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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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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长篇小说《对篡改所做的剽窃》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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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101#
     楼主| 发表于 2017-9-5 14:53:47 | 只看该作者
    10.棺材板记性

        自大约三年以前,单羽由省委办调来四海市,担任他警卫兼司机的,一直是一位姓桂的警官,前段时间,桂警官高升市局法制处处长,警卫处又给他换了一个,名叫魏峰。大领导身边工作,进步机会多,桂警官就是很好的例子,从最开始的三级警督,一年晋升一级,如今又得了个实职。
        新来的这位魏峰,外号“大头”,原先在公安局刑警支队。照理,这种调动有些不大合乎程序,听说和现任市局郭局长沾点什么亲戚,这里面的弯弯绕,单羽当然清楚,也好,郭局长是孟继周的亲信,用起来倒多了一重放心……
        人如其名,“大头”魏峰,头可是真够大的。
        一般来说,被指头大的人,绝对头围,未必比一般水平高多少,所谓的大,其实是形状使然,与其说大,不如说扁,就像人种,宽颅的,往往同时短颅或者低颅,反之亦然,背着抱着一样沉。但魏峰却是例外,货真价实的“大头”,从眉弓上缘至枕骨,再绕回来,足足七十厘米,体检时屡屡被怀疑脑积水。每次领制服,帽子总要比衣服大出好几号,不戴还好,戴上多少有些滑稽,俗话所说猴儿顶灯,“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儿,我今日才算是看见了”……
        人类之所以能成为智能生物,这个星球上,至少到现在,视野所及,唯一的智能生物,自以为的智能生物,历来众多纷纭。其中一派,也是最直观的,试图从体质层面作出合理解释。
        起初,科学家认为,物种智商,应该和脑容量成正比,这种观点不值一驳,如果照此逻辑,最聪明的动物,应该是鲸或大象。换了个思路,鲸或大象脑容量大不假,但那是因为它们的绝对体型大,更大,倘若计算脑容量和体重比,都不如人类。很快也被推翻,单纯计算脑容量体重比,普普通通的老鼠,明显超过人类,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人家脑容量小,但体型更小。后来又有脑沟回长度,皮层表面积等观点,不久也无法自圆其说,单论皮层表面积,海豚远远大于人,果真如此,在海洋馆里跳圈的,应该是我们……
        以上这些说法,最终虽全被证伪,但与此同时,也都有其合理的一面,千百年来,人类不就是这样,在不断的自我否定中接近真理么。无论鲸、大象还是海豚,虽然和真正的智能生物标准还有差距,但也都是现存智商最接近人类的物种,尤其大象,超高脑容量,陆生的先天优势,外加长寿,在某些方面,拥有人类都无法企及的智能。比如记忆力,研究表明,只要见过一面,哪怕失之交臂,即使过上几十年,大象依然会记得你。
        这个逻辑,似乎也可以推而广之到魏峰身上。脑容量没测过,这东西,一般只有死了之后才能测量,准确测量,将颅骨盛满沙子,再倒到量杯量筒中,曹冲称象,但以其七十厘米的惊人头围推测,应该错不了。论综合智商,“大头”魏峰算不上出类拔萃,尤其是逻辑能力,还爱抬杠,宁跟明白人吵架,但有一点却很服气,记忆力,机械记忆力好,也就是老百姓常说的棺材板记性,无论刻意还是无意……
        某天,单羽得空,在办公室拿着那张老照片,孟于飞早先给他的,邹公杂货店里师父一家合影,眯着眼端详,刚好被魏峰看见了,一瞥之下,说这张相片我见过。刚开始单羽没当回事,怎么可能,快一个世纪了,本来就不清楚,又两次翻拍,照相馆照的,那时候这种相片看上去都差不多。
        爱抬杠的魏峰,天生一段矫情,把照片要过来,仔细瞧了瞧,比上一次更坚定,我绝对见过,向警徽宣誓。那好啊,说说看,你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单羽还是没太认真,魏峰拍拍“大头”,一时想不起来了,您别着急,给我些时间,一定能想起来。
        除了记性好,爱抬杠,魏峰还有一个特点,多少有点儿强迫症,强迫思维那种,一旦什么想不起来,换作别人早就放弃了,可他偏要想起来不可。记忆力好,强迫思维,辩证法又胜利了,既可能是因为记忆力好,所以有了强迫思维的条件,也可能是因为强迫思维,才成就了记忆力好。绞尽脑汁,挖空心思,都别拦着我,想不起来一头碰死,遇到这种时候,最好离他远点儿……
        您还别说,几天之后,魏峰真想起来了,就是这张照片,一模一样的,见过。那是大约半年之前,当时他还在刑警支队工作,参与了一个海外代购药品的案子,嫌疑人叫曾飞鸥,没错,就是罗小满在青山二中的那个老同事。曾飞鸥被拘后,刑侦人员,包括魏峰,为收集证据,搜查过他的家,这张照片,一模一样的照片,就是那时,在曾飞鸥家相册里看到的,第一页第一张,印象很深,至少对于他,印象很深。
        这下,单羽不能再等闲视之了,尤其是听魏峰大致讲了曾飞鸥的经历,如何行侠仗义,如何得罪公安部门,又如何被设局陷害,包括预审时的表现,要说他,或与他有关的什么人,邹公血脉,还真有点儿意思。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虽然不能讲得太清楚,单羽问魏峰,不是不相信你的棺材板记性,保险起见,能不能把那张照片,在他家相册里看到,一模一样的照片,想法子搞出来。原件也行,用你们的刑侦设备,复制一张也行,注意保密,防止扩散。
        那还不好办,魏峰的记忆力又发挥作用了,曾飞鸥爱人,好像叫杨什么,对,杨坤,本来就有病,他被抓后,跟着病倒了,一直住院。家里没人,您甭着急,我这就给它偷…… 搞出来。说到做到,当天晚上,魏峰就往曾飞鸥家走了一趟,不说警匪一家,至少技术是相通的,科学没有国界,手到擒来。你还别说,单羽心话,这小子真是个人才,等机会吧,得好好培养。
        照片到手,果不其然,一模一样……
        北京之行以后,孟于飞已经回到了香港。怎么说,这也算是个重大突破,好歹有着落了,照片上的人,和曾飞鸥究竟什么关系,一时还拿不准,顺藤摸瓜呗。该如何跟孟于飞说,甚至该不该跟孟于飞说,单羽一时还没想好,那都是后话,先把曾飞鸥弄出来是正经,即使出事,也不能在自己手里,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
        魏峰拿来,这一次是真的拿来,不是偷来,光明正大拿来的卷宗显示,半年以前,曾飞鸥因海外代购药品,被检察机关以“生产、销售假药罪”起诉。倒也不完全莫须有,没有国内药监部门批号,等同假药,只要有购销行为,无论是否以牟利为目的。根据《刑法》第一百四十一条,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常规可以缓刑,但他没有,现正在本市池阳第一监狱服刑。
        单羽找到孟继周,没提为什么,只说池阳一监有个叫曾飞鸥的的犯人,你知道么?孟继周当然不可能知道,知道你不知道,知不知道不重要,犯的是“销售假药罪”,“所谓的销售假药罪”,这是单羽原话,“所谓的销售假药罪”,态度自在其中。既然已经这样,不用翻案,但抓紧时间,把人给放了。
        书记亲自发话,虽然不清楚单羽和这个曾飞鸥到底有什么连连,确实也没什么连连,孟继周不敢怠慢,回去后,第一时间找来四海市中级人民法院、司法局负责人。不翻案就好办,否则动静太大,这家伙一贯难缠,放人的办法多得是,比如假释。曾飞鸥的情况,没到刑期一半,按说不符合假释条件,但《刑法》第八十一条有特例规定,其中第四项,“家庭有特殊困难,需本人照顾”,杨坤在医院病得只剩半口气,“县级以上公安机关或者人民政府有关部门提供证明”,小意思……
        司法独立,近年来喊了又喊,可事实上,党政权力干预司法,甭管理论和原则,至少在实际操作中,也不见得都会产生负面效果。比如这次,曾飞鸥的冤狱,当然,要看从哪个角度讲,原本至少还要蹲一年班房,瞧那意思,即使刑满,能不能出来,或者怎么出来,还两说着呢。贪腐官员刑期将近,或者保外就医将近,突然在狱中离奇自杀,不是没发生过,可现在,单羽一句话,不到一个礼拜,都解决了。
        祸福轮流转,是劫还是缘,人之命,天注定,是谁就是谁,跑也跑不掉。原则这种事,既然存在,自然有它的道理,任何人力,任何人为,无论是何初衷,总难逃事与愿违。还比如这次,放曾飞鸥出来,单羽好意,可后来的一切却证明,正是这个好意,才最终断送了他,也断送了孟于飞寻找邹公后人的希望。还不如在里面老老实实待着,至少客观上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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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102#
     楼主| 发表于 2017-9-6 14:51:09 | 只看该作者
    11.刺杀马克思

