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原子弹，氢弹研制的岁月里
（ 本文2011,10,15发表在《大连晚报》，题目有更改，文字有压缩 ）
【引文：我原在二机部六局三处（国外处）工作。1960年8月，苏联专家撤走。为了适应形势的变化，国家命令部机关人员大批充实基层单位，我这个青年技术人员就来到了全国唯一担负专用技术设备研究制造的五二三厂，成为一名技术员，参与核技术设备的研制。】
年纪在四十岁以上的大连人，都知道大连曾有个五二三厂，并引以自豪。参加过井岗山斗争的革命元老何长工，曾誉五二三厂为功勋军工厂；指挥了淮海战役的粟裕大将曾说：“淮海战役的胜利，是靠了大连的大炮弹和山东的小推车的帮助。” 大连的大炮弹，正是当年五二三厂所生产，抗美援朝、援越抗美，也提供了充足的供给。 这个厂是培育英雄的地方，1947年试验新弹失去一只胳臂的时任厂长吴运铎，被誉为中国的保尔；在同次试弹中牺牲的时任副厂长吴屏周，长眠在厂区苍松翠柏环绕的山上，墓前石碑上刻得是：“山霞千古存浩气，海啸朝夕慰英灵。”1959年9月末，时逢建国十周年之际，北京召开全国群英会，在中央领导人接见全部与会英模的长长的照片上，站在毛泽东主席身后的两个人中，一个是铁人王进喜，另一个是五二三厂的苑学政。由此，可以看出五二三厂在中央领导人心中的位置。 五二三厂前期的辉煌，人所共知。1959年，这个厂由常规武器生产系统划给核武器生产系统的中央主管部二机部领导，又做出了卓越贡献，由于当时严格的保密制度的限制，人们都知之甚少。1956年，在当时盟友苏联的帮助下，我国在北京远郊建立了原子能研究所，建起反应堆，所长由被以后称之为中国原子弹之父的钱三强担任。他是法国著名科学家居里夫人的得意学生。居里夫人曾两次获诺贝尔物理学奖。1958年，国家成立第二机械工业部，首任部长是宋任穷上将，钱三强博士等任副部长，领导了核武器的研制。苏联曾答应援助中国的核武器研制，提供原子弹样品，提供研制的所有设备。但后来中苏关系恶化，不但不提供样品和专用设备，而且在1960年8月撤走全部专家，使中国处于艰难的处境。当时，我在二机部六局（局长姜涛，周西风，刘俊复）三处（国外处，处长杜荣谦，常驻莫斯科中国驻苏联大使馆，后任七机部局长），参与核技术专用设备的进口审查工作。苏联单方面撕毁协定后，党中央号召全二机部干部职工，自力更生、过技术关，一定要把原子弹搞成功，增强国家的防卫能力。陈毅元帅曾说：“就是把裤子当了，也要把它搞出来”。为了适应形势的变化，部机关人员大批充实基层单位，这样我这个青年技术人员就来到了全国唯一担负专用技术设备研究制造的五二三厂，成为一名技术员，参与专用设备的研制。 当时，由于大跃进的失误，人民的生活异常艰难，吃不饱饭，虽近春耕季节，但农民无力翻地，眼看就要撂荒，市委下令工矿企业组织人力立即赴农村翻地，于是，我在到五二三厂报到不久，即参加了支农队，到农村翻地，6个人一张犁，干了半个多月才回厂，由于体力透支，营养不良，不少人得了浮肿病，但大家的精神状态极佳，感到为盼求农业丰收尽力，自已的意志磨炼也得到了机会。没有人叫苦，更没有人当逃兵。 回厂后，我们接到了二机部设计院发来的核提炼设备图纸，种类很多，器、炉、锅、箱、柜、室，空气过滤器、废料贮存器等等都有，每个负责项目的技术人员都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这些原计划由苏联提供的设备都转到五二三厂来制造，自然都属全国的首创，难度极大。我承担的是6号工作室，它实际上是由不锈钢板焊成的秀珍小厂房，顶上有吊车，前面有窥视窗和操作孔或机械手，两侧有气动闸门与相邻工作室连接，或开或闭。整个系统为防止放射性物质泄漏，在负压状态下工作。什么是全国的第一？大连的第一？五二三厂研制的各种类核设备，都是第一，只是无人把它们的名单公开。 1963年春，主持原子弹研制的聂荣臻元帅令国防科工委副主任张爱萍上蒋，二机部部长刘杰，周总理联络员、国防工办副主任刘西等领导到五二三厂视察工作，看过相关车间，又到技术大楼看望工程技术人员。他们进了办公室，我发现刘杰部长来了，他经常在部机关干部大会上作报告，人们熟悉他。最先进门的人自然是他们一行中地位最高的人，他面带笑容，和我们依坐握手，当他握到一位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的技术员说：“看来你的身体不错，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科学家，是国家之珍宝，事业离不开你们，一定要有个好身体。”