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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魔幻】织梦机(22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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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7-6-10 22:55
  • 签到天数: 6 天

    [LV.2]偶尔看看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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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18 12:15:1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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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未来,有那么一种机器,它可以将两个人放进同一个梦境。

    有一天,制造出这种机器的工作人员决定对其进行测试,他们招募到两个志愿者,一个是拥有丰富想象力的男性作家,一个是普通的乡下女人。

    首先,机器先将作家催眠,然后通过电波将梦境的内容输入到作家的脑袋里,同时作家会把梦境读出来。

    以下是作家接收到的梦境。

    【男人口述】

    我身在火的世界,头顶是燃烧的天空,流云、房顶、树梢无不呈现火红的颜色。我呼吸着到烧焦的空气,因此鼻子里流出煤渣,眼泪混合烟灰,听得到噼里啪啦的动植物尸体被烤焦的声音,空气里的树皮的草香、野兽皮毛的焦臭、岩石的酸臭都一一可辩,还有不属于天然的,人造的味道:塑料、人造皮革、化工胶水,是所谓文明的味道。

    我生在火的世界,身上光溜溜的没有一件衣服蔽体,汗毛、腋毛以及头发都被烧得精光。火在身上烧,我的皮肉早已尽毁,骨头却依旧完好,没有变成黑炭。我的心脏不知藏到哪块骨头之内,依旧源源不断地输出血液,血液是那么红,它们也藏在骨头之中。我的心挂在胸腔之内,它是唯一存留的、唯一暴露的器官,它周身炽热,被火焰围困,可却散发着明晃晃的白光,那样子,就像燃烧的满月,你若不满所看到的,非要用手去摸,一定会觉得它像烧熟的剥壳鸡蛋,软软的却很烫人。

    我生活在火的世界,但我不知道,是这个火的世界生育了我,还是我造成了这个火的世界。我所触所碰无不是预先已被火焰烧毁,或是将要被我烧毁的物。我睡过的地方,不是成了火原就是火山,那儿寸草不生,动物奔逃。我吃过一片树叶,整棵树都化为木炭;喝过一滴水,整条河流都在蒸发。于是那些有生命的、无生命的都在躲我、避我,那些有智慧的、无智慧的都在弃我、厌我。在我目光的尽头,河水飞快地转弯,飞鸟慌不择路,在我的鼻子底下,地鼠的眼睛冒着寒光,森林也开始向地下生长,石头滚滚落下悬崖,这不是我的错,但却是因为我。我立在荒原之上,于天空看见深渊,气流制造出大的旋涡,云朵被撕碎丢进漩涡里面,是我将气体点燃,然后投身到漩涡里,给这焚尸炉加了最后一把强劲的火,由此引发天空大爆炸,这之后,我的每一块骨头都化成一个人类,但我却并没有死亡。当我醒来,一个声音在我耳朵里说:

    “嘿,作家,少用点修辞吧。”

    原来机器暂停了作家的梦,然后它问女人是否选择进入梦境,女人犹豫着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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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7-6-10 22:55
  • 签到天数: 6 天

    [LV.2]偶尔看看I

    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6-8-18 12:18:06 | 只看该作者
    【女人口述】


    一个上午,我在河边洗衣裳的时候,从上游漂过来了一大块黑乎乎的东西,我的心里陡然一咯噔,眼睛也晕了一会儿,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是黑炭吗?反正这么大块我还没见过。我放下手中的衣服,瞧了瞧,准备喊人过来一起看,当时就我一个人在那儿,四处没有人,河里的水草很长,水是绿的,而且周边的藤蔓几乎全都伸到水面上了,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再加上老一辈的人都说这条河不干净,意思是说很多人都看到这条河里有怪物,我就有些心慌了。


    但我还是壮着胆,用棒槌将这东西捞到河边上,然后又用棒槌敲了敲,立马在它表面掉出了一些黑碳粉,我用手搓了搓,是黑炭无疑了,我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爹爹,因为冬天快到了,我们这里有生炭火取暖的习惯,我再一思量这块黑炭头,心想它肯定能用好几天。可是这么一大块,我抱又抱不动,怎办呢?我记得哥哥在家,就让他来好了。打定主意后,我为免它被路过的人捡拾了去,就从木盆里拿出还没洗的衣服将它盖上,刚回头,就看见阿良来了。阿良住在我们家隔壁,他是个不务正业的浪荡子,成天就知道东偷西摸,没事还经常欺负村子里的姑娘,我讨厌死他了,不止因为他也欺负过我,还因为他家离我家太近,把我家的名声都搞臭了,总之我十分不想见到他。


    “哟,这不是枣儿吗?怎么,一个人洗衣裳啊?”


    “你走开,干什么到我们女人家洗衣裳的地方?”


    “额,我想见你嘛。”


    “臭不要脸。”我只想打发他快点走,没想到他竟然开始穿过一片枯草丛,像头牛似的在里面钻。


    “你别过来,草里有蛇。”我瞪大眼睛,举起棒槌朝他大喊,但已经迟了,他下了高地,到我跟前。


    “嘿嘿,蛇我也不怕。你身后是什么?”


    “没什么,你快走,我哥看见了,就得打你。”


    阿良缩了一下头,朝四处看看,然后笑着说:


    “你哥来了我也不怕。”


    “骗人,上次你还爬地上求饶呢。谁叫你偷我家的米啦,你这小偷。”


    阿良哼了一声,突然冲过来抓住我的辫子,我一躲没躲过去,被他逮了个正着,但由于我刚洗完头,头发很滑,他一抓还是抓了个空,这倒不要紧,关键是我的头绳滑到水里了,这是妈妈新做的,被发现了一定倒大霉。我几乎是出自本能的,一把推开阿良,将身子探到水面上,两手拼命去捞,可是头绳上面绑着几颗珠子,它很快就沉到了水底。我望着波纹平静后的河面上自己这张披头散发的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砸在水面上啪嗒啪嗒地响。


    “哟,哭了,哭了。”背后传来阿良的声音。


    “哎呀,别哭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以后你做我老婆,想要多少有多少。”阿良嬉皮笑脸地说。


    我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阿良他又不是小孩子,他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


    “哎呀,什么东西?”


