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立青 于 2016-10-21 17:03 编辑
【原创】风雨校园(上集连载7-1) 立 青 七《居里夫人传》再添乱,周杰组织开展大论(7-1) 暮色已经降临,苗立人走出饭堂,径直向文史楼走去。虽然是冬季,刚从饭堂里走出来,并没有觉得冷。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抄满诗词的小笔记本,边走边默诵着,他今天要把唐朝岑参的几首边塞诗默诵下来。他走进文史楼,只见王秋月肩上披着围巾,往外走。她走近苗立人时,说:“大苗,你有时间吗?我想找你谈谈。”苗立人笑了笑说:“有时间,不知你要谈什么?”只见王秋月白润的瓜子脸在明亮的灯光下,没有一丝笑容,严肃地说:“谈什么?就是谈班级《海燕》的事。”苗立人一听,他把手中的笔记本放到了上衣的口袋里,说:“这样吧,你要是不冷,咱们出去走一走,边走边说怎么样?”王秋月听了,把披在肩上的围巾系到了头上,他们一同走出文史楼。走在校园的路上,感到今天晚上不是很冷,天空晴朗,一点风也没有,早启的几颗星星镶嵌在暗蓝色的天空中。此时只听王秋月说:“我一开始本不想写,可是白云飞他们非让我写,说什么要支持《海燕》的出版。这回倒好,写了又要挨批。心里感到别扭,不是滋味。我和丁思梅说,她让我找你谈谈。”苗立人听了说:“不要这样,想开一些。现在意见不一致,谁是谁非还说不清。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心情要快乐一些。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吗?意见不一致也是正常的,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周杰不但对你,对我,白云飞,丁思梅对所有在《海燕》上发表文章的,不都有意见吗?不要看得那么重,文章写出来就是让人家看的。既然让人家看,就要允许人家提意见,对的就改正。不对的,大家再探讨。”王秋月当即说:“意见可以提的,但是现在是什么意见?分明是说我轻视政治思想,埋头学习,这不是要一棒子把人打死?还说什么我写的诗,说出了我的心里的话。毛主席说‘诗言志’,人们写诗做文章不都是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说心里话吗?”苗立人听了说:“你说的一点也不假,‘诗言志’,我们都说了心里话。现在是有人说我们的心里话是不对的,引导同学们走白专道路。你,我,还有很多人都是想不通。我已经与董老师谈了,她没有表态,让我们大家先讨论一下看看。她让我们注重知识的学习的同时,也要关心政治,注意学习的党的方针政策,党的八届十中全会的文件。不过我想,不管怎样,我们应该坚持正确的东西,批判错的东西。这需要我们有勇气和信心,敢于坚持真理,不为错误的言论所左右,不这样不足以明是非。”苗立人说到这里,心情有点激动,声音也高了一些。他看了一眼王秋月,只见王秋月也看着他,没表示可否。他接着说:“想想我们在高中的时候,红与专争论的还少吗?到了大学对这个问题争论更激烈了,但是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只专不红,业务至上,白专道路等等已经成为我们刻苦学习的沉重包袱,真可谓欲学不能,欲罢不忍。这次借这个机会,非把这个问题辩论清楚不可。”王秋月听到这里,觉得苗立人话都说到她心里去了,为她那憋闷的心打开一扇窗子。她情绪平和地说:“要是能展开辩论,那可是一件好事。”苗立人挺了挺身子,直了直那瘦瘦高高的身体。严肃地说:“能展开,一定能展开。”此时苗立人和王秋月走到文史楼的前门来。设在拱形大门前的照明灯,把文史楼照得通亮。他们看到白云飞和丁思梅两人正站在楼外的那片枯萎的丁香树旁谈话,那一簇一簇丁香树在寒冷的冬季,叶子全部落光,裸露出枯干的枝条。白云飞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正津津有味地向丁思梅讲着什么,丁思梅微笑地听着。苗立人与王秋月走向前去,苗立人向白云飞说道:“诗人名不虚传,处处高谈阔论, 抒发感情。”这一句话把王秋月,丁思梅都逗笑了,白云飞扬起那张又大又圆的脸,神采飞扬地向苗立人说:“大苗,欢乐要发自内心,才能在于学习。能令人发奋,给人以启迪的就是这本书。”