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引发的故事

秋荷

七十五岁的李正连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早已埋葬的初恋五十年后会再次勾起他的回忆。
吃过早饭，李正连和往常一样推着自行车正准备出门散心。年纪大了的老人，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靠种地出力是不行了，对于一个七十五岁的老人来说，能健健康康地活着不给儿女添麻烦就是自己的福气，也是儿孙的福气。李正连想得通，早早地把自己的四亩地分给了在家的两个儿子，零花钱是出门在外做生意的大儿子给的，每半年把钱打到自己的卡上，日子过得还行，隔三差五的改变一下生活，再叫上几个孙子，倒也其乐融融。由于自己中年时代出透了力，落下颈椎病，脊椎也不同程度地发生病变，不能久坐，所以李正连每天的安排就是骑上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四处溜达。门外的一辆出租车引起了李正连的注意，他打量了一下出租车，没有在意，谁会找一个岁数已经七十多的老人？再说，平时家门口除了几个相熟的老伙计偶尔呆过，就没有什么人来。李正连刚要锁门出去，从出租车上下来一个戴着眼镜的五十来岁的女人。女人径直走到李正连的面前说，你是李正连先生吗？李正连满脸诧异说我就是。女人说可找到你了大伯。李正连说我不认识你呀？那女人说大伯，在这儿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完的，能到您的家里去说吗？李正连心里满是狐疑说好吧，请进来说吧。
那个戴眼镜的女人跟着李正连到了屋里，李正连慌忙倒水，一番客气之后，李正连和女人在堂屋的门里边面对面坐下。李正连说有什么事你说吧闺女。那女人喝了一口白开水，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缓缓地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女士坤包，从包里取出几页发黄的用碳素墨水写的一封信，交到李正连的手里。李正连说这是一封信？那女人说是的大伯。李正连说这和我有啥关系闺女？那女人说大伯，你看一下署名。不看不要紧，这一看让李正连心里顿时涌起热热的一股暗流。信的署名是王爱香。李正连说闺女我明白了，这是她写给我的信？那女人说是的大伯。李正连开始看信，看着看着双手开始颤抖，沧桑的脸上留下两行浊泪。
信是这样写的：正连哥，给你写这封信实际上是给我自己看的，我也不准备把这封信寄给你，几年来，我的心受着煎熬，你为了我放弃了大好前程，你在我们的爱情上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我觉得我辜负了你，三年前的美好时光还在我的眼前闪现。班级组织的春游活动上，我们开始相爱了，事实上我早已对你倾心，班级里，我是第一名，你是第二名，我无数次想象我们今后的幸福场景；激烈的青春之火又怎能被包住，我们的恋爱还是被学校发现了，整个校园都在传扬“杏花红，梨花白”事件。那是我们两个互相讨论交流后写的作文标题，我们的作文几乎一模一样，况且隐隐约约透漏出你我之间的若有若无的情愫，你也知道在这样的年代，我们作为中学生，特别是两个快要毕业的初三年级学生，怎能大逆不道谈起恋爱。最后班主任、学校领导找我谈话，说我们两个之间必须开除一个，我一下子吓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正在犹豫，你找到我跟我说你要退学，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为了我的前途。第二天你走了，连招呼也没有给我打一个，我突然间感到很失落，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和你朝夕相处。后来想想，正连哥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为什么不能呢？我为我的软弱而痛心，可是我又怎能退学呢......我爱你，我也知道你同样深深地爱着我。
自从你离开学校之后，我几乎每个星期的星期天都去你们村找你，可是你已经离家去了远方，半年的寻找中，我依然没有你的任何消息，我也要去省城一所中专读播音专业，因为我儿时的梦想就是做一名播音员，可是我心里还是放不下你，回忆我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你的一举一动是那样清晰，你给了我那么多的爱和关心，又那样毅然决然的为了我放弃你美好的前途，我对不起你，我会一辈子记住你的好，我会一辈子爱你。