    我也被这声惊叫喊醒了,回过头,发现阿良一屁股坐在泥巴里,两眼惊恐地望着面前的木炭头。然后,他哆哆嗦嗦的站起来,看都没看我一眼就飞一样地跑开了河边,一边跑还一边喊。


    “见鬼啦,见鬼啦……”


    我不禁心想,难道我这样子像个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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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7-6-10 22:55
  • 签到天数: 6 天

    [LV.2]偶尔看看I

    板凳
     楼主| 发表于 2016-8-18 12:19:13 | 只看该作者
    【男人口述】

    当我自焚的刹那,我的双眼有眼泪充盈。上古冰川以其永恒不变的的意志强加我身,史前的飓风呼啸着带来冰雪之因,我的泪,冰凉何以复加。在无一根神经牵连的躯体当中,遍布着前所未有的寒意,由此眼瞳变蓝,心亦微颤,肢体不能动弹。冰刀割骨,所划之处骨肉复生,鲜血流淌。冰霜冻结火焰,火焰亦包围冰霜,我身如试验场,只为孕育冰雪之神。

    眼泪汇成河流,在地上奔腾,它将到达无所止境之地,沿途浇灭一切邪恶的地火,放出衔有草籽的飞鸽,将生命广播大地。原先不能飞的,就给它翅膀,不能走的,就与之四足,不能言的,就赋之口舌。冰雪之神以其博爱生生不灭,她朝饮冰雪,夕沐泪河,生万物而不囿,养万物而不贪。

    我站在天空的漩涡中遥望,眼见大地为冰雪覆盖,冰面上掩映着的是天空的火红。当云朵烧焦,变成灰烬洒满大地,冰面又添星星点点的的黑。当天空红光褪尽,如同寿终,我身仍燃烧不止。痛感由心而发,扩散到每块骨头,我终将爆炸,迎接死之绚烂。扶摇而来的是冰雪之神,于此我才认清它的真容。她形容高挑,头顶是冰色的发带飘飘,河水做她的衣裙,玉石是她的肌骨,雪花做她的装饰,我如是骷髅的眼窝面前,渐渐呈现出她,如是刀削而成的脸。美丽聪慧的冰雪之神啊,请你熄灭我的火焰,那种焚身的痛苦竟是这般难缠,可叫我如何承受?善良慈爱的冰雪之神啊,我的神经已经在骨头内悄然生长,血肉也在萌生,只有熄灭我身上的火焰,他们才能保留完全。高贵博爱的冰雪之神啊,诚然你来自火焰,可你亦能毁灭火焰,诚然你来自我,可你亦能毁灭我。

    我的火焰将冰雪之神照得通红,她只是同情的、怜爱般的伸出冰雕般的手,还未到我面前就已融化成水,化成雨落到地上。啊,竟是这般难解。想纵是万古寒冰,也难触碰我身而不化。并非万能的冰雪之神啊,你尽情的走吧,当天空降下火球,焦炭遍布山野,我的生命将在一场华丽的爆炸中结束。待我的身体燃尽,天地同归一色,这时将再无天火和地火危害生灵,而你皇冠亦将永远属于你,你的冰雪帝国亦将永远为你所主宰。遥远而又亲近的冰雪之神啊,你曾是我的第一滴泪水,只望你记得,我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将孕育出生命,他们有善有恶,有正有邪,他们有的将毫无保留的爱你,将你视若亲姐妹,有的将不计一切地谋害你,视你如同天敌。

    正在这刻,冰雪之神瞬间来到的面前,我只感觉到丝丝冷气侵袭,而后有蒸汽上升,仿佛整条河水都灌入我的眼睛的空洞,在冰与火的交融里,我的痛苦渐渐平息,而同时,我眼前的冰雪之神的面庞渐渐模糊不清,因为她化成了一泓泉水,在我身体的爆炸声中,蜿蜒地流泻到大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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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7-6-10 22:55
  • 签到天数: 6 天

    [LV.2]偶尔看看I

    地板
     楼主| 发表于 2016-8-18 12:20:1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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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7-6-10 22:55
  • 签到天数: 6 天