他说着把手里那本书举了起来,苗立人顺势把书拿了过来,在灯光下他念出了这本书的名字《居里夫人传》,这本书他已经读过了。他递给王秋月,王秋月说:“我在高中时就读过,确实是一本好书。”“高中读过?那时有那时的理解,现在再读会给你新的力量,新的勇气。”白云飞向着王秋月说,王秋月微微笑着,依然那样文静平和。苗立人说:“白云飞,你也太热情了。人家读过了,还要逼人再读一遍?”这时只听王秋月说:“诗人说得对,是应该多读几遍。”丁思梅这时说:“我读这本书,是从大苗那里借的。确实是一本好书,我读完很受感动,总在想应该怎样地度过自己的一生?”白云飞接着说:“这本书虽然揭示的是一个伟大的自然科学家所走过的人生道路,但它也是每一个献身于事业的人必由之路。没有居里夫人的精神,是不会造就一番事业的。”苗立人接着说:“截至目前为止,在我所读过的书中,能成为生活教科书的只有两本,一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再一本就是《居里夫人传》。这两本书给人们战胜困难,克服惰性,勇于进取的信心和勇气,使人们懂得了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听了苗立人的话,王秋月说:“是的,居里夫人让我生活得更有信心,是她告诉了我,人活着要有理想,并要为实现这一理想去刻苦学习,努力工作。到了大学我曾怀疑自己的力量,自卑过,对学好文学失掉了信心。是居里夫人的成功之路给我启示,她由一个普通的家庭教师成为伟大的化学家的经历,给了我力量。使我不敢有丝毫的怠惰和懒散,让我抓紧时间去学习。”这些话从娴静的王秋月嘴里说出,让大家陷入沉思。一个人理想的树立,生活道路的选择,靠的是什么?是自己头脑中的一闪念吗?不,不是的。是有那么一些事,一些人,一些书,深深地铭刻在向往未来的青年们的心中。这些事,这些人,这些书会 走出来,参与青年们的生活,帮助青年们树立理想,选择生活道路。在日常的生活中,有选择地去接触那些美好的书,和书中美好事物,美好的人,从而努力去创造自己美好的人生。大家正在沉思着,听到白云飞说:“怎么,不说话了?让我们大声地喧哗起来,生活本身就是热烈的,沸腾的。沉寂不属于我们。我们是生气勃勃的,是兴旺发达的。”大家听了白云飞这番话,都笑了。王秋月说:“诗人,你现在还有心说这番话?知不知道周杰说你出版的《海燕》有问题?说你写的诗要把同学引向只专不红的道路上去。”白云飞听了,满不在乎地说:”真是谢天谢地,我的一首短短的小诗,竟有那么大的力量,也真够器重我的。有一句话说得好,‘尽管走你自己的路,任别人说去吧。’听他周杰的,就别活了。”苗立人说:“也别这样说,你不理他,他却要理你。我看你还是要认真对待。”丁思梅说:“大苗说得对,《海燕》果真有问题,你我都脱不了干系,那可不是你想走你的路的问题。”白云飞听了,说:“怎么的?我们劳累好几天,到头来还有过错?以后我是不干了。现在就是有那么一些人,他们不学习,不工作,专门对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这样下去,到头来一事无成,闹得‘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沙’的结局。”苗了人知道白云飞心中不满,于是说:“诗人,还是认真分析研究一下人家的意见,不能不闻不问。”白云飞听了,颇不在乎地顺口诵出一首诗: “我本不是悲秋客, 管它花开又花落! 今朝醉卧大街上, 明日散发又狂歌。” 大家听了白云飞吟诵的诗,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苗立人仔细向白云飞看去,只见他的那又圆又大的脸,在灯光下有些异样,眼里似乎涌出泪水。苗立人立即问道:“你怎么了?”只听白云飞说:“我已经不在乎了,在高中时,我作为班里的只专不红的典型,进行批判。说我一心学习考大学,不响应党的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毕业时在我的鉴定上写上了这一条,高考成绩够了国家重点大学的分数,因为我的毕业鉴定没有录取,分到到咱们这所大学里来。你说我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大家听了白云飞这番话,都沉默不语。白云飞说:“我把你们当成我的真诚的朋友,已经过去的事情,就让它永远地消失吧,现在我们要快乐地度过每一天。”