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筱欣奕奕 于 2014-11-18 19:10 编辑
第 五 章
阴 差 阳 错
这是哪里?婉冰是谁?我又是谁?
1.
珍玑阁是尉迟府中最精致小巧的庭阁,背靠后园,窗口望出去,能见到池塘。每个清晨和黄昏,阳光投映水波泛起的清影斜斜照入,将房内原本简洁内秀的装饰色 渲染得活泼,一如阁中主人——尉迟剑心。
剑心醒来已是第二日午时。前日晚,在婉冰房中吓晕后便一直沉睡,几日来的担忧心焦和睡眠不足让她昏沉混沌。这一觉醒来,自觉精神好了很多,急急穿戴整齐后便往闲清阁跑。
婉冰依然昏迷着,脸色依然苍白。剑枫端坐在桌前,独自饮茶沉思,那日父亲的话言犹在耳,婉冰醒来是福是祸,尚不可知。但是不论怎样,都不能让父亲赶尽杀绝,剑枫必然护她周全。
剑心进屋后便见到了正幽幽叹气的剑枫。“大哥,你还在呢,今天都不用去主公那儿吗?”边说着边在剑枫身边坐下,“嗯,给我倒杯水,才想起来,睡醒都没喝过水!”
“你不多睡会儿吗?三天没好好合过眼了!给,喝水。”剑枫都没看剑心一眼,自顾着倒了满满一杯水,放在桌上。
剑心捧起杯子,一饮而尽:“大哥泡的茶真好喝!我睡醒就跑来了,这不担心婉冰姐姐嘛!她没事吧?昨天是吐血了呀,把我吓坏了。”想起昨晚的画面,心有余悸。
“没事。吴大夫看过了,说这吐的是体内的淤血,三天内她会醒过来。不过可能还会发生吐血情况,要小心照看。”剑枫这会儿抬起头,冲剑心扬了扬下巴。
“哦,婉冰姐姐真的会醒过来吗?太好了,那我还是一直待在这儿,看着她,等她醒。”剑心眼睛一亮,跑到床边,帮婉冰拉了下被子。
“哟,这儿真热闹,兄妹俩都在呢!”郭燕笑盈盈的声音响起,“给剑心带来了午餐,剑枫也在,就一起吃吧。”
“小芙、小蓉表现可好?”郭燕问剑心。
“嗯,药煎得好,饭菜做得好,洗脸水打得好,收拾房间和伺候我换洗衣物都好,没啥缺点!”剑心夹了菜放到嘴里,“那是嫂嫂教导有方啊。今天本小姐好高兴,婉冰姐过两天就会醒了。嫂嫂做的菜也特别好吃!”
“小丫头,嘴真甜,这些天你也累坏了,嫂嫂看着心疼啊,给你补补!”郭燕拧了拧剑心的脸颊,微笑着说,“你看,都瘦了!”
剑枫没参与她们的对话,自顾吃饭,一如往昔的冷漠寡言。
“大哥,二哥啥时候回来?”剑心自己吃得起劲,才意识到沉默的剑枫,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哦,说是去邺城找朋友了。他闲散惯了,随他去吧,过两日就会回来的。”
“不知道二哥回来,看到婉冰姐姐会有什么反应?他们以前可要好呢,爹娘还给合过八字的,要不是两年前那事儿,婉冰姐姐早就是我二嫂了……”剑心乐滋滋地讲着。剑枫脸上划过一丝尴尬和不快,瞬间又恢复了寻常,剑心丝毫没有注意到。
“心儿,来,你最爱吃的,多吃点。”郭燕将剑枫的表情变化全部看在眼里,开口打断剑心的话,夹了块秋水鱼放在她碗里。
吃过饭后,剑心给婉冰喂了药。
“这一家子原来在这儿团聚呢!”这会儿进来的是剑枫的侍妾秀琳,打扮得花枝招展,满身香气,“在檀香阁没见你们在,就猜你们在这儿。”
“说话声音轻点,别吵了婉冰姑娘。”剑枫没好气地对着秀琳,“你来凑什么热闹!”
