工作以后,虽然用上了电灯,但孙老师送我的那盏罩子灯依然摆放在案头,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关上电灯点亮它,让思绪穿越温馨的过往时光……感谢黑夜,是它让我懂得也更加珍爱孙老师送给我的那盏明灯。
星霜荏苒,光阴飞逝,如今无论小城之夜的灯火多么绚丽璀璨,总挡不住记忆里那盏罩子灯的耀眼光芒;敬爱的孙老师就是人生旅途上一座不熄的航标灯,在我心里一直熠熠闪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