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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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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长篇小说《对篡改所做的剽窃》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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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61#
     楼主| 发表于 2017-7-28 14:43:47 | 只看该作者
    7.入我裤中

        自从和“桃花源”小区合并,地下室办公的五一浦北里居委会,也有幸鸟枪换了炮。紧挨着院墙,当然现在已经拆了,有一座三层小楼,“桃花源”项目建成入住前,是售楼和业主接待处,按照最初的计划,本来要改成多功能会所,种种原因始终未能付诸实施。一层租给了商户,二层由物业使用,三层空着,新组建的五一浦第二社区居委会,不能总处于地下状态,正好趁虚而入……
        快到十点,罗小满打着哈欠,一边和来往同事、邻居打着招呼,一边晃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前,刚掏出钥匙,只见楼梯口吵吵嚷嚷。一伙儿半大老头儿老太太,“半大”,一般用来形容年轻人,“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如今生活水平提高,平均寿命大幅增加,同样可以用到中老年人,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不符,内在年龄与外在年龄不符的中老年人身上,推着一个小伙子,看上去的小伙子,相对于他们的小伙子,张牙舞爪走上来。
        “快点儿,磨蹭什么…… ”为首的,是居委会治安组组长,姓刘,人称刘大姐,超过六十的大姐,不是半大是什么。
        “小伙子”低着头,看不清模样,但耳根都已经红透。
        “老实点儿,”人群中,不知谁又照后脑勺给了一巴掌,虽然目测上去,似乎并没什么不老实的表现。
        “谁啊?”临近办公室,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性,不知是出来办事,还是专程看热闹,罗小满低声问。
        表情有些复杂,既像是鄙视,又像是好奇,既有鄙视,又有好奇:“那个露体的‘流氓’,抓住了…… ”
        前几天倒是挺别人说过,近来,五一浦周边,出现了一个“流氓”,所谓“流氓”。
        “小伙子”的说法,源自目击者,大冷天,光腿穿着一条出场裤,也叫排扣裤,就是篮球运动员比赛时,在替补席上穿的那种。两边裤腿外侧只用扣子,不是纽扣,搭扣连接,出场时不必费力脱,只需一拽,整条裤子,其实严格讲,不过是两片在裆部相连的布,就下来了。走在大街上,突然把裤子扯掉,里面什么都没穿,一溜烟猛跑,很快没影儿了。
        如上情况,类似于精神医学上的“露阴癖”,属于性变态的一种,但又不尽相同。一般来讲,露阴癖在他人面前裸露私处,为满足某种常人,正常人无法,至少不大容易理解的性快感,通常会选择年轻异性下手,时间大都是晚上或者清晨,人少又容易逃脱的环境。可“流氓”,近来在五一浦出现的“流氓”,却不是这样,虽然都是暴露身体,但他似乎没有针对的特定对象,不是向某个人,而是向所有人,时间不定,好像和性也没什么关系。
        闻讯后,社区相关部门,第一时间通知了管片,五湖街道派出所。所里也听说了,一直没采取行动,一来警力不够,没工夫管这闲事,二来,也是更重要的,抓住又能怎么办?不同于台湾地区,或者曾经的韩国,现在的美国某些联邦州,有“妨害风化”类似罪名,什么都可以往里装的“第二十二条军规”,“流氓罪”也早就取消了。即使抓住,充其量只能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有关规定,批评教育为主,屡教不改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然后就是精神病院的事儿了。
        再说了,不就是没穿衣服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什么叫“赤子”,无论从整个人类,还是某个个人的角度,谁不是从那一天过来的?
        魏晋时期,著名的“竹林七贤”中,有位刘伶刘伯伦,就是“杜康造酒刘伶醉”那个刘伶。史书记载:“身长六尺,貌甚丑悴”,一米四几(汉尺合约二十二厘米),长得其丑无比,还有个特殊爱好,光着。《世说新语·任诞第二十三》:“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还不错,是在屋里,注意啊,不是自己的卧室,只要进屋就光着。“人或讥之”,别人笑他,他还有理:“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裤衣,诸君何以入我裤中?”天地就是我的房舍,房舍就是我的衣裤,不是我穿错了,是你们走错了,走到我的裤裆里来了……
        派出所不管,没关系,社区这么多人,闲着也是闲着,自食其力。前面说的那个刘大姐,治安组组长,正好负责此事,召集手下众人开了好几次会。“流氓”神出鬼没,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作案频率也没什么规律,缺少线索。于是又联系了居委会里另一个职能部门,信息组,每人一个红箍,通常不戴,负责收集情报那种。
        顺便说明一下,罗小满,先前“社会安全特聘信息员”,五一浦第二社区成立,正式登堂入室,却并不属于这个信息组。和过去一样,她的身份还是非公开的,名义上主管环境卫生,和派出所小邵,小邵调走了,现在是小冯,单线联系,就连居委会真正有编制的那几位,主任副主任、支书副支书,都不知道她的真正功能。
        罗小满同信息组,或者说,信息组与罗小满的差异,有些类似于本级纪委和上级纪委派驻机构的区别。举例来说,四海市教育局,内部有两个相互平行的纪检部门,一是市委教工委纪工委(很拗口,但就得这么叫,全称更拗口:“中国共产党四海市委员会教育工作委员会纪律检查工作委员会”)办公室,加挂教育局监察室牌子,二是市纪委驻教育局纪检组。简而言之,前者是教育局(教工委)进行内部,或者对下级单位进行监督的机构,后者是市纪委用来监督教育局,再进一步,教育局主要领导,不受内部监督的领导的机构。
        甭管谁监督谁吧,反正这一次,人民战争的天罗地网又起了作用……
        小伙子不住求着饶:“大爷大妈,我错了,您就放了我吧。”
        “叫谁大妈呢?”刘大姐身后,一个比她年纪还大些,前不久刚纹完眉的老太太一脚踹上去。
        小伙子愣了一下:“哦,大哥大姐,大哥大姐放了我吧,下回不敢,真不敢了。”
        “叫谁大哥呢?”刚才那个老太太的老伴儿又是一脚。
        “大爷大姐,大爷大姐…… ”
        “少废话,走,”无论大爷大妈,还是大哥大姐,敲打小伙子时,不约而同,也不管平时习惯左手还是右手,用的都是戴着袖标的那只。其实,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抓住这个“流氓”后,下一步该怎么办,可往往,越是这样,越会用凶神恶煞的外表,来弥补内心的彷徨,甚至慌张。
        “大爷大姐,饶我这回吧…… ”小伙子几乎要哭了出来。
        一行差不多二十人,浩浩荡荡地,从罗小满身边推搡而过。拧开房门,刚要进屋,她突然觉得,这个小伙子的声音非常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曾经非常耳熟,现在想不起来是谁,禁不住回身,凑过去仔细看了看。
        小伙子也正好抬起头,立刻呆住了:“您…… 您是…… 罗老师?”
        “李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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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62#
     楼主| 发表于 2017-7-29 14:46:05 | 只看该作者
    8.幻光

        这个李义,罗小满口中的李义,其实就是田义,“大数据实验室”首席科学家田义,论年纪,单纯论年纪,已经不能再算作“小伙子”了。田义原是四海人,在这里出生长大,本名李义,初中毕业后南下深圳,投奔早年间去那边打工的舅舅,户口随即迁了过去,姓也改了,跟着舅舅,也就是母亲姓,沿用至今。
        当年的李义,现在的田义,与罗小满之间,曾经有过一段,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陈年旧事。这段陈年旧事,如果不是今天再次偶遇,她都已经快要忘了,或者说,从来就没打算再次想起……
        那还是三十年以前,刚刚师专毕业的罗小满,在青山二中科任英语,同时负责初二某班班主任工作,而李义,正是这个班上的学生。
        就读青山二中之前,李义就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子,甚至有点儿神童的意思。记忆力好,尤其对数字敏感,心算能力超强,曾多次在媒体上公开与计算器(计算机只有科学院才预备)以及珠算较量。
        据说,李义的天分是早年间被一个姓史的街坊,偶然发现的,此人在省教育厅直属教育科学研究所工作,主要研究方向,恰好是婴幼儿早期智力开发,在当时还是个满新鲜的前沿学科。史老师闲下来爱下棋,和李爸爸是棋友,常来家中做客,职业习惯,有空就在一旁观察满地爬的李义。
        那时候,李义还不是什么神童,甚至被怀疑过智商,别人一岁左右会说话,他都快两岁了,还吭哧不出一句整话。运动能力也不怎么样,会坐、会爬、会走、会跑,都比其他孩子晚得多,连个积木都搭不起来,只会杂乱地划拉来划拉去,很不受李爸爸待见。自己就是个抡锤的大老粗,本盼着能在李义这一代转基因,看来也没什么指望了,说不定卖力气混饭都难。
        好在史老师慧眼,否则今天的李义,或者田义,也或者不会成为田义,可能正在某工地搬砖砌墙。通过长期观察,他发现,这孩子摆弄积木时,乍看上去杂乱无章,细细体会,其中是有规则的,似乎是在进行某种运算。为此,史老师专门请来几位同行,准备对李义进行测试……
        家里养猫狗的人大都有类似体会,这些小东西,只要尝试过哪怕一次,那些国际大品牌知名宠物食品,以后再喂别的什么就都不吃了。人家能称雄市场,绝非偶然,每年都会不惜成本地拿出大量物力财力,专门研究适口性,也就是宠物口味偏好。
        测试当年的李义,和研究猫猫狗狗同样困难,因为二者都不会、或者还不会说话。但行家就是行家,带来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道具,围着李义摆弄了足足两三个小时,最终得出结论,果不其然,这小子是个数学天才……
        李义家中,至今摆放着数不胜数的奖状、奖章、奖牌、奖杯,都是他学生时代,在各级奥数比赛中得到的。1980年秋天,河山省为首届全国中小学生数学竞赛举行选拔赛,代表四海市出战的李义,不仅是整个小学组参赛选手中年龄最小的,所创造两天六题全满分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然而,像他这种类型的所谓天才,一般都有另一面,发展往往不够全面:
        1917年,罗家伦报考北京大学,作文满分,数学零分,被蔡元培破格录取;1929年,钱钟书报考清华大学,英文、国文特优,数学十五分,被罗家伦破格录取;1930年,臧克家报考青岛国立大学,作文只有三句话(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但谁把幻光看成幻光,谁便沉入无底的苦海),数学零分,被闻一多破格录取;1931年,吴晗报考清华大学,历史特优,数学零分,被罗家伦破格录取(知恩图报);1934年,张充和(卞之琳恋人,沈从文、周有光小姨子)报考北京大学,作文满分,数学零分,被胡适破格录取。
        李义与他们正好相反,数学,甚至和数学相关的理化生云云当然没问题,但文科,却始终是他的阿基琉斯之踵。尤其语言类,两岁才会说话、五岁才认得第一个汉字的李义,上学之日起,就没得过比及格更高的成绩,若非如此,他这样一个市长都亲手抱过的天才少年,也不可能屈尊就读“大拨儿轰”的青山二中……
        升入初中之后的李义,依旧常常出现在各类数学比赛中,并屡有斩获,但与此同时,文理科“剪刀差”也变得越来越大。尤其是新近的英语课程,对李义来说更可以用灾难来形容,连母语都说不利落的人,要是能把第二语言学好,反倒奇怪了。对此,二中的老师们早有心理准备,齐桓公不是说“且人故难全,权用其长者”么,能为学校争光便好,至于别的就活该了,直到他遇见罗小满。
        李义所在的班级,是罗小满工作后接手的第一个班,刚离开大学校门,“他不羁的脸像天色将晚,她洗过的发像心中火焰”,洋溢着对未来的浪漫憧憬,以及对阳光下最美丽职业的无限热爱。头一次当班主任,就能碰到李义这么特殊的孩子,在她看来,不是李义幸运,而是自己。
        很快,罗小满便将全部的热情投入到了这个孩子身上,碰巧自己就是教英语的,空闲时间都用于辅导李义。那时罗小满还未结婚,家又不在市内,没什么额外负担,住在二中后面,用于安置单身年轻教师的简易楼里。两人常常忘了时间,一直点灯熬油到深夜,有时太晚了,干脆就把他留下,当年的初中生还不像现在这么早熟,没什么可忌讳的,拉个帘不费事。
        李义的父母,一个工人,一个“天然同盟军”,郊县农民,都没什么文化,只知埋头干活,不善于表达情感。至于对家庭教育的理解,基本停留在得了奖吃回纯肉馅饺子,考了不及格抽出皮带揍一顿的阶段,从他们身上,李义很少,甚至几乎没有体会过家和爱的温暖。而罗小满,恰恰给予了他很多本来该由父母给予的东西,李义清楚地记得,梦中,自己常常会喊她妈妈……
        尽管罗小满把能想的办法都想尽了,李义本人也不遗余力,但他的文科成绩始终未见起色,语文还勉强凑合,好歹及格,英语就有些惨不忍睹了。转眼间,已是初三第二学期。
        李义的情况,二中领导心知肚明,事先也和家长沟通过,愿意保送他继续读本校高中,前提是能顺利通过会考,拿到毕业证。这对李义来说可是个难题,上一次英语大考及格还要追溯到两年前,万般无奈,罗小满和校办以及教务部门商量,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能出下策了……
        那年的会考,是在劳动节三天假,当时还没有黄金周,结束后进行的。周一是两个主科,周二上午政治,开考之前,罗小满来到教室门口,把李义叫出来,低声告诉他中午吃完饭来自己宿舍一趟,别跟别人说……
        把门打开一条缝,罗小满将李义让进来,不大的房间内,白天却拉着窗帘,指指一旁的椅子示意李义坐,罗小满赶忙又回到书桌前奋笔疾书。
        “您写什么呢?”李义凑过去。
        “下午英语考试的卷子,也就是你,校长才同意冒这个险,”罗小满头也不抬:“我帮你答个七八十分的样子,一会儿悄悄带进去,两个监考老师,一个是咱们学校的,你见过,教高中生物的闻老师,也知道这件事,另一个是外校的,换卷子时小心点儿…… ”
        李义呆呆地站在一旁,大脑一片空白。80年代还不兴什么“男神”、“女神”的说法,可在他心目中,罗老师就是自己的女神,温柔、善良、慈爱、正直,当然还很漂亮。李义做梦也没想到,她居然会干这种事情,虽然都是为了自己,但他宁愿留级、失学,也不希望心目中刚刚建立起来的精神家园就这样崩塌……
        “换完卷子,别在那儿傻坐着,也象征性地写点儿什么,东改改西改改,回头,你把我这支笔拿走,保持颜色一致…… ”专心答题的罗小满,并没有意识到李义的变化……
        脸色慢慢涨红,李义耳中嗡嗡作响。一直以来,他都是个很老实、很听话,甚至于有些傻乎乎的孩子,除了某些科目的考试成绩,从没像其它男生那样,因为调皮惹祸挨老师说、挨父亲打。可这一次,全身发抖的他,渐渐感觉到失去对自己的控制……
        “教务处给你调了座位,最后一排,把角,别的同学一般看不到、也不会注意你,盯住外校的监考老师就行。我跟闻老师打过招呼,她会想办法分散那人的注意力,看准机会,果断点儿…… ”罗小满将各种嘱咐“临行密密缝”,已经事无巨细来回倒腾好几遍了……
        李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以至于变得有些沉重,眼睛直勾勾地盯住罗小满,喉结不断上下耸动……
        “你…… 你怎么了…… ”罗小满终于意识到,李义似乎有点儿不大对劲,转过头:“你…… 你看什么呢…… ”顺着他的目光,赶忙捂住自己微微敞开的领口……
        狠狠咽下一口唾液,李义猛然扑向罗小满,房间就那么大,纠缠两步便到了床边……
        “你干什么…… ”直到上衣被撕开,胸口被咬出几个红印,完全蒙住的罗小满才开始挣扎。虽然是成年人,但对手毕竟是男孩子,又正值一切皆有可能的青春期,气力逐渐不支的一方,自然是她……
        李义像疯了一样,一边如同笼中野兽般低声嘶吼,一边在罗小满身上笨拙而粗暴地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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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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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63#
     楼主| 发表于 2017-7-30 14:40:31 | 只看该作者
    第五话、万物资始