        一个多月以前,久未露面的梁伟光,突然来到市委宣传部,神神叨叨地,说是十万火急,马上要见单羽。
        接待他的是理论处现任处长,姓邓,邓处长和梁伟光有师徒之谊,后者研究生,当初进入宣传部系统也是他引荐的……
        想见单羽,还是急茬儿,这可不容易,就连邓处长自己,掐指算来一年也见不着几次,毕竟老师开了口,实在不好太生硬。想来想去,试着问梁伟光,究竟什么要紧事,这么着急,能不能先跟自己说说,如果真的关系重大,向上反映时也方便说清楚。
        梁伟光显得很矛盾,眉头紧皱,看看邓处长,低头搓搓手,低头搓搓手,看看邓处长。踌躇了差不多一分钟,最后大概是觉得也只好这样,起身打开办公室的门,朝走廊里左右瞅瞅,重新关好门,反复确认无误,又将窗帘拉上。
        见他如此郑重其事,邓处长也渐渐紧张起来。
        准备得差不多了,梁伟光将自己的椅子拉到邓处长身边,凑近前,虽然是气声,但很有力:“马克思来了!”
        “谁?”凭谁都会怀疑自己听错了。
        “马克思!”一字一顿地:“卡尔·海因里希·马克思!”
        “来哪儿了?咱们四海?”
        梁伟光用力点点头。
        邓处长没笑,因为老师坚定中带着恐惧的眼神,实在不像开玩笑:“那…… 您是怎么知道的?”
        梁伟光㧟㧟脑壳,不知是忘了,还是原本就没弄清楚。
        “您的意思是说…… 复活?”
        “这个…… ”技术问题梁伟光似乎都没详细考虑过:“可能吧…… 也许是转世,或者附体、借尸还魂之类…… ”唯物主义者,对此没什么研究,摇摇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来了!”
        “这……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梁伟光正色:“记得我给你们讲过的,基督重现人间的事儿么?”
        邓处长隐约有印象,好像是15世纪前后,教会统治最黑暗的时代,耶稣基督再一次来到人间,后被教皇以前者只有创立教义,没有解释教义的权力为由赶走了:“他…… 他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反修啊!”梁伟光显得既激动又害怕:“拿你的理论挂羊头卖狗肉,你乐意啊…… ”
        邓处长当然不可能把这种事向部长、甚至单羽反映,冷静下来后,连哄带蒙把他糊弄回去了,之后一段时间,梁伟光又来过几次,一次比一次急,也都被邓处长想法子打发了。部里有人问,他也没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人家怪可怜的,说出去也是德高望重,留点儿面子吧。
        原以为,左右稀里糊涂,过不多久,他自己就把这件事撂了。邓处长还真想错了,近一个月,梁伟光虽没再来宣传部,却一天都没闲着,别人靠不住,一百多斤这把老骨头,有什么舍不得的,就当最后再为党和人民发挥一次余热吧……
        自打从池阳第一监狱放出来,原本整天不着家的曾飞鸥,没有“烦疴近消散,嘉宾复满堂”,和朋友同道们弹冠相庆,也没有“泉台招旧部,十万斩阎罗”,继续他的维权事业。不是心灰意冷,实在顾不上,假释申请是司法局帮他,或者说,是司法局做的,批准与否,更不以曾飞鸥的意志为转移,但理由,甚至借口,在那些人看来的借口,却经得起推敲,老伴儿杨坤的病,实在不乐观。
        曾飞鸥被带走后的第二天,杨坤就病倒了,一半是急,另一半,也是更重要的,她的原发性肺动脉高血压,一时一刻离不开药。所幸发现及时,那段时间,罗小满天天在她家守着,见势不妙,赶忙拨通急救电话,一直住在四海市火车头医院。
        按照市教育局、财政局的有关规定,像杨坤这种情况,中学高级教师,教龄超过三十年,一般的事业单位医保之外,还能额外给报销一部分,有个先决条件,必须住在局里指定几家合同医院。而离家最近的,就是这个火车头,从名字便能看出,原本是中州铁路局四海分局,现在改名叫办事处,医务所。二级乙等,水平有限,硬件也不行,一间病房,不加床八到十人,白天还凑合,晚上不允许陪床……
        夏末秋初,早上六点,天光已经大亮。像往常一样,曾飞鸥在家做了杨坤爱吃的几样早点和小菜,用保温瓶盛满昨晚熬好的汤,没收拾房间,当然,就回来睡个觉,也用不着收拾,锁门出屋。
        走到电梯角,从另一侧楼道闪出来一个人,捂得挺严实,帽檐压低,用手挡着脸,有点儿要一叶障目的意思。曾飞鸥一眼认出来,是梁伟光,欠欠身:“梁教授,早啊”。
        梁伟光没说话,电梯来了,跟着一起走进去,曾飞鸥家在十层,清早没别人,刚要按键,被梁伟光抢先一步,从九层到一层,每个都按了一遍。曾飞鸥瞟他一眼,还是用手捂着脸,耸耸肩,先前倒是在街上读过大作,按就按吧,反正时间富余。梁伟光现在住的,是他女儿的房子,和曾飞鸥家隔着几栋楼,大早上起来,到这儿干什么,惦记着医院那边,没心思细想……
        事实上,梁伟光盯上曾飞鸥,已经有段时间了。在池阳一监待了半年,曾飞鸥满头乌发已经花白,脑门锃亮,胡子似乎一直没刮,连鬓络腮,比头发怕是还要浓密些,从侧后方看上去,似曾相识。
        作为湖南人,毛泽东从小没有盖棉被的习惯,直至晚年,一辈子只盖毛巾被,夏天盖一层,冬天盖两层、三层,当然,他住的地方,采暖自不是问题。梁伟光与之类似,不是被褥,而是穿戴,从学生时代开始,他只穿一种衣服,中山装,在海外,更为人所熟知的名字是“毛装”,天热穿薄的,天冷穿厚的,有时候,一件外面再套上一件,显得很臃肿。五个口袋,包括里面的暗兜,象征行政、立法、司法、考试、监察五权宪法,左侧上方口袋里,永远插着一支笔。
        今天这支笔,有些特殊。大约十年以前,梁伟光主编的一套马克思主义理论课教材,至今仍是河山省各高校首选,获得新闻出版局(已与广电厅合并)颁发的“年度十大精品图书‘金笔’奖”。梁伟光一生视金钱如粪土,奖金一分不要,都给了各编委,证书归四海大学保管,只有奖品,也就是“金笔”,自己留下。说是“金笔”,当然不可能纯金,外形仿照早先那种蘸墨水,注意,是蘸墨水,不是灌墨水,没有笔帽的老式钢笔,大小差不多,铜制,挺有分量,表面薄薄镀了一层金……
        电梯来到三层,梁伟光从中山装口袋里抽出“金笔”,慢慢靠近曾飞鸥。
        几平米的空间内,统共就两个人,四周又都是可以当镜子用的金属板,曾飞鸥很快感觉到。刚想转身,手里拎着的饭盒和保温瓶猛然晃了一下,赶忙低头,看撒了没有。
        梁伟光箭步上前,紧紧握住“金笔”,从曾飞鸥颈后的位置猛地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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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103#
     楼主| 发表于 2017-9-7 14:43:22 | 只看该作者
    第八话、设险守国

    1.三不朽

        上周,长卫,罗旭的父亲长卫,正式到市纪委办理了内退手续,或者说,纪委人事部门,终于正式批准了他的内退申请。这份差事,长卫早就干够了,区区一个副调研员,自己根本不在乎。
        事实上,长卫这个名字,之所以为大多数人所知,之所以为大多数知道这个名字的人所知,并不是作为纪检干部,而是艺术家。这一切,还要感谢,还真的要感谢“汉陵监狱”那五年……
        同那些普通监舍六到八人甚至通铺,只有犯了错误“关小号”时才独处的一般监狱正相反,“汉陵”中所有监舍都是单间,洗漱便溺也在屋内。此外,尽管占地广大,院内空地、操场、绿化带林林总总,汉陵监狱却没有常见的“放风”,也就是户外活动制度。换句话说,服刑人员从入狱到出狱,如果不临时调整监舍,可能几年也出不了大楼一步,每周两次体育锻炼都在室内完成。各楼层均配备有单独的健身活动场所,跑步机上跑跑步,跟着教学录像做做操,每次一小时,各号按时间表“排班”,你方唱罢我登场。
        总而言之,关押在“汉陵”当中,无论先前何等热闹,何等前呼后拥,只要来到这里,除管教外,彼此之间是几乎见不到的。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是你在“汉陵”,我也在“汉陵”,按照表现及刑期阶段,每周一至三次,每次半小时同限定亲属通话外,想聊个天都找不到人。
        此外,其它监狱的服刑人员,无论所犯何罪,都要多多少少地进行“劳动改造”,根据犯罪性质、刑期长短、身体条件的不同,从下大田、烧搬砖、采砸石到机械加工、缝纫、剪线头、糊纸盒不等。一方面是为将来重返社会培养一技之长,另一方面也是由我国“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司法经费紧张,不得不“以监养监”所决定的。而在“汉陵”,囚犯们是什么都不需要做的,先前还搞过一段时间分拣装配,后来因故也取消了。
        如此看来,关押在汉陵监狱,最大的痛苦,除失去自由外,并不是疲劳、受管束、物质条件差,而是无聊。这的确是个问题,如此一群在外面叱咤风云的人物,整天无所事事,闲着闲着,保不齐就会闲出事端来,无论坐下什么病,还是面壁后冒出什么新奇的创新驱动,都不好交代……
        让在押人员忙碌起来,始终是“汉陵”管理者们,面临的重要课题之一。
        通常来讲,狱方提供的选择,可分为“学术”和“艺术”两类。前者主要面向那些具备高学历背景的服刑人员,只要不涉及政治,想看什么书、查什么资料、搞什么研究,汉陵监狱都会尽可能地提供方便。
        不少技术派官僚和商界人士,服刑期间,都在自己擅长或感兴趣的学术领域,有过建树和成果。许多人均表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家国不幸文章幸,先前总是忙,丝竹乱耳案牍劳形,想静下心来思考些问题,既无条件也无心境。现在好了,想忙都没得忙,大把时间可以将过去多少年没想清楚的事情想清楚,叔孙豹所说“三不朽”,“立功”、“立德”得在外面,可若想将“立言”也凑齐,“汉陵”还真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与他们略有不同,长卫属于后一种类型。事实上,他从小就饱受“艺术熏陶”,虽然来自江苏农村,但长卫的母亲出身于当地民间手工艺世家,父亲则多少能算个知识分子,村里小学唯一有公办编制的教师,同时也是校长。
        乡村学校软硬件都很有限,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教师的要求,反倒比城里还高,一专多能,“小而全”,可以也肯定不深,但必须要杂。以长卫父亲所在小学为例,学生虽然不多,但该开的课都得开,代课教师充其量讲讲文科和低年级数学,其余的外语、体育以及音乐、美术、手工等等,都得靠他一个人单练。
        久而久之,只要能划拉出线条,甭管铅笔、毛笔、粉笔甚至刷子、木棍、石子,长卫父亲都能画什么像什么、写什么是什么。只要能摆弄出动静,甭管风琴、胡琴、口琴甚至自制竹笛、手鼓、草哨,你说西洋、民族、古典还是流行吧,听上几遍,他就能复制个七七八八,比起不跑调肯定是跑调了,比起没调多少还有些调。
        受这种家庭氛围濡染,长卫自幼很有艺术细菌,论唱歌,人家是合唱队中音部领唱,论书画,从小学到高中,班里甚至校内的黑板报一直由他承包。只是苦无名师指点,艺术水准和父亲差不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而在“汉陵”的五年,除了吃到过去从没吃到过的好东西,长卫还有幸结识不少,狱方为达官显贵,曾经,今后说不定依然达官显贵,请来进行指导的艺术名家。他本就是个有些“夙慧”的,一经点拨,顿然开窍,在传统中国画,尤其水墨工笔方面,很快取得连美院、画院那几位专家,都颇感惊奇的成就。
        还没离开汉陵监狱,长卫已经加入省美术家协会,出狱不久又成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如今已是河山省美协理事、四海市画院名誉副院长……
        自从“寰宇在线”被勒令关闭,罗旭便失了业,之后倒找过几份工作,都不如意,总共也没去几天。长卫见状,你也别费那个事,干脆跟我干得了,长卫的作品,全国不好说,至少省内,还是很识货的,他又懒得出门,正好缺个跑腿儿。
        与四海相邻的齐山市,有家私人美术馆,馆长姓徐,长卫的老相识。不久前,该馆搞了一次联展,将他的两幅作品要了过去,一幅当场成交,另一幅看中的人更多,长卫得意之作,自己收藏,非卖品,展览结束,派罗旭连同润笔一同取回……
        离开美术馆,时间还早,罗旭又第一次来齐山,徐馆长陪他,附近几条街转了转。
        齐山是座文化名城,历史比中州、四海都悠久,一度作为河山首府,明清以后才逐渐落后。中国的饮食文化有个特点,大城市不出大菜,无论川鲁粤苏,还是浙闽湘徽,都是用地区,而不是城市命名,大城市出什么,出小吃,北京、天津、上海、成都、西安,齐山虽不算大,也是这样。只恨罗旭胃口有限,没吃几口就饱了,徐馆长倒是真热情,每样包了一点,杂七杂八一大口袋。
        走出店门,正聊着,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中年,说不上中年,介乎于中老年之间,男子,与二人擦身而过。男子低着头,罗旭无意中瞟了一眼,感觉有些眼熟。
        “怎么?”
        罗旭转回头,有点儿像四海市委书记单羽:“哦,没事儿,”穿着朴素,单羽戴眼镜,再说微服私访也没有微到齐山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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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104#
     楼主| 发表于 2017-9-8 14:48:06 | 只看该作者
    2.党小组组长

