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那个岛 文/刘洁成 不知道一个人最早的记忆可以有多远。 总之那一年,从厦门本岛出发的渡轮徐徐停靠在鼓浪屿,我被人抱上了码头,人们用一块狭长的竹批抬着我,来到了我们的新家。我们全家随着父亲的工厂,搬到了鼓浪屿居住。那年,我还不到三岁。 令人讶异的是这一画面竟永久清晰地停留在我的脑海中。我的记忆点可能太早,但是母亲却给了我确认——这一幕是真的!躺在竹批上的人就是我! 不久我又有了一位弟弟,但爸妈把出生不久的他送给了同住鼓浪屿的一户人家。 在鼓浪屿的日子,我至少把自己弄丢过两次,其实我并认为我丢了,我只是一个人到处看看。幸运的是,除非你掉进海里,否则的话,小孩很容易被人捡到,并直接捉回去还给他妈妈——岛上人口少,厝边头尾都认识,没有半把风车,游客很少很少,除了鸟声,听不到嘈杂,走在被树荫完全遮蔽下的陡坡小道,到处空无一人——这就是那时的鼓浪屿。 三年后,我们又随工厂搬回了厦门本岛,这回这一幕是清晰无误的,因为这时候我已经可以帮忙抬着竹批的另一头了。可惜鼓浪屿的家留给我的印象只有:内厝澳,大杂院,小院子里有一口井,大门临街……仅此而已。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为了顾及对方,我们和鼓浪屿弟弟从未联系,当然我也就没有见过他。但有一个藏在我内心深处的未了心愿,令我不能释怀。也许是源自于亲情的驱动,拼凑起母亲和亲属支离破碎的记忆,终于,那一天我站在了鼓浪屿弟弟的家门口。 门牌、围墙、院落、绿色植物以及锈色的铁门——我在寂静无人的小街上,看着紧闭的门,足足站了半小时——弟弟能不能刚巧走出门来?我确定能一眼认出他来,虽然我是在还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见过当时才几个月大的他……忽然感觉一阵莫名的失落,我离开了弟弟的家。 不久,我偶然知道了弟弟的单位,他在一所高校校办工作。我决定直接去见他。上了楼,依挂牌所示,走近他的办公室门外,在屋内吵嚷的人声中,我肯定自己已经分辨出他的声音,并且在我进门的那一秒钟,就从十多个人中一眼认定了我的弟弟——他与我另一位弟弟的嗓音、长相和身材几乎一模一样。 “您好,我们下去走走可以吗?”我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他没有开口,点点头。 没有感觉我的唐突,也没有流露一丝的惊讶,似乎他早已知道会有这一天,并且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四十年从未见面,这一刻,我们好像是见过无数次——血缘的神奇令人感叹不已! 我们一起走在学校的操场。我在路上想好的话已全然忘记。 “我是您亲大哥。如果上一代有让您感觉对不住您的地方,后果由我来承受。我觉得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见您,这很不容易您知道……希望您愿意的话,可以同时拥有两个家的亲人。这是我今天想说的全部,您可以提问您想知道的所有问题。” 有几分钟沉默无语,弟弟也许是在考虑什么,但却肯定不是。 “既然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我觉得没有必要!”他很平静地对着我说。他只说了这一句就再也没有开口。我仔细的看了一眼他的眼睛。 我理解他。他比一般的中年人更成熟。 我留下了名片,唯一只有请求他在任何时候、有万一需要我帮助时给我电话,他点着头,送我到校门口。这一结果在我意料中,我没有失望,但心好痛。 记不清有多少次在黑夜中,我站在厦门这头的海岸,遥望着鼓浪屿的那一头,想念着弟弟:在那个家,他还好吗?岁月的流失使我们的鬓发都已泛白,不禁生出无限的感慨! 我和他都信守着自己最初的约定:等待他,我永远不更新我的电话号码;同样,他也从来没有打过电话。 我的弟弟,我理解你的选择。只是偶尔会热泪盈眶:你知道吗?其实那天我好失望……
201707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