    [LV.2]偶尔看看I

    5#
     楼主| 发表于 2016-8-21 00:27:23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女人口述】  在背着木炭往回走的时候,我跟我哥讲了刚才碰到阿良的事。我哥比阿良大两岁,我叫枣儿,我哥也叫早儿。因为他出生的时候,是个早产儿,我爹说,才不到八个月他就在娘胎里憋不住,急着要爬出来,后来不知是人如其名,还是名如其人,我哥做什么事都比别人早,意思是他性子很急。本来我并不打算告诉他阿良欺负我的事,但被他察觉到了,我不得不说。  “枣儿,你干嘛把头发披着?你头绳呢?”我哥在我身后问。  其实来的时候,我就怕他问这个问题,但由于当时他听说我在河边捡了个大块头的木炭,他就兴冲冲的就跑了去,把我甩开一大截。现在背着木炭,他才知它的沉重,由是反落在我后面。但是这却让他发现了我头发的问题。  “我,我忘记戴了。”我撒了谎,语气开始不自然了。  “马上到村了,你不戴头绳,让人家看见你这模样,不定笑死才怪。”  “快点戴上,听话,不然娘也会说你的,女孩子人家,哪能不扎好头发就出门的?”我哥有时候简直比我娘还娘,可是我哪敢违背他,他生起气来也会打人的。  “我,我说我放卧房里了,忘了带。”  “早上你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明明看你戴着的,你说你忘带了,这不是瞎说?”我哥说。  我要晕了,什么带啊戴的,我干脆招吧。  “哥,头绳掉河里了。”  我哥一下子冲到我前头,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说什么?”  “我说啊,头绳被阿良这坏蛋弄到河里去了。”  我哥听完立马将木炭扔到地上,脚步一深一浅地跑回去,隔着一层薄薄的枯黄的芦苇,我站在高地上,看见他的头几乎全然没在水里,拨水声一阵阵传来。  “小妮子,你把头绳落哪儿啦?”我哥喊道。  “哥,别找啦,它早沉底了。”  “是不是这儿?”我哥站在我刚才洗衣服的位置,仰头问。  “不是,哥,你别找啦。”这个时候,我看见木炭动了一下。  “是不是这儿?”我哥又问。  “是,哥,你快过来。”木炭开始发出轻微炸裂的声音,就像被点燃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一样。  “到底是不是这儿?”我哥发飙了。  “哥,你快过来。”木炭开始膨胀,表面已经褪下一层黑炭渣儿,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啊……”我惊叫道,可是我哥对此不理不睬。  “你知不知道,头绳上的珠子是我冒着生命危险上蛇山找的,是娘熬夜缝上去的,你说丢就丢啦?那可是你的护身符啊!你十六岁的生日礼物,就这么丢了,小妮子,你都不心疼?我心疼啊,”我哥喘过气来,“是阿良,阿良干的对不对?这个狗日的,我非打残他不可。”  这个时候,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的跳,我哥说什么我都没听清楚,他的咆哮,他的怒吼,都不及眼前看到的震撼,因为恍然之间,木炭有一块开始塌陷,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而从这窟窿中,伸出一只手,人的手,小孩儿的手!我已无法呼吸。    【女人口述】  果然,我跑回村子的时候,村里人都笑我,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孩子叫我疯婆子,可我就像真的疯婆子一样,一进房里就把自己关在里面,只听得见房门咚咚咚咚地敲。  “枣儿,你咋啦?”这是娘的声音。  “枣儿,你洗的衣裳呢?”娘还在说。  过了一会儿,一个驼背的影子好像从窗户边经过。  “老头子,你过来瞧瞧,你女儿不听话,把自己关得严实咧。”娘把爹拉到房门前,从门缝看过去,地上有四只脚立着。  “莫不是碰到东西啦?我叫她别去河边,她非要去,你看看,早上去的时候还蹦蹦跳跳的,这一回来就把自己关上,还披头散发的,冲进来的时候,我差点没认出是谁。”我娘说。  “枣儿,是你在房里吗,是你就答应一声,别让你娘着急。”这沙哑的声音是我爹的。  不一会儿,爹开始摇晃房门,门开始哐当哐当直响。  “枣儿,快开门!”这是下命令的语气。  我眼前陡然浮现出爹的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可我不知怎么的,身体丝毫不能动弹,头脑里开始想象爹冲进来的样子,他的手里定然会有斧头和鞭子。  “枣儿,再不出来,我可要打你啦!”这是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在他说完的刹那间,房门被硬生生撞开,我的心像碎了一般,也不知是预先想好的,还是临场的应变,我奋不顾身地扑到爹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这一来,我感觉爹的身体放松了许多,他手里的斧头也砰地一声掉到地上,娘从背后拍我的头,说:  “娃儿,不哭,不哭。”不知怎么的,娘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起来,她把下巴抵在我的头上,眼泪扑簌簌地顺着脸颊流下来,打湿了我的头发。  不一会儿,我哥一身狼狈地出现在大门口,他的衣服都黑糊糊的不成样子,像刚从煤窑里出来似的,特别是那张脸,黑一块白一块的,我见了嘻嘻地笑起来。  我哥把黑炭头扔到地上,我爹惊呼:  “哟,好大一块炭,哪儿搞的?”  我哥指了指我,不说话,他一屁股坐地上,显然是累坏了,我本想对我哥说,这块木炭是个怪物,但还未等我说出口,我娘就笑着拉我坐下来,说要给我梳头发。  “枣儿啊,你可真行。”我爹也对我竖起大拇指,胡子上翘。  我们家就是这样,谁立了功,谁就应该得到比平时多八百倍的尊敬。我看见我哥坐在地上发呆,两眼无神,他死死盯着木炭不动,仿佛要从中发现什么,失望与欢欣在他脸上严重交替闪现,由是变成一种犹犹豫豫,这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态。  “它,不是木炭。”我指着那个漆黑一团的东西说。  顿时,我哥一下子抬起头,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真理,要急于宣布似的。我爹蹲下来,用手在木炭身上刮擦了几下,又放在舌头上舔了舔,我和娘静静地等待他下定结论。  “爹!”我哥叫起来,他抖抖索索地说,“这是个怪物,怪物啊!”  “是不是木炭,我来试试就知道。”说完,我爹从门后抽出一根又粗又长的棍子,朝着这个大个儿囫囵使劲打下去,只听得一声鸡蛋壳破碎的声音,咔嚓,木炭从中间裂开了一条大缝,与此同时,婴儿清脆的啼哭从里面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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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7-6-10 22:55
  • 签到天数: 6 天