        那个人还真就是单羽……
        今年,单羽五十八周岁,对于他这个级别的干部来说,是个挺敏感的年龄。
        下一次换届,单羽差不多刚好六十,有两种出路,虽然结果,最终的结果,原本也没什么不同。如果能再进一步,成为省级正职,书记不大可能,比方说省长,调任中央部委同理,那么,和先前,以及现在的张建国一样,在这个岗位上干到六十五,然后离开“主干道”。
        如果不能,或者说,如果到了六十岁,还是个省级副职,无论排名,除非能够当选中央候补委员,难度一点儿不比书记、省长小。那么即使,可能性已经不大,连任省委常委,最多一到两年,纪委书记稍长,马上就要调离实权岗位,省级人大、政协副职,比较重要的社会团体,或者全国“两会”代表、委员……
        按理说,这段时间的单羽,应该是最忙碌的,一会儿省城,一会儿北京,还得照顾四海这边,不是总说要用“赛马”取代“相马”么。就像过去这三十几年间,自己一直所做的那样,诸如坊间历来流传,什么副处三十五、正处四十、副局四十五、正局五十之类,并没那么严格,前几个也同单羽关系不大。80、90年代风靡一时的卡带游戏,一边挣分过关,一边对付各路敌人,“血”耗完之前,想法子调出“三十条命”,“若七日内主灯不灭,吾寿可增一纪”,否则反骨魏延一来,“食少事烦,其能久乎?”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单羽非但没像其他人那样上下奔走,反而时常有些淡漠,不是淡定,胸有成竹地淡定,而是淡漠……
        这种情况,是从四年以前,确切说,四年以前,单羽在省委办公厅任上,进入常委序列开始的。换作旁人,兴奋激动之余,得陇望蜀,副省级入常,迈过这道坎儿,就等于打开一扇门,外放四海,河山政治版图内仅次于中州的四海,履历更加完整,未来也更加无可限量。
        但他没有,连人之常情的兴奋激动都没有,不是惺惺作态,或者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那种,是真的一点儿不觉得兴奋激动,反而搞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可兴奋激动的?
        非但如此,从那时起,似乎突然之间,单羽变得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虽然高干子弟,红二代出身,但他的勤奋和认真,河山官场上是有名的。特朗普夫人梅拉尼娅,被指提名大会上演讲抄袭奥巴马夫人米歇尔,原因是雷同,在美国,讲话雷同是新闻,在中国,不雷同才是新闻,乃至事故。可对于单羽,怕就怕认真二字的单羽,即使闭眼都能背出来的稿件,事先也要反复核对。
        可自从成为省委常委,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很没意思,似乎也可以说,他终于意识到,一切原来都是这样没意思。多年养成的生物钟,早晨还是那个时间,准醒,但醒后,不再雷厉风行,只是坐起来,或者坐都懒得坐起来,看着墙壁或天花板发呆,非要熬到快迟到才下床。开会发呆,座谈发呆,视察发呆,在办公室发呆,在车上发呆,回到家,还是发呆。
        乃至于,有那么一段时间,单羽居然动了急流勇退的念头。转念一想,退下来不也一样么,没意思,到时候又要轩然大波,家里人劝,同事劝,领导劝,没意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就这几年了……
        皇上不急太监急,听着似乎可笑,细想是有道理的。单羽出现这种变化,最着急的,不是他自己,不是亲戚朋友,而是他的大秘,姓丁,人称丁秘,像他这种身份的人,仕途高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所服务领导的高度。单羽是功成名就,或者在丁秘看来,功成名就了,急流勇退,他倒超脱了,自己怎么办?
        从省城调任四海,单羽只带了两个人,一是孟继周,再一个就是丁秘。现行制度,再高级别的领导,工作调动时,至少理论上,是不能像先前那样随便带人的。话说回来,制度死人活,具体操作中,挪窝前后,还是会另找名义将用惯的人调过来,话还得说回去,不出事则已,真出了事,这些都可以作为备选罪名,注意,是先出事,存在先于本质。
        丁秘跟随单羽,时间虽不算太长,屈指也有十几年了。二人相处得始终都很融洽,既是上下级,又是朋友,此外,他们还有另一层关系,丁秘是单羽的党小组组长……
        外行可能会觉得,是不是说反了,下级怎么可能是上级的组长?
        《中国共产党章程》第八条明确规定:“每个党员,不论职务高低,都必须编入党的一个支部、小组或其它特定组织,参加党的组织生活,接受党内外群众的监督,不允许有任何不参加党的组织生活、不接受党内外群众监督的特殊党员”。不管你是市委书记、省委书记、书记处书记甚至更高,首先,也是这一切的前提,你都是一名党员,一名普通党员。
        够一定级别的领导,组织关系,一般都会落在保障自己工作的那个机构,那个机构中的支部、党小组。以现在的单羽为例,组织关系在市委办公厅,具体说,市委办公厅综合一处,再具体说,综合一处三个小组,单羽属于其中第一党小组,成员都是每天跟在身边的人。
        按惯例,高级别领导干部,在自己所属的基层党组织中,是不担任任何职务的,既体现党内民主,也基于现实考虑:
        上级服从下级,听起来不合理,其实是没办法的办法,诸恶不忍作,那是说给别人听的,能两害取其轻就不错了。还以单羽为例,比如说,当了党小组组长,局部倒是合理,却制造了更大的不合理,第一党小组隶属于综合一处支部,综合一处支部隶属于办公厅机关党组,级别都比单羽低,照此逻辑,除非每一级兼任个遍。倒不如斩草除根,干脆在最基层组织,哪怕象征性地当个普通党员,一了百了……
        党小组组长,同自己的党员,或者反过来,党员,同自己的党小组组长,理想状态下,应该是非常亲密,甚至最亲密的人。党员向组长汇报思想,组长掌握党员动态,这是党的生活重要,甚至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卫士长李银桥为什么知道毛泽东那么多私人,乃至于私密细节:“你是我的党小组长,我心里有不痛快的事,要跟你说说”,“我和我家里的事,瞒天瞒地瞒不了你,我活着的时候,你不要写我,我死了以后,如实写”。单羽同丁秘的关系,差不多也是这样,于公于私,基本无话不谈……
        分析来分析去,丁秘认为,单羽身上,之所以发生上面所说的变化,外因是高处不胜寒,审美疲劳,至于内因,恐怕还得从性格入手。单羽这个人,出身使然,除主动要求下乡那次,一直过得中规中矩,落实到性格上,没什么缺点,也没什么特点。
        针对于此,丁秘建议,是不是可以考虑,培养个业余爱好之类。你还别说,他真戳到点子上了,扪心,连单羽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这个人,还真是一点儿像样的爱好都没有……
        官员业余爱好,无非两类,俗的和雅的。前者,说穿了都是本能,喜欢女人的(或者男人,女人喜欢男人,男人喜欢男人),喜欢吃的,喜欢喝的,喜欢玩的,喜欢赌的。一旦升华,就变成后者,练个书法,画个山水,唱个京剧,收藏个古董玉石。无论哪种,都需要钱,以及产生钱的权,在背后支撑。
        对这些,无论升华前后,单羽不格外有兴趣,也不格外没兴趣,或许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没兴趣。至于权和钱,来得很容易,至少相对于别人,很容易,自然也就,进而也就,没什么兴趣。
        丁秘的话,单羽不是没听进去,他本人也觉得,自己这样下去恐怕不行,当不当官倒在其次,今后小半辈子还过不过了?该培养的兴趣,那段时间,他都培养了,没什么效果,也不是一点儿效果都没有,是没有发挥实际作用,引发实际改变的没什么效果,也就是真正的没什么效果。更或者,兴趣爱好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能培养,人为培养出来的。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丁秘的建议不对,因为最终,让单羽走出那一段淡漠,最淡漠状态的,确实是个业余爱好。只不过,这个业余爱好,不是培养,按照丁秘的办法培养出来,甚至,按照他的标准,可能根本就不能算是个真正的业余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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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9-9 14:47:04 | 只看该作者
    3.抓娃娃机

