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下半年,根据上级动员,“抓革命, 促生产”,在外地打工的农民,需一律囬原藉原单位参加农业劳动。顺应形势,我们在江西宜春砖瓦厂的, 当然也只好全部返囬家乡。
------我的外出发展的美梦, 亦成泡影, 就此结朿。
囬家后,除了参加生产隊的劳动外,就安心蒔弄我的自留地。
自农业集体化以来,這“翻园头”行业,因眾所周知的原因,几乎绝迹。“四清”后,为着改善单一的收入,增加点额外,這才又悄悄恢复起来。但其劳作時间,只好在生产隊收工后,再转到自留地里,一直操作到天黑。地里实在看不清了,才改为囬家拾掇整理收摘来的蔬菜,以便次日起黑早上市。这样操劳,人是很辛苦的,但为了缓解家中的经济状况,也不得不如此。后来习惯了,因有较稳定的收益,反而乐此不疲了。
家屋后有一大块园头地,主人是鄰居化松大伯。這位化松大伯,有七十多岁年纪,是个有几十年蔬菜种植经验的老园头。他的园地,弄得油光絲滑、棱棱角角。我我有空毎毎站在他的田头,看化松老伯如何蒔弄他的园地,还不時请教他一些不懂的问题,他也不嫌其烦地向我传授。因此,若说大田里的农活,亮先田师父,那未化松生是我的种老伯,则是我的“园头师父” 了。
我从兰州囬来后,也曾种蔬菜以換取点零錢。但在四清前,因着意于做各种小生意(即所谓“投机倒把”) ,四清后又把精力投入于俱乐部,所以沒象模象样地去蒔弄园头。江西囬来后,我就一意扑在自留地上,诚心诚意地跟着化松大伯学,精心地翻起园头来。
我的头茬作物是:黄瓜。
开春伊始,寒霜渐退,地气囬暖。毎当生产隊一收工,我就急急忙忙地奔赴我的自留地。细致地把前茬剩殘的枯枝败叶,一一清除。然后抡起大铁耙深翻土地,遵从化松大伯指导,需翻得极其平直丶匀净、深淺一致。再用心把土块打碎耙平,看着化松大伯的样,那坑沟要做得狹小、毕陡、挺直,才能显示出一个真正合格园头佬的技术水平,可一点也马虎不得。再开穴,毎畦横四穴,穴距:横间隔约二十五公分、直穴距亦二十五公分。大约二分田可开得八百穴。(那時,分自留地,毎人七厘。分自留地時,我家四人,有自留地二分八厘,再分有二分猪飼料地,共有自留地近半亩。)一般毎年,我种植一千株黄瓜,其余种茄子、辣椒、番茄、四季豆等。
整理好土地,开好穴,毎穴施上鸡糞等最好肥料作基肥。這一番精耕细作的打理,约需花上三、四个收工后、天黑前的時间。然后等生产隊统一放假時,约上几个同伙,午飯后,即挑上篰担,步行三十来华里,到梁湖大厍里专门培育黄瓜秧处,买黄瓜秧。大厍村,出百官循曹娥江江堤向南行约五、六华里,处于曹娥江滨。那是一片肥沃的沙圵土,村民一直以来以培育瓜菜的秧苗而出名。培育秧苗,占用土地不多,但收益可观。你看這大厍村里,虽不象我们裴家村那样房屋鳞次栉比,且几乎沒有高厅大厦,但毎家门前都有一块宽敞的道地。那道地四周圍有篱芭,筑有小棚。毎当夜晚降临,可用草毡复盖其上以防寒。那小棚下,摊放着厚约四、五公分的一层河泥,上面划满2×2公分的格子。黄瓜籽先用稻草包裹成纺锤状,毎天用水浸一下后挂在朝阳处。数天后,黄瓜籽的一端绽出一点白芽,即可用两手指轻拈-粒,使白芽向下,淺淺插入划好格子的河泥上,毎格一粒。然后撒上一层草木灰或砻糠灰,毎天用洒水壶轻洒,保持湿润。如此约十数天,黄瓜籽即蜕変为晶莹碧绿的瓜秧矣。
我们去买瓜秧時,一家一户地察看秧苗长势、一家一户地讨价还价。定要选取长势茁壮、价格合理的,才落手。那买秧不必一株一株地数,而是论版的。因一版横竖几株,一算即知。将数好的泥版,一版一版地盘入篰底,放不下的,即放置于带来的米筛上。这米筛跟篰口一般大小,正好如篰盖一样扣盖在篰上。待清点结算了账,我们挑担如飞,急忙囬家,因要赶在天黑前,将瓜秧移栽下地去。
将一版瓜秧,按其原先在河泥上划分好的格子,轻轻用手一掰,掰成2×2公分小土块块,使毎块小土块中,均有一株亭亭玉立的瓜秧。将這有瓜秧之小土块,置于原先开好的穴中。用手将穴周圍松软的泥土拢弄来,把瓜秧连同小土块一起,填埋起来。要用手揿实揿平,千万小心,不要弄伤了娇嫩的瓜苗,這也是我跟着化松大伯学的。等全部栽好后,再用稀薄的人糞肥,轻轻澆实瓜苗周圍之松土------
