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道艰难

眨着眼睛的鱼

父亲再次入院，幸亏妹妹赶回来帮我看店，我才能全程在医院护理父亲。
      父亲本来就瘦，病后饮食懒进，人越发憔悴消瘦了，看了让人心疼和无奈。每日里，我在他身边除了守吊水就是为他翻身，答应着他那数不尽的琐碎要求，几乎没有觉睡，真的很累。还好姐姐姐夫每日送饭，妹妹在家为我守店，我才能安心留在医院照顾父亲，这也是无奈中最好的选择。
      在医院里，我白天要守着打针，晚上要为父亲翻身，没有地方睡觉，租张陪床要十五元一晚，因为是长久之战，也需要不少钱，我干脆睡在病室外面凳子上，本来睡得不舒服，父亲还每隔半小时就打我电话，要我进去为他翻身，几天下来，我开始头疼脑热起来，开始和姐姐抱怨在医院各种难熬，父亲各种难伺候。姐姐就跟父亲说：弟弟白天没有觉睡，医生都说了，两个小时翻一次身，您每隔半个小时就打他电话，您白天睡好了，晚上睡不着，他白天没的睡，晚上您这么折腾，又不是一天两天，他坚持不了啊。
     说过之后，父亲好了很多，不再打我电话，我倒警醒，有时一个小时，有时一个半小时醒来一次，按时为他翻身，因为要留意醒来，还是睡不好，直到几天后成了习惯后，我才慢慢适应，忙里偷闲睡睡了。
      每日里，早餐自己解决，中餐和晚餐是姐姐姐夫按时送过来，姐姐服侍父亲吃饭，姐夫再载我去他家吃，姐姐姐夫换着花样做菜，虽然睡眠不足，我倒也没有消瘦。父亲食量也增加了一些，脸色也好看了。随着父亲食量增加，为他清理工作难度也大了。姐姐每天榨一杯苹果汁，让父亲肠胃更好了，平时我一天，有时隔一天为他清理一次，如今竟然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每次需要半个小时才能清理完。每次我虽然带着口罩，带着一次性手套，那气味还是钻鼻而入，很难忍受，事后，我在厕所都要吐半天，有点吃不消了。我·心里也难受，口里叹气，心想，父亲高位截瘫，这么走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没事时，我会胡思乱想，这样的日子，父亲也痛苦，我也难做，要是哪天父亲一口气不来，或许，对他对我都是一种解脱，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不知道，我这种想法是不是不孝，是不是很没道德，但是，我真的很累很累了。
      那天，烧伤科的医生为父亲换药，刚刚上好药时，父亲突然感觉不适，在那扭动，我以为是因为换药有点痛才引起不适，我对他父亲说要他忍忍，他点点头。谁知，只是一瞬间，父亲满脸通红，手在身上乱抓，我知道情况不对，忙跟换药医生一说，医生顿时也慌神了，赶忙拆了纱布为父亲清洗伤口，我飞快跑外面找医生抢救，刚好那时医生都在，医院在秒计时般进来抢救，那情形，如同电视里医院题材里的抢救画面，专业，迅速。所有仪器药材，几乎在几秒到位，他们全力抢救。而我却只有旁边看着的份。
     父亲看上去很难受，他眼睛四望，神色慌张，声音虽然微弱但很急的问：“我儿子呢，我儿子在哪里，我儿子呢，医生，我儿子呢？”那是，我看着父亲无助的眼神，面对死亡的恐惧，我的心很痛很痛，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哽咽着过去，抓住父亲说：“爸爸，我在，我一直在，医生都在，您不会有事的。”
       我抓住父亲，父亲一下安静了很多，说了一句：“铁辉，你在啊！”我点点头，他说：“我不是做梦吧，我想回家了，真的是你吗？崽啊！真的是你吗，我们回家好不好？”我抓紧他的手，一直说在，一直说是，一直说好，父亲这才松了一口气，安静的看着我。就那样一直的看着，眼里全是对亲人的不舍，这时，姐姐姐夫也赶了过来，亲人都在，父亲更安心了，在安静中，医生极力的抢救，把父亲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
       抢救一次，钱如流水般去了很多，我的压力更大了，静下心来，姐姐姐夫陪着父亲，我来到窗前才发现，外面秋风惨淡，秋雨绵绵，望着外面万家灯火，我的心无边的凄凉，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啊！这样的日子，我又还能坚持多久啊。
       入夜，九哥送饺子过来，聊了一阵走了。外面大厅只有两个护士在，而我睡觉的长椅，它也像秋风一样冰冷无情，我只有一床薄被，想着躺在那会感冒，我便在病房走廊上彷徨，用眼睛余光看别的病房有没有空的床位，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发现一个病房有两张空床。我进去时，有个老伯在床上，我轻声问能不能在里面休息，老伯很警惕，问我哪里的，我告诉他在这照顾我父亲，他笑笑说我可以睡那。