“切,能吵醒姑娘倒好了,不是你们求之不得的嘛。你们都在这儿,为什么不让我过来?关心一下婉冰姑娘嘛,真是不识好人心!”秀琳翻了翻眼皮,不开心地说道,“这些天,大少爷你都不来我房里了,我还没说你呢,这会儿来见见你,还是我的不对!郭燕姐,你说这是啥道理?难不成还看上这丫头了,又想纳妾呀?”语气酸酸的,想发火却又压制着。
“秀琳,没有的事,剑枫把婉冰姑娘救回来,那就要救到底的,不能中途不管。再说了,她又是我们心儿挂念了那么久的师姐。这几天是关键时期,等婉冰姑娘醒过来,剑枫就会去看你了。”郭燕很识大体地劝道,“是我不好,应该拉着你一起来的,别生气了啊!”
“哎,你烦不烦啊,想吵架别在这儿吵!”见秀琳又要开口,剑心忍不住了,“嫂嫂,别和她多说,她又不会领你情!我告诉你秀琳,你要吵着婉冰姐姐或者不尊重她,我和你没完;要欺负嫂嫂和大哥,我也和你没完。他们会让着你,我可不让的!”
“你……”秀琳顿时怒火中烧,正欲发怒。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郭燕,你陪秀琳去后园走走吧!最近家里事多,大家情绪不好。秀琳,我不怪你,快走吧!”剑枫发话了,只想打发她快走,否则就真要有战火了。
“好,都是我的错,不该来凑热闹的,你们一家全都欺负我,我找老夫人评理去!”秀琳非常委屈,又气不打一处来,转身便往门外走。
“我去劝劝她!”郭燕说了声,尾随秀琳离去。
“郭燕姐,你就没看出来,大少爷他对婉冰那丫头关心过头了吗?哪有这样日夜守着的!姐姐你那年小产的时候都没见他这么上心的!”秀琳委屈得紧,出了闲清阁,见郭燕尾随而来,便放慢了脚步,“哦,姐姐,我不是故意提你不开心的事儿。我是说,大少爷他对那丫头太关心了,就算是心儿的师姐和救命恩人,也不必这样的!那丫头真要醒过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这堂堂尉迟家的兄妹俩是中了哪门子邪?对个死不死活不活的人这么夜以继日的亲自照料,还都不管自己吃喝睡觉了!”秀琳越说越激动。
郭燕心中也早有这想法,难免没有把剑枫往这方面想过。但是对于剑枫的心,她是了解的,从来没有属于过任何人,包括情真意切的她郭燕自己。本以为是他的性格使然,做大事的人不在乎儿女私情,但如今见到剑枫看婉冰的眼神,哪怕只是尽量克制不让旁人察觉的那一瞬心疼和温存,也是她郭燕从没见过的,但真是如此的话,又能怎么办呢?
“不会的,秀琳,剑枫他做事有自己的打算,邺城姚家被满门杀死,这唯一的活口他留着有用。再说当年是因为他的轻敌,导致婉冰姑娘为救剑心而死,他懊恼了两年,现在这死了的人又出现了,为了弥补过失,也应该如此,否则有失他的英雄自尊。剑枫是个很骄傲的人,不允许自己犯错!”郭燕心中那样想,嘴里却还是这样劝慰秀琳,同时也是劝慰自己。
“姐姐,你就替他说话吧,我可不光为自己急,更为你急啊,你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就不怕有人抢你心爱的丈夫?”秀琳又是直直地说,“现在纵容他这样,将来你可别后悔啊!哎,真气人,不和你说了,我还是回屋乖乖待着去吧!”秀琳见郭燕不和她一个鼻孔出气,还一个劲帮剑枫说好话,懒得再耗下去了,一扭头,便走了。
谁又能阻止“情不自禁”呢?我又何尝不想剑枫能对我情有独钟,但这不是努力就能得来的。“情”这一字,深藏了多少玄机和天道!如果事情发展下去,真如此所料,我何不成全了剑枫,他会感激我的,作为妻子,为丈夫纳妾,也是情理中事。郭燕心里思忖。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挣扎着寻找爬出深渊的方法,想呼喊却似乎被掐住了咽喉,发不出声音。刚又是很遥远的传来嘈杂的声音,要探寻声音,可依然没有方向。这究竟是哪里,让人如此身不由己?一急,狠狠甩了下手,却似敲到了东西。
“婉冰姐姐,你醒醒啊!”剑心叫了一声,“大哥,你看,刚刚姐姐手动了,敲到了床沿。”
剑枫抓起婉冰的手,握了握,将它放回被子里。剑心又将婉冰的手拿出被子,双手捧握:“姐姐,你快醒了是不是?刚刚有没有敲疼,心儿帮你揉揉。”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期待,剑心眼角又开始淌泪。
剑枫看着,暗觉心疼,清了清嗓子,坐回桌边,一声不吭地继续喝茶。
过了会儿,见剑心还是愣着出神:“剑心,来,弹首曲子吧,你婉冰姐一时还不会醒。《汉宫秋月》怎么样?”