        那是单羽成为四海市委书记后的第一个春节,哥哥单宁远夫妇从北京,姐姐单乔安从香港,姐夫陆璇从南方某地,都回来了,外加侄子、侄媳、小侄孙女。大年初一,接待完拜年的近亲友,一大家子热热闹闹,陪着老母亲苟立恩,一起去外面吃了顿团圆饭。
        饭是在中州一家很有名的广式餐厅吃的,算不上太贵,不用说单羽这样的家庭,就是平头百姓,中产阶级以上,偶然吃一次,也可以接受,很可以接受。但因为菜品精美,人气很旺,又时值节庆,想订上座,而且是“自惭居处崇”的包间,VIP包间,那就不是一般人,一般人家能办得到,能这么容易办得到的了。
        吃的什么,以及吃饭的过程,没什么特别之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一家人用餐完毕,走出餐厅准备上车离开时,出问题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问题,那家餐厅门口,临街的位置,摆着一台抓娃娃机,就是现在风靡大街小巷,随处可见那种。起源于日本,至少近源于日本,原名“飞碟捕手(UFO Catcher)”,台湾叫“夹娃娃机”,香港叫“夹公仔机”,餐厅门口还有几家别的商铺,抓娃娃机位于主航道中心线,不知是餐厅的,还是商铺的。
        单羽那位侄孙女,一向乖巧听话,对这些乱八七糟的街头娱乐,通常也不太上心,那天不知是怎么了,一下就被抓娃娃机吸引住,走不动道,吵着要玩儿。或许刚发了笔横财,收到不少压岁钱的缘故,特别是方才吃饭时叔公,也就是单羽,姑奶,也就是单乔安,刚给的那部分,回家估计要上交,不花白不花。
        玩儿就玩儿吧,图个新鲜,两块钱一次。大过年的,虽然以这家人的身份,在中州市中心街头久站似乎不妥,总不好拂了孩子的兴……
        真一上手,一家人很快发现,这个东西,远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小姑娘太小,够着操作台都费劲,从她父母开始,单宁远、陆璇、单羽、单乔安,甚至苟立恩,轮番上阵。没细数,总之前后换了七八回零钱,至少扔进去一两百,愣是一个也没抓上来。
        每次的情况都差不多,爪子,或者叫夹子,印象中那台机器是个两爪的,倒是挺灵活,开合,轨道滑行,都挺灵活,抓住娃娃,提起来,没问题。可在向外运送的过程中,或早或晚,甚至距离出口咫尺之遥,爪子都会突然松开,功亏一篑。不是主动张开,是像影视作品中撒手人寰一样,如同被抽了筋,突然失去力量。
        侄子侄媳两口,一早看出是个局,照这么下去,就算把钱箱填满,也不可能有什么收获。平日里教育孩子,这二位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家严家慈,大棒胡萝卜,巴掌甜枣,总会有一个管用,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好说歹说无效,可能是仗着爷爷奶奶、叔公姑奶、外加老祖都在,料定父母不敢把自己怎样。红色家庭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这才多大,就知道利用统治阶级内部矛盾,只是目光还不够高瞻远瞩,回家拉清单又待怎样?
        机器里的娃娃有大有小,看上去质量都很一般,单家不缺钱,这也不是缺不缺钱的事儿,反复承诺,喜欢哪个咱们买,一模一样还不行。可小丫头像中了邪一样,谁劝也没用,非要从机器里抓到的,不是这种,不是这样的,是这个,“这一个”,机器里的这一个,世界上没有两片同样的叶子。甚至于有生以来第一次撒泼打滚,准确说是以撒泼打滚相威胁,核讹诈,不会真做什么外科手术,当然,某些人,某些国家,以外科手术,以可能被做外科手术为借口,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单乔安出主意,谁家的机器,把老板找过来,你说多少钱吧,看上哪个,打开机器拿出来不就得了。就连这个看起来已经退无可退的“中间道路”,也被一口回绝,不要拿出来的,只要抓出来的,只有抓出来的,才是“这一个”,《费尔巴哈提纲》:“人,在其现实性上,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
        最后怎样了结的,单羽已经不大记得了,应该是,应该还是,不是对于没得到娃娃的小侄孙女来说应该还是,是从更广大的意义上,应该还是武力镇压吧。分化瓦解敌人,这没错,但那是以妥协,艺术地妥协为基础的,一条道走到黑,早晚得把人都得罪光。
        原以为过去也就过去了,镇压也好,招安也好,结果都是一样,一直都是一样的。可从初一,具体说,从初一那顿饭开始,抓娃娃机,像抓娃娃机前的小姑娘一样,中邪一般,执着地长在了单羽头脑中。直至“记得偏重三五”,直至“没出正月都是年”,整个脑海,全是那台机器,车上、枕上、厕上,全是。
        补充一句,前面那个丁秘,读书时是学机械的,论起来,和罗旭还算半个校友。单羽找到他,知道抓娃娃机是怎么个意思么,丁秘说不大清楚,想清楚也简单,咱去弄一台不就结了……
        几天以后,原装进口抓娃娃机到货,单羽文科出身,保险丝都不会换,不是不用换,是不会换,不是因为不用换,所以不会换。丁秘此道中人,机器起初也放在他那里,一手说明书,繁体的,同种同文,一手改锥,拆开维修孔,找出线路板,真相只有一个,没二十分钟就弄明白了。
        先前单羽的侄孙女,或者说全家为了侄孙女,扔进去一两百块,一个娃娃也没弄到,再正常不过。弄到反而不正常了,至少不科学,至少不能完全用科学来解释,比如狗屎运。
        这种类型的抓娃娃机,奥妙全在爪子抓力上,根据说明书,以及丁秘实践,抓力可以在主板上调节,零到九,十个档位。七级以上才能将娃娃捏住,也可以说是抱住,遇上个头大的,遇上野心大的,北京遇上西雅图,必须九级不可。
        爪子抓力,在整个游戏过程中,比如说三十秒,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分成两个阶段。投入硬币,将爪子移到心仪的娃娃上,下沉,收紧,最初几秒,比如五秒,抓力默认九级,只要下手位置合适,谁都能将娃娃抓起来。
        可接下来,事情就变得有些不妙了,五秒一过,爪子虽没有张开,但由电路控制的抓力,却突然降为低档,娃娃掉落。时间有长有短,经过严格计算,即使是距离出口最近的娃娃,也不可能运送完成,造成曙光就在前面的错觉,引诱继续投币……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玩家绝对不可能得手,即使不从法律意义上讲,否则较真就是诈骗。久赌必输,开赌场却稳赚不赔,系统中有项专门设定,机主选择一个概率,二进制,八分之一、十六分之一、三十二分之一。
        比如说十六分之一吧,每隔十六(十五)次,会有一次,爪子抓力自始至终都是最高级,除非遇上真手潮的,否则傻瓜相机,间隔不见得那么严格,整体概率不变,比如每一百六十次成功十次,随机分布。有经验的玩家,守株待兔,不见兔子不撒鹰,就像老股民,多看少动,守在机器前,等别人当炮灰,找到规律伺机出手。
        也有个别心真黑的机主,大年初一单家人碰到的应该就是,干脆取消了这项设定,那家餐馆位于中州最繁华的商业街上,不愁客流,且相当部分都是外地人,就没指望你再来第二次……
        真相大白,但单羽对抓娃娃机的兴趣,却没有就此停息,那股与生俱来的认真劲儿,又上来了。
        世界观决定方法论,唯物不代表宿命,拔高些,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相统一,主观能动,战无不胜。还是丁秘的工作,又找资料,又请教高人,真相只有一个,这次时间稍微长些,最终还是弄明白了:
        好听了说,必然王国自由王国,难听了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好听了说,“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难听了说,“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主观能动性,还真能动,战无不胜,还真能胜。
        抓娃娃机,爪子抓力虽然可以调节,但玩家可以绕过它,可以不指望这个抓力,就业压力大,好办,搞“两创”啊。真正的高手,抓娃娃时,不是“抓”,而是“卡”,找准位置,一般是双腿或者脖子,用爪子环住,末端不直接碰到娃娃。
        娃娃被提起时,地既重浊而下凝,何以陷其东南乎,又未知重浊之外,还是何物,重的一边自然下垂,天既轻清而上浮,何以倾其西北乎,又未知轻清之外,还是何物,轻的一边,会“卡”在爪子侧面。无论两爪还是三爪,爪本身只能沿上下,也就是松紧一个方向运动,左右固定,并不依赖抓力,一旦卡住,只要游戏时间没到,爪子不张开,无论抓力几何,娃娃都不会掉下来……
        听起来简单,但光有科学还不行,还要有技术,光有技术还不行,还要有工艺。这难不倒单羽,最不缺的就是认真,只要想做,没有做不成的道理。
        调来四海时间不长,但城里城外,单羽还是有几套房子的,不在他本人甚至“一致行动人”名下,但都由他或“一致行动人”实际控制。选择距离适中的一套,让丁秘把抓娃娃机运过去,又到市场上,能找到的娃娃一样买了一个回来,“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得空就练……
        丁秘哭笑不得,至少刚开始时,哭笑不得。培养兴趣爱好,是自己的主意不假,但也不是这么个兴趣爱好,劝赌不劝嫖,还不如真去嫖呢,堂堂省委常委、市委书记,成天在家练抓娃娃,传出去算怎么回子事儿您呐。
        但很快,丁秘又释然了,只问结果不问过程,好心办坏事还能从轻发落不是。诸恶不忍作,那是说给别人听的,能两害取其轻就不错了,普通党员就普通党员吧,反正也没大所谓,抓娃娃就抓娃娃吧,反正也没大所谓。
        当初建议单羽培养业余爱好,不正是为了让他尽快摆脱,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危险状态么,“当路谁相假”先不提了,当着领导呢,重点强调“知音世所稀”。自打好上这口儿,抓娃娃这口儿,单羽又回到了从前,别人不知道,丁秘有数,“瞒天瞒地瞒不了你”……
        “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从难,从严,最终还是要从实战出发。四海认识单羽的人太多,真被革命群众雪亮了不好脱身,每次“实战”,一般都是去齐山,摘掉眼镜,戴上帽子。
        河山省委现任十一位常委,四海市委现任十一位常委,二十二,单羽身兼两职,二十一个人,全都戴眼镜。省里不完全清楚,至少四海这十一人中,度数最高的是武侃,近视之外,甚至已经有些花了。度数最低的,不用统计,肯定是单羽,至少并列,不可能更低,因为他左右眼都是零度。
        从小到大,单羽的视力一直很好,说来也怪,青少年时代读书,后来做机关工作,都是很费眼的,年轻时又不大懂得用眼卫生,身边一个接一个戴上了眼镜,唯独他,永远裸视一点五。现在的这副眼镜,平光镜,是十年前,调到省委时配的,同样也是听了丁秘的建议,这个级别再不戴眼镜,要惹闲话的。单羽听后只觉好笑,但配好的克赛镜拿来后,他还是戴上了……
        机器里的娃娃越来越少,已历历可数,单羽志得意满,同时又有些意犹未尽。
        又是一个,围在左右的孩子们,欢叫着一哄而上,不知被谁抢走了。来不及瞟一眼不远处一脸死灰的店主,再从裤兜里摸出两枚一元钢镚,塞进投币孔。
        怎么回事,连着拍了几次开始键,爪子依然没有反应:“嗯?”单羽俯身,重新扭了一下投币孔上的扳机,按键,转操纵杆,依然不行。
        万里长征,就差吴起镇“切尾巴”最后一战了,看看机器里剩余的娃娃,单羽不甘心,索性连着扭了七八次投币扳机。好像有反应了,机身哧哧咔咔响了一阵,突然间,数十枚,上百枚钢镚,如开河时的壶口瀑布一样,争先恐后从窄小的投币孔喷薄而出。
        这下可热闹了,一大群孩子满地抢硬币,店主也赶了过来,刚抓住这个,又跑了那个。单羽刚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听铃声,是家里人专用的号,拨开孩子,走到门口,果然,哥哥单宁远从北京打来的。
        “喂…… 喂…… ”不知是信号,还是周边噪音的问题,捂住另一只耳朵,仍旧听不清:“什么……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听单宁远的语调,喜气洋洋,完全不像出事的样子。当然,关键还要看出了什么事,谁出了事,谁对谁出了事,谁对谁出了什么事。
        可能是听见单羽举着电话的喊声,守在不远处的丁秘,发动车子开了过来。拉开门刚要上车,单羽似乎想起什么,掏出钱包,随手从中抽出一叠,回身快走几步,像每次一样,塞到目瞪口呆的店主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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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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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抓娃娃机