苗立人听了白云飞说到这里,只见他那张让人开心的脸露出笑容,不禁想到这笑容里隐藏着多少难言的苦衷,于是说:“走吧,回教室吧。”说着大家一起走进文史楼。他们走进教室的门口,就清晰地听到李晓红的高昂的声音:“你们知道吗?图书馆的人说都借没了,咱们班借走了六本。我是从石磊那借来的……”有几个同学正围着李晓红,李晓红兴致勃勃讲着,头上的两只刷子辫随着她的头摆动着,李晓红说:“这可是一本好书,谁看谁都说好……”没等李晓红说完,白云飞走上去插话问道:“什么书?那么好?”李晓红转过脸看到是白云飞,又见到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便不客气地抢了过来,笑着说:“什么书?你拿的什么书?”她略微看了一眼书的封面,便高声喊道:“就是这本书,《居里夫人传》,你也是从图书馆借来的吧?”还没容白云飞说话,在一旁的郝翔宇便从李晓红的手里把书又抢了过去,对白云飞说:“借我先看看。”白云飞说:“行,看完及时还给我。”围着李晓红的同学一下子都向郝翔宇拥去,有的说要翻翻,有的说要看看。只见郝翔宇把书攥得紧紧的,边走边说:“不行,我得先看。”说着便走出了教室。这时苗立人向挣着要看这本书的同学们说:“不要挣了,都能看上。咱们班有好几个人从图书馆借了这本书,我那还有一本,大家串换着看,都能看上。”“大苗你知道咱们班共借了几本?我可知道。”李晓红说这话时,脸上现出一幅神秘得意的样子。“得了吧,路透社记者。你的消息哪有不透漏的?是不是六本?”丁思梅回答说。李晓红向着丁思梅喊道:“哎呀,你怎么知道的?比我还灵。”“人家怎么知道的?还不是你说的,我们还没进门就听到你说了。”王秋月笑着插话说。李晓红听了,哈哈大笑说:“原来是这样。我刚才给他们讲居里夫人怎样从数以吨计的沥青渣中,经过四年的时间把镭提炼出来。”丁思梅看着李晓红说:“你不但是一名路透社记者,还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说书人。”这话把在场的人都逗乐了,李晓红一边笑一边得意地说:“高水平不敢说,反正我讲有人捧场,就连周杰还听了一会才走的。”“那是人家不好意思走,你却当真了。”丁思梅接上去说。“哎呀,你这是怎么说的?告诉你,我讲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走,周杰他为什么走,你知道吗?他是为了找你,看你不在才走的。”李晓红说这话虽是无心,丁思梅听了感到难为情,心想这李晓红说话也不考虑,拿起来就说。她看到其他人没什么反映,心里便安静些。她觉得周杰这个人太可恶,有事没事总在同学面前找她,感觉周杰有意在同学中造什么舆论。听了刚才李晓红这样说,心里越发觉得别扭,今后要尽量躲着周杰才好。这时听到白云飞说:“行了,小辣椒你这个路透社记者,当个小广播行,该休息了。””李晓红见白云飞说她,立即说:“我看你呀,连小广播都做不来,只配做个演员,演戏倒挺象,别的你还得向我学几年。“白云飞听了大笑起来,丁思梅也跟着笑起来,对李晓红说:“你就是那张嘴厉害,谁也说不过你,小心,别把嘴累坏了。”在场的人听了都笑了。李晓红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她马上往后仰了仰梳着两只刷子辫的头,说:“我可不象你那样温和娴静。在家时,我妈就说我这张嘴总也闲不住,我说人张嘴就是吃饭说话的,干么要闲着?到什么地方,想说就说,我可没有你们那有话不说的本事。”她的这番话,又把大家引得笑了起来。苗立人说:“愿说愿笑好,生活的本身就有许许多多美好的事情需要我们去说,去笑。不然,大家都沉默不语,不就变成了老气横秋的老头和老太太了吗?”李晓红说:“就是,大苗说话让人听着顺耳。”晚自习的铃声响了,同学们随着这铃声都散开了,各自准备晚自习了。 近来《海燕》在同学们中,成了议论中心,不但在六四级的同学中,甚至其他年级的同学不时传来风言风语,光顾阅读《海燕》的人又多了起来。苗立人时常夹在光顾阅读的人中,有意地听听他们的议论。一天的下午,六二级的团支部宣传委员孙水淼在看《海燕》,他看到苗立人便主动与苗立人打招呼。苗立人与孙水淼很熟,早在入学时第一个认识的就是孙水淼。还没等苗立人开口,孙水淼问道:“听说你们班对《海燕》提出了批评的意见?”苗立人听了,没立刻正面回答,反问道:“你看了有什么意见?”他笑了,说:“让我看,你们的文章写得很真挚,反映了你们刻苦好学,奋发向上的精神。