    1.此数者愈善

        同中央一级的“两报一刊(《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或《求是》)”一样,河山省委也有自己的机关报。直属宣传部总共三种,刚好也是两份报纸、一本杂志,一天一期《河山日报》,隔天一期《寰宇时报》,外加一周一期《国际内参》……
        苏联时期,苏共中央两大机关报,被称作“真理报上无真理”的《真理报》,和被称作“消息报上无消息”的《消息报》。这两份报纸,来源略有不同:创办于1908年的《真理报》,托洛斯基一手缔造,从一开始就是布尔什维克(多数派,1903年分裂)喉舌;而稍晚创刊的《消息报》,最初本是孟什维克阵地,十月革命后,才被苏共中央接收改编。
        《河山日报》与《寰宇时报》的情况与之类似,前者诞生于建国前夕,河山全境解放后,和绝大部分省级党报一样,报头由毛主席亲笔题写,原件藏于省图书馆,虽然只是张稿纸,却被列为一号藏品。至于原名《曙光报》的《寰宇时报》,历史倒比《河山日报》更为悠久,可以追溯到40年代初期,由中国民主同盟(民盟,旧称中国民主政团同盟)河山省委员会创办。日据时期处于半非法状态,光复后,根据重庆谈判和“旧政协”相关决议,民盟一度成为河山最大的党派,在政府以及参议会,席次甚至超过国共,同时也是《曙光报》的黄金时期。
        苏联解体后,《真理报》、《消息报》命运迥然不同,《真理报》很快遭到取缔,后虽数度尝试恢复,均因缺乏读者基础无功而返。与此相反,《消息报》转型成功,尤为难能可贵的是,它没有蜕变为娱乐附庸,保持其严肃本色,至今仍是俄罗斯最大的平面媒体之一……
        建国初期,《曙光报》改由各在河(山)民主党派及工商联合办,50年代末划归省委统战部,60年代中期转至宣传部,至此彻底变为机关报。尽管如此,该报注重品味,以知识分子及中高学历阶层为主要受众的办刊方向始终未变,80年代市场化大潮中,又率先垂范,改名《寰宇时报》,邀请专家学者、社会人士撰写评论文章及专栏,也曾红火过一阵。
        一直以来,河山省委“两报一刊”中,若除去机关单位之类的财政订户,发行量排名第一的,始终是《寰宇时报》。接下来一般是周刊《国际内参》,人如其名,改革开放以前,本是服务于特定人群的内部文献,副处级以上才能订阅,刊载一些普通媒体上很难见到,特定年代普通媒体上很难见到的境外时政消息,还有专供老同志阅读方便的大字本。
        虽说口径略有差别,受欢迎程度也分个冠亚季军,毕竟都是党报党刊,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对于这三份报刊的内容立场,本省百姓有个十分形象的概括:《河山日报》——咱河山最好,《国际内参》——全世界都说咱河山最好,《寰宇时报》——全世界都嫉妒咱河山最好……
        尽管不大被普通人待见,可存在即有其合理性,“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各安其分,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近几年来,“两报一刊”中的《寰宇时报》,突然成为河山新闻界引人注目的一匹黑马,一改机关报深宫内闱、大家闺秀的印象,屡屡成为舆论焦点。而这一切,都是从那位胡主编,胡赐同,执掌该报开始的……
        胡赐同毕业于西安外国语大学,当然,他读书时还叫西安外国语学院,该校最老牌的俄语系(前身西北俄文专科学校)。除主修外,其它常见斯拉夫语族语言,连比划带说,也能勉强交流,毕业后进入新华通讯社系统,成为一名驻外记者,隶属欧洲总分社。
        中世纪以后,巴尔干半岛就因其独特地理位置,成为东西方各种矛盾的焦点、冲突的策源地,尤以南斯拉夫为甚。一个政党(南共联盟)领袖(铁托)、两套文字(拉丁和基里尔)、三大宗教(东正教、天主教和伊斯兰教)、四种语言(塞克语、斯洛文尼亚语、阿尔巴尼亚语和马其顿语)、五个民族(塞、克、斯、马和黑山)、六个加盟共和国(塞、克、斯、马、黑和波黑)、七个邻国(罗马尼亚、保加利亚、阿尔巴尼亚、希腊、意大利、奥地利和匈牙利)、八个联邦单位(六个加盟共和国以及伏伊伏丁那、科索沃自治省),便是它真实的写照。
        进入90年代,这个原本就是由强权高压人为拼凑起来的国家,终于陷入长达十余年的内战动荡,也正是在这一时期,胡赐同被派往硝烟中的南斯拉夫,新华社贝尔格莱德分社。乱世,对于一般人来说是灾难,对于英雄,或者自以为英雄的人,却是满眼的机会。
        那时候,中国新闻界流行一句口号:“有新闻的地方,就有我们”,而胡赐同,在一篇赖以成名的手记中,将这句话掉了过来:“有我们的地方,就有新闻。”后来,胡赐同长期担任国内各大新闻院系客座教师,无数次对学生谆谆教诲,在自己眼中,记者分四等:愚蠢的记者追逐新闻,平庸的记者发现新闻,优秀的记者挖掘新闻,卓越的记者制造新闻。在南斯拉夫战地采访那段时间,胡赐同充分实践了这一理论,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我们创造困难,也要上。
        客观讲,他拿出的报道,也就是时至今日仍引以为傲,公文包中常备,随时准备拿出来送人的专辑——《镜头穿越火线》中那些内容,其他记者别说做,想都不敢想。但与此同时,几年间,胡赐同也曾被交战各方,各级军政组织多次宣布“从事与其记者身份不符之活动”。限期离境、驱逐出境都是家常便饭,甚至数度被扣留或羁押,说实话,这家伙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每次都能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段化险为夷。
        后来,就连总分社的领导,都实在看不下去了,将他调离南斯拉夫,历任基辅、索菲亚、华沙、布拉格各社,哪里都没干长。任满回国,胡锡进辞去新华社的工作,当过独立撰稿人,合伙办过刊物,也曾在多家地方性媒体任职。其间,还忙里偷闲读了个硕,拜入现河山省政协荀主席门下,对这个学生,荀主席很是赏识,几年前调来河山,找个机会将胡锡进也带了过来,出任《寰宇时报》主编……
        政治理论中,所谓“左派”和“右派”的划分,起源于法国大革命时期,1789年召开的“制宪会议”上,第三阶层(市民)代表坐在会议主持人左侧,而第一(教士)、第二(贵族)阶层代表则位于右侧。时至今日,左派,通常指那些代表社会中下层,或者说多数人利益,提倡平等,观点激进,要求变革,持自由主义、世界主义立场的政治势力。右派与之相反,代表社会上层,少数人利益,强调等级,观点保守,主张维持现状甚至于复古,持专制主义、民族主义立场。
        在中国,特定历史时期内,原本并无正邪,甚至于是非之分的左右,被贴上了特定的有色标签,只要是左,错的也是对的,只要是右,对的也是错的。因而,直到今天,无论何方妖孽,都愿意以左派自居,比如《寰宇时报》,或者说,胡赐同入主之后的《寰宇时报》。
        近年来,随着中国综合国力、国际地位的不断提升,民族主义慢慢抬头,优越论、仇外这一套,变得越来越有市场,而《寰宇时报》,正好迎合了这些人的胃口。稍有政治常识的人,都能一望而知,该报的立场,不仅右,而且是极右,可胡赐同,却偏偏要自我标榜为“左翼阵地”。
        《寰宇时报》旗下作者,至少其中相当部分,如果从纯技术层面讲,水平不可谓不高,似乎也很好地继承了它重于思辨、强于论证的传统,“吾马良”、“吾用多”、“吾御者善”。只可惜,从一开始就把方向搞错了,“此数者愈善,而离楚愈远耳”、“王之动愈数,而离王愈远耳”……
        河山省内,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
        某次开会,休息时,一名记者从主席台旁走过,一时忍俊不禁,放了个屁。恰好被台上一位领导听见了,问身边的秘书:“这个记者是哪儿的?《(河山)日报》的还是《寰宇(时报)》?”秘书没说话,拾鼻子闻了闻,皱眉摇摇头:“估计是《寰宇》的”。
        领导笑:“怎么还有拿鼻子认人的?”秘书正色:“《日报》的屁,一般都是响屁,声势惊人,理直气壮,可细闻闻,却没什么味道,即使有,一阵风也就过去了。”领导点头:“有理,那《寰宇》呢?”“《寰宇》的屁,全是蔫屁,似乎不声不响,可稍过几秒再闻,好家伙,估计是吃了什么不消化的东西,又酸又烂,什么叫沁人心脾,哪个叫余音绕梁。‘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花馀床,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闻余香’,总而言之,怎么就那么臭,怎么就那么拐着玩儿地、转着圈儿地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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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64#
     楼主| 发表于 2017-7-31 14:53:01 | 只看该作者
    2.七色花

        最近,罗旭很忙,忙来忙去,忙失业了。
        或者说,最近,罗旭所在的“寰宇在线”,很忙,忙来忙去,忙失业了……
        遵上级文件精神,依省委统一部署,宣传部系统,将今年定为“海洋权益、海洋意识主题教育年”,策划了一系列活动。包括正在河山卫视频道播出的系列纪录片,以渔民生活和渔业文化为背景的电视剧,报告文学、小说征文比赛,大型演出,舞台剧等等。
        信息时代,网络宣传阵地当然更不能丢,这一块由省互联网信息办公室,暨网络安全和信息化领导小组办公室负责。涵盖系列短剧、动漫制作,客户端、微博、微信公众号建设,重头戏,则是这次直接由宣传部副部长、网信办主任挂帅的联名倡议活动。交由《寰宇时报》,具体说,该报电子版,也就是“寰宇(河山)在线”承办。
        企划案递上来,胡赐同连夜看了,整体还不错,就是标题不够醒目,太软,用时下流行的话说,不霸气,没血性。胡主编,近期盛传可能马上就要兼任省委宣传部副秘书长的胡主编,亲自动手,将它改为《九子之歌,一个都不能少》。“九子”,可以理解为“X海九X线”,也可以理解为炎黄血脉、“龙生九子”……
        现如今,有种流行甚广的说法,闻一多先生著名的《七子之歌》,原本应是“九子”,澳门、香港、台湾、威海卫、广州湾、九龙、旅大(注意到了么,没有X海)之外,还要加上外蒙和琉球,胡赐同有篇文章就是写这个的。其实,闻先生本人,在《七子之歌》序言中讲得很清楚:“邶有七子之母,不安其室,七子自怨自艾,冀以回其母心”,“七子”说法源自《诗经·邶风·凯风》:“有子七人,母氏劳苦;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说心里话,像胡赐同这种人,太小家子气,甚至越活越回去。上小学的时候,应该是低年级,有一次,老师讲解苏联(当时还不是“前”)小说家卡达耶夫的童话《七色花》,就是老婆婆给了小姑娘珍妮一朵有着七片花瓣的“七色花”,每片花瓣能实现一个愿望(比阿拉丁神灯功能强大)的故事。中式教育注重思想提炼,讲完故事,老师问同学们,如果自己得到七色花,会用它来做什么,目的无非是启发大家舍弃小我、成就大我。
        同学们说什么的都有,共同点是出息不大,物质生活匮乏的年代,想破了头,无非是炸馒头片抹上厚厚一层芝麻酱、厚厚一层绵白糖。只有胡赐同,不同凡响,“王国福,家住在大白楼,身居长工屋,放眼全球”,从四个现代化说到解放全人类。老师频频点头,掰着手指头,一二三四五六,那,第七片呢?共产主义好像在第五片上就已经实现了,再往后还真不大好说,胡赐同却胸有成竹,第七个愿望,很简单,再给我一朵七色花呗……
        《九子之歌,一个都不能少》主题活动进行顺利,“寰宇在线”有个下属论坛,一直被认为是河山省内左派,自封的左派,重要的集结地。人气很旺,且与不少观点相近,也可以说是臭味相投的网络社区、大V联系、互动密切,本就一呼百应。
        按照社里、站里最初的估计,联名活动总共开展两个月左右,以网站和论坛平日的访问量计算,保守点儿,IP为单位,百万还是没问题的。可事实上,活动效果远超预期,百万联名的估计,只用了短短一周时间就已超额达成,十天两百万,一个月五百万,照此势头,突破千万都不是没有可能。
        为此,胡赐同专门写了份简报,递到宣传部。得到充分肯定的同时,副部长还告诉他,此次活动省里很重视,也很满意,网信办正在积极协调,省委、省政府相关领导,也准备以一个普通公民、普通网民的身份,登陆“寰宇在线”,参与联名。
        消息传来,全社、全站上下喜不自胜,皇恩浩荡,这可真是烈火烹油、鲜华着锦。却不料,就在此时,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也好,登高必跌重也罢,事情的发展,开始慢慢脱离正确的轨道。当然,换一个角度,似乎也可以说,是终于回到了正确的轨道……
        事后回忆,变化应该是从一则名为《自古以来——九X线溯源》的帖子,在论坛上出现开始的。作者是谁,已经无法稽考,仅就篇幅和专业性来看,不是网编,就是相关领域的研究者,至少爱好者,够一定级别的爱好者。
        帖子详尽追溯了九X线的前世今生,起初比较抽象,连《山海经》都不得安宁,也被派上用场。秦汉开发岭南,宋元海上贸易,郑和下西洋,隆庆开关等等,沾边儿的不多,就像“文革”结束以前,无论写什么,都要用导师们的语录戴个帽。
        和以往一样,泱泱五千年,直到屈辱的20世纪,一切才变得清晰起来。二战期间,日军侵占X海诸岛,没好意思直说,不是从中国人,而是从东X亚殖民地及宗主国手中侵占。《开罗宣言》、《波茨坦公告》,二战结束,国民政府接收各岛,又一次没好意思直说,不是从日本侵略者,而是从美国太平洋舰队手中接收。终于,九X线千呼万唤始出来,1947年,国民政府内政部审定《X海诸岛位置图》,1948年,出版《中华民国行政区域图》,正式将其纳入其中……
        科普贴而已,本身没什么。但不久之后,就有好事者,也可以说是唯恐天下不乱,甚至别有用心之徒,这是后来省委宣传部和公安厅的口径,以此为基础,详加研究之后,有了“惊人”发现:
        原来,国人津津乐道,其实也是近年来才津津乐道的“九X线”,最初并不是九X,而是十一X,另外两X在北X湾,不用看也知道,直接画到了睦邻友好,也就是越X家门口。将几乎整个北X湾,无论岛屿范围线、历史权利线、传统海疆线、国界线还是水域线,总之,“各岛及附近海域”,都纳入中国,准确说是暗无天日,且已经成为历史的中华民国版图。
        这下可热闹了,第七片花瓣终于显灵,“九子之歌”又变成了“十一子之歌”,“国疆崩丧,积日既久”,“失养于祖国,受虐于异类”。于是乎问题来了,好端端的十一X线,怎么变成九X了,又是哪个数典忘祖的汉奸,将另外两X出卖给了“异类”?
        这年头,专家真不少,网上尤其多。第二天,就有人,是谁不重要,反正是别有用心系列的,整理出了一个新的帖子。帖子是从北X湾中心地带的白龙X岛(中国称浮水X岛)讲起的(中国人对土地比对海洋感兴趣),1943年被日军侵占(从法国人手中),1946年法军重新控制,1950年国民党残匪逃入该岛,1954年根据“日内瓦会议”精神撤守,1955年解放,1957年转交越X。1973年起,中X双方开始北X湾划界谈判,因战争一度中断,至2001年最终完成。
        2004年6月,《北X湾领海、专属经济区和大陆架划界协议》,以及附属的《渔业合作协定》正式生效,至此,中方彻底放弃关于北X湾那两X线的权利主张,“十一子”变成“九子”。客观讲,作者是真用了心,或者说费了心,帖子中还不厌其烦地列出了民国末、建国初、60年代、80年代直至新世纪之后,各个时期官方出版的地图。当然,是带海疆那种,换句话说,直至近年,即使是权威地图,也不见得明确海域范围。果不其然,北X湾,或者说,北X湾的那两X,就是90年代以后才“丢”的……
        “始于毛,成于邓”,后面这个帖子的问世,宣告《九子之歌,一个都不能少》主题联名活动彻底转向。还真不错,大V们很快攒出一个新的倡议,这次是自发的,真正自发的,依然是联名,依然以“寰宇在线”下属论坛为根据地,名字就比较吓人了:《严惩卖国贼,还我北X湾》!
        比上一次还火,不到一周时间,已经反超《九子之歌》一个多月以来积累的总联名数。影响范围也很快超越河山省,来自全国各地,乃至于全球各地,无数“爱国”网民加入其间,发表檄文,群情激奋,要求找出出卖“老祖宗留下”领土、领海的罪魁祸首。至于找出来之后怎么处理,大家一时还没想好,有说千刀的,有说五马的,有说油炸柯西金的,有说火烧尼克松的。
        后来,还是一位资深大V,出了个既解恨,又显得不那么没素质,或者说自认为显得不那么没素质的主意。想当年,李宗仁回到大陆后,急于邀功,曾向中央建议,仿照杭州岳王庙,铸一尊蒋介石像,跪像,放在天安门广场,供大家唾骂。不知提没提宋美龄,去过岳王庙的人,一定都会对陪跪的秦桧妻子(王氏,北宋名相王珪孙女,李清照表妹),那被历代仁人志士摸黑的胸部记忆犹新。毛泽东看完报告,就说了四个字:“卖主求荣”。而这一次,“爱国”群众想说三个字:“我看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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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 14:41:24 | 只看该作者
    3.东更东