“嗯!”剑心放下婉冰的手,把它塞进被子,坐到了古筝旁,“大哥,这曲儿好难的,心儿弹不好,不许笑话我。”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炅怒,严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迢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炅。魂魄兮为鬼雄。”随着曲,剑枫喃喃念诗道。
战马、长戟、战车和双眼血红的兵士,绘成了一副激烈的战争画面。念此诗,时感杀气阵阵。血腥而残酷的是浓浓的战火,永垂千载的是战士的灵魂。一首《国殇》道尽屈原慷慨的一面,也激扬起剑枫心系同胞与胡人厮杀的场面。不知如今几日,西北边境是否有战事?妻弟郭鹰此去雁门关,是否安然?还有二弟剑樟,何日归来?
2.
那日剑樟目睹辰路饮鸠惨死后,正欲离开邺城回洛阳。途中碰到了赶往雁门关上任的新任驻关大将军郭鹰。嫂子郭燕的胞弟,自然熟络,以观看大将军接任军队为由,随军来到雁门关,以了解阿乔的情况。当见郭鹰下令将副将以上身份士官全体处死后,心中发怵,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之后又在邺城待了两日,确定并无胡人乘机来犯,便心急火燎地赶回洛阳。
姚家除失踪的二夫人外,全被诛杀。他答应过辰路,要为姚家洗刷冤屈,要找到二夫人。说起二夫人,从未见过,寻起来有些难度,剑樟一路骑在飞奔的马儿上琢磨。“回去先问问爹和大哥,也许他们能帮上忙!”
尉迟子宇的书房。他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头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案头上堆满了各种纸张书籍和待上呈的奏章。自郭鹰接替姚辰熙做了守关大将几日来,顺利过渡,并没有任何战报。汝南王司马亮把子宇叫去宫中商议了几次,邺城城主是个举足轻重的职位,必须上联主公,下联郭鹰大军,内联邺城百姓,面面俱到。人员的选择,尉迟子宇提议由现任洛阳尚书令郭崇年担任。司马亮权衡之后,无疑这是最好的安排,父子同盟有利集权,最终认可了提议。
郭崇年是郭鹰的父亲,也是尉迟子宇的亲家公。郭家与尉迟家是世交,儿女的联姻使得他们的关系更加密切。如此一来,尉迟子宇就有如控制住了北方的咽喉,可及时掌握胡人的举动,为司马亮的战报提供强有力保障。
忽然听得周围有动静,尉迟子宇睁开眼睛,见是夫人在帮他整理堆得混乱的书桌。“夫人,不劳烦动手,我自己会收!”起身笑道,拉过夫人的手,“夫人呐,我桌上的书籍奏本都由我自己整理就好,你收拾了,我就不知道放哪儿了。美意心领了啊!”