文如其人,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初入大学的,直抒胸臆,畅所欲言,痛快淋漓。”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苗立人立即问道:“有什么批评的意见吗?”孙水淼爽快地说:“这批评意见吗……”他略思片刻,说:“就是一句话‘感情强烈,锋芒外露’。”他见到苗立人只是点头,不说什么,便说:“这‘感情强烈,锋芒外露’,很容易受到伤害。就像我们看古典小说中两军对战,鲁莽的小将一上场便使出自己所学的武艺,让人家很快地看出破绽,一枪击中要害打下马来。‘满招损,谦受益’就是这个道理。‘感情强烈,锋芒外露’很容易被别人利用,被别人攻击,你们要当心。”苗立人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觉得他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便说:“现在班里有些人的意见,就说《海燕》把同学们引向白专道路。”孙水淼说:“听说了,不过以此来说一心埋头学习,走白专道路未免有些偏激。但毕竟有人抓住一点不及其余,生些是非的。”孙水淼说到这里,便走开了,苗立人也随即回到教室。 苗立人坐在自己的课桌前,思索着孙水淼的话,觉得即将要展开的与周杰的辩论,不是象原来想得那么简单。正如孙水淼所说的,周杰会抓住‘锋芒外露’的把柄发起攻击,这场辩论不会轻松。苗立人正在思索着,看到丁思梅从外边走进教室直向他走过来说:“大苗,你有时间吗?有些事要与你谈谈。”苗立人说:“可以,到那去谈?”丁思梅想了想说:“到宿舍怎样?”苗立人说:“在楼里好,走,到483阶梯教室。”483阶梯教室是系里的大课堂,一般都用来学生上大课,或是系里集会。晚上偶尔有个别人去自习,除此都闲着,上次苗立人与陆一凡就是在这里谈的,他们走进483阶梯教室空无一个人。他们坐下来,就听丁思梅说:“看来咱班这次要闹大事了。”苗立人听了,感到吃惊,问道:“啥大事?不就是《海燕》的事吗?”苗立人说着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丁思梅。丁思梅一脸严肃地说:“你还不知道?要只是《海燕》的事还没什么,现在是读书又读出问题了。”苗立人听了不解地问:“什么?读书也能读出问题?”丁思梅说:“看来你真是不知道,要不人家怎么说你脑袋简单,别人把事都做下了,你还糊涂着呢。现在班里一些同学正在看的书《居里夫人传》,都说是一本好书。这回真是好了,好到周杰要把它和《海燕》放到一起来批判。本来批判《海燕》正感到材料不足,这回倒好,给人家提供了炮弹,你说该怎么办?”丁思梅说到这里,苗立人看到她的目光在盯着他,依然不解地说:“《居里夫人传》读过的人,不都说是一本生活的教科书吗?怎么说否就给否了呢?”丁思梅听了不由得笑出声来,说:“你真是一个书呆子,事到如今还这样说。如果不是一致认为是一本好书大加赞叹,人家还不会知道得这么快。这次白云飞要遭殃了,他在《海燕》发表的题为《渴》的诗,本来是周杰批的重点,《居里夫人传》又是他在班里带头传出来的。不过咱们谁也脱不过去,听说你还把《居里夫人传》中的个别段落还摘抄在日记本上?”苗立人听到这里,真有点毛骨悚然,大惑不解,说:“白云飞那天晚上我们聚在楼前时,他就说过在高中时就批判他只专不红,这次到了大学又要遭批判?太不公平了吧?再说他有什么只专不红?不就是课程学得好些吗?我把《居里夫人传》中的一段话抄在日记本上,那纯属我个人的私事,怎么也要批判?”丁思梅此时看到苗立人还不理解,便说:“你总脱不了书生气,都按你说的想,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过节了。”丁思梅这句话,让苗立人愤愤不平地说:“不按我的想,难道要按周杰说的想?他要把我们说得一无是处,要把我们的学习生活搅乱,大家谁也不用学习才好!这能行吗?不是我们与他们有过节,而他们与我们有过节,他们看不到我们的进步思想,又看不惯我们学习知识,他们究竟想干什么?”苗立人说到这里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不平,声音也高了起来。丁思梅赶忙说:“你别太冲动,让别人听到好象我们两人吵起来似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冷静想一想。不要只想自己的道理,怒不可遏,锋芒外露,你会上当的。”