        胡赐同蒙圈了,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真闹大了,性质可就变,事实上,已经变了……
        思来想去,对付这些人,不能硬来,最好打个云手,将力推出去,具体说就是“祸水东引”。胡赐同亲自策划,让“寰宇在线”的网编们冒充普通网友,不是像省领导,还没来得及参加的省领导,作为普通网友,而是冒充,在论坛上发起了另一项名为《扶桑已在渺茫中,家在扶桑东更东》的调查活动。想将大家的注意力,从九X线,准确说是十一X线,最西边的两X,转移到最东边的一X,也就是台湾以东的那X。
        调查以假设,台湾有朝一日可以回归的假设为逻辑起点,没说回归谁,总之是回归。甭管“最大诚意”,还是“决不放弃”,文的还是武的,一旦回归,台湾以东的领海,或者专属经济区,或者大陆架,叫什么不重要,反正是咱们的,究竟该划在哪里?发起者给出了五个选项,十二海里,二百海里,第二岛链,整个太平洋,第五个,也就是第七片花瓣:其它。
        也不知道,这个“其它”,编者到底指的是什么,可能是什么,亦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正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想当年,胡赐同只用五片花瓣,就实现了共产主义,X中国海,顾名思义,就是中国的海,详情参照日本海、墨西哥湾、印度洋、美洲,整个太平洋都是你的了,夫复何求?也或许,这才是“渺茫中”、“东更东”的真谛吧……
        按照以往的经验,越是这种虚无缥缈,甚至于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越能激起这类人的兴趣,虚无缥缈,从另一个角度说就是随意发挥。然而这一次,胡赐同失算了,“爱国”网友注意力,并没未被新的调查活动转移走,用毛主席的话说,“牢牢掌握斗争大方向”,“祸水东引”失败。《严惩卖国贼,还我北X湾》联名仍在继续,大V们甚至开始谋划,要将怒火由网络延烧到现实世界,准备在中州等地,甚至北京,举行大规模主题示威,至少从网上的影响看,大规模,很大。
        看似奇怪,其实并不难理解,中国人,代表着中国,或者说自以为代表着中国的那些人,对于做事的兴趣,远远没有整人大。打砸麦当劳,抵制肯德基,新华社说得透彻:“自己折腾自己,不是爱国”。第二岛链,太平洋,听着是挺解恨,可大V们也不傻,甭管第几片,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渺茫却是真的。不似“严惩卖国贼”,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更关键的,力所能及,外加实惠……
        此事很快引起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的注意,观察了一阵,发现越闹越大,越闹越真,坐不住了,报请上级批准,勒令河山省有关部门,注意,是勒令,“控制影响,严肃处理,深刻反省”。其实,就算上头不说,省里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伙人由性子胡闹,只恨动手晚了一步,到底被动了。
        按计划,《九子之歌,一个都不能少》联名活动还有一周时间才会结束,提前收摊。“海洋权益、海洋意识主题教育年”也先放一放,电视剧下马,纪录片停播,这是“控制影响”部分。“寰宇在线”及其下属论坛关闭,只说暂时关闭,却没说多“暂”。《寰宇时报》内部整顿,交由《河山日报》代管,至于胡赐同本人,副秘书长的事就别想了,免去《寰宇时报》主编之职,虽未说,当然现在也不兴说什么“永不录用”,估计差不多,这是“严肃处理”部分。
        至于“深刻反省”,除宣传部、网信办、报社主要领导,在相关层级分别做了个检讨外,倒没听说还有什么其它举措,也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其它举措。更或者,反省不假,深刻也是应该的,但若真要反省,真要深刻反省,怕是也轮不到他们。事情往往如此,让人如何如何的人,其实更该如何如何,至少比被要求如何如何的人,更该如何如何。再进一步,或许,正是因为他们更该如何如何,正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更该如何如何,才会让别人如何如何,不管如何如何,都要如何如何……
        照理,那些直接挑事的大V,也应该列为“严肃处理”之列,近几年,国内其它地方不是没有此类先例。可没想到,这些“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坑完别人,最终,自己反倒得以逃脱,没有一个受到应有的处理,应有的“严肃处理”。
        负责善后,以及追究责任的网信办、公安厅,具体些,网信办稽查处、公安厅网络安全总队,是真想抓几个、办几个,至少杀鸡给猴看。可查来查去,线索越来越乱,谁是鸡,谁是猴?远了不说,《严惩卖国贼,还我北X湾》鼎盛之时,闹得最欢的几个货,异口同声,都说,也都有证据证明自己不是挑头的,只是人云亦云。那总得有个挑头的吧,张三说李四,李四说王五,王五又回过头来说张三,还全有人证物证暂住证。
        其实细想想,这些人倒也没说谎,很多事情,很多中国人,至少相当部分中国人深信不疑的事情,不正是这样么,就像那朵七色花,那朵七色花上的第七片花瓣。据传,童话《七色花》作者卡达耶夫,原本是打算将它写成一则讽刺故事,寓言体讽刺故事,他本人,正是由此在文学史上立身的。就像和魔鬼交易的浮士德博士,七色花,“一个都不能少”的七色花,“渺茫中”、“东更东”的七色花,不像是个祝福,倒像是个诅咒,最终会把自己也变成七色花,变成七色花上第七片花瓣的诅咒……
        还是回到《七子之歌》吧,不是任人评说,甚至篡改,而是闻一多笔下真正的《七子之歌》。《凯风》中,“七子之母,不安其室”,七子并未埋怨,而是想到“棘心夭夭,母氏劬劳”,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母氏圣善,我无令人”。最终是否“回其母心”,后人无从知晓,但一如闻先生所说,“诚如斯,其在旦夕乎。”
        顺便提一句,1925年创作这套组诗时,闻一多身在纽约。序言中,提到“不见夫法兰西之Alsace-Lorraine耶”,也就是《最后一课》里的阿尔萨斯、洛林。为了这两个地方,法德两国水火不容,百年间打得热窑一般,“普法战争”德国抢过来,《凡尔赛和约》法国抢回来,1940年德国抢过去,1945年法国抢回去。
        “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如今又怎么样呢?阿尔萨斯大区首府斯特拉斯堡,人称“欧洲第二首都(第一首都布鲁塞尔)”,欧洲议会、欧洲委员会、欧洲人权法院、欧盟反贪局、欧洲军团,总部均设于此。问一个斯特拉斯堡市民:你是法国人,还是德国人?市民回答:我不是法国人,也不是德国人,我是欧洲人,更重要的,我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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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 14:41:40 | 只看该作者
    4.首耕

        根据家谱上的记载,或者更准确些,根据家谱上的说法,罗小满家,罗小满的娘家,原本应该是山西人……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元朝末年,天灾人祸促使下,“驱逐鞑虏”煽动下,刚太平几天的中华大地,再一次陷入动荡和纷争。而河山省,成为当时反元起义的主战场之一,十余年间,大打三六九,小打天天有,各路豪强你方唱罢我登场,田园荒芜,民生凋敝,十室九空,哀鸿遍野。
        “反元起义”,严格讲,这个定义只有一半是准确的。“起义”没错,或者说,“起”没错,揭竿而起的“起”,至于算不算“义”,就不好说了,反正历史,至少中国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而“反元”,则基本上纯属瞎掰,也就刚开始时还能沾上点边儿,之后大部分时间,一直是“起义军”内部打来打去。蒙元统治者,确切些,还没来得及汉化的蒙元统治者,早跑回大草原上,接茬儿牛肉干就酸奶了。
        史料记载,连年征战的河山省,人口锐减,至洪武初年,总户籍只有元朝鼎盛时期五分之一左右。为充实人口,尽快恢复国力,明中央政府决定,从当时受战争损失较小的山西,大批征调移民,“四家之口留一,六家之口留二,八家之口留三”,输往各地……
        “问我祖先何处来,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鹳窝”。罗小满家就是这样,原籍潞安,也就是今天的长治,洪武年间迁来河山,安置在受战乱之苦尤甚的中州市(府)平泽县。半是诱骗,放出话说只有“广济寺大槐树”附近人家可以不移民,中国人有信谣传谣传统,十里八乡全举家往“大槐树下老鹳窝”躲,到了那儿就都被弄起来了。半是强迫,汉语中将上厕所隐晦说成“解手”,据信就来源于此,移民过程中,男女老幼反绑双手,由官兵押送,需要方便时,只能央告“劳您驾,把手解开一下”,久之就简化成了“解手”。
        刚从山西迁来河山时,大家都一样,跑马圈地,反正四处荒无人烟,地有的是。骑上马跑一圈,马蹄印为界,以内的地都是你的,罗家人聚居的龙山乡,大罗屯、小罗屯,都是这么“圈”来的。
        白驹过隙,中国人最擅长的多子多福,开始发挥效力,明朝中后期,平泽县人口已接近百万,曾经空旷辽阔的原野,开始挤满村舍,似乎永远也享用不尽的资源,也变得不够分赃了。于是乎,贫富差距慢慢出现,并不断加剧,一个村落中,原本都是一家人,渐渐分出三六九等,而罗小满所在这一支,正是其中的佼佼者,用今天的话说,人生赢家。
        康乾时期,罗小满家的家世达到极盛。与那些“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书香门第不同,罗家人走的,不是学而优则仕,对“学”,他们不感冒,对“仕”,人家也没什么兴趣。就是一门心思,攒钱,然后买地,再攒钱,再买地,按照《一九四二》里“老东家”的说法,“知道咋从一个穷人变成财主”。莫说大罗屯、小罗屯,就是整个龙山乡,放眼望去,除了“纵饶夺得林胡塞,碛地桑麻种不生”外,大凡能长庄稼的地,差不多有一半是他们家的,人送外号“罗半乡”……
        出北京正阳门向南,与天坛相对,有一座名为先农坛的古建筑群,“坛于田,以祀先农”,与风伯、雨师、灵星、社、稷并列六神(不是花露水)之一。每年开春,一般惊蛰这一天,“为乘阳气行时令,不是宸游玩物华”,皇帝率百官来到先农坛,举行祭祀农神,也就是炎帝的活动,祈祷新一年中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进而国泰民安(这是关键,至少对他是关键)。
        “升阶伛偻荐脯酒,欲以菲薄明其衷”之外,祭祀先农坛时,还有一项重要内容,皇帝本人,要亲自下田耕种一番,当然只是象征性的。一般来讲,行此礼之前,先要在中南海内一处田间(据传是当年顺治、康熙试验水稻用的)排练一下。觉得差不多了,正式拍那天,先农坛观耕台下,左手扶犁,右手持鞭,前面两个人拉着牛,在其实早就事先翻软的地里来回走几趟,明朝四趟,清朝三趟。这块田叫演耕田,也叫亲耕田,不大不小,一亩零三分,“一亩三分地”的俗语就是由此而来……
        根据罗家家谱上的记载,是记载,不是说法,章学诚评《三国演义》“七分实,三分虚”,这回属于“七分实”范畴。类似帝王家“演耕”,罗家有所谓“首耕”的规矩,据传是罗小满八世祖,也有说七世或者九世,反正是“孝景帝玄孙,中山靖王胜传贞、贞传昂、昂传禄、禄传恋、恋传英、英传建、建传哀、哀传宪、宪传舒、舒传谊、谊传必、必传达、达传不疑、不疑传惠、惠传雄、雄传弘、弘传备”,不才刚好是你叔,两百多年以前定下的。
        一年之计在于春,“二月二,龙抬头,大囤满,小囤流”那天。一大早,历任罗家族长,如果年纪大了或者身体不好,也可让长子长孙代表,到河边挑上第一担水,用以“引龙”。取灶灰和谷粒,在庭院里“画仓子”,祈求“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再将准备好的龙鳞饼、龙须面分与众人,象征乐善好施、积德积福。
        接下来,就该到实践“首耕”的时候了,附近几个村子,凡是罗家的地,类似今天洋快餐运作模式,不管“直营”,自己请雇农耕种,还是“特许经营”,租给佃户耕种,开年第一犁,一定要由族长来下。和很多政策法规一样,制订这条家规的初衷其实没什么错,无非是想让子孙勿忘“粒粒皆辛苦”,或者拔高些,不要脱离人民群众。但随着罗家土地越来越多,多到除管家和账房之外,没人清楚究竟有多少,“首耕”也渐渐变成一种纯粹的形式,皇帝老儿尚且要扶犁在演耕田里走上三四圈,罗家则完全是过场,懒驴上磨,稍微意思一下就完了……
        这倒也没什么,干部干部,先干一步,借用总书记的话,“干部干部,干是当头的”。虽然只是个形式,喊破嗓子,不如甩开膀子,让美国顾问团看看,咱也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问题的关键在于,罗家所谓“首耕”,还有另一重,甚至是更重要的一重含义:
        按照“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也不是哪个缺德损八辈的老祖宗,更进一步,谁给这位老祖宗的权力定这种规矩,大概又是“历史和人民”。大罗屯、小罗屯方圆,没出五服近支亲族除外(还知道不能窝里吃窝里拉),有一家算一家,凡有嫁娶之事,至少在理论上,新娘子的第一夜,必须要和罗家族长,或者他指定的人(一般是儿孙)过。
        不同时代,不同国家,婚姻合法性的确认方式大有不同,民国登报声明,现在大红证书,很多西方国家教堂公示备案,而传统社会,则是进祠堂、入族谱。想当年,左近几个村子,无论哪一姓、哪一房,祠堂、族谱都掌握在罗家族长手中。换言之,不让他“首耕”,那对不起,工商总局商标注册专用纸没了,进不了祠堂、入不了族谱,属于“野合”性质,生的孩子也是野孩子,死了也不放过你,孤魂野鬼,不能进祖坟。
        当然,具体操作过程中,罗家的“首耕”,直白点儿,初夜权,并不一定真要行使,或者说,并不一定每次都真要行使。毕竟,大部分庄户人家的“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白送给人家,人家还未必能看得上呢,但权力本身,是“自古以来”客观存在的,无可争辩。正因如此,这件事,一直都是悬在村民心头的一根刺,只是摄于罗家威势,敢怒不敢言而已……
        “斗地主”、“打土豪”,提起这些词汇,人们首先想到,一般都是建国初期的土改运动,或者早些,对于老区来说,土地革命战争。可事实上,追本溯源,这一手儿并非红色政权首创,早在“大革命”,也就是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民族、民权、民生,联俄、联共、扶助农工,国民政府也干过。
        平泽县就是这样,1928年初,北伐军攻占河山省全境,改组各市县政府,乡村一级则成立了农会。盼星星盼月亮,大罗屯、小罗屯左近百姓,终于盼到翻身的一天,开仓焚契、分田分房之余,惩治恶霸提上议事日程。甭问,首当其冲自然是罗家,那时候,罗小满的高曾祖还健在,年事已高,由他的曾祖当家。管你多大岁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父子俩,外带各自的兄弟子侄,二三十口子一起弄到打谷场上,几个村子男女老幼轮番“首耕”,没到天黑就都一命呜呼了。
        众人还不解气,隐忍了这么多年,用那位“鹰派”的话说,“民X派若得势,共X党人骨灰都难留”。抄家翻出族谱,一级一级捋,从“正派玄孙”,到远支亲族,只要和罗家,或者说罗家这一房有瓜葛的,一个不留,宁要社会主义草,不要资本主义苗。
        虽然当时的形势很乱,县里乡里无暇自顾,只能任由暴民折腾,但“雅各宾派暴政”,并没能持续多久。原因很简单,查来查去,查去查来,大家很快发现,无论大罗屯、小罗屯,还是附近几个村庄,往上牵连几代、十几代,从最富的地主豪强,到最穷的贫佃雇农,其实都血浓于水,再杀,就该杀到自己头上来了。推而广之,谁是亲人,谁又是仇人,谁是中国人,谁又是外国人,说到底都是一家人,害“自己人”害得最深最狠的,能且只能是“自己人”……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往日积攒下的那点儿“小惠未遍,民弗从也;小信未孚,神弗福也”,才显出它的价值。
        罗家有个长工,人称“路三儿”,从身份讲是长工,整天跟在主人左右,倒比管家混得还有脸。早年间,罗小满高曾祖曾经帮过他,路三儿是个讲究涌泉相报的人,罗家大厦呼喇喇时,跟赵氏孤儿故事里那个义士程婴类似,撇下自己的孩子不管,当然,他的孩子也没什么危险,冒死将还不大懂事的小少爷,也就是罗小满的爷爷,偷了出来。
        路三儿不是平泽当地人,原籍四海市东极县,也不姓路,而应该姓宋,和阿庆嫂一样,家里本是在路口开茶棚的,行三倒是没错儿。从小,混不吝的“路三儿”就是争勇斗狠之徒,四处与人茬架,动手前,照例来将通名,某的刀下不斩无名之鬼,报一声“我路口儿茶棚老三”,或者“我路口儿老三”。对方还没听清楚,就已经拎着家伙上了,久之,“路口儿老三”变成了“路三儿”,就连身边的熟人,也都以为他真的姓路了。终于有一天,路三儿惹上人命官司,畏罪跑到平泽县,刚好遇到罗小满的高曾祖,见其“须如猬毛磔”、“由来轻七尺”,倒是个看家护院的好角色,便收留了下来。
        东极县,也就是今天的四海市半岛区。原本是座海岛,或者说是一组海岛,唐末、宋末、明末,都曾有效忠旧政权的余部退守于此,意图东山再起,“四镇多二心,两岛屯师,敢向东南争半壁;诸王无寸土,一隅抗志,方知海外有孤忠”。当然,东山再起的事儿后来都没成,随着河流冲积,海岛也慢慢和陆地连成一片,今后若再有人想“中土万里,尽被腥秽,一隅海东,独保干净”,怕是也没地方去了。
        带着罗小满的爷爷,那时还只是个孩子,路三儿跑回东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跟当初李白被流放中亚的先祖一样,没敢直接回“路口儿”,找了个偏远渔村,凑合安顿下来。那时候的中国,无论城乡,做工还是种田,都要有户籍,唯独渔民,只需纳税即可,不上户口也没人管。其实路三儿也是多此一举,罗家虽然犯了众怒被“首耕”,但终究不是什么钦犯,用不着这么惊弓之鸟。
        “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从此,罗小满的爷爷,便跟着路三儿,在海边靠打渔讨生活。历代日本天皇,娶的都是藤原家的女儿,辽朝皇后,一水儿全姓萧。从平泽逃到东极后,罗小满的奶奶,是路三儿的闺女,罗小满的妈妈,是路三儿儿子的闺女,罗小满表哥,以及堂弟娶的,则分别是路三儿闺女的儿子的闺女,和路三儿闺女的闺女的闺女……
        实事求是地讲,作为一个渔民,无论罗小满的爷爷、爸爸、叔叔、姑姑,还是兄弟姊妹,只要是这一根秧上的,都不算太合格。倒不为别的,主要是晕船,三代赶海,这个毛病始终固执地遗传着,全靠药盯着,遇到风急浪大,仍旧黄的绿的一股脑儿倒腾出来,没少被人笑话。
        可尽管如此,她家的日子,至少附近几个渔村,始终是过得最好的。祖上世代和土地打交道,连大海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可罗家子孙很快发现,至少在中国,打渔和种地,并无本质区别。解放前,罗小满爷爷不到二十岁,就成为村里最年轻的船东,“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䞍着吹海风、晒日头的雇工像鸬鹚一样将鱼吐出来。公私合营后,罗小满父亲做过大队政委(船队半军事化管理),改革开放,又是最先搞承包、最先搞个体、最先搞私营渔业公司的。
        还是罗小满堂弟,也就是娶了路三儿闺女的闺女的闺女那位,总结得好:“中国没有渔民,只有打渔的农民”,后来又加了一句:“中国没有海军,只有出海的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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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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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3 14:41:34 | 只看该作者
    5.蛟龙

