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伙拉车的,又动个脑筋,花上8毛钱,僱个当地妇女,在车上拴根绳子,在旁边背縴。如此一来,果然省力不少。而且,呵呵,有个女的在旁边,这浑身不知添多少劲呢!这钱么,反正多拎两扎耐火砖好了。因而每部车都有固定的僱工,每天在大路口等候着。
可苦了我。我初来乍到,跟着他们一样装满,等拉上大路,才知晓他们每人都有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妇女帮他们背縴,而我没有。他们拉的拉、背的背,都嘻嘻哈哈,欢快地往前去了,只有我一人孤另另地落在后面。我急起来了,若跟不上他们,遇到坡,叫我一人如何办?但少一个背縴的,无论我如何使出吃奶的劲,总归难以跟上。有个伛伛偻偻的老妇,想是沒户头的,瑟索地站在路边,我想聊胜于无吧,叫上了她。
我拼命地赶,那老妇也拼命地背,直到汗湿衣衫,气喘吁吁地在头一个坡前,赶上最后一个,被大家推上坡。这是看在我小娘舅的面孔上,才等我的。否则,他们老早扬长而去矣!如此待得赶到火车站,我早己筋疲力尽,那老妇也脸色腊黄,几乎瘫了。
不想这天另有外快,是难板碰到的。每人拉一千多斤的煤,到龙头山码头,可赚五塊钱。车轻路近,这就不需背縴的了。但需限时赶到码头,故顾不上吃中钣,装上煤就上路。
一开始我能跟着大家的步调,还不至于落后。但拉那车耐火砖时,我用力过了头,超出极限。此时腹中又空,渐渐地感到力不从心了。不过,在沒有翻完坡之前,我暗自告诫自已:极力地苦撑,决不能拉下,若跟不上帮,则坡就翻不过去,那就无处求助了。硬撐到翻上离码头最后一个坡顶,我长长地吁一口气。抬眼望去,下坡是约二华里的微微向下去的大道,是拉车人最喜欢的坡道。前面拐两个弯,大樟树底下有爿路边小店。再过去就一座山岗,劈开一个峪口,出峪口就是滔滔的赣江,也就到码头了。这山岗,就叫龙头山。
同伴们虽也疲劳,但在这样的微微向下的坡道上,还是轻松地小跑。我上坡顶后,前段路上那股硬憋的气,一下洩了,松塌塌地完全沒劲。幸喜坡道微斜,尚能借势勉強前行。等拐过第一弯道,路已平坦,无势可借,要凭力气了。同伴们纷纷雁行,我与他们距离却愈来愈远。快的已到达樟树底下,坐在石头上吃小店买来的饼干充饥,慢的也早过了第二弯道,快到小店了。
辘辘的飢肠,催我快快奔向小店。我努力挣扎着,虚汗从额头淌下,手一擦,粘粘的。嘿,该不是俗话说的“拔脂漿”了吧?身子似乎虚空,头晕晕的,眼已昏花。明明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望出去却是灰蒙蒙的。最奇异的是双脚,好象脫离躯干,不存在了,用力踩着,似乎踏不到地上,躡云驾雾,飘在半空。去小店不过数百米路,却如万里长途,漫漫无尽。已搞不清是否还在前行,浑浑噩噩地只是机械地动着……
坐在樟树底下吃完了一包饼干的小娘舅,四处察看,少我一人,不觉站起来往来路回望,见我独自一人,兀自在那第二弯道处“蹈空水”,但车好象沒有动。他甚感诧异,快步向我走来。见我迷蒙着双眼,耷拉着脑袋,迷迷糊糊地在原地动弹。(按眼下医学说法,可能是低血糖了。)他大吃一惊:“小民,怎么啦?”我一激灵,从迷蒙中醒来,有气无力地说:“小娘舅,饿啦,帮我!”“快到前面小店买饼干去!”说完就在车后用力推,我身不由己地跑起来。
到樟树下,放下车,一面大口大口地喘气,一面迫不及待地扑向小店。“饼干!”我因喉咙极度干燥而声音嘶啞低沉,将手伸向柜台。店主称出半斤饼干,不等他包装,我一把从称盘上抓起饼干,一下塞进嘴里,未及细嚼,直吞下去。不想吞得太急,咽到喉咙,噎住了。进不得,退不得,且堵住了气管,我脸涨得如猪肺,双眼直往上翻,头颈一直一直,一口气上不来,竟尔昏厥,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小娘舅大惊,一把将我扶住,同时惊呼:“小民!小民!怎么啦?怎么啦?”同伴们都慌忙圍拢来,这个揉胸,那个捶背。老寿头说:“不要紧,不要紧,噎住了,噎住了。”阿牛赶紧向店主借个碗,去樟树下清溪中舀来一碗溪水,众人七手八脚地灌进我的嘴。兴许是溪水软化了哽噎的饼干,随着一大口溪水一起将饼干咽入喉咙,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悠悠地叹了转来。“好了,好了!慢慢吃餅干吧!”大家安慰我。我喝口溪水,嚼几块饼干。再添了半斤饼干,喝了一大碗水,终于恢复了原气……
拉车生涯,已过去四十来年,随着历史的进程,淡出了人们的生活。现在的年轻人,自是不知拉车的辛苦。我之所以写这篇“九死一生话拉车”,本意並非是忆苦思甜,只是因为想把逝去的生活,记录下来,传之下去,使后代知道曾经有过这样的苦难经历------
时代在前进,社会在发展,比如我们的祖先,曾经刀耕火种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