尉迟夫人领会地点点头:“老爷说的有理,一些重要公文如果找不到了可要误大事的,都怪我刚才考虑不周全。”
“不怪夫人,这二十多年了,有如此聪慧贤淑、深明大义的夫人一直陪在我身边,是我尉迟子宇几世修来的福分呢!”子宇真诚地望着夫人,由衷地说,“只是身逢乱世,我只想给夫人一个安稳的家。”
尉迟老夫妻俩,感情笃深,二十多年来相濡以沫、夫唱妇随、相敬如宾、恩爱有加。朝廷中事,尉迟子宇在家不说,夫人也不多问,心照不宣,十分默契。
“夫人,找我何事?这几日怎不见剑枫、剑心?”子宇问道。
“都在闲清阁呢,说是照顾那个婉冰姑娘,这俩孩子也真是上心,就为报两年前的救命之恩呢!”尉迟夫人笑盈盈地说。
“俩孩儿重情重义,都是夫人教导有方啊!剑樟那小子有消息吗?说是去邺城找朋友,这么些天了,也没个消息。不过,夫人不用担心,剑樟武艺高强,头脑又灵活,就是贪玩,没事的,很快就会回来。”子宇劝慰道,见夫人脸上飘过一丝担忧又转眼消除了。
“爹、娘,我回来了!又在说我坏话了呢!”剑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这不回来了嘛。”
“樟儿!”尉迟夫人迎上前去,“怎么这么风尘仆仆的?”
“嗨,别提了,这次去邺城真是经历了太惨的事情!”剑樟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说。
“你没事儿吧?顺利找到朋友没?”子宇接着问。
“我没事儿,就是先救了人又看到别人杀人,每去一个地方,都是满眼血腥的!我那朋友好惨,满门上下被杀,自己也被杀了,不过据我所知,他们是被冤枉的,主公糊涂!”剑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听得尉迟夫人一头雾水。
“你朋友莫非是姚府中人?”子宇抓着剑樟话里几个关键词,明白了几分。
“是啊,姚辰路,姚府的大公子,我和他认识很多年了。上回听父亲说,姚府与胡人暗中勾结,我是想去看看情况,顺便劝辰路别走歧路。没想到,主公动作真快,还有一群蒙面的黑衣人,个个下手狠毒,把他们全家都给杀了。就剩下一个二夫人,不知去向!”剑樟想得到父亲的帮助,所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起来,“爹,你是否知道,蒙面黑衣人是谁派的吗?我推测不是主公的手下,他们更狠更想让姚家上下全部丢命。所以事情有蹊跷,姚府肯定是被陷害的,主公中计了。”剑樟说出自己的推论。
“哦,是吗?照你这么一说,似乎有些道理,待为父暗中调查调查,如果真有奸人设计,那主公可是丢了姚家的两位重臣呐,奸人意欲何为,可就难说了。”子宇一本正经地皱着眉,颇有心事地说道,“剑樟啊,你从来不关心政事的,如今怎么也有此心了?好啊,好男儿就应志在社稷!”
“爹,这下你又错了啊,我对政事战事一点儿没兴趣,你也别想让我像大哥那样成天为公务事儿奔波。我只要琴棋书画诗酒花就足够了,再和三两知己品品茶研究研究玉石玩物,那才是我要的生活。如今姚府这事儿,也就是为了我好兄弟姚辰路,我答应他要让他们家沉冤昭雪的。”剑樟打开了折扇,向父亲慢慢道来,“爹,你会帮我的吧,找到蒙面黑衣人的头儿,找出事情真相。就算为主公,这也是臣子应该做的,对吧?”剑樟拿扇掩面一笑。
“嗯,爹会帮你的。”子宇拍了拍剑樟的肩,笑笑,“你不是说姚家二夫人不见了嘛?她呀,被你大哥救了,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真的?有这么好的事!”剑樟听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激动,“这也太巧了吧,爹没骗我?这么快就找到姚二夫人了!我这就去找大哥!”