苗立人听到丁思梅说到“锋芒外露”四个字,立即想起六二级的孙水淼意见,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心情平静下来,说:“是我的不对,你说得对,我太不冷静了,感情用事,容易坏事。”丁思梅听了,笑着说:“没想到你承认错误这样快?”苗立人坦然地说:“错了就承认有什么不好?冲动没用的。正象你说,要冷静地想一想。今天六二级的孙水淼看了《海燕》,说我们的文章写得‘感情强烈,锋芒外露’,容易遭到伤害。”丁思梅听了,问道:“就是那个六二级团支部宣传委员?”苗立人说:“对,与你一样都是宣传委员。”丁思梅说:“就是他啊,与王秋月很熟。高年级看问题就是比我们深。”苗立人说:“是啊,他还说我们涉世不深,说得也是切中要害。”苗立人一句“涉世不深”的话,立即勾起丁思梅的对华姐的思念说:“我们涉世不深,缺少社会经验,有的只是热情。要是只受点伤害问题不大,就怕一下子让人家打入地狱。”苗立人不解地说:“不会吧,有那么严重吗?”丁思梅只是苦笑了一下,心想他怎么会知道华姐的事,也不会知道华姐的遭遇,于是说:“我们还都单纯,有些事情根本就不知道,也不会懂。你知道我们系那个资料员黄文彬老师吗?听说他就是右派。”苗立人说:“我知道,不就是那个一天天沉默不语,对谁也说不上一句话,唯唯诺诺的黄老师吗?他工作很认真,资料整理得有条不紊。同学们到他那里找资料,只要能说准文章的出处,他一般都能给你找到。”丁思梅听了,心想还是不要扯得太远,便说:“算了,有时间再谈这些。还说班级的事该怎么办吧?”苗立人说:“能怎么办?你与白云飞说了没有,他有什么反映?”丁思梅说:“我跟他说了些,没说得很细。他没多大的反映,和以前一个态度,无所谓似的。”苗立人说:“他可能都看透了,已经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丁思梅说:“对,他就是这个意思。他坚持说刻苦学习,至今不悔,谁愿意咋的就咋的,他是依旧一江春水向东流。”苗立人听到这里笑了,说:“他思维敏捷,学过的东西总能信手拈来。但愿不要象你说的被人打入地狱。”丁思梅说:“很难说,谁知道我们的社教运动会是什么样子?再说真是有事,我们也都逃脱不了。”苗立人说:“不会吧?不是说了吗?社教是以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为主要对象,我们只是受一次马列主义思想教育。”丁思梅说:“这样就好,但愿不要有什么变化。”苗立人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居里夫人转》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丁思梅笑着说:“谁象你消息闭塞,周杰找我谈的。让我赶快认识问题的严重性,离你们远点,不要再和你们搅和在一起,免得说不清楚。”苗立人听到这里说:“你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了,《海燕》不但有你的写的诗,又是你与白云飞两人编辑出版的。《居里夫人传》你也读了,如何说得清楚?”丁思梅说:“按你说的非要把我和你们拉在一起,你们有罪,我也好不了。周杰既然能找我谈,他就有回天之术,把我从你们当中拉出来。”苗立人听了,说:“这我信,周杰很会玩弄权术的。不过我不相信你会躲在他的树荫下?”丁思梅说:“周杰已经与辅导员董老师说了,听说他把李凯,张若雄,郭鹏举,郝翔宇他们集中到一起开会,讨论近来班级的情况。”苗立人听到这里,顺口吟诵一首诗来:“一上高楼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还没等苗立人说完,丁思梅跟着诵出来下两句:“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苗立人接着说:“是啊,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我倒无所谓,只是白云飞不知会怎样?”丁思梅看着苗立人,知道他在为白云飞担心,说:“不知系里是怎样想的?”苗立人立即说:“对,你我都可以找董老师谈谈,为《海燕》的事,我找过她,她说让同学们先讨论再说。这次再看看她怎样说?”丁思梅说:“这可以,如果看到系党总支林书记,也可与他谈谈。”苗立人说:“林书记能管这事吗?他那么忙?”“那乍不能呢?