        这位堂弟,当然也姓罗,罗炎,旗下“仁济渔业”,是现如今,从罗小满爷爷,也可以说是路三儿,传下来几支罗家人中,规模最大的产业……
        与祖先不同,罗炎“仁济渔业”,一贯采用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策略。雨果不是说过么:世界上最宽广的是大海,比大海更宽广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广的是人的胸怀。之所以没有列土分疆,倒不是罗炎胸怀有多宽广,他捕鱼不用网,或者说不仅用网,而是电。
        与其他人偶尔小打小闹不同,罗炎的电鱼船队堪称豪华,一水儿两百吨,总共四十艘,分成两队,集合出海时煞是壮观。类似如今主流的玻璃纤维材质扫雷艇(消磁),与水面直接接触的船舷、船尾全部使用绝缘体,每四艘编为一组,配备有一部重达五吨的大型铅酸蓄电池,输出电压十二至四十八伏,总容量上万安培小时,几乎可以达到军舰水平。
        所用电鱼器也是定制的,前级逆变,将中低压变为五千伏脉冲直流电,后级整流,大幅提高瞬间功率。一次输出,方圆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平方米范围内,浅层、中层、深层水生动植物,无论民族、种族、国籍、性别、年龄、家庭出身、宗教信仰,全部死光光。每组四船中,一艘专管蓄电放电,一艘捕捞,两艘储存、冷冻、初加工,流水线协同作业,上了岸就能卖……
        当然,电鱼在我国从来都是违法的。
        这种捕鱼方式,不仅断子绝孙,大小通吃,对渔业资源造成毁灭性破坏,还会影响海洋生物链健康,未被打捞的鱼类尸体沉入水底污染水质,甚至于因电击导致变异畸形,总之贻害无穷。《中华人民共和国渔业法》第三十八条明文规定:“使用炸鱼、毒鱼、电鱼方法进行捕捞的,没收渔获物和违法所得,处五万元以下罚款,情节严重的,没收渔具,吊销捕捞许可证,情节特别严重的,可以没收渔船,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这些,对于罗炎来说都是小儿科,比起别人,他的野心要大得多,手笔要大得多,惹的祸也要大得多……
        那是前年9月,为其三个月的伏季休渔刚刚结束,祭海活动尚未完成,“仁济渔业”的船队就迫不及待从锚地起航了。此行目的地,是距离四海市海岸线约一百五十公里处的一处暗礁,这里分布着几种鲈形目石首鱼科珍稀鱼类,完成夏季近岸产卵,正向深海区迁徙,近年来行情看涨,野生批发价可达每吨十万元以上。
        捕鱼人很在意所谓“头网”,预示着整个渔季的收成。显然,那天罗炎的运气不错,一家伙电下去,不出半分钟,成千上万条各色鱼类,翻着白肚皮浮出水面,外加两个人……
        海军X海舰队陆战第X旅,有一个团的建制,驻扎在位于本市半岛区的四海基地。大概五年以前,借鉴其它国家先进经验,结合我国国情及实际需要,该团成立了一支代号“蛟龙”的特种作战分队,从本部和兄弟部队抽调精兵强将,总员额约一百人。“蛟龙”分队主攻“蛙人”作战,因装备中有形如蛙类的游泳工具得名,携带面罩、脚蹼、橡皮衣、氧气瓶及各种精悍武器,执行水下侦查、潜伏、爆破、攻击、袭扰等特殊任务,兵力不多,但身怀绝技。
        那一天,“蛟龙”分队中约一个班的“蛙人”,奉命在该暗礁附近进行潜伏训练。按计划,每名战士负重一百公斤,潜入约二十米深海水,不依赖任何补给,黑暗中静默约三小时,其间,除抗拒水压外,还需尽可能保持体力,等待进一步作战命令。
        对这些“蛟龙”精英来说,类似训练本不是什么难事。潜伏在暗礁东侧,是班长和一位据说有武当山经历的资深“蛙人”,发觉海面异动,正在纳闷,接应舰船还没到该来的时候。刚想通过无线电联络指挥部,只觉眼前一片金光,耳中一阵轰鸣,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电鱼本就是过街老鼠,何况酿成严重后果,罗炎以下两百多号子,连同一队二十艘船,被闻讯赶来的陆战团及水警区巡逻艇押解回四海基地。调查审讯,前后进行了半个多月,抓扣的“仁济渔业”员工,陆陆续续释放,或者说转给了地方一批,大都是些普通水手,该罚款罚款,该拘留拘留,该劳教劳教。
        剩下的可就没这么便宜了,胁从不问,首恶必办。从罗炎开始,公司中层以上领导,各船二副、轮管以上船员,初步调查取证完成,移交舰队军事法庭提起公诉,人命关天,何况是军人,何况是正在执行任务的军人。
        就连罗炎自己,原本也以为,这下算是到头了。可不成想,该着这家伙狗屎运,非但没吃枪子儿,居然还接受改编,进入“体制内”。就说嘛,那么多人电鱼,唯独他中了大奖,后福是必须的……
        全面抗战刚刚爆发的1937年秋,延安曾经出过一个著名的“黄克功逼婚杀人事件”。井冈山时期老革命、红军高级将领(履历始终不祥,有说师级,有说团级)、时任抗日军政大学(后转入陕北公学)某队队长的黄克功,欲与本校学员、晋籍女子刘茜(名门闺秀,本名董秋月,祖父董崇仁是袁世凯把兄弟)恋爱、结婚,遭拒绝后,在延河边开枪将其打死。
        出事后,黄克功先是辩称,刘茜本已答应他的追求,移情别恋,“破坏婚约,侮辱革命军人(可惜当时没有保护军婚的法律)”。发现不灵后,历数若干地名(记性不错,当兵可惜了),都是自己曾经战斗过的,公审大会上脱下军装,露出全身虬节在一起的疤摞疤,依仗资格老、贡献大,又是用人之际,希望从轻发落。实在不行,就“给我一挺机关枪(那时算重武器),由执法队督阵(党史记载,中共军队除湘江之战外从不搞这套),死刑如果是必须执行的话,我要死在同敌人的拼杀中(原来打仗是种执行死刑的方式)。”
        最终,还是毛泽东一锤定音:“这样的人不杀,我们还是共产党么?”黄克功闻讯高喊:“中华民族解放万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类似口号为什么总是这种时候喊),共产党万岁,打倒国民党(第二次国共合作期间)!”
        实话实说,论打仗,黄克功绝对是把好手,和刘茜的感情纠纷,至今也众说纷纭,保密工作又有些失职,刚一出事就全国都知道了,形象工程的牺牲品。再有便是生不逢时,这里主要是和罗炎比,因为就在他,以及“仁济渔业”大小喽啰们,关在基地禁闭室等待宣判,差不多就是等死时,最终等到的,竟是当初黄克功日思夜想,却至死也没能等来的消息。
        一位舰队级别高级指挥员,亲临四海,找到罗炎闭门谈了一次。具体谈的什么,没人知道,或者说没人知道详情,但不久之后,这伙儿人就因“证据不足”先后重获自由。随即,“仁济渔业”整体转制,鱼还照打,也可以说是照电,小心点儿就是了,再说一个人也没有两次被流星砸到的道理。
        与此同时,这些人还多了一重身份,海上民兵。人船合一,以船定编,一艘船一个班,四十艘船编为两个连队,由基地定期组织训练,又派了几位退伍水兵过来充实力量。平战结合,藏兵于民,“血火里诞生,风雨中长成,保卫祖国我们是战斗队,建设祖国我们是排头兵”。与真正的预备役不同,他们没有军衔,档案资料上也找不到编制,又或者,真正的尖兵本就不需要这些,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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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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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4 14:49:01 | 只看该作者
    6.雅尔塔会议

        苏联时期,黑海北岸的雅尔塔,就是召开雅尔塔会议,签署雅尔塔协定,确立雅尔塔体系的那个雅尔塔,建筑有一组高档别墅群。据说,是当初斯大林在附近的利瓦季亚宫居住时,某次林间散步,偶然捡起一颗松果,放在几棵树之间,确定的地点,由克格勃负责内卫工作第九局直接管理。
        也难怪,这一带,是地域虽然广袤,但大都处于中高纬度的苏联,所能找到最适合度假休养的地方,每年,少数几位处于权力巅峰的领导人,都有不少时间消磨在雅尔塔。1964年10月,正在享受海水浴的赫鲁晓夫,就是从这里,一头雾水地被拎回莫斯科,勃列日涅夫突然袭击,将其罢免。1991年8月,亚纳耶夫为首的保守派,成立所谓“紧急状态委员会”,发动政变,宣布戈尔巴乔夫“由于健康原因”不能履行职务,当时,后者也正是被软禁在这里。
        受苏联影响,多少是受到苏联的影响,新中国成立后,领导干部,以及各界有特殊贡献的人士,主要是劳动模范,改革开放后加上专家学者,都有定期疗养制度,具体地点,视级别和所属系统而定。其中,最高层级,也就是金字塔顶尖上高处不胜寒那部分,一年两次:一次是夏末,北方某地,刚好和雅尔塔纬度差不多,也是海滨;一次是初春,过完年,“两会”之前,就是现在……
        小布什当总统时,做个全身麻醉手术,不过区区几个小时,还要事先签署一份文件,由副总统代行职责,以免真有大事,出现好莱坞大片里那种宪政危机。国不可一日无君,孔夫子说“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挺霸气,但多数情况下,有还是比没有好,尤其是中国这种国家,昏君圣君,暴君明君,相比起来,反倒都不重要,不那么重要。
        对这些人来说,从担任某个职务开始,直至退休,甚至革命到底,活着干死了算,每周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时,没有真正休息的时候,想想也挺累的。疗养不疗养,就那么回事,蒋介石下野,回到老家溪口,第一件事就是架起十几部电台,换个地方办公而已。所谓疗养,成了碰头磋商的另一种说法,久之形成惯例,多了层神秘色彩,倒比那些“隆重召开”更加引人关注。
        春节期间,武侃和张建国又见过一面,还像以往一样,虽然没有,也不可能,也不需要把话说明,但他的潜台词,武侃听得很明白。应该就是在这次疗养期间,这次张建国本人也没有,从来也没有资格参加的疗养期间,“季氏将有事于颛臾”。
        某人,某些人,在某人领导下的某些人,挂羊头卖狗肉,口蜜而腹剑,明里“涤瑕荡垢清朝班”,实则要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长远看,危害远比几个、几十个甚至几百、几千个“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知大出多少倍,是时候结束这一切,做出些改变了……
        连张建国,甚至做省长时的张建国都轮不上出席,哪怕见习的疗养,原本跟武侃没什么关系。可天下兴亡,匹夫尚且有责,更不用说自己一个“使臣将王命”。无论结果如何,这都注定是一次将会,至少一定程度上将会决定,当今世界最大国家,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走向的疗养,既然知道了,也可能猜到了,说不关心是不可能的。事物普遍联系,何况身在此山中,直接没关系,间接可能就会有关系,今天没关系,明天可能就会有关系。
        波士顿市中心一处公园内,有座(二战)犹太人屠杀纪念碑,世界各地,类似纪念碑很多,这一座并不十分著名,或者说,比起上面的碑文,纪念碑本身,倒并不十分著名。
        那是首忏悔诗,出自担任过世界基督教协会主席的德裔新教牧师马丁·尼莫拉之手:“起初,他们(纳粹)追杀共产主义者的时候,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的时候,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的时候,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的时候,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是新教教徒;最后,他们奔我而来,那时,已经没有人能为我说话了…… ”
        大约两周以前,那是个周五,按照事先早就定好的行程,武侃正在四海市郊区某农业示范基地考察调研。吃过午饭,本想稍微休息一下,突然接到办公厅通知,要他马上结束那边的工作,尽快返回市委开会,没说什么事,不问也知道,肯定很紧急。
        核心行程,包括参观、会见、听取汇报等等,上午已经完成,下午主要就是约谈,再走访几个农户,当地安排的,弄不好甚至是基层干部客串的,以前不是没经历过,无大所谓。武侃简单交代一下,把随行的副市长、农工委主任、农业局局长等人留下,代表自己就行了,警车开道都免了,轻装简从赶回市里。
        车子刚进入外环,武侃就意识到,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重。主要道路两旁,布满了虽然没有持枪,但一身作训服的官兵,连指挥疏导交通,都换成了军人。今天是周末,按惯例,一到下午,拥堵就要开始,这次却没有,还是咱子弟兵有办法。
        目测上去,不是武警,整齐划一正规军,还是现役的。四海市军分区那点儿家底,武侃是知道的,预备役不算,两个警卫连而已,根本就没有这么多部队。除此之外,本市还驻有一个防化团、一个陆战团,前者的调动权在战区,后者穿海军军装,逻辑上,外观上,都不大像。
        是不是“雅尔塔”那边动手了?即使如此,远在千里之外的四海,也没有跟着鸡飞狗跳的道理,想来想去不得要领,难免更加紧张起来……
        走进市委大楼会议室,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到的,因为就在武侃落座同时,单羽宣布开会。环视四周,除了十一位市委常委,外加看起来也是风尘仆仆的省委李副书记,都是军人,这话多少有点儿不严谨,常委中,军分区司令员也是军人。两个少将,四个大校,余者不计,一概不认识,“我一身的戎装,呼啸沧桑”,也或者,穿上军服,看起来都差不多。其中一个稍微有些似曾相识,姓郭,河山省军区政委。
        单羽先宣读了一份,准确说是第一份情况通报,念得很慢,但字字锥心。就在今天早些时候,距离四海市海岸线约两百海里,一处有主X争议,某些当事国承认,某些当事国不承认,实际控制前承认,实际控制后不承认争议的浅滩,发生武装冲突。据说是由于本市半岛区渔民,原先并不,甚至从未到这一海域活动的本市半岛区渔民,突然来此作业,并遭其它国家海上警备力量抓扣,文件上的用词是攻击,引发的。
        虽然有些心理准备,武侃听后还是一惊,或者说,正是因为他有些心理准备,听后才会一惊。跟“雅尔塔”没关系,似乎没关系,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却不知,更巧的还在后面……
        接下来,单羽拿起第二份通报,和身边的那位将军,那位武侃不认识,似曾相识都不似曾相识的将军,稍微谦让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由他来宣读。内容共分两部分,首先,从即日起,四海市实施“准戒X”。
        这并不是个严格的法律术语,一方面,新《宪法》中,“紧X状态”已经代替了“戒X”的说法,另一方面,即使是戒X,也没有“准”不“准”之分。所谓“准戒X”,也就是内部的、不公开的戒X,不对外,至少暂不对外发布戒X令,但一切具体行动,都按戒X标准来。全市治安,交由刚刚从中州、周原等地火速,真是火速,几个小时前出事,现在就到位了,如果不是未卜先知的话,调来的X部战区陆军某集团军摩托化步兵师负责,就像武侃在路上看到的那样。
        其次,也是从即日起,四海市成立“特殊状态工作委员会”,简称“特工委”。“特工委”成员八人,集团军房参谋长,市委书记单羽,省军区郭政委,摩步师师长、政委、副师长,省军区政治部副主任,外加市长武侃,房参谋长和单羽担任组长。
        “准戒X”期间,“特工委”受上级委托,不知是哪个上级,“指导”市委工作,没有直说,但常委们心里都明白,实际上就是军管了。这种情况,新中国成立以后,别的地方不知道,四海共出现过四次,一是解放初期,二是“文革”期间“支左”,三是单羽和罗旭的父亲,也就是两个单长卫,一个辞职、一个坐牢那回,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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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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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5 14:36:23 | 只看该作者
    7.逆行