        那是单羽成为四海市委书记后的第一个春节,哥哥单宁远夫妇从北京,姐姐单乔安从香港,姐夫陆璇从南方某地,都回来了,外加侄子、侄媳、小侄孙女。大年初一,接待完拜年的近亲友,一大家子热热闹闹,陪着老母亲苟立恩,一起去外面吃了顿团圆饭。
        饭是在中州一家很有名的广式餐厅吃的,算不上太贵,不用说单羽这样的家庭,就是平头百姓,中产阶级以上,偶然吃一次,也可以接受,很可以接受。但因为菜品精美,人气很旺,又时值节庆,想订上座,而且是“自惭居处崇”的包间,VIP包间,那就不是一般人,一般人家能办得到,能这么容易办得到的了。
        吃的什么,以及吃饭的过程,没什么特别之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一家人用餐完毕,走出餐厅准备上车离开时,出问题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问题,那家餐厅门口,临街的位置,摆着一台抓娃娃机,就是现在风靡大街小巷,随处可见那种。起源于日本,至少近源于日本,原名“飞碟捕手(UFO Catcher)”,台湾叫“夹娃娃机”,香港叫“夹公仔机”,餐厅门口还有几家别的商铺,抓娃娃机位于主航道中心线,不知是餐厅的,还是商铺的。
        单羽那位侄孙女,一向乖巧听话,对这些乱八七糟的街头娱乐,通常也不太上心,那天不知是怎么了,一下就被抓娃娃机吸引住,走不动道,吵着要玩儿。或许刚发了笔横财,收到不少压岁钱的缘故,特别是方才吃饭时叔公,也就是单羽,姑奶,也就是单乔安,刚给的那部分,回家估计要上交,不花白不花。
        玩儿就玩儿吧,图个新鲜,两块钱一次。大过年的,虽然以这家人的身份,在中州市中心街头久站似乎不妥,总不好拂了孩子的兴……
        真一上手,一家人很快发现,这个东西,远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小姑娘太小,够着操作台都费劲,从她父母开始,单宁远、陆璇、单羽、单乔安,甚至苟立恩,轮番上阵。没细数,总之前后换了七八回零钱,至少扔进去一两百,愣是一个也没抓上来。
        每次的情况都差不多,爪子,或者叫夹子,印象中那台机器是个两爪的,倒是挺灵活,开合,轨道滑行,都挺灵活,抓住娃娃,提起来,没问题。可在向外运送的过程中,或早或晚,甚至距离出口咫尺之遥,爪子都会突然松开,功亏一篑。不是主动张开,是像影视作品中撒手人寰一样,如同被抽了筋,突然失去力量。
        侄子侄媳两口,一早看出是个局,照这么下去,就算把钱箱填满,也不可能有什么收获。平日里教育孩子,这二位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家严家慈,大棒胡萝卜,巴掌甜枣,总会有一个管用,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好说歹说无效,可能是仗着爷爷奶奶、叔公姑奶、外加老祖都在,料定父母不敢把自己怎样。红色家庭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这才多大,就知道利用统治阶级内部矛盾,只是目光还不够高瞻远瞩,回家拉清单又待怎样?
        机器里的娃娃有大有小,看上去质量都很一般,单家不缺钱,这也不是缺不缺钱的事儿,反复承诺,喜欢哪个咱们买,一模一样还不行。可小丫头像中了邪一样,谁劝也没用,非要从机器里抓到的,不是这种,不是这样的,是这个,“这一个”,机器里的这一个,世界上没有两片同样的叶子。甚至于有生以来第一次撒泼打滚,准确说是以撒泼打滚相威胁,核讹诈,不会真做什么外科手术,当然,某些人,某些国家,以外科手术,以可能被做外科手术为借口,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单乔安出主意,谁家的机器,把老板找过来,你说多少钱吧,看上哪个,打开机器拿出来不就得了。就连这个看起来已经退无可退的“中间道路”,也被一口回绝,不要拿出来的,只要抓出来的,只有抓出来的,才是“这一个”,《费尔巴哈提纲》:“人,在其现实性上,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
        最后怎样了结的,单羽已经不大记得了,应该是,应该还是,不是对于没得到娃娃的小侄孙女来说应该还是,是从更广大的意义上,应该还是武力镇压吧。分化瓦解敌人,这没错,但那是以妥协,艺术地妥协为基础的,一条道走到黑,早晚得把人都得罪光。
        原以为过去也就过去了,镇压也好,招安也好,结果都是一样,一直都是一样的。可从初一,具体说,从初一那顿饭开始,抓娃娃机,像抓娃娃机前的小姑娘一样,中邪一般,执着地长在了单羽头脑中。直至“记得偏重三五”,直至“没出正月都是年”,整个脑海,全是那台机器,车上、枕上、厕上,全是。
        补充一句,前面那个丁秘,读书时是学机械的,论起来,和罗旭还算半个校友。单羽找到他,知道抓娃娃机是怎么个意思么,丁秘说不大清楚,想清楚也简单,咱去弄一台不就结了……
        几天以后,原装进口抓娃娃机到货,单羽文科出身,保险丝都不会换,不是不用换,是不会换,不是因为不用换,所以不会换。丁秘此道中人,机器起初也放在他那里,一手说明书,繁体的,同种同文,一手改锥,拆开维修孔,找出线路板,真相只有一个,没二十分钟就弄明白了。
        先前单羽的侄孙女,或者说全家为了侄孙女,扔进去一两百块,一个娃娃也没弄到,再正常不过。弄到反而不正常了,至少不科学,至少不能完全用科学来解释,比如狗屎运。
        这种类型的抓娃娃机,奥妙全在爪子抓力上,根据说明书,以及丁秘实践,抓力可以在主板上调节,零到九,十个档位。七级以上才能将娃娃捏住,也可以说是抱住,遇上个头大的,遇上野心大的,北京遇上西雅图,必须九级不可。
        爪子抓力,在整个游戏过程中,比如说三十秒,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分成两个阶段。投入硬币,将爪子移到心仪的娃娃上,下沉,收紧,最初几秒,比如五秒,抓力默认九级,只要下手位置合适,谁都能将娃娃抓起来。
        可接下来,事情就变得有些不妙了,五秒一过,爪子虽没有张开,但由电路控制的抓力,却突然降为低档,娃娃掉落。时间有长有短,经过严格计算,即使是距离出口最近的娃娃,也不可能运送完成,造成曙光就在前面的错觉,引诱继续投币……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玩家绝对不可能得手,即使不从法律意义上讲,否则较真就是诈骗。久赌必输,开赌场却稳赚不赔,系统中有项专门设定,机主选择一个概率,二进制,八分之一、十六分之一、三十二分之一。
        比如说十六分之一吧,每隔十六(十五)次,会有一次,爪子抓力自始至终都是最高级,除非遇上真手潮的,否则傻瓜相机,间隔不见得那么严格,整体概率不变,比如每一百六十次成功十次,随机分布。有经验的玩家,守株待兔,不见兔子不撒鹰,就像老股民,多看少动,守在机器前,等别人当炮灰,找到规律伺机出手。
        也有个别心真黑的机主,大年初一单家人碰到的应该就是,干脆取消了这项设定,那家餐馆位于中州最繁华的商业街上,不愁客流,且相当部分都是外地人,就没指望你再来第二次……
        真相大白,但单羽对抓娃娃机的兴趣,却没有就此停息,那股与生俱来的认真劲儿,又上来了。
        世界观决定方法论,唯物不代表宿命,拔高些,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相统一,主观能动,战无不胜。还是丁秘的工作,又找资料,又请教高人,真相只有一个,这次时间稍微长些,最终还是弄明白了:
        好听了说,必然王国自由王国,难听了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好听了说,“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难听了说,“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主观能动性,还真能动,战无不胜,还真能胜。
        抓娃娃机,爪子抓力虽然可以调节,但玩家可以绕过它,可以不指望这个抓力,就业压力大,好办,搞“两创”啊。真正的高手,抓娃娃时,不是“抓”,而是“卡”,找准位置,一般是双腿或者脖子,用爪子环住,末端不直接碰到娃娃。
        娃娃被提起时,地既重浊而下凝,何以陷其东南乎,又未知重浊之外,还是何物,重的一边自然下垂,天既轻清而上浮,何以倾其西北乎,又未知轻清之外,还是何物,轻的一边,会“卡”在爪子侧面。无论两爪还是三爪,爪本身只能沿上下,也就是松紧一个方向运动,左右固定,并不依赖抓力,一旦卡住,只要游戏时间没到,爪子不张开,无论抓力几何,娃娃都不会掉下来……
        听起来简单,但光有科学还不行,还要有技术,光有技术还不行,还要有工艺。这难不倒单羽,最不缺的就是认真,只要想做,没有做不成的道理。
        调来四海时间不长,但城里城外,单羽还是有几套房子的,不在他本人甚至“一致行动人”名下,但都由他或“一致行动人”实际控制。选择距离适中的一套,让丁秘把抓娃娃机运过去,又到市场上,能找到的娃娃一样买了一个回来,“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得空就练……
        丁秘哭笑不得,至少刚开始时,哭笑不得。培养兴趣爱好,是自己的主意不假,但也不是这么个兴趣爱好,劝赌不劝嫖,还不如真去嫖呢,堂堂省委常委、市委书记,成天在家练抓娃娃,传出去算怎么回子事儿您呐。
        但很快,丁秘又释然了,只问结果不问过程,好心办坏事还能从轻发落不是。诸恶不忍作,那是说给别人听的,能两害取其轻就不错了,普通党员就普通党员吧,反正也没大所谓,抓娃娃就抓娃娃吧,反正也没大所谓。
        当初建议单羽培养业余爱好,不正是为了让他尽快摆脱,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危险状态么,“当路谁相假”先不提了,当着领导呢,重点强调“知音世所稀”。自打好上这口儿,抓娃娃这口儿,单羽又回到了从前,别人不知道,丁秘有数,“瞒天瞒地瞒不了你”……
        “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从难,从严,最终还是要从实战出发。四海认识单羽的人太多,真被革命群众雪亮了不好脱身,每次“实战”,一般都是去齐山,摘掉眼镜,戴上帽子。
        河山省委现任十一位常委,四海市委现任十一位常委,二十二,单羽身兼两职,二十一个人,全都戴眼镜。省里不完全清楚,至少四海这十一人中,度数最高的是武侃,近视之外,甚至已经有些花了。度数最低的,不用统计,肯定是单羽,至少并列,不可能更低,因为他左右眼都是零度。
        从小到大,单羽的视力一直很好,说来也怪,青少年时代读书,后来做机关工作,都是很费眼的,年轻时又不大懂得用眼卫生,身边一个接一个戴上了眼镜,唯独他,永远裸视一点五。现在的这副眼镜,平光镜,是十年前,调到省委时配的,同样也是听了丁秘的建议,这个级别再不戴眼镜,要惹闲话的。单羽听后只觉好笑,但配好的克赛镜拿来后,他还是戴上了……
        机器里的娃娃越来越少,已历历可数,单羽志得意满,同时又有些意犹未尽。
        又是一个,围在左右的孩子们,欢叫着一哄而上,不知被谁抢走了。来不及瞟一眼不远处一脸死灰的店主,再从裤兜里摸出两枚一元钢镚,塞进投币孔。
        怎么回事,连着拍了几次开始键,爪子依然没有反应:“嗯?”单羽俯身,重新扭了一下投币孔上的扳机,按键,转操纵杆,依然不行。
        万里长征,就差吴起镇“切尾巴”最后一战了,看看机器里剩余的娃娃,单羽不甘心,索性连着扭了七八次投币扳机。好像有反应了,机身哧哧咔咔响了一阵,突然间,数十枚,上百枚钢镚,如开河时的壶口瀑布一样,争先恐后从窄小的投币孔喷薄而出。
        这下可热闹了,一大群孩子满地抢硬币,店主也赶了过来,刚抓住这个,又跑了那个。单羽刚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听铃声,是家里人专用的号,拨开孩子,走到门口,果然,哥哥单宁远从北京打来的。
        “喂…… 喂…… ”不知是信号,还是周边噪音的问题,捂住另一只耳朵,仍旧听不清:“什么……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听单宁远的语调,喜气洋洋,完全不像出事的样子。当然,关键还要看出了什么事,谁出了事,谁对谁出了事,谁对谁出了什么事。
        可能是听见单羽举着电话的喊声,守在不远处的丁秘,发动车子开了过来。拉开门刚要上车,单羽似乎想起什么,掏出钱包,随手从中抽出一叠,回身快走几步,像每次一样,塞到目瞪口呆的店主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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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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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7#
     楼主| 发表于 2017-9-10 14:46:53 | 只看该作者
    4.发绣