    [LV.2]偶尔看看I

    6#
     楼主| 发表于 2016-8-21 00:28:22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目录哥在此 前情回顾 【男人口述】  我对这世界的第一印象并不十分好。当我坐在火灾之后的废墟中,人们的眼睛纷纷聚拢过来,像怪物似的打量着我。我身体焦黑,浑身赤裸,除了两颗红色的眼珠子,我与眼前的这些人并无二致。不过,我仍然摆脱不了他们粘稠的目光,就因为我没有被火烧死。  在我模糊不堪的记忆里,人群之中走来两个老人,他们干瘪的脸上除了煤灰,还挂满惊喜。  “哦,莫非这是老天赐给我们的孩子?”男人说,这男人叫乔老儿,以砍柴、种田为生。  “乔老儿,我看这是个不祥的东西,他一来,你家就开始冒火。”一个人说。  “冒火好啊,我们全家就盼着火一火咧。”女人说,女人叫乔老娘,做的一手好针线,人又和气,村里村外的大姑娘都乐意拜她为师学女红。  两位老人一笑,牙齿就在这夜空中发亮,像那星星,一闪一闪,而那爽朗的笑声,穿过我的身体,回荡在这人烟稀少的村落,竟如天乐一般动听。  “依我看,你们还是四处寻访一下,看看哪户人家丢了孩子,说不定,人家父母都在着急呐。”一个人说。  “我看不用找了,这娃儿面相怪异,你瞧他的弯鼻子,红眼球,不像中土人,感情是胡人?波斯人?如果都不是,那一定是外国人。”一个人说。  “乔老儿,别怪我多嘴,这孩子来得蹊跷,依我见,早些扔了吧。”一个人说。  乔老儿推开众人,将我抱起来,却发现我像块热石头一样烫手。乔老娘打来井水,为我冲洗身子,水汽在我身边蔓延开来,朦朦胧胧的,一会儿就不见了刚才的人们。  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已经化为废墟的院子当中,我躺在干净整洁的床上,听见寒风不住敲打着窗扉。纱帐外,剩火残烟在雪花中渐渐湮没,空气里,焦土气味尚犹不住地往房间里钻。我仿佛看见,盛开的梨树之下,男男女女追逐嬉闹,如焰火在树枝之间穿梭,还看见,房檐上的红烛灯笼彻夜不息。  修房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等到好的季节、好的天气,要准备好材料、工具、人手等等。在这寒冷的冬天,乔老儿不能干他的砍柴营生,但这并不代表他不能出门。乔老儿自己动手做了几个兽夹,趁着天亮之前,将他们安放山半腰的雪地里,到天黑再去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的运气糟透了,收效甚微。  一个晚上,乔老儿一回来就将空空的麻袋摔在地上,口里说着,以后再也不去打猎了。他吸着鼻子,搓着双手,披着毛皮大衣的肩上挂有冰条。  “不去了,不去了。我们就在家待着,省得为你担心。”乔老娘把他引到火炉旁,打来热水让他洗脸。  “哼!不出门找事做,难道坐吃箱空?”乔老儿愤愤地说。  “咱家的余粮不是还有好些么?又不比别家少,你看崔老大一家十口人,整个冬天都没出过门。你啊,就别操那个心呐。”  “我倒不想操那个心,只是咱家添了人口,余粮?哎嘿,你不记得了?粮仓都被烧了个干净,哪里的余粮。再不想些法儿,我们非饿死不可。”  “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黑娃好像已经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黑娃在哪儿?”  “在外面,死活不肯进来,怕是认生。”  彼时我正在堆一个大大的冰球,它有一间房子那么大,我躲在里面,感觉很愉快。  “快把他弄进来,外面多冷啊。”乔老儿说。  乔老娘出门瞅了瞅,风雪立马将她的头巾裹挟跑了。  “啊呀,不行不行,好大风。”乔老娘说。  “算了,这孩子怪。”  “他让我想起咱们儿子,早儿小时候,在冬天,他也喜欢在外面疯,鼻涕经常冻成冰棍,他也不叫冷,也不叫疼,身子骨比钢还硬。”  “早儿确实,比我年轻时候还要棒。”  “可惜了啊。”乔老娘叹道。  “有什么可惜的?他还不是咱们儿子?”  “我是说,他如果还活着,这么多天了,也该回来看看我们。”乔老娘说。  “回来?回来阿良能放过他?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不懂?”  “你说,他会不会已经死掉了?”乔老娘小声说。  “死了倒好,他是蠢死的。”  “我觉得今天你总在和我抬杠,你没发烧吧?”乔老娘说。  “没有,我是担心明天,明天怎么过?”  “你问我?”乔老娘说。  “不问你问谁,我问早儿,早儿听得见?”  “依我看,像以前一样,砍柴送给人家……”  “山上那么大雪,你去哪儿砍柴?简直胡说,问你真是问错人了。”  “我还没说完嘛,我是说,这样行不通,但是我们可以给人帮忙啊,现在是正月,到处做喜事的多,我们只要寻着那儿做事的地方,跑跑腿,洗洗盘子,烧烧火……”  “跑腿洗盘子?你让一个大老爷们儿跑腿洗盘子?哼,妇道人家。”  “我又没让你去,我自己去,你爱干啥干啥。一般,厨子会自己雇几个小工,端菜、烧水、烧火等等,咱们跟着他,一不用自己生火做饭,二还能赚些小钱,再说了,你除了做些没用的兽夹子,又不会什么手艺。眼下不正是有好几个机会吗,都是本村的,崔老大的三儿子娶亲、二叔的出殡……”  乔老儿不说话,两人看着眼前的柴堆渐渐燃烧得只剩下红红的炭。这时,一阵冷风吹来,门被推开,我走了进来。看见火苗,我就想碰,于是我坐在柴堆里,火焰立马旺了起来。  “真是个怪胎。”两人说。  “或许可以带上他。”两人相视一笑。    【男人口述】  当我钻进灶膛的时候,我眼前一片光明,身体也舒展开来,闻着锅盖下的肉香,我一时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乔老儿守在灶膛外,说,烧吧,使劲烧吧,我看见火光照着他脸上的沟沟壑壑,心想这一定是个饱经风霜的人。