        估计很多人都听过那则笑话,那则似乎简单,其实十分耐人寻味的笑话:
        晚间,一位连走路都打晃的醉汉,驾着车在城市主干道高速狂奔。突然,妻子打来电话:“亲爱的,你还在路上啊,小心点儿,我刚听广播里说,就是现在,有个疯子,估计是喝大了,开着车,不仅超速,而且逆行。”醉汉骂一声:“哪是一个疯子逆行啊,我这一路开过来,看到的所有车,除了我,全在逆行…… ”
        武侃也是后来才知道,当然,也不是很“后来”,单羽宣读完两个通报,“特工委”随即召开第一次会议后,返回市政府的路上,就已经从司机那里得知。敢情,这一天,出事的不仅是四海,全国从南到北几个地方,都是由来已久,其实,也不是很“由来已久”的主X争议热点。
        “上半年逢六二一,下半年逢八二三,每月两节日期定,最多相差一两天”,前后不过几个小时,与若干当事国,情节、步调几乎完全一致,同时爆发冲突……
        从古到今,相当部分中国人心目中,一直存在着这样一个想来非常荒唐的逻辑,或者说,在他们心目中众多想来非常荒唐的逻辑中,存在着这样一个。什么是民族英雄?谁害死的中国人最多,谁就是民族英雄。反之,什么是民族罪人,甚至直接些,什么是汉奸?谁让中国人过上好日子,谁就是民族罪人。
        汉武帝一朝,短短五十几年间,再具体点,从大规模对外用兵开始,二十几年间,内地人口从五千万锐减至两千五百万(包括流民,也就是人户分离),死了几乎一半。可因为出击匈奴,打通河西走廊,经营西域(暂时),他是民族英雄,大英雄。匈奴灭了么,没有,汉朝被谁灭的,曹魏,曹魏被谁灭的,西晋,西晋又是被谁灭的,汉赵,汉赵是谁建立的,匈奴。
        大齐(伪朝)开国皇帝(自封的)黄巢,就是“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那位,纵横南北十余载,全国人口从四千万腰斩至两千万,更不用说开启五代十国乱世的间接损失。俗语所谓“黄巢杀人——在劫难逃”,开设“捣磨寨”,成千上万男女老幼被送入巨舂,碾为肉泥充作军粮。可因为在广州杀了十万穆斯林(包括印度和东南亚侨民,海上丝绸之路),他是民族英雄。
        西汉文帝、景帝两朝,也就是武帝,好意思叫孝武帝的爷爷、爸爸,四十年间,人口增加足足三倍。推崇黄老,无为而治,轻徭薄赋,厉行节俭,“海内安宁,家给人足,后世鲜能及之”。但因为对邻国取守势,倡导和亲,后宫几千女子中随便找一个,找一个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帝的,假冒公主,送到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政权之一,先是正宫娘娘,后是原始民主体制内握有实权的太后,他们是民族罪人,是汉奸。
        宋真宗赵恒(后来的高宗赵构、孝宗赵昚情况类似),北宋第三位皇帝,作《励学篇》,书中千钟粟、黄金屋、车马多、颜如玉。缔造“咸平之治”,二十余年间,“清心,奉公,修德,务实,明察,勤课,革弊”,人口翻番,土地耕作面积翻番,财政收入翻番,主要产品产出翻番。可因为没能收回幽云十六州,和辽人订立“澶渊之盟”(约为兄弟之国,真宗崩,辽圣宗集蕃汉大臣举哀,后妃以下皆为沾涕),每年岁币三十万(年财政收入千分之三,一次战争军费百分之一),他是民族罪人,是汉奸……
        武侃后来才知道,这一次,是真的很“后来”,至少,相对于上一个“后来”,很“后来”。四海市,四海市外海,不仅是四海市,不仅是四海市外海,爆发冲突的那一天,其实也正是“雅尔塔”最关键的一天,“季氏将伐颛臾”,差一点,一点点就成功了。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冲突发生后,疗养,按计划原本还有几天才结束的疗养,随即宣布取消。不管斯大林,还是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亚纳耶夫、戈尔巴乔夫,总之,不管哪头的,提前返回莫斯科,或者各自岗位,坐镇处理乱局……
        1960年6月,毛泽东在会见日本文学代表团时,曾说:“日本帮了‘我们中国’大忙,假如日本不占领大半个中国,中国人民就不会觉醒起来,在这一点上,我们要感谢日本皇军”。不是说杀害了上千万中国人么,为什么还要感谢,关键在于怎么理解“我们中国”,或者说,怎么理解其中的“我们”。
        主席似乎也看出了人们的狐疑,于是乎,半年以后,1961年1月,日本社会党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众议院议员黑田寿男(后任日中友好协会会长)访华,会谈时,把话说得更直接了些:“日本军阀占领了大半个中国,因此教育了中国人民,不然中国人民不会觉悟,不会团结,那末‘我们’到现在也还在山上,不能到北京来看京戏…… 如果要感谢的话,我宁愿感谢日本军阀”。
        很明显,这里的“我们”,指的是中国共产党人。窃以为,毛泽东的人格魅力之所以伟大,相当程度上,正是因为他敢说实话,不似某些人,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教科书上说,从1927至1937的十年,是中国民族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黄金十年”。教科书上没说,这十年,其实也是中国政治的“黄金十年”。只不过,无论经济还是政治,这十年,并不属于“我们”。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你不说人家也知道,孙中山去世时,留给蒋某人的,用烂摊子来形容都嫌客气,美其名曰国民政府,事实上连个广州城都控制不了,动不动被赶到海上。好在日本人培养出的(东京振武学校)蒋,治国不咋地,打仗还有一套,25年“东征”站住脚跟,28年“北伐”形式上统一,29年“蒋桂”、“蒋冯”战争,30年“中原大战”,消除党内主要割据势力。
        转回头来,全心全意对付“我们”,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豆腐,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四年五次“围剿”,至30年代中期,各红色政权垮的垮、散的散,又借“追剿”之名大肆“削藩”,将中南、西南(也包括西北)等地归政中央,照这样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新的大一统局面即将出现。
        可就在此时,卢沟桥一声枪响,“皇军”来了。转眼又是八年,“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无论国内“数风流人物”,还是国际“从易北河到三八线”,都已经来不及,“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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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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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6 14:38:23 | 只看该作者
    8.碰瓷儿

        前段时间,罗炎突然发了笔横财,具体怎么发的,他始终没明说,有的人多少知道一些,也讳莫如深,反正是笔横财,相当可观,即使对于原本就很有钱,相对于绝大多数人,很有钱的罗炎来说,依然相当可观。渔业公司也不打算,准确说,也不可能再干,船卖了,由海向陆,或许,当年的罗家,但不仅仅是罗家,由陆向海,为的就是有一天,更好地由海向陆,准备举家迁到四海市内生活。
        事先,罗炎已经通过堂姐罗小满的关系,在“桃花源”看好了两套对门的复式,准备打通。另外,还就近在五湖街道,物色了几处商铺,不是自己经营,把物业买下来,赁出去吃租金,这么些年累了够了,当个包租公挺好。马云不是说过么,二十岁到三十岁,努力学习,包括书本和实践,三十岁到四十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四十岁到五十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五十岁到六十岁,为年轻人做些事情,六十岁以后,就慢慢享受人生吧,如今,三步走提前实现。
        想的都挺好,但计划,像以往一样,永远赶不上变化,就在罗炎的新房已经开始装修,商铺也即将完成过户时,出事了。不说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吧,骆驼和马的关系,短短个把月时间,罗炎多年,甚至罗家几代积攒的财富,其中大半,瞬间灰飞烟灭。
        具体说就是,遇上了“碰瓷儿”的……
        “碰瓷儿”,可能是最具中国特色的一种巧取豪夺手段,细推敲起来,在其它国家、其它文化圈中,几乎找不到完全一样的替代品。一般来讲,非法获取他人钱财的手段,大体可以归纳为“暴力流”与“技术流”两类,前者如抢劫、绑票、敲诈勒索等等,恃强凌弱,后者如盗窃、造假,外加各种形形色色的诈骗,凭借某种智力或技能优势,而“碰瓷儿”,与这两类都有明显区别。
        顾名思义,“碰瓷”,包含两个元素,“碰”与“瓷”:
        “碰”,合体形声字,声符兼示源功能,由会意发展而来。观察小篆以及更早的金文、甲骨字形,各异体字形旁不同,有“石”、有“手”、有“足”、有“发”,但声旁都是一样的,“并”,古字看得很清晰形象,两个人,叉着手站在一起。“碰瓷儿”的“碰”,要领就在于此,江湖所谓“沾边儿赖”,狗皮膏药,贴上就别想轻易撕下来。
        “瓷”,“瓷器”的“瓷”,司马光《类篇》曰:“陶器坚致者”。不是一般的陶器,是“坚致”者,高档的、值钱的、宝贵的,更关键的,俗语常说“穿新鞋不踩臭狗屎”的。
        “沾边儿赖”这个词,毫无疑问,是对“碰瓷儿”最好的训诂,极为传神地道出了“碰瓷儿”成功的关键。不在于手段多高明,也不在于技法多纯属,而在于选准对象,并调整好心态,一来是“沾”,一来是“赖”,形容词意义上的“赖”,动词意义上的“赖”……
        细分下来,实践中的“碰瓷儿”,大体也可分成两种情况。其一,“碰瓷儿者”,比起“被碰瓷儿者”,本身虽相对弱小,但“碰瓷儿者”身后,却有一个比“被碰瓷儿者”,甚至远比“被碰瓷儿者”强大的势力,简单说就是狐假虎威,再准确些,为虎作伥。前段时间,罗炎和他的“仁济渔业”,随时可以摇身一变为“海上民兵”的“仁济渔业”,受命在海上所做的,也是那笔横财的来源,就属于这种情况。
        此外,还有一种可能。“碰瓷儿者”,不仅本身比“被碰瓷儿者”弱小,他身后,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势力,没有什么比“被碰瓷儿者”更为强大的势力。“碰瓷儿”之所以可以成功,是因为“碰瓷儿者”手中,握有某种可以挟制,至少一定时空中,可以挟制住“被碰瓷儿者”的东西。罗炎后来遇到的,发了横财之后,本身也是通过“碰瓷儿”手段发了横财之后遇到,导致大半财富瞬间蒸发的,则属于这种情况……
        这次“碰瓷儿”,这次“被碰瓷儿”,是由一个意外之喜开始的。
        谁说福无双降,就在罗炎横财到手,也就是前一次,前一种“碰瓷儿”成功之后不久,突然之间,他获知了一则,至少在外人看来,一则喜讯,凭空,自己得了个大胖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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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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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71#
     楼主| 发表于 2017-8-7 14:50:13 | 只看该作者
    9.吻

        罗炎的爱人,比他小一岁,姓梁名良,梁良,前面说过,是罗家的恩人,使得罗家,包括罗炎本人得以存在的恩人,路三儿的闺女的闺女的闺女,外曾孙女,或者外曾外孙女。
        论起来,梁良应该算罗炎的表妹,不太近也不太远房的表妹。奶奶的外甥孙女,同时也是大娘的大姑的外孙女,不属近亲之列,总而言之,《婚姻法》管不着,《婚姻法》第七条第一款管不着……
        如果仅看照片,没有明确参照系的照片,摄影棚也行,外景也行,梁良绝对都应该算是个美女。无论脸蛋还是身材,该大的大,该小的小,该凸的凸,该凹的凹,不说无可挑剔,至少也很值得品头论足一番。可若真把她,她的活人放到眼前,绝大多数人,都难免会觉得有些奇怪,说美女似乎不大合适,不说美女似乎更不大合适。
        原因很简单,她太高了。
        罗炎的个子,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一米七有余,一米七五不到,正常人。可一旦和梁良摆在一起,就难免有些寒酸,矮了差不多半头,当初拍结婚照时,通常都是给女方预备的那几块砖,全垫在了他脚底下,虽然有婚纱挡着,细看还是很不协调。人们常说,女人永远二十九,零几个月而已,具体零几个,从二三十至百八十不等。梁良也是这样,各种档案资料中,只要是她自己能左右的,身高一栏,填的全是一米七九,但只要是见过她的,都知道绝对不止。
        有人可能会说,似乎高得也不是太离谱啊,那些模特,时装模特,不是平面,T台走秀那种,尤其欧美的,动不动也得这个水平。没错,可问题是,模特的身材,相比一般人不是等比例放大,而是修图般纵向拉长,一米六五的女孩,三围三十三——二十四——三十五,一米七五的女孩,差不多还是这个数。梁良却不同,她是等比例放大,如果按照那些所谓的身材算法,以身高为分母,翻过来调过去没问题,可真三维打印出来,谁看了都别扭……
        梁良的生日,比她的外曾祖,其实也是罗炎的外曾祖,从姻亲、血亲上论都是,也就是路三儿去世的日子,只晚了不到一个月。很遗憾,老爷子没能看上一眼,可也不遗憾,因为他的所有子女、孙子女、重孙子女中,性格最像路三儿本人的,恰恰就是这个梁良。
        过硬的身板做后盾,性格又生而假小子,童年、幼年、少年甚至青年时代,她始终是海边相邻几个渔村中,毫无争议的孩子王。像罗炎这号的,当年只有跟在屁股后面,还经常跟不上的份,梁良对他倒是挺照顾,每次被欺负,都是人家帮着出头,甚至还有些拉偏手。若非这段旧情,后来嫁给罗炎,尽管是两家老人,梁良的姥姥,罗炎的奶奶,老姐妹儿俩,做的主,依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入法眼也没戏……
        早年间,胡适担任北大校长时,曾有过一番关于惧内,也就是怕老婆的高论:“一个国家,怕老婆的故事多,则容易民主,反之则否。德国文学极少怕老婆的故事,故不易民主(一战、二战时代),中国怕老婆的故事特多,故将来必能民主。”胡适本人,就是个惧内之人,还由此成立了一家“怕太太会”,某次,朋友从法国带回一些铜币,胡适发现上面有“P.T.T”缩写字样,猛然联想到“怕太太”,遂将其作为“怕太太会”徽章,“管乐有才原不忝”,发给众人。
        不过,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胡适怕老婆,很大程度上是伪装的。曾有人仿照他的惧内民主论,依然按照政体比拟总结讽刺之:“留着冬秀(原配夫人江冬秀,包办婚姻小脚女人,出身望族,咸丰三年探花吕朝瑞外孙女)作女皇,这是虚君,实权自在首相手中”。胡适一生,不说处处留情,至少也算风流倜傥,留美时教授的女儿、为他守了一辈子未嫁的韦莲司,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研究生、女教授陈衡哲,农学专家曹诚英,近代科学启蒙泰斗徐寿曾孙女徐芳,犹太裔才女洛维茨,外加陆小曼,怎惧内了得……
        胡适怕老婆是装的,罗炎怕老婆却是真的,胡适装怕老婆,是出于幽默、自夸或者政治需要,罗炎怕老婆,却是让梁良结结实实给打出来的。梁良不是河东狮,结婚十几年,就打过罗炎一次,可这一次,却是最最刻骨铭心的一次。
        有则笑话,说某个未谙人事小男孩,参加别人的婚礼,见新郎亲吻新娘,不解,童言无忌,问身边大人。大人说这是礼节,男孩追问为什么要有这个礼节,大人想了想,说你见过拳击比赛么,开打之前,双方先要握握手,道理是一样的。
        没想到,这则笑话,居然成了真,就在罗炎身上,居然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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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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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
     楼主| 发表于 2017-8-8 14:39:05 | 只看该作者
    10.外交国防

        新婚那晚,亲友散去,洞房里就剩下小夫妻两人,罗炎酒量不行,婚宴上的酒,大半是梁良替他挡的。
        再强调一遍,无论模样还是身材,梁良绝对都上佳水准,只是比一般人大了不止一号。望着不知因为害羞,还是不胜酒力,亦或二者都有,总之花烛下双颊绯红的新娘,罗炎正琢磨着,“首耕”该如何开始,反倒是梁良先开了口:
        “问你个事儿啊。”
        “啊?”
        “以后,咱们家…… ”梁良喉咙动了一下,可能是酒有些反上来:“听谁的?”
        “啊?”
        “我问你,听谁的?”音色不错,有女高音潜质,不是花腔,歌剧那种,高亢而且浑厚。
        “听…… ”还有这出儿:“听党的啊。”
        “我没跟你开玩笑,”梁良起身,坐到罗炎腿上,看着他的眼睛:“听谁的?”
        确实挺有分量:“听…… 听你的…… ”
        补充一句,四海风俗,旧式婚礼中,有个“打嫁”环节,当然只是形式化的,使一个小木槌,类似法庭上审判长用的,共分两次。“二拜高堂”后,婆婆上前,在新娘头上敲一下,轻轻敲一下,一般是轻轻敲一下,一般是先轻轻敲一下,问“孝不孝公婆”,新娘回答“孝”。“夫妻对拜”后,新郎从母亲手中接过小木槌,再敲一下,问“从不从丈夫”,新娘回答“从”,这才算礼成……
        梁良摸摸罗炎的脸:“真的?”
        “真的。”
        梁良点点头,站起来,先活动了一下筋骨,随即开始宽衣。婚宴上,她穿的是一件中西合璧礼服,大红底团绣,比传统中式嫁衣简单些,没有凤冠霞帔,没有项圈天官锁,没有子孙袋,没有定手银,就是一条长裙,脱起来挺容易,三下两下落了地。她一直短发,为了结婚才勉强蓄起一点,摘掉有限的头饰,很随意地梳理梳理如黑云压城城欲摧般浓密黑发。
        海边长大的男孩儿女孩儿,从小一起在海里滚,对于梁良的曲线,罗炎并不陌生,只是没有,当然也没敢这样面对面仔细端详。先前反复说过,在没有参照系的条件下,梁良身材绝对没得说,放在现实生活中就是另一回事了。但任何事情,都有物极必反的一面,当两个人相距足够近的时候,参不参照系,也就没大所谓,起不了什么作用了,比如现在……
        为了照顾罗炎,婚礼和婚宴过程中,梁良穿的一直是平底鞋,犹豫一下,还是蹬掉了:“咱们国家,中央政府,也就是国务院,组成部门,无论什么时代,都是有排序的,”忘了说了,这时的梁良,是位公务员,在当地南头乡,乡政府某科外勤:“通常,排在第一位的都是外交部,第二位是国防部,其它机构排序有可能会发生变化,但这两个一般不。”
        罗炎当然没心思听,也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他发现,梁良身上有种很特殊的香味,很淡,同时很清晰,不是虽然很淡然而很清晰,是因为很淡所以很清晰,不是香水,否则不会穿着衣服时没有感觉到。
        “然而,排在前面的外交部,部长级别,却不如排在后面的国防部,”除去自己的礼服,梁良又主动上前,开始脱罗炎的衣服,动作很温柔,却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风情万种,像裁缝在帮客人量尺寸:“一般来说,外交部长连国务委员都不会兼任,就是正部级,而国防部长,不仅兼国务委员、国务院党组成员,由排名第一的军委委员担任,副国级,党和国家领导人,”罗炎的“三件套”稍微复杂些,很快也搞定了,又帮他褪掉袜子,留下领带和内裤,上下打量一下,似乎挺满意:“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啊?”
        “我问你,知道为什么国防部长的级别,比排在前面的外交部长还高么?”
        从梁良身上收回没有遭遇阻拦的手,既光滑细腻,又富于弹性,罗炎一脸茫然:“啊?”
        梁良没有计较他的走神,语重心长地:“因为啊,大多数情况下,外交部谈下来的成果,远没有国防部打下来的成果靠得住,”拍拍肩膀,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歉意……
        罗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梁良突然跳起来,在空中原地转身三百六十度,一击高腿击中他的头部。这招叫旋风踢,跆拳道规则中,一下可以得五分。
        当即狗啃泥,满眼金银财宝的罗炎,头脑还算清醒。那个时候互联网才刚起步,看爱情动作片远不似现在容易,只能靠影碟,有些地方则依然停留在录像机阶段。四海市半岛区三面环海,改革开放以来对外贸易,也包括文化交流,新鲜空气、苍蝇蚊子都算上,始终很发达。
        离罗炎所在的村子不远,就有一处“海货市场”,名字有些词不达意,卖的并不是海鲜,而是海路来的各种进口商品。灰色通关,没经过检查,也不含关税,品种齐全,价格实惠,念顺口了就变成“黑货市场”。河山范围内,最早的限制级成人片,无论原产地,大部分都是从这里登陆上岸的。近水楼台,比起内地,这里的年轻人,“视野”自然要更广些,那方面,难不成,梁良有什么特殊爱好?
        就连这点儿幻想,也很快被无情击碎。没等罗炎爬起来,甚至没等他想到爬起来的事,梁良一个健步上前,左手揪住领带,想不到留着是干这个用的,半转身,右手利落地穿到罗炎腋下,一个“大腰投技”,将他从肩上摔将出去。双腿顺势夹紧头部,反身控制住膝盖和脚踝,“关节技”结合“绞技”,至此,柔道中直接获胜的“一本”,宣告完成……
        “首耕”结束。
        闹腾半天,酒劲不觉涌上来,梁良端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嘴喝了一气。解掉内衣,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掀开被子上床,自顾自呼呼大睡起来,留下动弹不得的罗炎,缩在墙角欲哭无泪……
        那一晚,罗炎基本没睡,想了很多。时而咬牙切齿,明儿一早就把这夜叉,管她齐整不齐整,赶紧“一从二令三人木”,保命要紧,实在不行自己报个培训班,也学点儿什么,“亚太再平衡”之类。时而垂头丧气,落到她手里,这一百多斤算交代了。
        然而,出乎罗炎意料的是,就像新婚之夜,出乎意料没头没脑挨顿打一样,那一次,也是梁良这辈子唯一一次,至少迄今为止唯一一次同自己翻脸,其实也没翻脸。“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第二天天一亮,或者说,从第二天天一亮开始,梁良便走马上阵,成为一位无人不夸的贤妻。以至于,就连罗炎本人,都常常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或者脑袋让什么大牲口踢了,那天夜里,真的挨过她的揍么?
        结婚十几年,梁良一丁点委屈,一丁点罪,一丁点累,都没让他受过。结婚以前的罗炎,在家是个挺勤快的人,可自从娶了梁良,所有大男子主义,放眼全国,都已经或快要失传的大男子主义毛病,全给惯了出来。饭不用他做,菜不用他买,碗不用他刷,衣服不用他洗,屋子不用他打扫,就连早晨的洗脸水、晚上的洗脚水,甚至浴盆旁的浴巾、牙刷上的牙膏,都有人准备得妥妥当当。
        这是家庭生活上,事业上更是这样:
        就像当年从山西潞安“洪洞大移民”到河山平泽,几代之内,罗家人已经“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分出高低贵贱一样。来到,准确说逃到东极县,也就是现在的半岛区,虽然不到百年,虽然生活水平,至少同绝大多数当地人相比,都是数得着的。但毕竟开枝散叶了几辈,其内部,也难免有个子午卯酉之分。
        具体到罗炎这一支,在当中,相对就算差一些的。他父亲,是罗炎爷爷的小儿子,罗家人长房观念很强,本不受重视,去世又比较早,留下他一个独子,母亲改嫁,跟着奶奶过。两个伯伯,怎么也是同姓宗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对这个小侄子,不能说不管不问,可毕竟好事先紧着自家,结婚前,不过是在二伯的渔业公司里给人打打下手。
        反观梁良家,她的姥姥,是路三儿长女,早在平泽县,给当时还是地主的罗家做工当差时就已懂事,弟弟妹妹全是她带大的。本人又很长寿,路三儿和罗炎爷爷相继过世后,很长一段时间中,她都是家族中辈分最长、地位最高之人,轻易不开口,开口说一不二。而梁良的妈妈,是家里的老闺女,聪明伶俐,老太太一早就明确讲过,这个姑娘不许人,要留在身边养老的。梁良父亲是招的上门女婿,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有多少家业,肯定如数给了他们。
        结婚以后,梁良自己依旧在乡里上班,却让罗炎把工作,二伯家渔业公司的工作辞了,亲兄弟明算账,给别人干有什么前途,不就是船么,咱们有,不行就买。和当年跟着路三儿走南闯北的姥姥神似,从小,别看梁良只是个姑娘,一直是家里拿主意的人,长大后,虽然级别不高,但好歹是吃官饭的人,别说那个上门女婿,习惯了看人眼色的父亲,就连当妈的,甚至姥姥,也都让她几分。
        回家把意思说明,梁良妈妈笑,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么快就学着咔哧娘家了。得,反正就你这么个独丫头,里里外外,早晚不都是你们的,至于爸爸,还像以往一样,坐在旁边,觉得机会合适了,跟着呵呵两声。原有的几艘船,又拿出钱来添了几艘新的,都给了罗炎。起初心里没底,还要梁良一边鼓励,谁不是学着干的,一边鞭策,有点儿出息,学学你爷爷,爷爷的爷爷,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总之,列祖列爷爷,才有了后来的“仁济渔业”……
        这就是罗炎家的“基本国情”,从结婚,从那顿揍开始,大事听梁良的,小事听罗炎的。当然,十几年来,还未发生过大事,梁良认为的大事,唯一的遗憾,两口子没少忙活,却始终没能得个一儿半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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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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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73#
     楼主| 发表于 2017-8-9 14:48:11 | 只看该作者
    11.珍珠贝