        江苏省盐城市东台县(80年代改市,省级单列),是长卫的老家,在这里,有一种历史悠久,一度濒于失传,近年又重新发扬光大的民间手工艺(好像都这样),发绣。望文生义,所谓发绣,就是用人的头发为原材料,取代丝线,刺制绣品,相传历史可以追溯到盛唐时期。
        工艺特点使然,相当部分知名绣工、绣师,都是女性,比如宋高宗赵构妃刘婉仪,元赵孟頫妻管道升,明董其昌高足顾寿潜妻韩希孟,以及清甘陕总督杨遇春女等等。与“传男不传女”的传统技艺正相反,发绣世家往往沿着母系序列传承,且不像刽子手,仅停留在称谓阶段。长卫家就是这样,从太姥姥、姥姥,到母亲、姐姐,如今外甥女又接了班,可成就最高的,却是作为儿子的他……
        孩提时代的长卫,就从母亲那里学到过祖传发绣技艺,当时是学着玩儿的,没打算真干这行,教女儿的同时捎带手,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赶。就像这门艺术本身的命运一样,长卫的发绣之路,同样经历了从童子功,到荒废,再到失而复得的否定否定、螺旋上升,重新拾起来,也是在“汉陵”服刑那五年中的事情。
        当时,长卫师从省画院一位姓汪的老师学习工笔,惊叹于他天分悟性的同时,听说长卫是东台人,顺口问了句有否发绣底子,并鼓励其试着将所学与该传统技艺结合起来。没想到,这偶然的尝试,最终竟造就了一位发绣高手。
        先前说过,至少河山省范围内,长卫的名气,更多的是作为国画家,而不是什么纪委副调研员。作品不多,但常常出没各类展览、拍卖会,很受藏家追捧,可真正熟悉长卫的人都知道,比起发绣,他的绘画造诣又真的不算什么了。即使是圈内,了解长卫底细的屈指可数,陌生人上门求教或请其出手,他一概回绝,有时干脆说,自己从来就没听说过什么发绣。
        长卫搞发绣,纯属兴趣使然,报酬可观,但大部分都被他匿名捐给家乡了。艺术水准却无可挑剔,立意新奇,构图讲究,层次分明,技法精纯,扣针平整如线,网针密而不杂,乱针主次分明,平针虽淡不寡,参针服帖顺畅,套针栩栩如生,纳针从容不迫,刁针左右逢源,虚针行云流水…… 国内几位鼎鼎大名的工美大师、遗产传承人,不少力作,其实都曾请他,部分甚至完全代为捉刀……
        与绝大多数取女孩子长发,以发代线的发绣师不同,长卫使用的“发”,又细又短,一般只有三四厘米长,颜色也比较浅。坊间传说,长卫所用,根本就不是头发,来自人体另一处,十一二岁男孩子第一茬,不知怎么弄来的。
        用这种材料所刺绣品,可以产生一种极为独特的审美效果,若隐若现,虚中带实,乍看上去云里雾中,稍一定神如临其境。但与此同时,其工艺,比起原本已经掌上起舞的寻常发绣,更要难上若干倍,客观所限,掐头去尾,一根只能绣一两针,所用针具,也不是寻常绣针,一套十余种,都是长卫自己磨的,不用时泡在机油中……
        尽管大部分业余时间都花在发绣上,尤其是担任非领导职务后,工作不像过去那么忙了,作息也更灵活,书房里一熬就是大半宿。但长卫的作品却很少,多数情况下,只是打磨技艺,绣了又拆,拆了又绣,真正的成品,一年下来不过三五幅而已。
        特别是今年,打一开年,就连几个长期合作的老熟人,全推了。关起门来,专心致志于一幅作品,力作,真正的力作,可能是长卫这辈子,不用迄今为止,这辈子最重要的一幅。
        “将军善画盖有神,必逢佳士亦写真,即今飘泊干戈际,屡貌寻常行路人”,是幅肖像,人物肖像:单长卫半身侧面像。不是他自己,单羽的父亲单长卫,从未谋面,但改变了长卫一生的另一个单长卫,因为很快,就是他诞辰一百周年的大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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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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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8#
     楼主| 发表于 2017-9-11 14:49:28 | 只看该作者
    5.阖家欢乐

        单长卫,按照履历上的说法,河山省周原市仲合县人。
        如果只精确到县一级,这个籍贯应该问题不大,但落实到姓氏,恐怕就难说了,因为和武侃一样,单长卫也是个孤儿。父母姓什么,谁都不知道,收养他的那户人家,准确说,收养他的那个人,姓单,所以他也姓单,也跟着姓单……
        按照中国人的思维习惯,大人物横空出世,比如日后官居正省级的单长卫,必定与寻常黔首不同。一方面,出生地风水要好,另一方面,出生时,或者出生前后,必定有祥瑞异象。
        拿这个标准衡量单长卫,风水,不好说,他所出生的那个村子,山沟沟里,山沟沟里的山沟沟里。根据有没有海岸线,国家分内陆国与沿海国,此外还有个“双重内陆国”的说法,不仅本国没有海岸线,所有邻国也没有海岸线,当今世界,符合以上条件的只有两个,列支敦士登和乌兹别克斯坦,外加单长卫老家。鸟倒是拉屎,但甭管谁拉的屎,一概存不住,都被捡回去积肥了,能有两条裤子换着穿,就算中产。
        当然,某些人可能会说,风水这个东西,与贫富无关,越是穷乡僻壤,风水可能越好,世代受穷是在攒人品,好吧,咱不抬杠。至于异象,那倒是有,可究竟算不算祥瑞,就见仁见智了,单长卫的出生,或者说,单长卫的出现,的确与众不同……
        他的父亲,养父,名叫单光,人如其名,是个老绝户,年近六旬,无儿无女,也没结过婚。住在村子西北角,三间,塌了半间,两间半破土坯房,十几只羊,以上全部财产。
        单长卫出生时的异象,所谓异象,细追究起来,从那一年年初,其实就开始了。过年时,虽然穷,且大字不识,但单光还是像往年一样,拣了半笸箩黑枣,请村里唯一一个老秀才,把集上买来的红纸裁开,胡乱写了些春联。除常见的门心、框对外,还有几幅横档,也就是贴在门楣上那种短的,“出入平安”、“财源茂盛”、“年年有余”,老秀才水平也不高,都是凡俗之语。
        因为文盲,单光,其实也不只单光,贴春联时没少闹过笑话,左右贴反,上下颠倒。那一年更绝,将应该贴在正房,一共两间半,也无所谓正不正,卧房门上的“阖家欢乐”,和羊圈旁的“猪羊满圈”,弄反了,几个月后才被发现,大伙儿笑了他差不多一年。单光没文化,却很乐观,笑就笑吧,老绝户一个,除了自己,活物就是那十几只羊,也算是“阖家欢乐”。
        可没想到,这句戏言,没过多久,居然应验了……
        《红楼梦》中,外交家刘姥姥二进大观园,给贾母讲庄子里的新鲜事:有个九十多岁的老奶奶,天天吃斋念佛,感动了观音菩萨,夜里来托梦:“原本你该绝后的,如今奏了玉皇(观音为什么要奏玉皇,完全不是一个系统),给你个孙子”。察言观色,专找贾母爱听的说:“后起间,真又养了一个,才十三四岁,长得粉团儿似的…… ”
        转眼间已是秋天,那一日北风正紧,早起八九点钟,听得羊圈里声响有些奇怪,单光上前一看,傻眼了。夏日里,一头母羊刚下了羔,总被羊群护在最中间,今天不知怎么,“跪乳”在母羊身下的,不是小羊羔,换成了一个孩子。单光以为自己眼花了,看了又看,没错,小男孩儿,抱到外面,从西头问到东头,又从东头问到西头,谁都说不知道,也没见村里来什么生人。
        而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的单长卫……
        台湾地区前领导人陈水扁,台南市官田区人,父亲陈松根,靠给别人做佃户,甚至长工为生,农村无产阶级。国民党退台后,仿照阶级分析,也在岛内搞了个阶层划分,三等九级,陈家属“三级贫户”,下下等,穷人中的穷人。
        陈水扁家中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出生时,按照习俗,请当地保济寺法号定妙的师父为他起名,本来该叫“水遍”。可登记户籍时,户政人员没听清,以为“水扁”,陈松根半文盲,没瞧出讹误,发现也懒得改了,穷人家的孩子,阿猫阿狗有个叫唤就行,这才成全了后来的“陈水扁”……
        单长卫出生,或者说出现在单光家时,已是民国初年。那时候,收养一个孩子,并不像现在这么麻烦,但户口还是要报的,由乡公所负责。
        和“陈水扁”一样,“单长卫”也是个误会,最初,单光给孩子起的名字,是“单长”,没有“卫”。成年以后,单长卫的个子并不算高,也不矮,一米七五猛一点,可小时候,他却明显比同龄人高出一大块。从一落草应该就是这样,被单光发现时,看样子不过满月前后,头顶到脚底,拿手拃了拃,将近六十厘米。
        东汉经学家、天文学家贾逵,据说是贾谊的九世孙,作《春秋左氏传解诂》和《国语解诂》,同时首创黄道坐标系那位。据载,是据载,不是据说,身高八尺二寸,约合一米八九,人称“贾长头”,《东观汉记》:“问事不休贾长头”。开国大将罗瑞卿,身高一米八四,这个身高,还曾经救过他一命,毛泽东戏称为“罗长子”。长期负责安全保卫工作,“中国的捷尔任斯基”,深得,至少曾经深得毛信任:“天塌下来,有罗长子顶着”、“罗长子往我身边一站,我就感到十分放心”。过去,包括现在的部分方言中,“长”可以指,甚至主要指“高”。
        报户口时,公所职员问孩子叫什么,单光想了想,个子这么高:“就叫‘单长’呗”。倒霉就倒霉在这个“呗”上,山里人口音重,“呗”没有辅音,“长”的读音则类似“潮”,弱元音向后半元音、浊辅音化,“呗”变成“卫”,“单长”变成“单长卫”……
        这个错误,原本是很容易被发现,也很容易被纠正的,两个字和三个字,不用识字,识数就行。偏远地区,过年时实在找不到人写春联,研得了磨,或者直接用锅底灰和上水,抹在碗沿,往纸上扣,还知道七个对七个、九个对九个。可偏偏,独自一人,一把屎一把尿将单长卫摩挲大的单光,在这些事,这些在他看来无足重轻的事上,还真就是个稀里马虎的人。
        几年之后,本乡一个在直系军阀王怀庆(“庚子国变”时,冒着枪林弹雨将提督聂士成尸首,从天津八里台背回来)手下任团长,1924年“第二次直奉战争”直系惨败,王怀庆部损失殆尽,团长死里逃生,回到家乡养老,出资在乡里兴办了一所义学。当初在羊圈捡到单长卫时,孩子包裹在一个看上去,至少单光看上去,挺讲究的缎子面小褥里,憨厚朴实的单光据此认定,八成是富贵人家孩子。没病没灾,不缺胳膊不少腿,一定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难处,才被狠心遗弃,自己就是个贱命,却不能让单长卫跟着在山里受一辈子穷。
        听说义学可以免费入读,还给贴补伙食文具,单光马上将他送了过去,也正是在那里,单长卫慢慢有机会接受进步思想,并走上后来的革命道路。报名登记时,发现名字搞错了,叫了好几年“单长”,突然凭空多出个“卫”字。学里的先生说,“单长卫”比“单长”好,听着有书卷气,又不失阳刚,都是为孩子,“单长卫”就“单长卫”吧……
        回过头来看,“单长”也好,“单长卫”也罢,无论对于单光,还是单长卫,确实都不大有所谓。可无意之中,却改变了原本毫不相干,另一个人的命运。
        如果,如果历史真有,真允许有如果,“陈水遍”没有变成“陈水扁”,“单长”没有变成“单长卫”,那么很有可能,且几乎是一定的,真正的“单长卫”,也绝不会变成“长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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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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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09#
     楼主| 发表于 2017-9-12 14:45:16 | 只看该作者
    6.不祝寿