瓜秧栽下后,事有的做了。毎天下工囬来,用刮子细心地把瓜秧周圍的土削平塌实,然后挑来水多肥少的稀释人糞肥,小心奕奕地、一勺勺澆在柔弱黄瓜苗的根部。但应尽量少沾到瓜苗的芯和叶,以免灼伤。這样的“削” 和“浇” ,需三天两头地进行,瓜苗才会日日換颜色。(注:意即日日都在长大。)
待到瓜茎长有半尺来高時,瓜茎上便生出些细柔的卷须来,瓜茎成了瓜藤。此時,瓜藤需要上架了。又拣个休息日,起个黑早,过五甲渡去东关买“梢” ,即竹梢。那是山区产的一种细竹,筷子般粗细、两米左右长短。买来后将其插在黄瓜苗边,毎株一根,四根为一单元。把四根竹子交叉搭住,用三五根稻草這么一绞一塞,余下二三十公分稻草如尾巴般地翘在那儿,以备后用。
以后毎天天才蒙蒙亮,必然要在黄瓜地里转悠。若一旦发现有哪株瓜藤没有攀牽“竹梢” 而吊落,则定需将其扶正附于竹梢,掐取原缚竹梢之稻草尾巴,将之缚瓜藤于梢上,使其不致掛下而助其继续攀援向上。這样一直到生产隊上工哨子响了,才急怱怱地拿一块六谷麦镬焼,边走边嚼地去上工。
就這样如呵护孩子般地精心培护,半个月后,那瓜藤已爬到那竹梢交叉之稻草缚结处,而瓜藤近根处则开始绽出小小的黄点。沒几天功夫,那小黄点就如女大十八変的闺女,変幻成一朵朵娇艳的小黄花,有的还带有米粒那么大的一点小瓜瓞来。看到這些小瓜瓞,会无端地生岀爱怜之感。我深感我的辛勤培护,即将获得犒劳,更一心沉醉于黄瓜地上矣!
等到头批黄瓜变得通体白嫩而略带绿色,但蒂部己稍现黄色時,釆摘的時光到了!
选定好采摘的那天,隊里一散工后,就急怱怱地从家里取来竹簍系上腰,然后小心奕奕地撩开那黄瓜藤根部的叶子,寻觅那成熟的黄瓜。当发现一根中意的而轻釆下来時,心中会油然升腾起一种喜悦之感、一种获取劳动报酬的满足之感!
第二日,当启明星尚闪耀在东方天空,我即已起身装好两大竹篮的黄瓜。因系头档瓜,第一次上市,数量不大,用不了篰担装,故只用两只高环大篮。安装在最上面的,需挑那些较长和匀净的,一根根紧密地直插在一起,以装门面,则两大篮很是可观了。挑到崧厦,还很冷清,宽敞的街上影影绰绰没几个行人。店舖尚未开门,只有茶亭弄蔬菜行门口,才有灯光。因白天我们要到生产隊赚工分,若不去,要当作走资本主义道路而被批斗的,故急于脫手,贷行贷掉,好早些囬家赶出工。行里的称手庚先生,一个清癯的高个子。对他,我们裴家村几户翻园头的都挺熟悉。只见他手提红木大称,踱出行来。坐在横在地上的扁担上休息谈天的我们,一齐站起来恭敬地尊称一声:“庚先生” ,庚先生呲开他那因吸烟而焦黄的满口大牙,逐一点头。只见他巡睃一遍,察看黃瓜担数和估摸数量,测度市場行情,揣度确定黄瓜市价。然后,他踱囬行前排隊的头担黄瓜前,用那大称钩钩起黄瓜担子的篰绳,那黄瓜担的主人,赶忙将扁担的一头,伸进大称提手绳中,一头仍套于篰担的另一头篰绳上,用肩担起有称的一头而另一头不动。庚先生一面用手掌称,一面干咳一声,清一清喉咙,用他那清越的男中音,朗声喊道:“下写,下写,黄瓜,ⅹⅹ户,几十几斤,价:”喊到這个“价” 字,他却略作停顿,我们這班排隊待卖的,都陡起耳朵紧张地听,待他报出“几角几分” 時,大伙松口气,轻声议论起来:有说才头档瓜,怎么只有這个价?有说价还好的。只是,但凡是庚先生开口定的价,那是改变不了的。当篰担這头称好,換称另-头時,庚先生又喊:“又嘞唻,又嘞唻----,下写,下写……”這表示這是同一个卖方的,为方便结算需连写在一起。然后,庚先生又喊:“随去ⅹⅹ店(或ⅹ摊)”。说毕随手开一张票据给卖方,即有买方领着卖方,挑着称好的黄瓜,径到他的店或摊里,倒在他指定的地方,拿了票据囬去跟行里会计算账。
我一般去的不是最早但也不会太迟,大约四、五号即临到我了。
当我从会计那里领了錢,喜嗞滋地从牛市街囬家来時,耳边还在响着庚先生高昂的喊声:“又嘞唻,又嘞唻,下写,下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