        给罗炎生儿子的这位,名叫何雨……
        事实上,罗炎同何雨并不熟,真的不熟。按照警局里识别嫌疑犯的办法,几个人,几个长得并不像,并不需要像的人,站在眼前让目击者认,和中医双盲判断“喜脉”一样,他肯定认不出来,至少在统计学意义上,肯定认不出来。比较而言,反倒是和何雨的表哥,他们自己说是表哥,据别人讲是夫妻,最起码曾经是夫妻,陈云龙,交道稍微多些。
        陈云龙不是南头当地人,家在四海市池阳县,几年前,池阳搞宅基地上市交易试点,得了笔补偿金。有个朋友在南头这边,撺掇陈云龙也过来发展,海边承包了一小片水面,弄些养殖,主要是珍珠贝,也叫珠贝母,拿到市场上充野生海珠卖,赚点小钱。
        罗炎同陈云龙,算不上朋友,点头而已,一起出去玩儿过几次。南头乡生意场上的人,不管是搞渔业的、搞贸易的、搞旅游的、搞制造的、搞养殖的,虽然并无商会、工商联一类专门组织,有个不大不小的圈子,轮流坐庄,定期不定期聚一聚,联络联络感情,互通互通有无。
        陈云龙是外来汉,但很懂得交际,自来熟,跟谁都能说上话,没过多久就挤进了这个圈子,尤其爱缠着罗炎,有事没事搭连。无利不起早,“仁济”是南头渔业界的龙头,多少算个品牌,水产批发商还是很认的,话里话外,无非是想搭“仁济”顺风车,通过它的渠道倒腾假海珠。
        一直以来,罗炎都不太爱搭理这个陈云龙,一来是嫌他市侩,二来,做海产的都知道,搞捕捞的,对搞养殖的有种本能反感,就像做电影看不上做电视剧。更不用说他这号的,拿养殖当野生卖,制假贩假,人人得而诛之……
        陈云龙尚且如此,何雨就更不必说了,当然,是在这兄妹俩,也可能是夫妇俩,带着孩子找上门来之前。记忆中,罗炎同何雨,应该只见过历历可数几面,所谓的一夜情,恐怕,如果是真的,那么肯定,就是这次:
        刚才说过,南头乡生意场上的小圈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聚一次,那回正赶上罗炎的庄,在区里一处夜场。半岛区像样的娱乐机构,大部分有警界或军界背景,这一家属于后者,有些年头了,X海舰队四海基地“三产”的底子,后被一位转业副司令接手。在南头,罗家名气很响,罗炎又素来大方,人缘不错,故而那天来得挺齐,倒是没听说哪国领导人找茬儿抵制奥运会。
        原本定的是个豪华大包,一侧备好烟酒冷餐,流水席,管够随时添,一侧开几桌麻将,想唱歌有音响,想跳舞有舞池,玩儿累了一边儿歇着聊着。后来因人太多,临时又多开了一厢,楼上有客房,左右是要“羁旅长堪醉,相留畏晓钟”的,醉了也好,困了也罢,“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酒驾入刑了,近来查得紧……
        这种场合当然少不了陈云龙,不请尚能自到,何况罗炎四海之内皆兄弟,听别人念叨,那段时间,陈云龙的生意似乎不大顺。养殖珠充野生珠,大家不好意思揭穿他,弄俩小钱儿偷着乐不就得了,人家偏不,以次充好之外,又动起了以假乱真的歪点子。先是拿珠母贝厚壳上的珍珠层磨,还嫌来钱慢,改由空心玻璃或者塑料球填充石蜡,最多再在表面镀一层珍珠液。
        密度不对,稍有经验的一掂便知,放大镜下看,表面像疱疹一样,用针轻轻一挑,镀层成片脱落,假得不能再假,地摊水平,最多也就蒙蒙游客。陈云龙这个人,实干没耐心,造假没手艺,就一个优点,胆儿肥。这种品相的“珍珠”,居然敢拿到四海,还是CBD现世,钱倒是挣了点儿,还没来得及捂热乎,就让工商逮个正着,好容易攒下的本钱,全上缴国库了……
        不是都赔干净了么,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到处逛,不光心大,脸皮也够厚。罗炎懒得多打听,只随便客气了几句,陈云龙的状态倒不错,满面春风,还带了个女伴,应该就是那个何雨。
        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普通人尚且如此,做买卖的“那作商人妇,愁水复愁风”更是这样。生意场上的人,或者说,生意场上的男人,谈得最多的,首先当然是钱,之后就是女人。南头这边也不例外,不知是谁总结的,海洋民族,可能是常吃海产的缘故,欲望都比较强,但与此同时,生育能力却又偏弱,大陆民族则相反。杂交产生的后代,有可能集中优点,也有可能集中缺点,照此推理,吃海产的大陆民族,又当如何?
        具体到罗炎,客观讲,对于女人,他的兴趣似乎不是很大,比起别人似乎不是很大,这当中当然有梁良的因素,至于其它的,则只能请袁隆平教授来解释了。顺便说一句,据说凭一己之力喂饱了十几亿,几千年来从来没吃饱过的中国人,袁教授至今仍然不是中科院院士,工程院院士也再三落选,直至六十五岁高龄才勉强评上。
        共济会有句格言,在瞎子的世界中,独眼就是国王。这没错,但道理反过来讲也是一样的,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众人皆醉,你偏要独醒,且不说究竟谁醉谁醒,那就是存心过不去,不是同别人过不去,而是同自己过不去。
        虽然对女人的兴趣有限,但毕竟这么个大环境,入乡难免随俗。“地镇高岗,一派江山千古秀;门相大海,三河峡水万年流”,“野鸡闷头钻,哪能上天王山;地上有的是米,喂呀有根底”,“船上几块板,板上几个眼,眼中几根钉,大哥是坐船舱,还是坐甲板”,该逢场作戏时,还得逢场作戏。对此,梁良并不任性,唯一的要求,明折明扣,无论干了什么,只要回来照直说,大家都能理解……
        那一天,罗炎的情绪格外高涨,也难怪,那是他把陆战旅蛟龙分队的蛙人当“头网”给电了后,放出来第一次聚会,“烦疴近消散,嘉宾复满堂”。没挨枪子,没蹲,或者说没怎么蹲大牢,反而因祸得福,虽然没有正式上尉连座,也差不多,兴奋是自然的,也是应该的。
        罗炎印象中,那晚,他没少喝,话也比平时多,塞翁失马的事,南头就这么大地儿,又是头条新闻,没人不知道。大难不死必有下回,一直没逮着机会,难得凑得齐,都是老朋友,甚至几代人的交情,一个接一个过来,半是压惊,半是道贺。
        第二天早上,准确说上午,罗炎是在楼上客房醒的,中间的事,具体说,聚会何时结束,自己又是怎么上的楼,一概不记得了。那是个标间,双人房单人床,身上衣服完整,鞋脱了,领带松开没解,另一张床看上去也没人动过。故而罗炎并未多想,也没有理由多想,随便问了服务生几句,刚接班没说出什么,下楼结完账,事情就过去了……
        绞尽脑汁,挖空心思,罗炎将当晚的种种,毕竟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尽可能详细地反刍。唯一有些可疑,是陈云龙递给自己的烟,两人似乎聊了不少,无非是场面套话,互相吹捧总比互相诽谤要好。跟谁,陈云龙都是这幅讨好,又讨好无门的嘴脸,一根接一根上烟,什么牌子当然不可能想的起来,只记得味道有些特殊。相比起那个牌子,那个想不起来但很熟悉的牌子,有些特殊,软软的,吸进去心里甜甜的。
        罗炎不少朋友,都是有俩骚钱烧的,家住海边,货源也相对便利,平时爱“来两口”。瘾不大,有意识地自我控制,没有宣传那种东西可以控制的意思,客观描述事实,一般都是在烟里面,稍微加点“料”。这种加了料的烟,罗炎先前也试过,实在耐不住劝,甚至是在并不完全知情的情况下试过,大概知道什么味道。
        而那晚,陈云龙递给自己的烟,与它,或者与它们,明显不同。也正因如此,并没引起他的警觉,当时并没引起他的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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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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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4:57:02 | 只看该作者
    12.私生

        陈云龙找到罗炎,不仅带着何雨,他们的孩子,何雨和罗炎的孩子,据说是何雨和罗炎的孩子,还有一纸亲子鉴定。罗炎也不傻,找了个可靠的医院,可靠的医生,自己认为可靠的医院和医生,又重新做了一遍,陈云龙并未阻挠,何雨也很配合,胸有成竹的样子。结果一样,显然,前面的“据说”二字,确实,虽然百般不情愿,可以去掉了……
        接下来就该谈条件了,陈云龙,兄妹也好,夫妻也好,图的无非是这个。罗炎心里明白,不出血是不可能了,孩子怎样来的,无法追究,甚至也不必追究,事已至此,只能想法子善后。最起码,绝不能让梁良知道,无论从哪个角度,这个后果自己都承担不起。
        陈云龙能这么干,事先必定是做足了功课,罗炎家什么情况,虽然不可外扬,毕竟不是国家机密,即使国家机密,想知道还是一定能够知道的,抓住这一点,开始漫天要价。虽然起根儿,“仁济渔业”本该是梁良家的产业,但经营上,她从不过问,财务大权更是罗炎一手掌握。神不知鬼不觉,拿出个三五百万,甚至再多些,不是什么问题,可听完陈云龙的“报价”,还是吓了一跳,真敢,也真会开牙。
        之所以吓了一跳,绝对的数量,是很重要,当然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所以说真敢开牙。更重要的是,陈云龙的要求,恰恰是罗炎倾家荡产,几乎倾家荡产,刚刚可以满足的极限,所以说真会开牙。如果信口开河,随便说一个天文数字,那倒没什么,怕就怕恰到好处,陈云龙的功课,看来是做到位了,自己的底牌,早就被摸得一清二楚。
        按理说,既然要谈,就得相互妥协,你退一步,我也要让一点,互为因果,但这一次却不是这样,陈云龙非常强硬,没有商量的余地。到后来,罗炎也翻了,都不是吃斋念佛的,你不是要告诉梁良么,告诉去吧,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左右瞒不住。豁出去了,打听打听我罗某人是干什么的,“海上民兵”怎么当上的,当上以后又干了什么,何等场面没见过,尽管划下道儿来,口内口外都接着你……
        其实,从一开始,从陈云龙带着何雨,以及孩子,找上门来的一开始,梁良就知道这件事,只是一直装着什么也不知道而已。对此,无论罗炎,还是陈云龙,都没有算到,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要是连这种事都能被蒙在鼓里,那梁良就不是梁良了。
        之所以一直装着不知道,倒不是像某些貌似大度,貌似站得高,自以为大度,自以为站得高,实则心眼儿很有限的女人那样,等着罗炎自己坦白。而是觉得这种事自己不大好直接插手,或者上轿头一遭,即便梁良,先前也没遇到,甚至没想象过,该怎么办,一时还真拿不定主意。宁缺毋滥,既然没想好,不如先看看,兴许整天在外面闯荡,闯荡得还不错,相当不错,过于不错的罗炎,能有更高明的办法。
        事实证明没有,看来,大事真正来了,该听自己的,该自己出面解决的大事,真正来了……
        公元前200年,也就是汉高祖七年,刘邦亲率三十万大军,主动向北方匈奴发起挑战,结果中了人家的诱敌深入之计,被对方以绝对优势兵力,死死围在平城,今大同白登山。时值寒冬,汉兵本就不习北方生活,七天七夜,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不趁机叛乱就不错了),未等敌人进攻,已经冻死冻伤无数,肯本没有战斗力可言。
        气急败坏,刘邦的流氓本姓暴露无遗,把帽子扔到地上踩瘪了(拿手好戏,“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溺其中”),将随身带的金玉珍宝拿出来,准备也砸了,打算下山拼命。被陈平拦了下来,别砸啊,您不喜欢给我,我有办法。
        这种事,跟一把手,也就是一代天骄冒顿单于谈没用,仗打赢了,想要什么没有?带着金玉珍宝,陈平找到冒顿的宠妻阏氏,先想贿赂,阏氏明白人,不为所动。于是亮出杀手锏,“使画工图美女”(东汉应劭说法),也有说是立体的,大概类似于手办吧,比手办大,一比一,你懂的,“命雕木之工状佳人之美”(清王先谦引《文苑英华》)。
        我见犹怜,阏氏看了都惊为天人,陈平煽风点火,“今困急,已驰使归迎取,欲进与单于”,说是汉朝第一美人,刘邦挚爱,如今实在没办法,只能把她送给冒顿。阏氏听后大惊,不就是退兵么,小事一桩,包在干娘身上,这女人可千万不能送来啊,君子不夺人所爱,妮娜还是张总留着自己用吧。那什么,手办也带走,看着烦……
        按照陈云龙的想法,也包括罗炎,原以为梁良的思路应该跟阏氏差不多,孩子既然有了,已就已就,总不可能重新掐死。不就是想要钱么,花钱买个清静,说个数吧,把孩子,还有那个何雨,远远弄走才是真的。
        可事实却正好相反,第一次同陈云龙见面,梁良就亮明了自己的态度,钱好商量,无论你,还是何雨,也无论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法律或者事实上的,都不要紧,我也懒得知道。条件只有一个,孩子,必须给我们留下,这是罗家的骨血……
        有件事,梁良一直没同罗炎说。结婚十几年,二人无儿无女,不是不想要,是确实想而不能,不是功能上的,至少不是表面功能上的。几年前,梁良带着罗炎去查了一次,其实他也想知道怎么回事,碍于面子,也可能是碍于当初那顿打,始终没提,没敢提。
        检查并不复杂,三天后取结果,可从那之后,梁良就再不提这件事了,自己问,也是支支吾吾,明显在糊弄。罗炎原本以为,检查结果肯定对梁良不利,十有八九是她那边的问题,不提就不提吧,自己对孩子本就不是特别有所谓。后来一段时间,甚至一直延续到现在,梁良对罗炎,似乎也比先前温柔了不少,虽然不排除先入为主,但客观上更坚定了他的判断。
        其实,罗炎还真想错了,检查结果,有问题的并不是梁良,恰恰是他。据医生讲,罗炎是天生的少精症,没什么特效药,或者特效疗法,吃不吃两可,治不治两可。如果说有什么好办法,可能就是心理,尽可能创造一个轻松的环境,也保不齐能有意外之喜,事到如今,也不用着急了,急也没用……
        实话实说,刚刚得知罗炎在外面有了孩子,梁良的第一反应是怀疑,确认之后,第二反应是惊喜,真的是惊喜,只是惊喜。后来,罗炎不止一次向她赌咒发誓,自己确确实实不知道怎么回事,尽管说出来也没人信。那晚的全过程,更是一遍一遍给梁良讲过,不是被逼,甚至不是被要求,主动一遍一遍讲过,自己也纳闷,但科学是不会骗人的。梁良没表态,心里点头,是没人信,可这就对了,或者,这就是医生当初说的,轻松的环境,以及意外之喜吧。
        很快,梁良就同陈云龙达成了协议,如果可以叫做协议的话,陈云龙,亦或说,陈云龙代表的何雨那方面,所提出物质方面的要求,基本都得到了满足。至于孩子,原本也答应了,给梁良留下,今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两不相欠。
        可就在一手交钱,并说好一手交人的节骨眼上,陈云龙和何雨,一个多月以来,牛皮糖一样粘在罗炎身边的陈云龙和何雨,突然间消失了,带着钱,更要紧的是,带着孩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中国历史上,有一个奇妙的现象,甚至规律,几乎所有入主中原的异族政权,被中国人视为死敌,想要把自己亡国灭种的死敌,其领袖,最后都会被“证明”,全是中国人。秦始皇嬴政(西戎)是吕不韦的儿子,汉赵高祖刘渊(匈奴)是刘备的后代,北魏孝文帝拓跋宏(鲜卑)是王睿的儿子,唐高祖李渊(关陇混血)是李广的后代,辽圣宗耶律隆绪(契丹)是韩德让的儿子,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女真)是赵匡胤的后代,元顺帝妥懽帖木儿(蒙古)是赵显的儿子,清世祖福临(满)是洪承畴的儿子,日本天皇是秦代方士徐福的后代,就连阿道夫·普京大帝,都是林副统帅50年代初期,去苏联治病时的私生子。
        这种,这些观点,其实都算不上什么观点,说法,之所以能够产生,之所以能够流传,又之所以能够为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自尊、自信以及自豪,自以为自尊、自信以及自豪的中国人深信不疑,不说大家也明白。甚至于,就连编造、传播以及深信这些说法的人自己,心里原本也是明白,明白不过的。
        可事实上,中国人,或者说,中国文化,真正的本事,举世无双的本事,请注意,这次是真的本事,真的举世无双的本事,并不是在血统上搞什么偷梁换柱,而是心理上。无论嬴政、刘渊、拓跋宏、李渊,还是耶律隆绪、完颜吴乞买、妥懽帖木儿、福临,以至于等等,等等等等。他们的祖先是不是中国人,无从知晓,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后代都是,都自以为是中国人,比真正的中国人,都更自以为是中国人。进一步,编造、传播以及深信他们,他们的祖先是中国人的人,自己的祖先,祖先的祖先,可能恰恰就在,再进一步,肯定恰恰就在其中。
        乃至于天皇,只可惜侵华没弄成,否则一定也是这样。乃至于普京大帝,如果真想,如果那些自尊、自信以及自豪,自以为自尊、自信以及自豪的中国人,真想让普京大帝也成为中国人,历史经验证明,最好的办法,不是让人家变成自己的“神圣不可分割”,正好相反,是把自己变成人家的“神圣不可分割”。
        乃至于罗炎的那个孩子,罗炎和何雨的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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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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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1 14:43:58 | 只看该作者
    第六话、介疾有喜