“剑樟,你大哥在闲清阁!”见剑樟不假思索地往檀香阁跑,子宇在他背后叫道。话音刚落,只见他连忙刹住脚步,左转往闲清阁方向去了。
“这剑樟,说风就是雨的,一点沉不住气,也不知姚家大公子是他什么朋友,还要帮人家报仇,唉,不省心啊!”子宇叹了口气,见视野内已没了剑樟的身影,心中思虑颇多,如今剑樟又被牵扯进来,他得想个好法子,稳住剑樟,他和剑枫的计划万不能透露半点风声。
尉迟夫人在旁听着父子俩的对话,明白了事情的大概。“老爷,剑樟是个没有心机、热情不羁的孩子,你要多提点他。和剑枫不一样,满腹才华,都用在了他的‘写意人生’上。我不想让他涉政,能开心无忧地做好自己就行。”
“夫人,在这乱世,又有几个能抽身洒脱、诗画人生?涉不涉政,不是自己想怎样就怎样的。只要剑樟能护自己周全,已经很不错了,别的只能看天意了!”子宇明白,剑樟如今已经涉入这滩浑水了,前面的路究竟会怎么走,他也没有底。
“老爷,你记得吗?那位婉冰姑娘是咱们当年看上的儿媳妇,准备许配给剑樟的,还和过生辰八字的。”尉迟夫人忽然想起。
“这事以后再议吧,婉冰姑娘现在可是姚家二夫人!”多种原因,使子宇不愿提及婉冰,更不可能接受她做儿媳妇,是否留得她的命,还要视情况而定!
3.
“大哥,大哥,我回来了!”剑樟的声音在闲清阁外响起。几秒钟功夫,他便出现在了内屋。“心儿妹子也在呀!”剑樟很兴奋地看着他们。
“气色不错么,一回来就找我?”剑枫捶了捶剑樟的胸,笑笑说,“怎么样,邺城一趟,可找到朋友?”
“这个说来话长了,爹说你把姚家二夫人给救了,在哪儿呢?能否让我见见?”剑樟急急地问。
“难道他知道姚家二夫人就是婉冰了?这么急着见,是两年来余情未了吗?”剑枫心想,不禁皱了皱眉。
“呵呵,二哥,你见到姚家二夫人,一定会感动落泪的!”剑心在旁打趣。
剑樟见他们二人表情各异,便向床头望去。剑枫瞪了剑心一眼,剑心吐了吐舌。
女子仍在昏迷中,脸色依旧苍白,眼睛微闭,眉毛的弧度很标准,额上微微冒着虚汗。小而笔挺的鼻梁,线条柔润而又苍白的唇。剑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边走向床头,站定后沉默了许久,脑海中不断涌现的是他和婉冰小时候在一块儿聊天玩乐的片片画面。
“婉冰!”他轻轻呼唤了一声,泪不由地滑落脸颊,“她怎么了?”
“二哥,她是婉冰姐姐,你也认出来了吧!”剑心看着剑樟,“姐姐她到家里来第四天了,一直昏迷着,不过大夫说她会醒的!”
剑樟顿时感觉脑袋混乱起来:姚家二夫人、婉冰、剑心死去的师姐、被大哥救回来的陷入昏迷的女子……她们是一个人吗?
剑心慢慢地叙述着来龙去脉,将剑樟拉回现实中,事情来得突然,让他不知所措。他默默地站在床边,看着这位女子出神。
“我先回沉香阁了,明天再过来,大哥,明天告诉你我在邺城发生的事。”过了会儿,剑樟回过神低声说道,用力地甩了甩脑袋,离开了。
月光下的沉香阁,显得古朴淡雅,楼阁有三层,楼顶尖尖的,扬起的四个角上装点有各种小兽,窗很多很大,在外就能看见阁内的布置,笔墨书画居多的屋子里,点着冉冉的香,袅袅青烟后是正在抚琴的楼阁主人——尉迟剑樟。
琴声时而委婉,时而奔放,时而低靡,时而高亢,抚琴人的思绪已飞向了很远。
“这脚要踩实地面,双腿自然分开,不要坐得太深,手臂和肩自然松弛,然后自然手型,是这样,大拇指略微展开,手指自然弯曲,手呈半握拳状。嗯,婉冰真聪明!” “剑樟哥,你真厉害,什么都懂!” “这是最基本的姿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帮你说说左右手的指法。有吟按指法和拨弹指法……” “嗯,可以弹出乐曲声音了啊!” “慢慢来,这基本功练好了,弹起琴来不仅别人看着美,而且自己也舒服,弹再久也不会累!” 这是婉冰第一次见到剑樟抚琴,便被吸引,闹着要剑樟教她,于是剑樟就变成了婉冰的古筝启蒙老师。那一年婉冰七岁,剑樟八岁。
“婉冰,你怎么看《诗经》?”