王爱香
1978年10月
李正连抬起头说闺女，我明白了，你是她的女儿？那女人点点头说是。李正连说你一岁的时候我见过你。那女人满脸诧异地说真的？李正连说是真的。李正连目光盯着门外，他的思绪也一下子回到了五十七年前。五十七年前李正连十八岁，在离家五里外的一个集镇上上初三，那个年代因为十年浩劫，动乱的社会刚刚稳定，学生的正规学习生活还算不上正规，李正连这样的大龄学生占到全校的三分之二，虽然学校三令五申不准学生谈恋爱，可是，学生们年龄毕竟都到了青春之火浑身洋溢的时间，总有那么几对情窦初开的学生偷偷摸摸地恋爱，李正连和王爱香就是其中之一。李正连和王爱香在同一个班，学习优秀，王爱香是班长，李正连语文课代表，他们连个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很有前途。李正连多才多艺，文章写得很好，他的作文经常被语文老师当做范文读，而且是学校宣传队里小鼓敲得最好的一个，很是招学生们喜欢，每次学校举行大型的文艺活动，李正连总是最照眼。王爱香就是这样偷偷喜欢上了他。
李正连家庭经济情况不是很好，星期天回家带吃的，书包里放的也就是几个玉米面的窝窝头，六天时间咋够吃的。而王爱香家就好很多，她的父亲在集镇上开了一个小吃铺，专做羊肉汤泡馍。王爱香自从悄悄爱上了李正连后，隔三差五地在学校中午放学后叫上李正连一起去吃羊肉汤泡馍。李正连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他心里也是比较喜欢王爱香，再加上每星期都能吃上几顿好吃的，干脆就来个顺水推舟。每次去吃的时候，王爱香总是先把一份饭钱悄悄递给李正连。一来二往，李正连和王爱香的关系发展得很快，两个人很快坠入了爱河，只是这种爱是隐藏的，偷偷摸摸的。两个人恋爱归恋爱，在班里成绩还是照样数一数二，一切还是那样风平浪静。但是到了星期天两个人就自由多了，放学后，李正连假装有事不那么早回家，然后等学校的人走完，他再推着自行车去那个和王爱香早已约好的小路。
这一天李正连把书包早早地整理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着，王爱香下课铃一响就背着书包跑出了校门。一下午的时光在不知不觉中划过，李正连和王爱香在幽静的田间小路上缓缓地走着，黄河改道后留下的一条蜿蜒几十公里郁郁葱葱的故堤上，太阳西下，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的身上，投射到庄稼上一对若即若离的影子；外出觅食的飞鸟已经开始返回巢穴，幼鸟的鸣叫永远是鸟妈妈最最揪心的呼唤；碧绿的棉花地一眼望不到边，密密麻麻的宽大的棉叶中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刚刚开出棉絮的棉桃。两个人谁都不想先说道别的话，她们还想享受这无人打搅自由自在的浪漫，以前有好几次李正连都是披着月色回家的。眼看夜幕降临，两个人依然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不时的从王爱香俊俏的脸上泛起一抹红红的涟漪，或是从两排碎玉样的牙齿中发出少女害羞地喃喃之语。白白的半个月亮已经挂在天空，田野里各色昆虫争先恐后的鸣唱，合起来组成了一支忽远忽近的交响乐团。
李正连说爱香，我今天......今天不.....不想回去了。声音很小，只有爱香能听得到，原本语言流利的李正连还变得有点口齿不灵起来。正在缓缓前行的王爱香马上停下了脚步，转过那张美丽的脸颊，白皙的皮肤上漾起两块绯红，一双明亮的眸子似乎在躲闪，又露出好像愿意的神情，王爱香没有说话，两支玉葱似的手紧紧地交织在一起，狠劲地拧着粉黄色褂子的一角。王爱香没有说话，又继续朝前走，脚步很快，把李正连撇下了好几步远。李正连知道王爱香虽然没有回应他，可是她刚才的表现早已让他心花怒放。李正连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知道那是王爱香每次回家都走的方向。
李正连在好大一会的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戴眼镜的女人说，闺女，我想不到你的母亲会写这样的信，我们是相爱过，可是我怎能不顾她的前途呢？我们年级的班主任找到我说，你和王爱香怎能发生这样的事？你们的前途是要毁了，学校非要把你们俩都开除，我好说歹说替你们求情，校长才答应开除一个保留一个，你们看咋办吧。我说这是全赖我，我情愿被开除，不能让王爱香受牵连。于是班主任就把我的名字报到了校长那儿。