听见有人进来,乔老儿慌忙往灶里添柴火,他双手握紧火钳,使劲将我的脸往灶里怼,他神色慌张不安,仿佛在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心想,这有什么呢?我又不会被烧死,我在心里请求他将那些硌人的茅草从我身边拿走,因为它们完全帮不上忙,反倒令我的身子发痒。我坚信,我一个人就能将整锅水烧开,将整锅饭煮熟,仅仅需要一点点时间,不需要任何柴草。  在后来的几天,我跟着乔老儿到处东游西逛,那儿做事,我们就去哪儿给人家烧火。人家见是穷酸的老头儿和浑身黑黝黝的小孩儿,各自揣着一半可怜,一半好奇的态度答应了。乔老儿烧火的时候,我就跳进灶膛,自己燃烧起来,等主厨进来炒菜,为免人家将注意力放到我身上,乔老儿会不住地找人家聊天,从风土人情到奇闻异事,他可成老油子了。尽管有时人家也会问到我,乔老儿就会胸有成竹地说,我是他的孙子,父母双亡,爷孙俩相依为命等等,有时竟会赚得人家一番眼泪,特别是在厨房外的水池旁的洗碗女工。我在炉灶中听着乔老儿的夸夸其谈,经常觉得好笑,因为他说自己家有个瘫痪的黄脸婆,自己也腿脚不好,至今还吃药,说不定哪天就死翘翘了,他说的十之八九是假话,但人们听得聚精会神,想象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怎样。  我在灶膛中,常常会回想起遥远的故事,这故事比乔老儿的故事更加精 ,至少它是真的。乔老儿每每卧在柴堆睡觉的时候,总会问我的身世,他明知我不会说话,却乐此不疲地提问,然后自己作答,他不断地将他自己的经历往我身上移植,或者是他儿子的,总之,在他的嘴里,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不过,正因如此,我才体会到他的情感,人的情感。  当开饭时,我才会从灶膛里爬出来,跟着乔老儿以及厨子、洗碗工、跑腿的伙计们在厨房吃饭。我们不是客人,上不了台面,吃的也多是别人吃剩下的,乔老儿说,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乔老儿吃饭的时候就不说话,这是多年养成的好习惯,有时候,为了乔老娘,他会将一些饭菜打包回去。我不知道乔老娘是什么时候生病,以致卧床不起的,也许是冬天时候,她熬夜织了太多的毛衣,也许是春天时候,她学着别人上山采金银花,不小心从斜坡上滚了下来。总之,依着人们常说的,乔老娘是岁数到了。我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给人烧火的不是乔老娘,而是乔老儿了。  可是我们这样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那是在一个远离家乡的地方。  “嘿,乔老儿,你这烧的是第几锅水?”张厨子问。  “第六锅。”  “什么,第六锅?”  “是的,第六锅。”  “你很不错,明个儿跟我干吧。”  乔老儿喜不自禁,正要拍拍屁股走人,这时张厨子说:  “我叫你烧水,这儿为什么会有肉香?”  乔老儿慌了,一时不如何回答。  张厨子走到炉灶旁边,看了看柴火,他说:  “为什么还有这么多?”  乔老儿的额头开始出汗。  “我要看看你到底拿什么烧的。”张厨子说。  “别别别,你别看了。”  张厨子弯腰,用俩小眼往灶膛里那么一瞅,顿时两腿一软,吓得瘫坐在地上,因为我正扮着鬼脸朝他笑呢。  “这这这……”张厨子结巴了。  乔老儿连连摆手,张厨子缓不过神,竟然心跳加速,一下子气绝了。  乔老儿卷了铺盖,我们回了家,回到家的时候,乔老娘也早就离开了人世,我们见到的是她女儿,枣儿。    【女人口述】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在我娘面前的,只记得那时她躺在床上,气色很好,脸庞红润,我还没进门就听到她和王奶奶在聊家常。王奶奶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她唱得一嗓子好听的赞歌,还会给病人做祈祷、给死者颂悼辞。她对生活抱着无限的热爱,无论在厨房、卧室、庭院、河边,我们总能听到她欢快的歌声,这歌声具有治愈人心的功能,它往往在凌晨响起,鳏夫闻之欣喜,寡妇闻之舒心,以致村子里的老人都说,王奶奶是个大善人,无论老少,都亲切地称她王奶奶。  我不知道王奶奶到底有多少岁,只知道她有满头的白头发,整天穿着一套黑纱,下雾的时候,黑纱还会遮盖她的面庞。当她坐在我娘的卧房里,她就像隐形了一样,只听得到她的声音,看不见人。当我推开门,想要打开灯,将我娘好好看看的时候,王奶奶说:  “这不行的,你娘见不得光。”  我回头一想,哦,怪不得外面是明晃晃的白昼,而卧房里却是凄惨惨的夜,原来窗户被用黑布封得严严实实的,一丝光都透不进来。于是我摸索到我娘的身边,摸到她的脚和手,摸到她的脸,都感觉硬邦邦的像块木头,我焦躁地说:  “娘,王奶奶说你见不得光,这是怎么回事?”  我娘笑了笑说:  “王奶奶说的对,我一见光就会疼得死去活来,你三爷说这叫皮肤敏感,是一种病,需要静心修养。可是你说说,这样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主耶稣说,苦难终有尽头,今生受苦者终上天堂。”王奶奶说,她一说话,坐着的椅子就吱嘎吱嘎地响,这响声在密室荡来荡去,久久不能消失,引起我内心的莫名烦躁。  “是啊,我怕是要上天堂了呢。现在我的身体一天天变轻,下地行走的时间也渐渐缩短,一切的吃喝拉撒,我都不再关心了,只是我的两条胳膊很痛,像火烧一样。”  “娘,能让我摸摸你的胳膊吗?”  “枣儿,你这主意真棒。”  我把手探进我娘身体一侧的肋下,摸到一把湿津津的液体,像被动物舌头舔了一样,我猛地缩回一半的手,继而又想到这是我娘,有什么好怕的,就重又伸到那儿,仔细地摸了摸,这次摸到的像骨头一样坚硬的物件,它从我娘的皮肉里生长出来,或许是插进去,我弄不清楚。  “这是你娘新长出来的翅膀,你娘就要化成天使了呢。”王奶奶激动地说。  “王奶奶真会说笑,哈哈,不过她说的都是真的。王奶奶是耶稣派来拯救我的。”我娘说。  “可是,娘,你的意思是你会离开这儿?”  “是人都会离开的,只是看时机到了没。”  “可你走了,我怎么办?”  “枣儿,从前我是你娘,我还可以照顾你;你结了婚,我是你娘,我可以想念你;到我死了,我还是你娘,但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了。我不能陪你一辈子,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陪你一辈子,同样的,你也迟早会离开你丈夫的。”  “我丈夫?我决定现在就离开他。”  “枣儿,看来你很有悟性。”  “不是,我丈夫不好,他经常打我,我不喜欢他。”  “枣儿,你听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有?这是女人的命。我和你爹结婚的前一阵子,他们一家人合伙欺负我,我都没吭声,后来好了,你哥出了世,他们渐渐对我产生尊敬,作为女人,你得学会忍耐,有时候,忍耐比强出头要好用得多。”  “娘,这事没有那么简单,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难不成我和你爹给你挑了个鬼丈夫?”  “哎呀,不是……”我说。  我们就此沉默了好久,这期间整个房子静得像海底一样,我仿佛在漫无边际的海水中游啊游,我娘像我身边舞动的水草,我看不见她,却能明白无误地触碰到她,突然远处传来鲸鱼的鼾声,一缕白光倏忽间从我眼前闪过。  “王奶奶?”我娘连叫了好几遍,然而没有得到一声应答。  “她走了?”我问。  “没有,她睡着了。”尽管在漆黑的环境,我娘的视力丝毫没有减弱,她跟我描述了王奶奶的相貌和穿着,他说王奶奶睡着的样子像一只猫头鹰。  “娘,我决定再也不回去了。”我的声音充满坚决意味。  “可你怎么过活呢?你没有依靠。”  “不是还有爹吗?还有你啊。”  “等我的翅膀长出来,我就上了天堂。你爹也是要走的,很快。你最终还是一个人。”  “娘!”  “枣儿!”  “那我就不靠别人,我只靠自己。”  等我说完这话,窗纱嘶啦一声,窗户洞开,大片的白光瞬间占据了整个屋子,在窗头上,我看见一个黝黑的孩子跳了进来,在门口,我看见了灰头土脸的爹。最后我急忙把视线移到娘的床上,我娘已经不见了,床单上只剩一滩殷红的血。  “干嘛不答应?我喊了半天的门。”我爹一边走进来,一边埋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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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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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1 00:28:56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目录哥最后一次出现 前情回顾 【男人口述】  由冬到春,由春到夏,乔老娘升天之后,这个夏天迎来史上最炎热的天气。塘堰和溪流中的水都随着热浪而去,数千野井成荒,四野禾苗干枯,树木萎蔫,野兽的尸骨横亘在道路阡陌,路上的石子如滚烫的开水一样,烧灼着行者的赤足,烧灼着鸡鸭,烧灼着虫豸,烧灼着黎民的心。各个屋子像火炉一般,光是坐着,汗水就流遍全身,汗水滴在地上,颗颗摔得粉身碎骨,人们纷纷扶老携幼,打点铺盖,往深山中奔逃,往地窖里躲藏,老天却毫不怜悯,数月未肯降下一滴清泪。  我是不怕的,乔枣儿天生寒凉体质,她也是不怕的。每天清晨,趁着烈日未升,枣儿会钻出地洞,往后山寻得些许露珠,采得若干树叶,做成早餐。天气如此炎热,无人再来请乔老儿帮忙生火,由此我和他一样,都失了业。乔老儿将乔老娘临死前睡的木床搬到地洞,终日躺在上面,看着洞口的太阳发呆,太阳灼伤了他的眼睛,他却浑然不知,只是说在太阳之上,乔老娘频频向他招手。  乔老儿因为久躺,屁股下生了褥疮,枣儿每每拉他下地走动,他却像个孩子似的嘟嘴说不干。再后来,乔老儿仿佛和木床长在了一起,因为我在他背后看到像胶水似的粘液,他的身体越来越僵硬,一举一动就像个木偶似的。乔老儿照常说话,无论是否有人在他身边,他的嘴总是一开一张地砸吧个不停。  有一天,乔老儿将我唤到身边,他的眼珠子一动不动,仍旧是看着地洞的窗口,那儿早已被枣儿用黑布封死,丝毫阳光也透不进来。  “黑娃啊,为什么你这么黑?这么些时间,你去哪儿啦?我是瞎了吗,怎么看不见你娘?早儿,你说说,我是不是要死了?你死了没有?你没有死,我知道。早儿,你怎么不说话,你是鬼魂吗?像卜元三一样?阿良这臭东西,老天爷啊,快收了他,收了他,咱们都能过太平日子了……”  这时一阵凉意传进地洞,在某个角落,乔枣儿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像下起了冰雹。  “爹,你在同谁说话呢?”  我听见她这样说,就马上溜到外面去了。枣儿不知从哪儿弄来那么多水,他正给乔老儿洗澡,但由于乔老儿死活不肯配合,枣儿显得手忙脚乱。我觉得,洗澡这事我是可以效劳的,但是枣儿从无此意,在她眼里,自始至终,我好像是不存在似的。我了证明我的存在,我又溜了回去,夺走她手上的木瓢,试图用手势表明,我可以帮忙。但当我一接触这个木瓢,它就像十分不情愿一样,定在哪儿一动不动,我拿眼去看枣儿,发现她愣着,眼睛之中空无一物,继而又如触电般,她疾速缩回手,让我抓了个空。我以为她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就拼命地去抢木瓢,这下她恼了,将木瓢甩飞了起来,不偏不倚,正中乔老儿的脑门。乔老儿刚噎下一口气,这口气又反窜上来,致使他咳嗽个不停。我错了,风一般地溜出地洞。  到晚上,枣儿将地洞的门窗全都从里面锁好,我依偎在一棵树上,瞧着死气沉沉的地洞,心想我这是在干什么呢?