        1949年3月,中共中央七届二中全会,也是解放战争期间唯一一次全会,于当时的中央所在地,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召开。就是在这次会议上,毛泽东所说“进京赶考”前,提出了著名的“两个务必”,“务必使同志们继续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务必使同志们继续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为将“两个务必”落到实处,中央还同时作出了六项具体规定,“不祝寿,不送礼,少敬酒,少拍掌,不以人名作地名,不要把中国同志和马恩列斯并列”……
        其中第一条,“不祝寿”,为切实贯彻之,自建国以后,一直有项不成文的惯例,领导干部简历中,出生时间,只精确到某年某月,具体日期不提,也就彻底断了祝寿的根儿。当然,这是指生前,甭管级别多高,去世以后,准确说,去世的同时,出生年月日,便不再是秘密。
        比如单长卫,今天,就是他诞辰一百周年的日子。上午九时整,省会中州市“河山会堂”,将隆重召开纪念大会,省委、省政府、省人大、省军区负责人,退下来的老领导,中央相关部门领导同志,生前友好,家乡、曾经工作、战斗过的地方代表,身边工作人员等等,以及家属,悉数出席。
        可事实上,正如先前所说,今天,或者,一百年前的今天,根本就不是,肯定不是单长卫出生的日子,而是在羊圈,被养父单光发现的日子。当初报户口,把名字报错那次报户口时,就是这么,也只能这么登记的,以讹传讹,“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具体哪天出生,和“不祝寿”没关系,真的谁也不知道……
        曾有媒体,当然是好事的媒体,非常好事的媒体,进行过统计,在朝鲜,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金日成、金正日父子,光官方授予的正式头衔,就至少有惊人的一千两百多个,简直,不是简直,就是无所不能:
        伟大领袖、仁德撼天下的绝世伟人、众神之神、人民热爱及信仰的胸膛、伟大的人类元老、21世纪的北极星、我们星球的卫士、神妙的战略战术家、完美无缺的军事家、天赐大将军、将军中的将军、世界所有将军中最杰出的元帅、百战百胜的作战家、无敌不胜的象征、弹无虚发的大浦洞神枪手、人类智慧的化身、拥有百科全书一样丰富知识的哲学巨人、世界大文豪、人类音乐的天才、世界伟大歌剧的缔造者、艺术和建筑大师、专家也叹服的电脑天才、彻底的高尔夫球高手等等等等,如果从头到尾念一遍,大约需要一个小时时间……
        相比而言,中国,即使是疯狂年代中的中国,在这方面,就要冷静得多。自古,中国讲究的是盖棺定论,不为活人树碑立传,即使领袖、伟人这个等级,讣告当中的称号头衔,加在一起,充其量百十来字。而其中最常见的,无非“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三项。
        先说“革命家”,全称“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也一样),顾名思义,必须是从革命战争年代过来的。具体又可以分为“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和“无产阶级革命家”三种情况,时至今日,总计约两百人获此殊荣。
        历史地看,“革命家”头衔授予,标准有越来越宽松的趋势。以“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为例,从1921年建党到1949年建国,二十八声礼炮,获得这个头衔的只有两人,李大钊和方志敏。1949年建国到1976年“文化大革命”结束,二十七年,加了一倍,四个,很好记,第四套人民币百元大钞,毛、刘、周、朱。
        进入新时期,“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慢慢变得多了起来,算起来总计十二个。“十大元帅”中,除了朱德,以及原因众所周知的林彪,地位、贡献其实不分轩轾,但“文革”结束前去世的彭帅、贺帅、陈帅、罗帅,都只是“无产阶级革命家”,或者“久经考验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德高望重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而“文革”结束后去世的刘帅、徐帅、聂帅、叶帅,客观讲,除叶剑英,另外三位因身体及其它原因,并未担任真正的核心职务,但都一样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
        与之相反,“政治家”,“无产阶级政治家”,授予标准,随着时间推移,有越来越严格的趋势,这里指任职时间。80年代以前,担任过副国级以上领导职务的,都可以叫作“政治家”,到了90年代,原则上非政治局常委不可,比如乔石委员长、尉健行书记。进入21世纪,就连常委,都不一定能够享受这份哀荣,比如黄菊副总理,2007年去世时,讣告只评价为“党和国家卓越的领导人”,没提“政治家”的事儿。顺便说一句,“无产阶级政治家”还有一种特殊的变体形式,“无产阶级战略家”,只毛泽东一人而已,小平同志都不行。
        比起前两项,“军事家”,或者“无产阶级军事家”,再或者“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家”,标准最为严格,且是一个封闭的系统,1989年、1994年两次授予后,大门就此关闭。总共三十六人,毛、周、邓三位领袖级人物,十位元帅(朱排在邓之前),李先念、杨尚昆两位出身行伍的国家主席,十位大将,外加叶挺、许继慎、蔡申熙、段德昌等十一位至少在红军时期已经成为主力部队正军级指挥员,建国前牺牲或去世的先烈……
        如前所说,“革命家”头衔授予,标准虽时间逐渐宽松。其中包含两重意义,一是指刚刚去世时,二是去世以后,就像孔子,先秦(鲁哀公)只是“尼父”,东汉(和帝)受封褒尊侯,北周(静帝)晋升邹国公,唐代(高宗)赠太师,而后(玄宗)文宣王,北宋(真宗)至圣文宣王,元代(成宗)大成至圣文宣王。
        几年前,单长卫去世时,讣告中,对他的定位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我党久经考验的好干部,河山人民的好儿子”,“他的一生,是为共产主义事业百折不挠、英勇奋斗的一生,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鞠躬尽瘁的一生”。至于“革命”一节,只说“是一位不懈斗争的坚强革命者”。
        而在这次大会,这次纪念单长卫诞辰,准确说,当然不能这么准确说,在羊圈被发现一百周年的大会上,几天前已先行向家属吹过风,报经上级组织部门批准,省委彭书记讲话中,将第一次称呼他为“无产阶级革命家”。
        省里的原措辞是“德高望重的老一辈革命家”,被上面加了个“我省”前缀,注意啊,这个“我省”很重要。“德高望重”也稍微过了一点,换作“深受爱戴”,连起来,“我省深受爱戴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但不管怎么说,“革命家”是没跑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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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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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0#
     楼主| 发表于 2017-9-13 14:46:44 | 只看该作者
    7.都中新闻

        纪念大会,还有半小时左右才正式开始……
        河山会堂,总计分为三层,一层是可以容纳五千人的主会场,以及两千人宴会厅,三层则是省人大常委会办公地点。而二层,分布着二十几个中型,所谓的中型,相对于五千人会场的中型会议厅,可以摆上圆桌开会,可以围上半圈座椅、茶几接待来宾,也可以当作休息室。
        苟立恩年纪大了,一会儿还要代表家属念一篇不短的稿子,由那位“广场舞王子”郎学芳,不顾亲友,不是儿女,儿女不敢,亲友好言相劝,由那位“广场舞王子”郎学芳陪伴,正在其中一间小憩……
        隔壁,长沙发上并排坐着三个人。
        左边单羽,右边单宁远,中间是个军人,肩扛将星,胸配六排级别资历章,且可能很快就会变成七排,现任某战区军事主官。他就是单羽的姐夫,姓陆,单名璇,璇玑的璇,也可以写成“璿”,比如曹丕那篇假惺惺的《让禅书》,“下咨四岳,上观璿玑”。
        陆璇和单家兄弟结识很早,尤其是与单宁远,初中毕业一起参的军,还曾经在同一连队军政搭档过。70年代末,南疆形势日渐紧张,两人相继离开一线部队,单宁远复员并保送上了大学,陆璇则调到军委机关,先给首长做机要,后任总参装备部某处处长……
        时至80年代,党和国家的工作重心,开始由国内外阶级斗争转向经济建设,军费压缩,军队裁员,曾经令无数人羡慕,并趋之若鹜的那身“绿皮”,慢慢不再,至少不再像先前那样吃香。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大批干部子弟离开军队,有的到地方上任职,有的下海经商。
        与这些人相比,陆璇的情况稍显特殊。80年代末,军委机关组建某三产企业集团,主营军民品国际贸易,同时涉猎矿产资源、土地开发建设等领域,最初的宗旨是解决复转军人就业、补充军费缺口,但也遵循市场经济规律。陆璇是该集团元老之一,创业之初就调了过去,与此同时,他并没有脱离军籍,档案一直放在总参,并依军龄、资历逐级晋升。
        十余年间,该集团经历了由军委直接管理,到划归地方国资的转变,资产规模不断扩大,影响与日俱增。陆璇本人,则始终使用化名,以一个商人的形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历任某子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集团董事、执行董事、副总裁等职。
        连陆璇自己,原本也以为,这辈子可能就要这样过下去了,还曾数次主动提出,干脆把转业手续办了得了,现在这种脚踩两条船的身份,有时候很不方便,都被上面退了回来……
        然而,就在大约五年之前,陆璇的人生轨迹,突然发生了重大转折。
        记得那是个初冬,一位已经有段时间没和自己联络的老上级找到陆璇,说有人要见他。还没等陆璇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第二天车就到了,将两人径直接到位于北京西郊一处军事禁区,等待他们的,是一位只出现在头条的高级别首长,地方和军队系统都有职务。
        见惯了大阵仗的陆璇倒没怎么紧张,只是有点儿摸不着头脑,首长大概也很忙,没时间扯闲篇,开门见山说明约见意图,想要重新“激活”他,具体说就是恢复完全军人身份,调到某军区任职。
        陆璇起先并不太愿意,尽管那个职务很是可观,这些年,自己在外已经野惯了,虽说是国企,可商界总比政界自由,也滋润实惠许多。军装许久不穿,恐怕早就不合身了,只是当着首长的面,不好说得太直接……
        最终,还是那位老上级,在回来的路上做通了陆璇的思想工作。
        简要谈了谈近年来国内外形势的变化,接着落实到军队系统,与先前世代有所不同,刚才这位首长很重视军权,利用,或者说仰仗的,恰恰是与其同样来自红色家庭的这批高干子弟。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军队系统已经天翻地覆,一大批从基层打拼起来,不具备所谓“红色血统”的将领,充斥在要害甚至最高岗位上,这显然是某些人所不能接受,且必须予以改变的。
        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首长在下一盘大棋,而陆璇,则有幸被选中,成为其中十分要紧的棋子之一……
        “能有这么一次经历,也算是没枉在世上走一遭,”难得聚齐,三人很自然地聊起,前不久北京发生的那件,可能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为普通人所知,却实实在在左右了他们命运的大事。
        “听说,有几个没出息的,吓得心脏病都犯了,”提问的是单宁远。
        尽管都是高官,但他们之中,当时在场,只有身居关键职位的陆璇:“按照议程,最后一次预备会议…… ”
        三位见过大世面的大人物,此刻竟活像搬着小板凳,坐在路边嚼老婆舌头的家庭妇女,主要指神态,面具以下的神态。尤其单羽,别看平时里深不可测,毕竟山高皇帝远,谈及“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亢奋是正常的。
        “老X刚要宣布闭会,X委、X司突然离席,走到主席台前,把话筒按下,将两份提议和联名名单放在X哥面前,X总留任、调整排名,”说到紧要处,陆璇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一看那份名单,好家伙,全是军人,脸色立马变了。”
        “当初XX平乱时,他不是挺狠的么,这回就那么认了?”
        “不认怎么着,那阵势,别说拒绝,再犹豫一会儿,说不定就会被架走…… ”
        敲门声响起。
        到底是训练有素,没等号令,三人异常整齐划一地“整顿衣裳起敛容”,轻咳一声:“进。”
        推开门的是单宁远儿子:“时间差不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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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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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11#
     楼主| 发表于 2017-9-14 15:01:37 | 只看该作者
    8.无所谓