党总支书记正应该管,只要我们主动找他谈,他肯定会听的,你信不信?”丁思梅说。苗立人说:“那不妨也找找他,把情况反映一下,看他怎么说,咱们两人谁见了谁就找他谈,怎么样?”丁思梅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要不先不找他,咱们两先分头找董老师,别越过董老师直接找林书记。实在不行了,事情闹大了,我们再找也不迟。”苗立人觉得丁思梅说的有道理,便说:“可以,还不知事情会怎么样,就去找林书记也不好。”丁思梅说:“就是。几天来周杰他不但找人个别谈话,还召集一些人开会,我们要不要也开个会?”苗立人思索片刻说:“不要开会,搞不好说我们暗地里组织小团体。周杰开会以团支部的名义,我们不行。再说我们用不着开会,大家心知肚明的,都会实事求是,据理以争。有时间与个别人谈谈心是可以的,顺便做做工作,让他们不要压力太大。”丁思梅说:“压力肯定会有的,是凡为《海燕》写文章的多数都会有压力。谁会想到我们入学第一学期还没过完,就搞出这么多的问题,根本想不到的。”这时只听苗立人长长地慨叹一声,说:“谁也不愿意这样,这就象毛主席说的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该发生的就让它发生好了。”丁思梅说:“行了,别讲你的哲学了。今天就谈到这里,你有时间找白云飞,王秋月他们谈谈,这一仗看来非打不可了,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苗立人说:“不是我们要发,是人家逼得我们发。”说着他们两人站起身来,离开了483教室。 在中文系党总支办公室里,书记兼主任的林征反背着双手,挺着笔直的身体在屋子走来走去,他走到自己的写字台前,站住了,眼睛注视着放在写字台上的,已经打开的信纸,信纸旁边是一个黄色的信封。他不由得再一次把那张信纸拿了起来,目光落在信纸那几行字上: “尊敬的党组织:
这是我们全班同学近一段时间,结余下来的二十斤粮票,请收下。 代我们把它送给战斗在生产一线的工人,农民,或是为我们成长日夜 操劳的老师们,他们的劳动是辛苦的,他们忘我的工作精神永远值得 我们学习…… 中文系六四级全体同学 一九六四年十二月九日” 这位年逾半百的,两鬓已经斑白的老革命被学生的行为感动了。他觉得眼前的这些学生太好了,太可爱了。自从他参加革命那天起,不止一次地感受到,在这块伟大的国土上,抚育着多少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他看到眼下的这些学生又在党的培养下,茁壮地成长起来了。他知道这些学生都是二十岁的年轻人,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每天只有一斤粮食的定量是不够的。可是他们还要节省下来送给工人,农民,这使他想起在革命战争的年代,为了战斗的胜利,战士们宁愿自己忍饥挨饿,也要把仅有的一点粮食留给战友的情景。 正在这时,董向新敲门走了进来。林书记赶忙迎了上去,说:“来,来,来,快坐到这里。”说着他让董向新坐在沙发上,自己也坐了下来。董向新开口说:“老林,找我有事吗?”只见林书记把手中的信递给董向新说:“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董向新接过信纸看了一眼,笑着说:“知道,是我把它放在你的办公桌上的。”林征远听了,便带有责问的语气说:“这怎么能行呢?怎么能让他们这样做,这样学生们的身体受不了的。”董向新说:“我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事先根本没有和我商量。昨天我到班里去,团支部书记周杰把信交给我,我打开一看,也来了气。我当即批评周杰这样做是不对的,要他把粮票全部退给同学。可是同学们却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怎么也说服不了他们。最后他们说如果我不收,他们就给你送来。我一想不如先收下,以后慢慢再说。”林书记听了董向新的话,便说:“是啊,这样的事情不是靠行政命令,靠批评能解决的。”董向新接着说:“我知道同学们粮食定量不够吃,食堂的大麦米饭,油面馒头很多同学吃了不消化,肚子痛。一些男同学下了晚自习肚子饿得难受,就在宿舍里用开水冲酱油来喝,还美其名为‘珍珠翡翠白玉汤’。他们说现在比在家好多了,工人农民比他们辛苦,节约点粮食给工人农民是应该的。”