守夜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像是个梦一样,迷迷糊糊之中,我看见自己下了树,走到地洞的一扇窗户前,轻轻地敲着,一下、两下、三下,接着我听到枣儿的声音。  “我不准你进来,我知道,你是个倒霉鬼,谁碰上谁遭殃,先是我哥,接着是我娘,现在是我爹。好了,你快走开呀!别让人说笑。”  我没有说话,我也不会说话,我只是把自己的影子留在窗户上,让枣儿明白了,我是走不掉的。接着,我看见一根头绳被塞进窗户的狭缝,是红色的,上面带有十六颗米粒大小的珠子,再接着,我看见一只纤细的手将这根头绳小心翼翼的接了过去。  “啊,是的,你从河里打捞起来的?哦,我真笨,河水枯竭,头绳很容易就找到了,我真是太高兴了,可是黑娃,这头绳你怎么会知道的?哦,是爹告诉你的,对不对?谢谢你,没有它,我的身子恐怕撑不过今年了。黑娃,我这就开门让你进来。”枣儿说完,果然将门打开,她喜笑盈盈的,是我从我看见过的模样,这笑容一定是我见过最美的笑容,就在那时,一种怯意的凉爽在我心间流淌着,我不自觉地稍稍低下了头。  “我说过,我要娶你的。”我不知从哪个鬼地方掏出一叠红红的 纸,也不知它们是干嘛用的,我说着从来没有说过的词句,“嫁给我,枣儿。”  还没等枣儿有所回应,她就消失不见了。我的视野重又被拉回到远远的树梢上面,地洞门口,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女人口述】  见到阿良的刹那间,我的心里又是惊喜又是气愤。这个流氓,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我,还缠着我不放,这个村子里公认的地痞,凭什么学着人家搞什么浪漫,他也配么?可是错就错在我开了地洞的门,接着发生的事,也都起因于我的自以为是。  阿良将他那只长满汗毛的手搭在门上,最终露出了邪恶的笑容,他说:  “你不答应,那我可不同意。”  “你小声点,我爹还在睡觉呢。”我说  “我知道你不肯,所以我另外还带来了这个,”说完他从身后掏出一副铁链,“自己戴上吧,我不想逼迫你。”  我不去看那东西,阿良就将它举到我的眼前,我别过脸去,他就用手将我的头扳正:  “你瞧瞧,你瞧瞧,多么华美的项链!”  “你放开我,混蛋!”  “放开你?可以啊,只不过你得戴上它,戴上它,你就是我的人了,将不会有任何人将你抢走,哪怕他是神魔鬼怪。”  “不。”  “呵呵,行的。”  阿良不再多话,伸手就要将项链套在我脖子上,我拼命反抗,不断尖叫,可是并没有人来帮忙。阿良的动作轻柔如同泥沼,直教人在温柔中陷落。就在我快要绝望之时,我猛然看见,阿良的脖子上缓缓出现了一柄斧头,我认得,这是爹砍柴用的。只见在阴影中,我爹的半张脸渐渐显现出来,他精神矍铄,一扫原先的颓唐,看那凌厉的眼神,我甚至以为,是我哥回来了。  “狗东西,放开我女儿!”我爹大声喊道。  “呵呵,老伯,有话好好说,别动武好吗?”阿良并没有放开我的意思。  我爹不再多话,他咬紧牙关,手猛地一用力,我看的目瞪口呆,这一斧头下去,阿良肯定命丧黄泉,我甚至预先想到鲜血四溅的场景。可是这一斧头并没有砍下去,我只看见,我爹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阿良不知何时已经绕到我的身后。阿良将斧头捡起来,不慌不忙地将其架到我爹的头上:  “老伯,我就知道你下不去手。”  我爹口吐鲜血,鲜血沾上他的白胡子,灯光打到他蜡黄的脸上,我从中看到了惊恐。  “枣儿,乖乖的,将项链戴上,戴上之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你若不戴,那只好牺牲你爹。”  我爹又像疯了一样,满口胡说八道,他又笑又哭,将斧头当做食物,我眼见他将斧头的一角含在嘴里,嘴角开始淌血。阿良嬉笑着,直盯着我流口水,疯子,都是疯子。  “你快把斧头拿开,拿开!”我冲上前去阻止。  阿良将斧头指向我,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只说了一个字:  “戴!”  我爹在地上攀爬着,他抱住阿良的腿,使劲摇晃,仿佛阿良是棵苹果树,他这一摇晃能够摇下苹果似的。  “你放过我爹。”  “当然。”  在我爹的注视下,我将项链戴上脖子,项链立马变成粗大的锁链,它很长,一直垂到地上,奇怪的是,一戴上锁链,我的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只有头脑里的意识在飞快运转。阿良说牵住锁链的一头,说了一声:走。我就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就算想回头,也是没法儿了。这时,我听得背后一阵奔跑的声音,我们走一路,这声音就跟一路,我们停,这声音就跟着停。阿良待在原地静默了许久,然后猛一回头,接着,我听到人的头盖骨碎裂的声音,血喷涌到地上的声音,甚至能感受到,空气中的尘埃无不在跳舞,每个躁热因子都在努力活动着。甚至能在漆黑的夜里看到眼前的一片血红,像是遥远的世界,火的世界。因大脑供血不足,我当即昏了过去。    【男人口述】  最后一次看到乔老儿的时候,我差点没认出他来。基本上,野生动物已经将他的尸体吃了个精光,在废墟里,我只找到他的一架白骨以及头骨里的两颗玻璃球,原来乔老儿早就瞎了,用两颗玻璃球代替了损坏的眼珠子。天气是一如既往的酷热,也许过不了多久,乔老儿的尸骨也会被太阳烤化。这片废墟离乔老儿的住所不远,显然他是被拖到这儿的,但是周遭没有丁点血迹,想必都让野猫野狗舔尽了吧。  不知为什么,看到乔老儿的下场如此凄惨,我差点流了眼泪,可终究还是没有流出来,我只是感觉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然后决定,我必须做点什么,于是我走进了阿良的家。  院门是没有锁的,我一进门,就看见了院墙旁的一间红色小房子,像大多数人家一样,里面或许养了见人就“汪汪汪”直叫的狗,可是随着我的走近,里面并没有传来狗叫声,只是看见一个老头蜷缩着,脖子上系了粗长的铁链,对我的闯入漠不关心。