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里的半人马

沧平云长

好啊!这个地方藏在闹市边缘，外面闹哄哄，里面很安静，形成巨大的反差。如果想用几个指标评价一个公园，首先噪音就要排在首位。人们毕竟无法伪装成聋子，对流言蜚语、恶俗歌曲、以及埋怨、谩骂无动于衷。对于一些不雅观的场景，可以选择转视别处。噪音却不行，总不能用手捂住耳朵，如此一来，如何能否做到一边走路，一边看手机?

一旦隔绝人类制造的噪音，天籁就来了。

鸟声。为什么绝大部分的鸟声都那么悦耳?有一种说法是鸟在优美的环境中发出愉悦的声音，比如求偶，这种声音通常也符合人类的审美。儿童看到鸟儿的美好，于是把鸟儿囚禁起来，却发现它会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和先前的想象相差太大，于是把它放走了，或者折磨致死。“鸟鸣山更幽”，当那精灵般、美妙的声音穿梭在树叶间，仿佛冰晶闪烁在绿色的层林，使人触摸到一种奇异的潮湿的温暖的情感的果实，美妙就到来了。它一直在眼前鸣叫，但是总是看不见身影。于是李白说:“密叶隐歌鸟”，这是一种高度的艺术概括，静态对比动态，形状词包裹动状词，它的场景又是如此常见，所有人都见过，叶子里的鸟儿，但是李白用五个字描述出来。我对闻声识鸟一窍不通，于是买了一台站立望远镜送给外甥，希望他能够去观鸟或者观星，但是每逢月假出来放风，他火急火燎地把课余时间献给手机游戏，于是我想把望远镜回收，找个时间去观鸟。据我肉眼所见，常常在本地听到的是几种“不害臊”的鸟，或者说是那种体型硕大、喜欢在地上走来走去的鸟儿，比如喜鹊，但是它似乎不太喜欢叫，偶尔叫几声，“哈哈哈哈，恰恰恰……”不算难听也没有很悦耳，干巴巴的，仿佛老太呼唤贪玩的孙子，和它优美的身体形成对照。还有一种“鸫叽叽”，叫声已经是难听了，而且它经常出入旱厕!一种卷尾鸦，叫声有点恐怖。这些鸟，在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见，而那些好听的鸟儿，却都躲避人群。不知李白和王籍听到的是哪种鸟叫?


虫鸣。虫鸣给树林、草丛增添了一丝神秘的气息。一旦那个“叽叽叽叽”声想起，仿佛遥远的战鼓响起，这是半人马的号角，伟大的半人马，此刻正要开拔三厘米长挺拔的四肢，在草丛中发疯似的奔跑穿行。特别是在月圆之夜，白霜洒落一地，露水漂浮叶群之间，红蜘蛛聚集在海芋硕大无朋的叶背，开展群体单性繁殖，它们生得非常快，仿佛永动的母鸡生蛋，咯噔咯噔，一会儿就占满了叶片。这时候，屎壳郎从屎坟中爬出，朝着圆月发出凄厉的哀嚎，然后迈动又细又长的六条腿，朝山坡前进，又开始了一天的行程。草丛上空掠过一群飞行家，它们提着蓝色的灯笼，翅膀发出震动的声音。