林书记听了这番话,若有所思地说:“我们都建国十五六年了,可是我们的国家还是这么困难。眼前的事情多么象我们从前战争时期的艰苦岁月,向新,你还记得董政委牺牲前的情形吗?我总是忘不了。”这时只见董向新脸色异常严肃,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只听她喃喃地说:“不会忘记的。”林书记沉思了一会说:“那是一九四七年,攻打四平的战役,董政委身负重伤。那仗打了整整四天四夜不合眼,后勤供给不上,大家主动地把干粮袋解了下来集中起来,统一调剂。给董政委的一点炒面,他始终没有吃,我去看他时,他把那点炒面交给了我 ,然后闭上了眼睛,与世长辞了。”董政委就是董向新的哥哥董光燮,当年是哥哥把她从乡下带到革命队伍里来的。董向新此时眼圈湿润了,说:“提起这些事让人心里难受……”林征反说:“向新,我们应该 想起他们。我们想念他们,悼念他们,为的是激励我们和我们的下一代。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人民的生活还很艰苦。想起这些我们能不痛心吗?”董向新说:“老林,说实在的,当我接到同学们节省下来的粮票,没有象你想得这么多。”林征远听了说:“我们刚从三年灾害中走出来,吃的,用的都很紧张。可是广大师生,他们想的不是自己,而是为党,为国分忧。教授们把国家照顾给他们的一点点副食让给有困难的教工,学生们节省粮食给工人,农民。这不都说明广大的知识分子和我们的党同心同德吗?是信赖拥护我们的党吗? 这些粮票,学生的确发自内心,节约下来送给工人农民,精神是可贵的。但是他们的定量并不多,还不够吃,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让他们这样做。”说着林征反把那封信递给董向新说:“还是拿回班级去,给那些晚上喝‘珍珠翡翠白玉汤’的学生,吃大麦米油麦面不消化的学生,让他们吃好些。告诉他们党需要他们有一个健康的体魄。”董向新说:“好吧,我回去做工作。还有一件事,看怎么办好?最近班里对出刊的《海燕》和阅读一本名叫《居里夫人传》的书,意见分歧很大,闹得班级很不平静。”林征反听了,问:“怎么回事?”董向新说:“前几天班里成立了《海燕文学社》,出了《海燕》第一期。没多久,就有些同学对《海燕》提出批评,说刊登出来的文章,政治性不强,偏重学习,把同学引向只专不红的道路上去。另一些同学不同意这种批评,包括写文章的同学,他们的观点是学生就是要又红又专,偏重学习没什么不对。就在这时班里有一些同学从图书馆借来《居里夫人传》这本书,立即在同学中争相阅读,说是一本好书,可以作为生活教科书,读了很受鼓舞。可是另一些同学提出质疑,说《居里夫人传》是一本典型宣传资产阶级个人奋斗的书。两部分同学争执不下,都找我谈,都想从我这里得到支持,我没有表示可否。”林征反听了说:“这么严重?”董向新说:“是的,持否定态度的同学把《海燕》与《居里夫人传》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看,说这是班里典型只专不红思潮的反映,必须坚决批判肃清。”林征反问道:“这两种意见都是些什么样的人?”董向新说:“持否定态度的是以团支部书记周杰为代表,持肯定态度的有团支部组织委员苗立人,宣传委员丁思梅,班委会的学习委员白云飞几个人为主。当然也有一些态度不明朗的,象班长李凯就没有明确的表态。”林征反紧接着问:“他们有什么举动吗?”董向新答:“有,团支部已经召开几次有关同学的座谈会,召开支委会决定利用社教运动时间开展讨论,下周六的社教运动时间全班就要开展大讨论。”林征反听了说:“这样也好,先让他们讨论着,看看意见如何再说。结合实际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是对的,但必须掌握好,这次运动的重点是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因此不能把学生作为运动的重点,不能整学生,无论是谁都不能整。既然是讨论会,各抒己见以理服人。另外你一定要参加讨论会,会后我们及时研究。”董向新说:“好的,有什么情况我们再研究。”林征远说:“也不奇怪,学校里本来就有红与专这个问题。你回去问问老尚就知道了,一言难尽。”董向新听到这里站起身来告辞,走出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