接着我放心大胆地将整个宅院游览个遍,确信了,没有找到其他任何人,准备走开时,那老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我在他跟前蹲下,发现他不仅是老,而且又干又瘪,简直像块腌萝卜。他口口声声说着“水、水、水”,我几乎没听动,但看他嘴唇上脱落下来的皮,我觉得他是口渴了。  我走到后院的深井旁边,我往里面投了一颗石子,听到了轻微的水声,但当我把木桶放下去的时候,一口水都没提上来,我想,是不是因为水太浅了?那没办法,我只好顺着井壁往下攀爬,许久我才到达井底,然后发现,水才没及我的小腿,但总比没有好吧。我往木桶装完水,准备上去的时候,突然,一只手将我的脚拉住,我的耳边回荡起哀怨的嗓音:我是早儿,本来想从后山逃跑,不料被人推入井中,以致跌破头而死,是卜元三,一定是他干的,请为我报仇啊!继而这声音立马消失,我甩了甩腿,擦了擦耳朵,往下看时,一架白骨正拉着我的脚,他半截身子露出水面,对我依依不舍似的。  我没有多管,将水送到那老头儿身边,然后让他站起来,他已经站不起来了,我舀了几捧水送到他嘴边,他全都吞了下去,其余的他要求整桶倒在他身上,我说这不可惜吗?他说今后再也不会让自己忍受口渴了。他告诉我说,他有个忤逆的儿子,希望我杀了他。我说,我从不杀人,他说他儿子不是人,是禽兽,让亲生父亲做乞丐、做狗、装疯卖傻,这样的人还算是人吗?我依旧没有回答他。后来他跟我说,他儿子在地下室,正跟一个漂亮女人纵情淫乐,而将他关在地面上,差点将他热死,他还是希望我杀了他儿子。我听说这般,便让他带我到地下室看看,只是看看。  地下室很大,有好多房间,每个房间都装饰豪华,地面上的那座宅院根本无法和其比拟,每个房间都种有奇花异草,窗帘上镶着五颜六色的宝石,古玩、玉器、字画一应俱全,卜元三说,最令人惊叹恐怕要算大殿上的吊灯了,这个吊灯会依不同的时辰变换不同的色 ,吊灯上的每个小灯按照八卦排布,吊灯投下来的影子是二十八星宿,卜元三说这都是阿良从世界各地偷来抢来的。我让他快点带我见阿良,他就直接带我进了大殿,在这之后卜元三就完全消失了踪影。  阿良正坐在大殿中央吃水果,见有生人进来,他反倒不慌不忙,反而朝我急切地招手:  “来来,快过来。”  我搞不懂他要干什么,就站在原地不动。  “快过来啊,就你。”阿良笑着,身子前倾,热情邀我过去。  我就是不过去。  兴许阿良觉得没了意思,就脸色立马变得铁青,朝里面唤了一声:  “出来。”  紧接着,大殿内响起锁链拖响的声音,丁泠泠、丁泠泠,不一会儿,一个高贵冷艳的妇人出现在我面前,是枣儿,没错。  “她现在叫……叫……哎?你叫什么来着?”阿良对那贵妇说。  “雪儿。”那贵妇说。  “你快过去,让这位黑兄弟好好看看。”阿良说。  枣儿果然一摇一摆地下得大殿,走到我面前。她的妆容可以称得上是无比精致。我将红头绳放到她面前,她的眉头皱了一下,之后又恢复如初,等我将一根根骨头放到她眼前时,她开始落泪了。我开始解除她颈上的枷锁,怎奈无论如何都拽不下来,她一再摇头,长长的睫毛颤动不已。  “没用的,她已经把自己交给我了,除了我,没人摘得下她的项链。”阿良说。  我把阿良拉下来,逼他开锁,他却哈哈大笑道: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吧。“  我说过,我不会杀任何人。我与枣儿久久对视着,从她淡蓝色的眼睛中我看到了自己,自己身上冒起了熊熊的火焰,火焰将我的面目紧紧包裹,它在我的脚边蔓延,它升上天空化做血红的云朵,它将一切点燃,它将一切摧毁。大殿如同火炉,它已成了我熟悉的样子,它是遥远的火的世界。  “就算我放开她,她也不会跟你走。”阿良狂笑着,他半倚在石柱上,捂着肚子。  “就算他放开我,我也不会跟你走。”面前这女人形似石雕,我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来儿的。  在极虚幻的火光里,我眼见她摘下项链,将它扔在地上。  “我已经喜欢这里的一切,包括阿良。”她对我如此说着,嘴唇却从未张开,她的身体开始变得无限透明。我过去拥抱她,紧紧抱着,直到火焰完全吞噬了我们。后来在我们站立的地方,有股泉水涌上来,它将地下室完全淹没,形成湖泊,又在地面流淌,一泻千里,成为大江大河。    正当这时,机器终止了梦境,研究人员说,这次试验非常成功,从以上记录来看,在机器的作用下,两个陌生人确实进入了同一个梦境,并且全身心地投入到其中,这项造梦技术势必引起通信领域的巨大变革,势必会强化社会的人际交往,势必会引领新生娱乐业的发展,势必……  【尾声】  但是,机器这时发出警报,说:两位志愿者目前还在梦境中逗留,需要立即唤醒,需要立即唤醒……  当男人和女人醒来后,他们沮丧地看着彼此,好像身体的一部分器官被人拿走似的,他们急切的询问对方。  “后来怎样了?”  “后来怎样了?”  2016.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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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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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6-8-21 21:48:26 | 只看该作者
    虚幻和现实,将世界各种现象杂糅到一起,宛如西班牙画家毕加索,将世界颠倒,让一切事物变得不可思议。运用机器造梦,给人类带来惊恐和窘迫,这倒是很奇特的构思。零散的画面,给人以紧迫感,又都相互勾连,奇特。拜读,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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