我们当年分开全是为她好，我怕我给不了她幸福，所以我故意躲着他，我从学校回家后，上学这条路是走不下去了，家里又不容许我在家闲着，那个年代大家很多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我的父亲就让我去了山西找点活做，这一去就是三年，直到三年后我回来，我的母亲对我说，有一个叫王爱香的女孩在我出门在外的时候找过我很多次，我听说后也矛盾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下定决心不再打扰你母亲的生活。李正连一边说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从里面抽出一支慢慢点然，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接着说，我从外面回来后两个来月就结了婚，不知道你母亲从何处得到了消息，我结婚那天下午她来到了我的家里。我们两人见了面也没有再提以前的事，她也说只是按着老同学的关系前来贺喜。那天我们说了一下午的话，谁也不敢触动心底的那个痛苦的伤疤，在我送她回家的时候，她说她毕业了，在省城工作，做了一名铁路播音员。一年后你母亲嫁给了一名铁路职工，就是你父亲。戴眼镜的女人说，我的母亲是不是等了你三年，看到你结婚后才和我父亲走到一起的？李正连说是我下定决心和你母亲分开的，但愿她不会等我三年，却等来了绝望。说到这里，李正连又深抽了一口烟，燃烧的烟雾里闪出一个红红的亮点，亮点里王爱香和李正连在床沿上紧挨着坐下。李正连没有回家，他和王爱香一同趁着夜色到了王爱香的闺房。红红的烛光里王爱香的脸颊满是羞涩，李正连和王爱香两人的手紧紧握着，热热的湿湿的尽是汗；在烛光地映射下四目相对，少女的闺房里荡漾着两人急促的呼吸。两年多来的朝思暮想在这一刻瞬间爆发，李正连和王爱香紧紧地拥在一起，烛光随着两人的亲吻而摇曳......他们知道他们偷尝了禁果，有点后怕，而在他们心里却又是那样的幸福。
我的母亲婚后幸福吗？戴眼镜的女人问李正连。李正连说直到我去省城看望她时，我才知道她心里一直装着我，本来我不想去，可是对于一个因生病而垂死的人提出的要求我怎能拒绝？那时你刚一岁多一点儿，我就是在看望你母亲时见到的你。那时候你母亲患了肺癌，在医院住了半年多后，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可就在这时，你母亲向你的外公提出来一个要求，说死前要见我一次，你的外公就来找我，第一次来我没有答应，我知道我是局外人，我要依什么身份去见你母亲？可是你外公再次来找我说你去吧，爱香真的想见你一面，她是快要死的人了，你就答应她这个要求吧。禁不住你外公的再三恳求，我依一个初中同学的身份去见了你母亲。在我回来的十天后，你母亲因医治无效而亡，年仅二十二岁。说到这里，戴眼镜的女人眼睛里噙满了泪光说，这一切我都不知道，我母亲去世后五年，我的父亲也因车祸失去了生命，后来我就跟随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生活，上一年我的外公去世，我在外公家尽孝后打扫房间，一个镶满了照片的镜框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我赶忙收拾，在收拾的过程中，无意发现了藏在照片后的一封信，我就怀着好奇心打开来看，越看越弄不明白，就去问外婆，外婆说似乎有你这样一个人，家住东面十里远的李家庄，早年和母亲相爱过，但是不知什么原因突然间消失了，你母亲当年还不顾我的阻拦暗暗找过他呢。一年来我心里总感觉有一个疙瘩解不开，所以我就按外婆说的找到这里。
李正连说孩子，今天你也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切都过去了，就当是一次美好的念想吧。戴眼镜的女人说是的，我母亲和你都没有错没有，一切都是命。
李正连留王爱香的女儿在家吃过午饭。王爱香的女儿说，大伯，让我做你的干女儿吧？李正连说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愿意。王爱香的女儿说哪能，我求之不得呢，我现在在安阳居住，条件也比以前好多了，你一人在家吃饭，不如跟我回安阳吧，我会好好孝顺您的。李正连说那哪行呢，我俩儿子不会同意的。王爱香的女儿见说不动干爹，就留下了电话，也记下了李正连的电话，临上车，把一千元现金塞到了李正连的兜里。
看着远去的出租车荡起的尘土，李正连心里五味杂陈……他怎能向干女儿说起当年的那个下午发生的事情？怎能认下自己的亲生女儿？

语哲

高产啊。看来手头作品不少。关注中……

秋荷

语哲 发表于 2017-4-24 10:03
高产啊。看来手头作品不少。关注中……

很早前写的！现在不敢写了！

冬风无痕

采用了倒叙手法讲述一段故事，持续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