事后，我们才知道他是张爱萍上将。他的鼓励，给了我们温暖和力量。当时的生活条件那么艰苦，要保养身体实在勉为具难；政治上的阶级斗争为纲，知识分子强调思想改造，人们之间，除了工作交往，从不互相交谈，更不敢说心里话，害怕被朋友出卖而成为阶级斗争对象。在保密严极严的二机部系统，人们都在拼命工作，每完成一个项目，心中才会有愉快，只有对国家作出了贡献，才会感到自已存在的价值。 在这期间，我们从厂情报室借到了国外几个有核国家以往研制工作的介绍资料，其中有美国在二战期间原子弹研制工作的领导者格罗夫斯将军所著《现在可以说了》一书，披露了美国原子弹研制各阶段简况。了解了他们（美国）急匆匆投在日本广岛的“胖子”是钋弹，第二颗投在长崎的“小男孩”是铀弹。钋弹的材料是反应堆的副产物，靠积存，产量不高；铀弹的材料是从铀矿石中精炼，产量不受限制。 春江水暖鸭先知，随着五二三厂制造的核设备一批批运往西北地区的研制单位。特别是1964年春制造出原子弹壳体，这个形式炸弹的壳体不是用来装普通炸药的，而是要装产生核聚变的铀块。壳体有两个吊耳，由厂里技术水平最高的焊工焊接，焊缝不准有微小的气孔，砂眼、裂纹，避免飞行中堕落造成灾难，经伽玛射线探伤，质量完全符合设计要求，用专机运至核爆试验基地，我们意识到，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试暴已经为时不远了。 正如我们所期盼的，1964年10月16日下午，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试爆成功。消息传出，全中国沸腾了，全世界都感到震惊。美国立即派出高空侦察机进行空气取样，经过化验，他们大吃一惊，因为，中国试爆成功的是铀弹。中国已经掌握了铀浓缩的技术。中国已经进入了“核俱乐部”，中国国防力量有了质的飞跃，陈毅元帅这位中国外交部长说起话来腰杆硬了，各国强权对中国指手划脚的时代宣告结束。 不久二机部对研制过程中有贡献的人员做出嘉奖。我因6号工作室研制成功被列入嘉奖名单。获奖金10元。虽然奖金不多，但在当时还是极其罕见的。我看中的是上级对我工作的肯定，有了这些，就足够了。 这时，二机部的领导让五二三厂党委书记顾宁和厂长杨成忠到西北各研究基地走访，接受祝贺，实际上是对五二三几年来工作的肯定与奖励，各基地领导对他们感激倍至，连连称谢，并希望五二三厂继续以新的专用设备支援他们。 国家对核武器的研制提出更高的目标，在原子弹成功试爆之前，要二机部抢时间，进入氢弹研制阶段。氢弹的威力比原子弹大几十倍几百倍。原子弹只是引爆氢弹的一只雷管，制造氢弹的设备自然比制造原子弹设备要求更高，我们接到了相关图纸。看过图纸，才知道工作室的防护要求更高，为保护操作人员不被超强的核辐射伤害，箱体的铅防护层有两三块砖头叠在一起的厚度，窥视窗采用铅玻璃，厚度不小于箱体防护层，制造中的难题一个接一个但都被解决，设备制成后发往工地，1968年4月，中国的氢弹试爆成功了。之所以这么快，是抢时间的结果，正如一个领导人所说，如果不是当时抓得紧，后来若遭“文革”干扰，进度肯定后大大推迟。 不久文革开始，全国混乱，五二三厂的技术人员有不少人受到迫害，但这分毫也没有动摇我们为国防事业继续奋斗的志向，1968年冬，我被关进牛棚六个月，白天一边劳动改造，一边在工组为工人讲解设备图纸，这些图纸是中国第一艘核潜艇的心脏部件，他们知道这份图纸在国防事业上的份量，期间我在夜间遭受了暴徒的几次毒打，两次休克，被冷水浇头醒来，我已是死过两次的人了。但是我承受得住，依然笑对人生，发奋工作。这种精神，是五二三厂革命传统的另一种体现，一种在非常时期对国防事业忠诚的体现。 每个老五二三厂人，都有一种自豪感，核武器研制成功，有他们的才智和汗水，是对他们工作的肯定。我无愧于这个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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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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