    1.搭车

        在中国,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清明,其实原本有两重含义,两重原本互不相关的含义:
        首先是天文学意义上的清明,太阳运行到黄经十五度,《淮南子·天文训》:“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乙,则清明风至。”也可以说是节气,农业民族比较擅长这个,“清明前后,种瓜点豆”,“清明时节,麦长三节”,东亚地区大气环流活动频繁,西风带槽脊位移明显,天高气爽,取清澈明朗之意。
        其次是民俗学意义上的清明,“春秋五霸”之一晋文公重耳,早年逃亡在外,少数追随他的人中,有个叫介子推的。某次重耳一行绝粮,介子推从大腿上割下一块肉,熬汤救了主子一命(估计是编的,以当时的医疗水平和条件,腿上割肉,足够熬汤的一块肉,绝对活不下来)。后来,重耳回国即位,论功行赏,唯独忘了介子推,有人说是对忘恩负义不满,有人说是生性不喜争名逐利,介子推带上老母,跑到绵山,晋中介休境内太岳支脉绵山,躲了起来。
        晋文公追悔莫及,带着人赶往介子推隐居之所,后者打起游击,敌进我退,就是不见。“蒋军一六八师的弟兄们,你们已经给围死了,腻腻歪歪打下去,谁也捞不着好”,政策攻心无效,文公令人放火烧山,心说小样儿,不信你不出来。没想到介子推真是个狠人,愣是背着母亲,烧死在一棵柳树下,留下血书“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
        为纪念介子推,晋文公下令,每年这一天,定为“国家公祭日”。因为介子推是被火烧死的,被自己放火烧死的,每到这一天,举国上下不准动火(典型的君主思维),只能吃冷食。故而,这个意义上的清明节,也叫“禁烟节”、“冷节”或者“寒食节”,“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的“寒食”……
        天文学意义上的清明,和民俗学意义上的清明,刚才说过,原本没什么关系,之所以被联系到一起,是因为两天在日期上刚好差不多。注意啊,是差不多,也就是说并不完全一样,史料,所谓的史料记载,介子推被烧死,是冬至后的第一百零五天(寒食又叫百五节),算下来,应该是清明,天文学意义上的清明,之前两天左右。
        具体到今年,是清明假期,小长假开始前的那个周四……
        凌晨一点左右,总之罗旭和朱红琪早就睡下,而且早就睡着,乃至于睡熟了。暗夜中,门铃声突然响起,照例,先一步醒来的还是罗旭,翻个身没搭理。可门铃声,或者,按门铃的人,却很执着,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没办法,只能没好脸地爬起来,走到客厅,发现灯是开着的,奇怪,明明记得刚才洗漱完亲手关掉,倒也省得摸黑再开了:“谁啊?”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四五十岁样子,不认识,开了门就左顾右盼往屋里寻摸。
        “你找谁?”半是起床气吧,弄得罗旭有点儿不高兴。
        “刚才…… 是你家…… 你家人搭我的车么…… ”
        “什么搭车?”
        “你家…… 就你一个人么…… ”
        朱红琪也从卧室走出来:“怎么了?”
        “你家…… 你家还有别人么…… ”
        “就我们俩,干什么?”罗旭有些警惕,同时有些紧张起来,尽管中年男子看上去老实巴交,不大像坏人,更不大像恶人……
        吭吭哧哧说了半天,罗旭和朱红琪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或者,对方说的,再或者,对方想说的,是怎么回事。之所以要这样讲,是因为这件事,至少听起来,确实有些离奇:
        中年男子,也就是朱红琪不顾,事实上,也没注意到罗旭的反对,让进客厅,还给拿了瓶饮料这位,是个小职员。干什么的没细说,还可能是说过忘了,也住在五湖街道这边,单位比较远,都快到城际高速收费站了。昨天来了批急活儿,一直加班到深夜,从公司出来,开车刚到高速匝道附近,遇上一个人拦车,真是拦车,站在马路中间,又似乎是突然间窜到马路中间,反正吓了自己一跳。
        问明来意,想搭车,那一带虽路网发达,却没什么公交线,出租车一般也不往这边走,况且又是这个时间。搭车的是个小伙子,年纪轻轻,却一副病病殃殃的模样,出奇地瘦,瘦得几乎撑不起衣服,很恳切,拿出一大把钱,说急着回家,要多少钱都行。中年男人简单思想斗争一下,最终还是让他上来了,一是钱的面子,二是顺路,再则,先前自己有一次也是半夜搭车,等了几个小时没人停,几乎冻僵了,最后还多亏警察叔叔,在外跑生活都不容易。
        一路上,坐在后面的小伙子很沉默,中年男人一边从反光镜里打量他,一边随便说点儿什么,也是问一句答一句,不问就不说,微微低着头。到了地方,停在楼门口,罗旭、朱红琪家楼门口,围墙不是拆了么,小伙子说声谢谢,递过来一叠钱,下车进了楼门,没见他拉开沉重的大铁门,晃一下就进去了。
        事先说的,多少钱都行,可中年男子没那么贪心,盘算着有个五十一百就行,见他递过来一大沓子,刚想说什么,小伙子已经不见了。接到钱的一瞬间就觉得有点儿不对,手感不对,不像是钞票,车里暗,打开灯一看,原来……
        “假钞?”
        中年男子摇摇头。
        朱红琪从他手中接过那叠“钱”,手感确实不对,不光纸质,温度也不对,很热,甚至稍微有些烫手,像是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罗旭侧身看了看,是冥钞,倒是挺新的。
        “发现时,他已经进楼了,我赶紧下车,整个楼都黑着灯,过了差不多半分钟,你们家的灯亮了,所以…… ”
        罗旭头脑中,飞速闪现着近来曝光的各类骗术,这种先前倒还真没听说过。
        “到底…… 到底怎么回事…… 是恶作剧,还是…… ”
        朱红琪将冥钞反复翻了几遍,抬起头:“您说的那个人,搭您车的那个小伙子,还记得长什么样,大概长什么样么?”
        中年男子大约形容了一下,印象最深的当然还是瘦,几乎没见过如此之瘦的人,身上不知道,脸部几乎找不到肉。再有就是白,非常白,不正常地白,没有一点血色地白。
        “没有,”罗旭摇头:“不光我们家,我们楼里也没有你说的这么个人…… ”
        朱红琪脸色有些不对,语气倒还镇定:“他答应给您多少钱?”
        “没具体说,我也不是…… 不完全是为了钱…… ”
        “把包递给我。”
        罗旭当然想要制止她,可自己在家从来就没有表达不同意见,向她表达不同意见的经验。
        从皮夹里抽出一摞大钞,数了五张:“辛苦您了。”
        “不不,再说这也太多了…… ”
        “没事儿,拿着吧,耽误您这么长时间。”
        罗旭胆小,所以朱红琪没告诉他,只说管他诈不诈、骗不骗,给点儿钱弄走不就结了。那个人,中年男子所说的,搭车的人,如果可以算作“人”的话,名叫唐邈,是她的前男友。不是前夫,是前男友,结婚以前,不是和罗旭,不仅是和罗旭,第一次结婚以前的前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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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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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
     楼主| 发表于 2017-8-12 14:41:09 | 只看该作者
    2.就快死了

        唐邈和朱红琪两家邻居,父母也是机械厂的工人。不知是技术不过硬,还是同领导的关系没搞好,亦或兼而有之,90年代初刚听说“下岗”这回事时,头一批就有他们俩,虽然没少被曾经的同事背地里嘲笑,但两人并不在乎。
        那时候,厂子还没到万劫不复的地步,下岗人员能一次性得到一笔不小的补偿,用这笔钱将楼口一处门脸房盘下来,开了间小卖部。俗话说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地缘优势明显,尽管货品不全,价格也不便宜,生意尚好,至少不比铁饭碗里那几个半死不活的工资差。
        节假日,或者放学以后,唐邈常常会到店里帮父母看摊。自懂事,这里指的是粗懂人事起,朱红琪身边,犯贱起腻的不在少数,原本轮不上唐邈。可偏偏,她从小就是个零食不能停的姑娘,没事总往小卖部跑,只要唐邈看店,当然前提是家大人不在,有别的顾客半价,没人时白拿,长此以往便好上了。
        对此,朱红琪的父母,主要是高盼,一直不同意,隐约听说和唐邈的父亲,早年在技校同学,好像有什么恩怨,但反对倒也不算太激烈。那时候,真正的下岗大潮已经来临,或者说,下不下岗已经没什么区别,反正在职也发不出,至少发不全工资。相比而言,曾经指指点点的唐家两口子,占了先行先试的优势,反倒是那一拨儿同事中过得最好的。老房子粉刷一新,虽然是自己弄的,家电全套换代,虽然是还没有核心科技的国产品牌,小汽车甚至都买上了,虽然是二手昌河,脏兮兮进货用的……
        可后来,大约是朱红琪高职毕业找不到工作,“漂”着那段时间,唐家突然摊上事儿了。
        是唐邈本人,起初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早起骨节疼,以为着凉没大在意,后来痛感越来越强,关节肿大、畸形,去医院一透,好家伙,骨癌,已经沿着淋巴系统扩散。又是手术,又是放化疗,不出两年光景,本来就有限的小康生活全倒腾光了,病却没见好,连着截了两次肢,拐都拄不了。
        这火坑咱可不能跳,高盼把女儿关在家里,说什么也不让再往唐家去。其实她也是多此一举,唐邈刚生病时,朱红琪可是奔波过一阵,弄得全院甚至半个厂子的人都知道,白天帮着照看店里生意,晚上守在医院嘘寒问暖,外加背地里偷偷抹眼泪。但没过多久,她就折腾累了,折腾够了,折腾烦了,别说背地里,当着人也再挤不出金豆。
        与曾经的厂花高盼相比,作为女人,朱红琪的先天条件略输那么一小筹,但后天努力,却又是母亲所不及的。同学闺蜜中,买护肤品,她是头一个,学着做面膜,她也是头一个,化浓妆,她是头一个,大把大把拿减肥药当饭吃,她还是头一个。正因如此,成年以后的朱红琪,行市倒比先前更加看涨,当然,高盼在其中也没少帮着跑前跑后。
        张爱玲不是讲过么,忘记一个人,说到底无非两条。时间,朱红琪已经有了,再是新欢,过不多久就物色上了一个,爸爸在省城当官,妈妈是做生意的,大生意,相对于唐家的大生意……
        其实,自从得上这个病,无论唐邈还是他父母,都没打算要拖累朱红琪。那时候,他已经不再住院,准确说是已经住不起,或者没必要住院,回家自行休养,说白了就是等死。听说朱红琪在相亲,托人带了个话,祝福她,就一个不情之请,反正还年轻,能不能稍微等等,等自己走了再办事。
        不知是话没带到,还是带到了人家没当回事,过不多久,就传来朱红琪即将风风光光出嫁的消息。原本觉得挺宽敞的院子里摩肩接踵,鞭炮震耳欲聋那天,也正是唐邈不长的生命中最后一天,瞪着眼睛,躺在临窗床上,干涸的嘴角嗫嚅着,像是要说什么。父母趴在他枕边,鞭炮声太响了,无论如何也听不清。
        “再等等,等等…… 就快死了,快死了…… 再等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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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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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7#
     楼主| 发表于 2017-8-13 14:41:41 | 只看该作者
    3.山寨

