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王根生 于 2017-5-21 00:58 编辑
一、小馆 题记:时间是雕刻者,你所遇见的都是她不经意的到达。 老 宋抽着烟,坐在厨房里瞅着下午三点的钟表。“这该死的鬼夏天”。 他是一个厨师,习惯用刀尖分离各色食材,然后用油盐酱醋侵染之后,送到每一个食客的嘴里。他说:离别是苦涩的,所以水果沙拉里总有那么几滴洋葱汁。你吃到了樱桃娇艳欲滴的时候,就意味着分别已成定局,你爱他。得到了,所以爱情走了! 他吸着烟,眼神里忽明忽暗。像是有过往压抑着四十岁的眼神。 他守着陋巷里一家小小的餐馆,桌面围坐着几个深夜里天南海北留恋在街头的人。每天都有几道简单的菜肴,一个人,一杯茶,吃着他的菜,忘掉时间,放下包袱。然后情不自禁的聊起了关于北京的故事。 “是啊北京是一个喜欢流浪的城市,你用双脚丈量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她情不自禁舞动起的裙摆,你爱她的美。却不知道她翩翩起舞,是因为忘不掉那个跳着探戈离她而去的男人。”老宋倚着厨桌淡淡的说道。 “那么为什么今天的石锅拌饭的水煮蛋里会有奶油的气息呢?”窗边的东北汉子停下筷子问道。 “因为石锅饭是一位贤妻做给忙碌一天归家的丈夫的。爱藏在平淡里。她一直这么用简单的洗衣做饭掩盖了青春的流逝。丈夫在外忙碌,她守在他离开的地方,她知道他在每天下午会回来,一碗石锅拌饭。是她相濡以沫的告白,粗惨淡饭里的埋着爱情的甜腻,吃到这碗饭。你就到家了。”老宋淡然道。 东北汉子,慢慢放下筷子,看着老宋明灭的烟头,眼里闪耀着逝去的仓促和无言的不舍。人生当苦无妨,良人当归即好。 老宋望向灶台前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手腕上的红绳,那男人自顾自的倒了杯酒,说—— “刚来北京,以为天高海阔任我闯荡,那时,我似游鱼入海,逆天而上终得龙门。我曾有一个爱我的姑娘,她美的让人心疼,那时的我我想来北京闯出一片天,然后在最高的大楼上向她求婚。 “她说她啥都不缺。盼着我在北京飞黄腾达,她在家等我骑着马挂着红回来接她。走前她包了好多荠菜饺子,送我上火车,路上我给她讲着那些关于北京道听途说的故事,她一路送来。最后看着我消失远方,那一年我22岁。背着她包的荠菜饺子闯进了北京城,车水马龙的城市让我即兴奋也迷茫。我好像是初入江河的游鱼,在北京城里穿梭,每天上班,忙碌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已经十年了。家里的她也再没了消息。” 他饮尽了杯中的啤酒。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也爱上了北京城里的姑娘,她是那种闪闪发亮的宝石,那么精致,喝着红酒,嘴唇鲜艳,四季的花都做不到那种鲜红的芬芳。我们决定结婚了。” 老宋停下了吸烟。他走过橱窗,拉开窗扇道:你是陕西人吧。 都说上马饺子下马面。 尝过我做的面,再走吧。 不久,听到一声清脆的烈油焯烫的声音,一碗油泼面放在了男人面前。 男人大口的吃着面,呼噜呼噜的拨拉着宽面条。 老宋说:陕西人走西口,一脚沙子一脚泪,没了厚实的黄土,没了家。任你紫袍金带客,也须下马问前程。荠菜是野草,以前饥荒的时候那是救命的东西。人活着,有口气,就能继续走。她包饺子送你走的时候,本就没想着你回来。她心疼你。黄土地埋不下你的志气,你是迟早要走的。 老宋放下烟哼唱着沙哑的老腔。 后生生养十八年。过了黄河过西川,天南海北任你走吧,渴了喝几咱家滴包谷酒…… 我不知道老宋为什么会唱一口地道的老腔。只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压抑不住的想家, 我离开了弄堂。回望时老宋的店依然亮着灯。 太阳有盛夏午后六点的惨烈。抬头间,我仿佛看到了那年五月份她抱着我,告诉我,天空中唯一亮着的星光。 北边的那颗是木星,最亮的那颗是大角星。
二、打柴 灵隐山中有座破败的仙人庙。那日大雨倾盆,三位旅人因缘际会同在庙中避雨。 一樵夫进庙,推倒陈年的供桌,抄起身后的铁斧,三两下将那供桌劈成了柴火,被刚进门的和尚瞅见,和尚轻吟佛号道:“罪过罪过,施主破了佛前供桌怕是会遭业障的。”樵夫寒冷难耐打了个哆嗦道:“山中大雨,你我雨卧风餐,肉身受苦。常闻佛陀割肉喂鹰而证道,今日借佛祖足下之物,度你我肉体之苦,岂不美哉?”和尚辩不过樵夫,瞅眼间火石纷飞,一堆篝火已成,低头道了声罪过,便落座在火边,瞧那樵夫脱下衣衫挑在铁斧上烘烤片刻。门口踢踏又见一背着书箱的儒生破雨而来,自顾自的解下背篓轻轻放在火边,衣衫淋淋,他只是静静翻出背篓里微潮的书卷,一篇篇小心的烘烤起来。 樵夫看罢来了兴趣。问道:书生,你这背篓里都是些什么书,可有这山中草木晶石纲总? 书生摇头。樵夫又道:那可有记载着治水开山修桥补路之言?书生抬头望天想了想又摇头。樵夫有些恼了说:那总有帝王术,神仙法,不老方吧?书生抬头,望向樵夫片刻,摇头晃脑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樵夫听罢大喜,赶忙跃起,夺过书生手里的书卷,只想津津有味从头翻起,但见得满篇的子曰,诗云。哪里有颜玉如,哪里藏的下黄金屋。三翻两弄之下气急,把那书卷撕得粉碎。抛入火中。刹那间火焰涌起,书生气愤正要理论,但瞅见那火苗翻卷转眼间就要噬向书箱。情急下以身档火护着那背篓。 樵夫看罢想着这榆木脑袋愚顽不堪。一脚便踹得那儒生翻了出去。扑倒了一旁打坐入定的和尚。和尚狼狈,起身念道:罪过罪过!佛家七苦荼毒世间,施主戾气颇深,终日以凶器相伴,毁坏山中草木。妄念天地之力,贪图肉眼之色。苦海深重,罪过罪过。 樵夫骂道:秃驴,我以铁斧度化这山间万物,顺天者,生而为木,顺我者,死而为柴。化为薪火烹万物而养万物,你家佛祖穷一生才化入肉身为舟,能度者几人?我之铁斧,化死木为生舟。化毛竹为墨笔。砍山造林兴宫阙。为百姓传火。为万世立庙。我等功绩可是佛祖可比? 和尚大怒争辩不过,眼中赤身露体的樵夫也变得狰狞不堪,喝声道:邪魔外像,口出狂言。佛门常塑菩萨低眉,却也供着金刚怒目。世有冥顽者能度则度,不可度之妖魔者,我辈亦有金刚降魔之法!转手抄起随身提带的钵盂砸将上去。将那樵夫压在身下打得嗷嗷乱叫。 儒生看着二人在蒲草间厮打,想起了圣贤书中先圣于乱世之中教化众生,心中大感,便摇头晃脑大声诵起了中庸。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一时间,雨声,读书声,厮打声,混成一片。山中大雨渐渐迷离,破庙之中没了神仙,却唱出了一曲嬉笑众生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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