巨树。一个好的公园需要有一棵巨树，这棵树的位置非常重要。如果它在刚好长在一个拐弯处，就会忽然吓你一跳，不禁感叹造物之大而人之渺小。如果恰好它的周围是一片空地，一片草地，那么，震撼之美就此诞生。它既壮观又孤独，如同一场恢宏的悲剧。这种利用人类弱点的伎俩，多次出现在一些大型科幻、魔幻电影中，比如《指环王》中的阿苟纳斯巨像，还有《侏罗纪公园》中忽然出现的腕龙，现实中的运用比如在中式园林设计中，常常会有一道屏风，阻挡里面绝美的景观。对于一个喜好徒步的人来说，这类地方可能会拥有一个私人的名字，徒步者幻想自己攀爬了一个微型的珠穆朗玛峰，想要找到一个类似于希拉里台阶这样的，用自己的名字创造一个永恒的地标。鉴于风险和成本因素，巨树较少移植，因此也成为一个公园的地标性元素。游客看到巨树，多会与之合影，特别是像榕树这种体量可观的巨树，更容易使没见过的人受到震撼，它们很像某种凝固的生物啊，每根分支都深深扎进大地。那些根须粗壮有力，似乎是活的，但是一动不动，它们和时间纠缠成为一体。有那么一刹那，这使人感到悲伤，就像登山家维耶斯特尔斯经过珠峰上费希尔被冻僵的尸体时，他悲伤地问道:

“嗨，费希尔，你还好吗？”
“怎么搞的，伙计？”

废墟。雨后的公园，人很少，只有一些极为自律的跑者，以及热好寂静的老人。然而，许多非人的家伙开始欢腾，比如种子、草叶。绿色争先恐后地到处攀爬，穿过黑色的身体，啃噬枯黄的尸身。潮湿、腐烂、新鲜、刺鼻的味道到处流窜。水池表面变得毛茸茸的，那是一层迷雾，以致于雨后的水马感到癫狂，在水面迷了路，划着细长的腿，梦呓着游荡。这时候我看见了无声之鸟，一只白鹭，我从来没有听见它的叫声，也许它的声音很糟糕。驼背弓脖，走起路来像一个老头，却背着手到处撩。它的眼睛奇大，只是看起来似乎昨夜并未睡个好觉。它撩了一会儿，起飞，划过水面，把小生物吓得到处逃匿，然后落下，换一个地方撩。仍是一声不吭，大概是只哑巴。如果按照我高中年段长的说法，这白鹭妥妥的是一只“散仙”。我们不知道它在干什么，它要干什么，但是看起来它似乎悠哉悠哉，挺快乐的样子。它一点儿也不急，时间被无视，计划更是无稽之谈，它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就是到处撩。

那只白鹭反馈了一种新颖的生活姿态。它后来落在一个草木肆虐的废墟，才得以使我有更多想法。这样一个废墟，对于公园来说真是难能可贵。上面既没有移植过来的风景花木，也没有任何人造的亭子、宣传栏、灯柱、假山……但是里面却包裹着乱七八糟的各种废弃物，破砖、弃石、残垣断壁，以及收音机、缝纫机、蚊帐、吊扇、家庭生活百科，甚至更加久远的女人肚兜。

我曾经在哔哩哔哩里面看到一个视频，里面的UP主长期住在城市边缘的废墟，有的是烂尾楼，有的是拆迁区，他看起来像个流浪汉，或者说他是网络流浪汉，但又是流量大V，下面有大量的粉丝在评论点赞，他破破烂烂，似乎忽然没洗澡，面目可憎，笑起来很是猥琐，自己煮饭吃饭，然后瞎逛、睡觉，没有家没有女朋友没有社交，但是拥有几亩的“生活空间”，娶妻生子、伦理责任与他无关……有人说他是当代庄子，要是他能写写散文，那就更好了。

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幻觉，这个公园，这处废墟，忽然某一天也来了一个网红，他或者她不断缩小，小到足以隐藏在废弃上野蛮生长的草木里。于是人们再也发现不了它，只有种子、虫子与之为伴，它觅食、睡觉、躲避小鸟的攻击，是的，它是一只半人马，慢慢聚集成了一群，成为了这个城市繁华地带的边缘居民，成了新新人类。诞生了!

语哲

网络流浪汉大V写散文，这想法，妙极！

沧平云长

语哲 发表于 2024-5-23 22:10
网络流浪汉大V写散文，这想法，妙极！

哈哈，问好语哲先生。

芷风

越来越喜欢这种语言

草原灵儿

是带着热气那篇吗？空时来细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