“孔夫子说:‘不学《诗》,无以言’;又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还说‘诗教,温柔敦厚’。”
“嗯,那都是孔夫子说的,你怎么说呢?”
“《诗经》里写的都是周朝时期的社会生活,以抒情诗为主,比较平和,念起来很上口,我很喜欢!剑樟哥怎么看?”
“三种体裁和三种修辞手法,合称‘六义’,是《诗经》的精华所在,我很欣赏它的表达方式,多意境和气氛的渲染,让人身临其境。是我最近最爱念的书。”
“嗯,我以后来找剑心的时候,你也来好不好,我们一起念诗!”
“好,一言为定!”
那年,婉冰九岁,剑樟十岁。
“剑樟哥,你看我画的《秋霜图》。”婉冰站在画桌前,刚完成一幅画,手中的画笔还没放下。
“哦,取名《秋霜图》?有点意思!”
“你看,哪儿需要改进吗?”
“这儿的知了,来,这样点几笔,你看,是不是就活了!”剑樟覆上婉冰的手,画了几笔。
婉冰脸一红。
那年,婉冰十二岁,剑樟十三岁。
回忆那么多,不断地涌现在剑樟的脑海中,婉冰你真的没死吗?你躺在那儿,我却没勇气一直陪着你。
这天夜里,婉冰又吐了两大口血,剑枫及时替她运气疗伤,没出什么岔子。剑心也一直不眠不寐地照看,不敢丝毫懈怠。
眼前还是漆黑一片,依然身处深渊,努力地想往上爬。遥远的地方还是会传来各种声音,只是发现在更远的地方有一丝光,很细很细,可是无法走近。
4.
天刚蒙蒙亮,剑樟就来到了闲清阁,剑心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剑枫盘腿坐在凳子上调息养神。剑樟未出声,在一边等着。少顷,剑枫睁开了眼睛,见弟弟站在跟前,便拉起他来到了外屋。
“我在邺城遇到的两次蒙面黑衣人,应该是同一个地方派来的,个个身手很好,据我推断,他们不是主公的人。大哥,你救婉冰的时候,姚府是什么情况?看到凶手了吗?”退到外屋,剑樟说起了邺城的遭遇。
“我去的时候,姚府人都已倒在血泊中,唯独婉冰还活着,头部是被钝器重力击伤的。没看到凶手,已经撤退了!”剑枫说道,同时也舒了口气。从剑樟的话听出来,对蒙面黑衣人的身份一点没谱,压根不会和剑枫联系起来。“二弟,你说你的朋友,是姚辰路?”
“没错!我想为他找到事情的真相,不能让他一家二十余口白死!”剑樟很认真地说。
“如果找到凶手,你打算如何处置?”剑枫不动声色地问。
“手刃凶手,为姚家报仇,为天下正义之士立威!”剑樟信誓旦旦地说。
“好,大哥答应帮你一起找!”剑枫拍拍剑樟的肩,“二弟长大了,有担当了!”