      老伯是个话匣子，先问我父亲有几个崽女，然后说到人老的无奈。原来老伯有三女一男，他早早退休让儿子顶替上班了，那时上班还能继承。老伯离开工厂后，他和老伴就在乡下过日子，种田种菜，喂鸡喂猪，日子平淡中透着幸福。
      只是这几年老伴过世了，他一个人住在乡下，孤独寂寞。他说，倒不是儿女不孝顺，儿女都曾接他过去，他不想去，说自己一个人自由。
其实，这个不想去也是有原因的。有次在女儿家住了半月，女儿家菜辣，口味重，他不习惯，于是自己买黄瓜回来切丝汆黄瓜汤。当他刚把丝切好，女婿进来不让他干活，说他是客，哪能让客人做菜呢。结果，黄瓜丝成了色香味俱全的炒黄瓜丝。第二天，他定要回家，女婿苦留不住，只好送他回家，后来女儿打电话委屈，问父亲为什么一定要走，是不是我们做得不够好。老伯只说一句就挂了，他说：“在你家再住两天，我会饿死去，还是一个人自在。” 唉，谁有知道老人的真正苦衷呢，也许他的儿女还在抱怨父亲脾气古怪，难以相处。
       这次老伯生病，他要小女儿回来招呼两天，小女儿在自己女儿家带孙，说只能呆两天，孙女离不开她，每天还要给女儿女婿做饭。老伯生气了说：“那你不用过来了，只是，你要保佑你活长点，久点。”女儿惊愕问父亲怎么这么说，老伯回答她：“你女儿女婿孙女那么离不开你，你不好好活着，你女儿女婿岂不会饿死？”
       终究小女儿来了，晚上她和家里通电话，原来她孙女没她不睡，在那吵着要奶奶。老伯听了心里也难受，也无奈，第三天早早打发女儿走了。
       他和我聊了很多，说有个老头有四个儿子，老头瘫了两年，儿子们轮流照顾了两年，他们不耐烦了，干脆把老人送到老屋，每天掩着鼻子送点饭进去，半年后终于死了，儿子进去看时，老人身上全是脏的臭的，还有烂的，身上一层一层，脏得人都看不清了，后来还是大儿子把他提到小河里洗干净才做的法事，据说热热闹闹敲了三天三夜。
       这样的故事他讲了很多，他说，有些也不能怪儿女，毕竟久病床前无孝子。他还想说，看我困了就说睡觉。谁知我打鼾，他一夜不曾睡着，第二天我很过意不去，他说：“没事，你今晚还来，反正我白天睡足了。”
     我听了这句话，心里酸酸的，眼睛也湿润了。老人啊！他们内心最孤独，最无助，他们只想有个人陪着唠嗑唠嗑，他们需要的不是钱，需要的是家人给予的温暖和关爱。
      这两天，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疼痛时常纠缠着他，于是，他对我的要求越来越多，有时候因为心中也烦，我耐心没那么好，语气有点过分，甚至抱怨，父亲便忍着，有时候欲言又止，看着他那样子，我心里又难受，于心不忍，于是又过去问他要怎样，尽量满足他，尽量让他烦到我烦。
       今天下午，父亲说想坐坐，坐坐对于他来说竟然也是一种奢侈的愿望了，因为他每次坐坐的结果是一次又一次的难受，我们很少答应他的这个要求。今天，我看着他那祈求的眼神，我心里没理由的一痛，眼睛一热，答应了他。
      我打下病床的护栏，先轻轻的把他脚放下来，然后面对面把他抱起，父亲用双手抱着我，那么紧，那么紧紧的抱着我对我说：“崽啊，对不起，爸爸拖累你了，你辛苦了，你放心，爸爸日子不久了，爸爸不会再拖累你了，只要爸爸死了，你也解脱了。”我紧紧的搂住父亲，眼泪掉了下来，一滴一滴滴在他后背上，我轻声的说：“没事，您没事的，您不会有事的。”
      我们父子俩就在样紧拥了十来分钟，那种相拥，如果记录下图片，一定又是一种感动什么什么的什么，但是，谁又会在真情流露的间还记得去作秀呢，真情流露间，只有那渐迷的双眼和温暖的相拥。父亲问我累不累，我说不累，父亲说：“我累了，我们回家好不好。”我轻轻的把父亲放下，我说：“如果您想回家，那就回家吧。”说到回家，父亲又犹豫起来，我说：“到时候您想回家我们再回家好吗？”
      于是父亲点点头，由于刚刚那一坐父亲真的累了，他微蹙着眉头渐渐睡去，我轻轻的为他盖好被子，拿了一根烟，来到医院大厅的窗前，我点燃那根烟，重重的吸了一口，让我淡淡的忧愁随着烟丝飘出窗外，随那秋风，随那飞舞的树叶，随那南去的燕子，在凄迷的秋雨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老党

确实孝道艰难，人生一大无奈。

运涛

所以中国自古以孝治天下，孝做好了，还有什么事做不了 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