        四海市北部,与周原相邻的当富、白门、过江一带,从上世纪30年代初开始,始终是革命战争时期,单长卫长期从事武装斗争的地方。根据其遗愿,骨灰中的大部分,都撒在当富县红色革命根据地,遗址纪念馆附近的崇山峻岭中。
        今天,就在中州“河山会堂”举行“单长卫同志诞辰一百周年纪念大会”的同时,这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张建国,刚刚卸任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某专门委员会副主委,换言之,彻底退下来的张建国。
        事实上,无论先前在河山当省长,还是后来调到人大,自从单长卫去世,每年,张建国总要来当富至少两次。将随从留在纪念馆,自己沿着“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的林间小道,一路“绝顶一茅茨,直上三十里”,每每要到夕阳西下,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张建国,顾名思义,共和国同龄人,同年同月同日生,精确到时辰,比下午三点的开国大典还早几个小时。多说一句,若不是为了躲空袭,新中国其实也不愿意居于人后,按习俗,二婚才下午办事呢,再多说一句,二婚倒也没错,从辛亥革命算起,按照法国标准,确实“第二共和国”。
        改革开放以来,河山涌现出的省部级高官中,张建国应该算是背景比较特殊的一个,他是“红卫兵”出身,不是随大溜儿,跟着哄法不责众那种,想当初,人家可是省内响当当的“四大领袖”之一。
        读高一时,赶上火热的1966,张建国文武双全,很快成为弄潮儿。他担任总召集人的“红五月”,是当时人数最多、影响最大、战绩最辉煌的造反派组织,省委夺权、省军区武斗,张建国率部冲锋在前,不少老干部都曾领教过他的铁拳。先后两次进京,接受中央领导接见,握过统帅的手,喝过旗手的酒,若不是上山下乡,一度担任革委会委员的他,甚至会提前二十几年成为省级领导。
        照理说,以张建国的“斑斑劣迹”,板儿板儿“三种人”,非但不应该从政,秋后算账那关都过不去。没办法,人家命硬,70年代中期在兵团,组织领导了数次震动全国的绝食请愿活动,成为“大返城”功臣……
        河山政界,几代人都知道,张建国与单长卫之间,存在着一种非常奇妙,甚至使人难以理解的关系:
        两人“相识”,正是张建国呼风唤雨的“文革”初年。“四清”时就已经靠边站的单长卫,运动中被整得最狠,晚年几乎完全失明的右眼,追本溯源,就是这一时期,某次批斗大会上“不老实”,“打态度”时被他一皮带扣抽的。
        放在别人,怕是要恨透了张建国,杀之而后快,可单长卫没有,非但不恨,两人反倒成了忘年交。后来,张建国推荐上大学,“工农兵学员”毕业短短十余年间,从一个普通办事员成长为省部级高官,相当程度上就是单长卫提携的。
        不仅张建国,新时期成长起来,一大批没有像样背景的年轻干部,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关照。论年龄资历,单长卫理应属于元老序列,却一向和年轻人更谈得来,时至今日,河山政坛所谓“青”派,依旧奉他为精神领袖,虽然本人从未在共青团系统任职。这倒没什么,“江西诗派”不也公推杜甫为“一祖”(与“三宗”:黄庭坚、陈师道、陈与义相对)么,尽管祖籍陕西(杜陵),生于河南的杜甫,除了一句“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外,和江西(宋江南西道)真的没什么关系……
        反而是亲生己出,又素有“孝子”美誉的单羽,同单长卫之间,似乎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和谐:
        早在60年代,单长卫就曾明确表态,别人咱管不了,反正自己是绝不弄“禹传启,家天下”那一套。旁观者可能以为作态,亦或受冲击后的灰心之语,可事实上,随着几个孩子陆续长大成人,单长卫为他们勾勒的人生道路,都是在平凡普通的岗位上,做些力所能及、平凡普通的事,教书、治学、搞技术,实在不行做工,哪怕务农都行。
        当然,事情后来的发展,并没有按照他的预期或者希望进行。80年代初,单羽兄弟姐妹当官的当官、经商的经商,除潮流意愿外,苟立恩,甚至依然健在的苟保,背后没少撺掇,为此,单长卫多次动怒,父子间埋下裂痕。
        实事求是,单羽等人仕途进步,单长卫丁点儿力没出过,甚至予以阻挠,“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原因造化功”,都是他的那些老战友、老同事,尤其“邹家人”。在家,单长卫从不谈官场上的事,儿女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这些……
        几年前,单长卫病重,领导、亲朋、友好们来医院探望。单羽刚刚明确为副部级,众人纷纷藉此表达祝贺,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冷笑。
        弥留之际,时任省长的张建国,与省委荀书记一道,陪同闻讯匆匆从北京赶来的十数位现任及前任中央大员,见最后一面:
        病床上的单长卫,也不管家人在不在身边,毫不客气地说,革命年代除外,自己这辈子遭遇过三次政治迫害,一次是60年代被打倒,一次是80年代末被迫辞职,还有一次就是儿女们如今的飞黄腾达。前两次不算什么,自己也不记恨,翻篇了,功过自在人心,最残酷,也最狠毒的就是最后这一次,单某人一生光明磊落,对得起党和人民,对得起天地良知,早晚断送在这上面。先前整他的人,要的无非是权力,给他就是了,可这一次,却是往自己祖坟上刨。
        在场的,无论家属还是来宾,都算得上有头有脸,什么阵仗没见过,竟也半晌说不出话来,一个个呆呆地站在、坐在床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不知算不算回光返照,黄泉路近的单长卫,虽然全身插满管子,炯炯二目却格外有神,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一点儿不像病糊涂的样子,或者,一点儿不像期待中病糊涂的样子。
        两天以后,单长卫撒手人寰。而这番话,虽然没有,也不可能见诸于外,却成为了他事实上的政治遗言……
        “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暝”,不知不觉,已是日落时分。
        难怪这里会成为革命者的乐园,四海北部山区,绝对海拔虽然不高,但山势陡峭,植被茂盛。特别是晚间,放眼望去,很有点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味道……
        对于年轻时所做的一切,张建国从来就没后悔过,或者说,有他自己的理解:
        现如今,很多人都以为,“文革”结束前,二十七年中历次政治运动,是极少数人,甚至某个人,为了自己的权力,杀功臣,杀战友,是忘恩负义,是兔死狗烹。
        张建国不这么看。
        历朝历代,乃至于古今中外,新政权建立后,都会有一个“收权”的过程。上马得天下,靠个别人不行,篱笆三个桩,好汉三个帮,分清敌、我、友即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可到了下马治天下阶段,权力却不能沦为功臣阶层战利品,否则就会出现六朝、隋、五代一类情形,门阀统治,更迭频仍。区别只在于形式,或像北宋,采取和平手段,或像西汉,采取武力手段,或像唐朝,采取渐进方式,或像明朝,采取激进方式。本质都一样,“杖有刺,不可持,持则伤手,拔之无虞。”
        纵观新中国成立后的若干政治运动,其实就是个“拔刺”的过程,从急到缓,由远及近,先易后难。
        50年“镇反”,清除旧政权残余势力。52年“三五反”,斗争从“敌”转向“友”,先拿新民主主义革命盟友,民族资产阶级中的保守派开刀。53年社会主义改造,解决“友”中的温和派,开明“民资”,特别是小资(包括土改后的自耕农)。57年“反右”,对象从“友”变成“我”,外围开始,知识分子开刀。59年“反右倾”,转向党内,被“三年困难时期”打断,直到“文革”,向功臣、元老全面“夺权”!
        私下里,张建国曾多次对武侃等人讲过,在自己看来,毛的理想,是要做旧时代最后一个伟人,“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代天骄”,以及新时代第一个伟人,“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发动政治运动,“收权”是为了最终交给人民,创造比西式民主更加先进的政治制度,前面几步都成功了,最后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失败了。
        自己和曾经的战友们,只是做了那一代青年应该做的事情,“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这才留下了如今那些太X党、红二代……
        “49年到现在,作为一个国家,或许还年轻,但作为一个人,至少,一个我这样的人,已经老了,早就无所谓了。好在还有你们,别让这一切,”他合上手中的书,指尖敲敲封面:“别让这一切,变成现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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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赏,文革的事记得真清楚!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7-12-27 1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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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1-12-10 17:18
  • 签到天数: 120 天

    [LV.7]常住居民III

    112#
    发表于 2017-12-27 18:46:02 | 只看该作者
    耿于天 发表于 2017-9-14 15:01
    8.无所谓

        四海市北部,与周原相邻的当富、白门、过江一带,从上世纪30年代初开始,始终是革命战争时 ...

    欣赏,文革的事记得真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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