“大哥,还没谢谢你呢,你救了姚二夫人!也算帮我完成了一件答应辰路的事。”剑樟始终称呼她姚二夫人。
“不用谢我,她是我自己要救的,不是替你救的!婉冰是我心头一直的愧疚,也是心儿的师姐。和你没关系!”剑枫严肃地说道,“找到她的那一刻,我就发誓此生再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剑枫说完,不等剑樟回话,转身回了内屋。他,知道自己的心,所以霸道。
剑樟怔怔地站住。他很敏锐地抓住了剑枫的心思,心里一阵抽疼。“婉冰,你还记得我吗?快点醒来,告诉我,你从小就喜欢我,我们要继续两年前的约定!只是为什么,我现在连看着你等你醒来的勇气都没有?为什么你变成了姚二夫人,你终究还是负了我!”剑樟各种念想涌现,头疼不已,便离开了闲清阁。
“大哥,你看,婉冰姐姐的脸色好了很多,是不是快醒了呀?”剑心指着婉冰,拉着剑枫的胳膊。
“是的,第五天了,照吴大夫所说,这两天应该要苏醒了。”剑枫道,走到床边号了号婉冰的脉象,“心儿,你今天继续弹琴,对你姐姐有好处。”
沉香阁。地上横七竖八地被丢弃着画得各种混乱的纸,剑樟在不断地乱涂乱画,心里烦躁不堪,不时拿起一旁的酒壶,往嘴里灌。
这不可能,婉冰是爱我的,她嫁给姚辰熙是被逼无奈的,大哥对她也只是一厢情愿,她不会接受的。半醉半醒之际,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得醉倒在画桌旁。
等酒醒来,已经是黄昏了。剑樟赶忙收拾了一下自己,朝闲清阁跑去。
远处又是泉水叮咚作响,那么让人心旷神怡,黑暗中似乎找到了踏脚的搁,爬出深渊有希望了,爬出去找到泉水就能找到洞口,重见天日。这样想着,如此激动人心。
“哇!”突然婉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同时人坐了起来,睁开眼睛。
剑枫立刻坐到婉冰身后,以防她倒下摔着头。“婉冰!”
“婉冰姐姐!”剑心也迅速跑到床前,抓住了婉冰的手,眼神与她相接,示意着她,“认得我吗?我是心儿啊,剑心,尉迟剑心。”
眼前忽然一道强光,终于爬出深渊了,见到的景象是如此陌生。一张秀气扑闪着大眼睛的脸,表情喜忧参半又充满期待地望着自己;陌生的房间和布置。这是哪里?她是谁?尉迟剑心是谁?婉冰是谁?我又是谁?一时间不知所有,只是茫茫然地望着剑心,忽感头痛欲裂,眼睛一黑,便向后倒去。那是一个宽阔的胸膛,似乎有些熟悉,还有淡淡的檀香,也不陌生,他又是谁?婉冰想睁开眼睛,却眼皮沉重地睁不开丁点儿,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剑枫让她靠在胸前,一手运气握住她的内关,待呼吸平稳后,扶她躺下。
“小芙,让阿东去请吴大夫!”冲外屋叫了声。
“大哥,姐姐怎么又晕过去了,刚不是睁开眼睛了吗?不过眼神很空洞,好像不认得心儿!”剑心颇失望地问剑枫,“她睁眼看着我的时候,我真开心,婉冰姐姐又回来了,可是就一会会,又昏了!”剑心想想伤心,受委屈似的泪流不止。
剑枫抱了抱剑心,替她拭去脸上的泪。“心儿乖,别伤心,你婉冰姐姐已经醒过来一次了,不过还没算完全苏醒,毕竟伤那么重,能保住性命已经不错了。要有耐心哦,心儿,下回再醒过来就好了。”说罢,又望望婉冰,“我能感觉到,你姐姐也在努力地想醒过来,她舍不得离开我们!”
吴大夫不久便到,仔细查看病情之后,在药方中加入了石菖蒲、远志、酸枣仁和茯神。“大少爷可放心,姑娘已无性命之忧,很快就会苏醒,但可能会有失忆失明失聪的情况发生,要有心理准备啊,治疗起来时间会比较长,甚至无法治愈!”
“有劳吴大夫了,非常感谢!”送走吴大夫后,剑枫在内屋慢慢踱步思索。“失忆是会忘记过去吗?这样也好,忘了姚家,和我重新开始;失明失聪,那就让我做你的眼睛和耳朵!婉冰,不管你变成啥样,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欲知后事如何,请待第六章 似曾相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