        最近这一两年,和朱红琪打得火热的男人中,有一个叫鲁京兆的……
        四海市商界,鲁京兆不大不小,也算有那么一号。他做的是通讯行业,国内最大自主品牌手机,名字就不便说了,公司名缩写为“HOV通讯”股东之一。“HOV通讯”当中,鲁京兆的股份并不算多,甚至可以说少得可怜,只有大约千分之一左右。但别忘了,作为国内手机,乃至个人通讯硬件领域龙头,“HOV”年出货量以千万台计算,不要说千分之一,纵使万分、十万分之一,依然可观。
        总部位于南方某特区的“HOV通讯”,别看现在光芒万丈,早年间,其实就是个做山寨的厂家,仿制进口行货,在当时的业内,别说大品牌,就连做代工的都看不起他们。可“HOV”依旧我行我素,拒绝了几次并购要约,领导层坚信,山寨不山寨,只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商品经济不相信什么根红苗正,大鱼吃小鱼,落架凤凰不如鸡,才是这里永恒的法则,山寨做大了,也就成了正品……
        创办大约五年以后,一位姓郑的“职业经理人”加盟“HOV通讯”,很快进入高层,并最终改变了这家公司的发展轨迹。
        郑总不是搞技术的,对通讯行业一窍不通,就连自己用的,都是今天所谓“老人机”。他擅长企业治理结构,本是做传销的,据郑总说,那段时间,至少在理念上,自己一直走在中国“传销界”最前沿。他所设计的传销模式,永远是最先进,永远是别人闻所未闻的,正因如此,常在河边走,却始终没湿鞋。当然,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有其阶段性,郑总本人,也面临着“转型”,这才选择了“HOV通讯”,并按照自己的理念,对公司结构进行了彻底改革。
        郑总加盟前,“HOV通讯”是家典型的家族式企业,由某马来西亚归国华侨创立,股权结构非常简单,爸爸领着两个儿子,大儿子占百分之五十,小儿子占百分之四十九,老子只有百分之一,却是公司的实际控制者。郑总说这可不行,如上股权结构,就算做一万年,还是个山寨厂,必须海纳百川,增发扩股,众人拾柴火焰高……
        做传销的人,做传销出身的人,一定有两个特点,能说,勤快,嘴能说,腿勤快。担任“HOV通讯”副总经理的最初几年,郑总每年在公司总部待的时间,加起来,如果精确到小时,可能一周都没有,怀里揣着一本地图册,足迹遍及伟大祖国几乎每个角落。他不去大城市,二三线都很少,专盯中小城镇,以县城为主,每到一地,下了火车稍作休息,向旅馆前台简单咨询一下,直奔城里最繁华的商业街。
        那时,手机才刚刚走进普通人生活,尤其中小城镇,一般只有那么一两家专卖店,什么品牌都有。进口大牌子,看的多买的少,大部分人都拿着几百块一部的国产,国产杂牌,当然,那会儿国产也很少有不杂牌的。拿出名片,亮明身份,店主以为是来推销的,爱答不理,可当郑总把计划和盘托出,真能不动心的怕是没有几个。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只要对方同意,一分钱不用花,马上就可以成为“HOV通讯”股东,股份数量,视所在地市场规模,具体说,该店的销售量而定。世上没有免费午餐,成为股东的同时,这家店便随之纳入本公司分销网络,今后只能销售,至少只能主要销售该品牌手机。
        而鲁京兆,就是这一时期加盟“HOV通讯”的,他是四海市当富县人,在县城开家小店,先搞农机维修,逐步扩展到家电,兼卖一些小型电器。那时的当富,发展水平有限,没有手机专卖店,鲁京兆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该公司唯一可能的合作伙伴,后来尝到甜头,陆续将差不多半个四海的专营权拿了过来……
        十年过去,“HOV通讯”股权结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家非上市公司,却拥有数以万计股东。分布也很分散,原先一手遮天的父子三人,包括后来居上的郑总,加在一起,占股也不超过百分之十,但因其独特的表决形式,依然牢牢掌握着公司控制权。
        与此同时,“HOV”也一跃成为国内,乃至于全球通讯行业领军企业之一。发展到今天,大陆差不多每十部手机中,就有一部出自“HOV通讯”,或者它旗下的品牌。作为商界领袖,郑总去年受邀,参加了达沃斯系统内一次高级别峰会,与会一位来自宾大沃顿商学院的管理学家,听了“HOV”发展史,吃惊之余,感叹不已:奇迹,中国的奇迹,一个只可能发生在中国的奇迹……
        自从来到四海,自从进入“孟家湾”,朱红琪周围,最不缺少的就是男人。“孟家湾”这种地方,美女多得是,比较而言,朱红琪在其中,应该排不到前面,模样、扮相、身材、年龄、风情甚至学历、修养,当然也不至于排到后面。可论受欢迎程度,她却是数得着的。
        “孟家湾”里的女人,或者说,“孟家湾”里那些出来“卖”的女人,甭管卖什么,甭管卖到什么程度,图的只有一个,钱。与她们相比,朱红琪虽不能算异类,她也喜欢钱,但似乎,其实连自己都说不大清楚,朱红琪最看重的,并不是钱,并不仅是钱。至于看重什么,她也不知道,比如女人最常用的那个词,感觉。五十步也好,一百步也罢,朱红琪越是这样,男人,去“孟家湾”消费的那些男人,越看好她,越觉得她同其他那些女人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们也不知道,比如男人最常用的那个词,劲儿。
        不过,具体到这个鲁京兆,之所以对朱红琪如此上心,为的并不是她,或者说,为的不仅仅是她。很大程度上,是想通过她,接近另一个女人,另一个也在“孟家湾”工作的女人,名叫祁家语。和朱红琪,以及其他那些女人,其他那些出来卖的女人不同,这一次,是真的不同,祁家语可不是“卖”的,人家是真在这里“工作”,“孟家湾”俱乐部的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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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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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4 14:43:36 | 只看该作者
    4.小姐丫鬟

        当今中国,城市按照行政级别可分为四个层次:四个正省级直辖市,十五个副省级计划单列市,约三百个地级市,以及近四百个,且仍在不断增加的县级市。《私人订制》中提到过的“镇级市”,其实也不完全是调侃,台湾地区有“县辖市”,大陆这边,广东和浙江据说在探索,不过靴子还未最终落地,至于河南濮阳的那个“村级市”,则基本属于行为艺术范畴。
        除此之外,在副省级与地级之间,还有另一种情况,即人们常说的“较大的市”,其中就包括四海。迄今为止,共有二十个左右城市,经国务院批准享受“较大的市”待遇,坊间有时也称作“准副省级城市”。
        同普通地级市略有不同,“较大的市”拥有地方立法权(现已扩大至所有设区的市),市人大通过的地方性法规,可以直接使用“法”的名称,而不仅仅是“文件”,政府制定的规章,则无需省级政府批准,直接颁行。再则,“较大的市”所辖“四大班子”,其办事机构往往也不叫“办公室”,而仿照副省级以上行政区,改叫办公厅等等……
        尽管如此,至少从理论上来讲,所谓“较大的市”,仍旧只是个省辖地级市。虽然其中某些的人口数量、经济总量,毫不比副省级市,甚至个别直辖市逊色,可终究,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不过,本市官场上的人都知道,虽然本身只是个正局级,但在四海,有三个人却是副部级:
        首先是市委书记,自90年代初以来,大部分四海市委书记都是高配,由河山省委常委兼任,如今的单羽就是这样,虽然排名殿后,但副部是板板的。第二位是个军人,半岛区“四海基地”,海军X海舰队四大基地之一,司令员挂正军级少将衔,现行体制下,基本相当于副部。
        最后这位稍微有些特殊,四海大学化学化工与分子科学学院教授,也就是那个祁世引。祁教授一介布衣,不仅几乎没有任何社会兼职,即使在校内,除短暂担任过化学系副主任外,同样什么行政头衔都没有。可作为高分子化学、有毒化学领域的专家,本世纪初,祁世引增选为中国工程院化工、冶金与材料工程学部院士,按照相关规定,终身比照副部级待遇。某种意义上,丹书铁券,反倒比前面两个铁打营盘流水兵为尊……
        不是说“较大的市”么,怎么拢共才一个院士,是不是寒酸了点儿?
        的确,依照市科委、科协相关文件上的说法,四海范围内,拥有院士头衔的,原本应有四人。可问题是,其中两个来自中科院某直属研究所,虽然注册在本市,但不归当地管,大部分人员和科研活动也都留守北京总部,尤其是担任学部及院所领导的两位院士,一年到头见不到人。还有一个是所谓的“双聘院士”,当年四海大学竞争“二一一”名额时,重金从中南某大学挖来的,人事关系还在那边,挂个名,必要时露面充一下数而已。
        换言之,本市户籍,工作生活也在四海的,确乎只有祁世引一个。
        而这位祁家语,这位鲁京兆费尽心思想接近,费尽心思想通过朱红琪接近的女人,“孟家湾”俱乐部经理祁家语,就是祁世引教授,或者院士,的女儿。除此之外,除了俱乐部经理、祁世引女儿之外,她还有一重身份,“泰瑞化工(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河山泰瑞”足球队后台老板,祁世引高足,许津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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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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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5 14:47:58 | 只看该作者
    5.有脸没脸

        祁家语和朱红琪,尽管都在“孟家湾”工作,但这个“工作”,内涵却天壤之别。虽然如今也混成了领班,但同祁家语相比,依旧一云一泥,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
        没错,同绝大多数身份地位悬殊的彼此一样,二人能够成为朋友,成为好朋友,也是始于一次偶然……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深夜,对于外面的世界是深夜,在“孟家湾”,至少“孟家湾”的某些场所,却是最热闹的时候。当天,许津要参加一个什么活动,告诉说可能,事实上,肯定是不回家了。下班后,祁家语觉得有点儿累,懒得动,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明天还要早起,不想来回折返了,随便吃些东西,就住在了俱乐部,自己那间小屋里。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一向睡眠安稳的祁家语,那夜却总在做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梦,一时像是在追谁,一时又像是在被谁追,没命地跑,刚跑出几步就岔气了,坠着疼,一边捂着肋下,一边继续没命地跑。不知几点,黑暗中的祁家语疼醒了,不是做梦,是真疼,下腹部偏右,范围不大,却没有一个十分明确的位置,翻江倒海似的。应该是阑尾炎,急性阑尾炎,大学时得过一次,不严重,没开刀保守治疗,当初要是切了就好了。
        祁家语尝试想要坐起来,可稍微一动,立刻钻心地疼,素来坚强的她,眼泪不自觉滚下来。强撑两次,身下一空,从床上翻到地下,咬着牙挪到桌边,好在房间不大。看样子,站起来,甚至自己走出去,估计是不可能了,黑暗中,凭借记忆摸到电话线的位置,向下一拽。
        此时的她,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拿起听筒又放下,拉过机身。“孟家湾”里的电话,打外线需要先拨井号键,内线则直接按四个数字,分不清键盘位置,一、二、三、四……
        “孟家湾”内线电话,不计符号键,十的四次方,理论上一万种组合,其中百分之八十以上是空号,即使剩余部分,凌晨时间也基本都不会有人接听。该着祁家语命大,随手按的四个键,恰巧拨到了歌厅那边。
        当时,朱红琪刚被“提拔”为领班,那晚,正好她当班。无论当初做“包厢公主”,还是后来成为领班,最讨厌的,就是那种仰仗有几个钱,当然,能来这里消遣的,都有几个钱,死皮赖脸的客人。唱歌时手脚不老实就算了,非要把小姐“带出去”,出去干什么,不说也明白。
        “孟家湾”,或者说,“孟家湾”歌厅,是娱乐场所,风化娱乐场所不假,但至少在四海,人家是最上档次的独一份。档次体现在哪里,体现在它不是青楼妓院,即使青楼妓院,旧时也大都卖艺、卖笑、卖色、不卖身,这里的规矩,同样八九不离十。
        干什么吆喝什么,既然进了这一行,无论多恶心,直观上多恶心的客人,点了你的台,翻了你的牌,陪是肯定要陪的。但“陪”到什么程度,就看双方了,即使“两情相悦”,有事儿也是自己出去找地方解决。“孟家湾”当然有客房,分两部分,南门东侧商务酒店,北门俱乐部。酒店有公安查夜,可能有公安查夜,只要身份证是真的,开房没问题,赶上扫黄后果自负。俱乐部不查夜,但不是一般人,即使在这里,也不是一般人,有钱就行的一般人能住的。
        成为领班的朱红琪,不再像先前那样浓妆艳抹,一身笔挺的套裙,职业晚装,披肩发也高高地扎了起来,妩媚之外,自平添一分帅气。可没想到,越是这样,反倒越招人,越招刚才所说的那种,死皮赖脸的客人。
        江湖所谓,十大中国式谎言。餐馆:菜马上就来;公交车司售:后来还有一辆;同事:改天请你吃饭;同学:有空常联系;老师:占用大家一分钟;领导:我简单讲两句;医生:我们已经尽力了;组织部:决不让老实人吃亏;纪委:说了就没有你的事儿了。最后是关于小姐的:昨天刚来,今天才上班。
        女人想做男人的最后一个,男人想做女人的第一个。一个处,为什么只能有一个正处,却有若干个副处,真正的处女,正“处”,只能做一次,但即使已经不是真正的处女,只要还是良家,对于外面的很多男人,依然和处女差不多,副“处”。“孟家湾”上档次,这里的小姐自然也上档次,不是给钱就什么都干,正因如此,才更吸引人。当了领班的朱红琪,之所以越发招人,也是这个道理,那天晚上就遇上一个,外加多喝了几杯,把钱撒得满包厢都是,你说个数,哥哥,鼻毛都白了,还好意思自称哥哥,绝不还价……
        好容易打发了,朱红琪补了个妆,讨厌,一身狐臭味儿。楼上楼下四处转转,“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前台和保安,一得空儿就找地方偷着睡觉去了。先前当包厢公主时总找不着人,碍于面子和自己的地位,不好多说什么,如今领班了,正好“敏探春兴利除宿弊”:“既托了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的嫌了,再别说原是这么样的话,错我一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
        走到二楼,果不其然,前台空空如也。酝酿一下,刚要发飙,电话突然响了,拿起来喂了几声,没人说话,挂掉,敲着桌子找人。不出两分钟,几个睡眼朦胧的黄毛丫头一体拎了来,可逮着机会拿咱主子,至少半个主子,至少相对于这些人,半个主子的款儿了,叫她们过去不拿正眼夹自己。
        说来也怪,一边骂,朱红琪心里,却一遍一遍惦记着刚才那个电话。“孟家湾”虽然金碧辉煌,但电话系统却很老旧,尤其内线,还是早年军队用的那种半人工,串线常有的事。放在以前,接起来没声,转眼就忘了,今儿竟不知怎么,老觉得不踏实。翻来覆去半天,到底打到总机问了问,又赶上总机比较负责任,这才救了祁家语。
        送到医院,阑尾已经穿孔,继发腹膜炎,再拖下去,比如等到第二天,第二天早上,轻则败血症,重则肠梗阻。虽不至于立刻危及性命,怕是也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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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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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6 14:52:45 | 只看该作者
    6.淡淡烟草味道

        大部分,甚至于绝大部分女孩子,其实也包括相当部分男孩子,第一次朦胧的初恋,准确说是暗恋,都发生在学生时代,而对象,往往就是自己的老师。
        祁家语也是这样,知识分子,大知识分子家庭,家教很严,心智,那方面的心智开发,难免比一般人稍晚一些,而那次朦胧的暗恋,也相应地向后延迟了几年,直到大学时代,才姗姗来迟……
        祁家语毕业于河山大学,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在那里读的,原本有机会出国留学,因故未能成行。导师姓金,金耘,也是本科时代对她最好的老师,外加入党介绍人。
        别误会,祁家语暗恋的不是这位金耘,原因很简单,金老师是个女的,再次强调,别误会。而是她爱人,武侃,没错,就是现在的四海市市长武侃,较真的话,应该叫师丈,有些老派,好在武侃也当过老师,官称武老师就好。
        除此之外,二人还有另一层关系,不是那种关系,工作关系。祁家语读书期间,武侃的职务,是团省委办公室主任、副书记,中央有个文件,要求改变各级团组织“机关化、行政性、贵族化、娱乐化”现状,至少也是趋势。为落实文件精神,在武侃的直接提议倡导下,河山团省委搞了一系列改革试点,其中之一,是在先前挂职、兼职副书记制度的基础上,将范围推广到常委、委员。
        具体说,从全省各界,选拔一批在自己岗位上做出突出贡献的青年,充实到团委队伍中来。而品学兼优,时任河山大学学生党总支第一副书记的祁家语(书记由团委书记兼任,也就是多年前武侃留校后的职务),作为学生代表,当选那一届团省委中最年轻的委员,兼职性质,没有行政级别。实事求是地说,祁家语“进入”团省委,这里面真的没有一点儿武侃照顾,哪怕正常提携的成分,学校、学联推荐,常委会讨论批准,想插手也没机会。
        反倒是祁家语,正是大三结束、大四即将开始那个暑假,父亲祁世引的一位老同学,在加拿大一所规模不大,不像国内这些一流学府,大部分一流学府规模那样大,但水平很高的大学任教。手续都快帮她办好了,却有生以来第一次违拗家里,硬生生给放弃了,决定留在国内读研。祁家语当然有报送资格,北京、上海等地名校,不随便挑也差不多,偏偏死心眼儿选择本校,相当程度上,甚至于完全,就是武侃的因素……
        大四一年,研究生三年,这四年时间,不是可能,肯定是祁家语这辈子,至少到现在为止,不仅至少到现在为止,顶顶幸福快乐的四年。
        研究生不同于本科,课程是有限的,更多时候是自学,也可以说是研究,在导师的指导下进行自学和研究。武侃和金耘省城的家,就在河山大学校园内,离祁家语的宿舍一步之遥,透过重重浓荫,两个窗口甚至能彼此望到。只要她想,连电话也不用打,随时可以光明正大地上门。更不用说自己还担任团省委委员,别拿村长不当干部,学工工作又恰由武侃分管,见面机会还不多得是。
        和大部分女孩子,大部分处于这种暗恋状态中的女孩子一样,祁家语从来,向毛主席保证,从来没有动过要介入武侃和金耘生活的念头。且不说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不是想介入就能介入的,金耘对自己又那么好,在祁家语心目中,别说当真采取什么行动,即使只是有这个贼心,哪怕一闪念,都是种亵渎,对武侃的亵渎,更是对自己这份感情的亵渎。
        “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手指淡淡烟草味道”,武侃不抽烟,虽然也是个有事业,事业还很成功的女性,可金耘对他的照顾无微不至,大部分时间穿正装,袜子不可能是白色的。但这都不重要,因为那不是想念,是朝夕相处,至少心灵上的朝夕相处,还有什么可该奢望的呢……
        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更不用说本就是花一样的岁月,四年时光很快过去,祁家语毕业了。而武侃,也正是在她卸任兼职委员的那一次全会上,当选共青团河山省委书记。
        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祁家语从小独立,不是个拿得起放不下的姑娘。其实,只要她本人愿意,完全可以继续留在学校,硕士读完,不是还有博士么,博士读完,不是还可以像曾经的武侃、现在的金耘那样留校么?但祁家语不想这样,不是理智,所谓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这样,而是不想,真的不想这样。
        就像刚才说的,有的念头,只要动一动,就是种亵渎,越雷池一步是,纠缠不清也是。这份感情,从开始的时候就应该明白,总要有说再见的那一天。这不是俗人,自以为不是俗人的俗人,口中常常念叨的那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似乎超脱,细想想一副升斗小民嘴脸。只有再见,才不是再见,如果不懂得再见,那才真要再见了……
        结束在省城的生活,祁家语回到四海,这一次,她没有再违拗父母,进入“孟家湾”工作后不久,便嫁给了并没太多感情积淀,婚前没有,婚后也没有的许津。逢年过节,祁家语还是会给金耘打电话,一聊就是两三个小时,时间允许的话,或者赶上去中州那边办事,还是会走进熟悉的校园,沿着熟悉的小路,敲开熟悉的门,和熟悉的人一起,坐在那张熟悉的沙发里。
        电视上,新闻中,有时会出现武侃的身影,多数情况下只是一晃,在更高级别领导身边一晃。甚至放在别人,都不觉得一晃是一晃,可祁家语知道,不用看也知道,那就是他。闲下来,她也会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中,输入武侃的名字,只要是有他的内容,无论怎样枯燥,都会细细读来,不是反复读来,因为根本就没必要反复读来。
        这样就好,真的,这样就好,就这样一直下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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