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芹菜 暑气少斂,時令快将入秋。我取两茬小白菜收起后的一畦地,准备播下芹菜籽,提前育秧,以作大批移栽之秧苗之用。其余地再播一茬小白菜。 我先将芹菜籽用布包裹、凉水泡浸(约泡浸16至24小時)后沥干,吊入井中,使其悬掛于离井水水面处。這为得是井水水面温度低,以利芹菜种子发芽。(有关资料记裁,芹菜籽发芽温度是20度至25度,与井中之水面温度差不多。)以后毎天吊上凉水喷洒一次,复入井中。如此三、五天后,待其种子发芽即可播种。 待育秧之地,要比小白菜地弄得更平整、细致。将已发芽之种子晾燥,用细沙拌和,弯下腰轻轻地采用播小白菜那样的方法播下。這里说“弯下腰”和“轻轻” ,盖因芹菜籽太细小太轻,若粗手大脚则恐被风吹跑。民间传说:播种時人站得太直不弯腰,则芹菜籽胆太小要被吓煞而出不好苗的,当然,此纯属臆想,但播籽時腰要弯得低倒是真的。播好后用双脚踩实,浇上水。再在播籽的地上,搭上约一膝盖高的凉棚,以遮阳光,降低地面温度,利于种子出土。 出土后亦如小白菜般毎天早晚浇水,间施一、二次尿素作催肥。待第三茬小白菜收后,培育之芹菜秧已长约五公分左右高,即可移栽于原小白菜地里。 先平整好地,将家养之鸡、兔之厩肥,掺入土中用作基肥,然后将畦面踩紧实。拔好芹菜秧备用,用筷子或如筷子般粗细之竹桿,在平整、踩实好的畦面上,按约五公分株距和行距,戳洞;将芹菜秧一洞一株,插入;隨即用手指揿实。此工作繁复且需细心耐心。为了更充分地利用土地,我们往往是,利用点心時生产隊暂时休息间隙,囬家急忙割好一担小白菜,一到傍晚生产隊收工囬来,我就整地、我妻即去拔芹菜秧。待我忙忙整好地,(這整地可比小白菜地整的稍粗糙点也不要紧。)芹菜秧也拔得差不多了,随即俩人一起种,种一段,浇一段水,直至天黑得看不清为止。吃好晚飯,晚上还要縳小白菜、浸水、晾菜,到十点多才草草收場。第二天三、四点钟就要起身去卖菜了。 一般這样连轴转的工作,两分多地,差不多几乎要一星期才能得以完成…… 要知道這在自留地里翻园头,都只是在生产隊劳动之余才能进行,那白天可是要赚工分的呀! 那時翻园头,真是辛苦啊! 芹菜种下后,正当秋季干燥之時,這一天两遍的浇水,是千万不能漏掉的。而時隔三、五天一遍的淡人糞肥加少量尿素,那也是千万不能或缺的。 在精心栽培下,芹菜生长很旺盛。到十二月份,芹菜可以络续上市了。一开始,还只如小白菜那样,在就近几个市場卖卖。到后来,崧厦街上卖芹菜的愈来愈多,且芹菜的价格愈来愈下降,从开始時的一角多一斤,逐渐降到几分一斤,还卖不完。于是,只好向周边市場发展。如我自已有手拉车,那就跑的更远、向邻县发展了。我和我妻子拉着手拉车,到过章家埠;到过慈溪小曹娥;到过余姚马家堰;到过嵊县三界;到过四明山区梁弄…… 最多去的是四明山区梁弄,毕竟那是深山区了,卖的人沒有,买的人多了,价格也就高。 那第一次到四明山梁弄卖芹菜,至今记忆优新…… 知道两天后要去三汇围塗,這一围塗起码得十天半个月,卖芹菜就要拖下了。乘围塗前生产隊放假,抓紧多割点多卖点。可翻园头的人人都這么想,那么,這几天崧厦街的芹菜岂非要压断街了?我忽然想到丰惠芹菜比较好卖,但這几天估计也不太理想。那么,我不会跑得更比丰惠远一倍的梁弄去吗?那是山区,应该卖得动。 我将我想法告诉了妻子,她听了吓了一大跳:怎么?到這么远的地方去卖? 的确,到远离百多里路的地方去卖芹菜,想想也怕。可有什么办法呢!不去卖,家中七口人的日常费用哪儿来呢?更有,這千辛万苦栽下的芹菜,已长及膝盖,倘若围塗半月下来,说不定来場大雪,芹菜岂非要被压倒而一无收成?想到此,妻子也只好咬咬牙同意我的想法了。 第一天一大早起,就割好比平時多三倍的芹菜。下午,我就在割完芹菜的空地上赶紧种上了青菜。 晚上,一家人围着割好的一大堆芹菜,整理、捆缚直至深夜。第二天中飯提前,装好手拉车,並在车上放了床小棉被。我们估计百多里路程,起码要走到半夜才会抵达,只好露天过夜了。出发了,我嘴上一面安慰家中俩个老的,哄着三个小的。一面装出大男子主义的风度,鼓励胆小的妻子。可我的心里却十分忐忑:毕竟是从沒去过的山区啊!毕竟有从沒走过的百多里山路哬!究竟山区里人芹菜要不要呢?究竟有什么价好卖呢!诸多疑问纠集心头,挥之不去。看着一男两女叁个小孩眨巴着欲哭的眼,囬望着银絲上头的父母双亲,我牙一咬,头一低,弓起身,就把手拉车往塘路顶上拉,妻子手提我忘拿的称杆,匆匆赶了上来帮着推! 穿过百官、径出丰惠,那是熟路。出丰惠后,我不知路该往何处行?停下来问行人,行人告之:沿河向东,将至永和寺時,穿一大田畈,有山崗,叫“黄竹岭” ,可翻岭而去云云…… 我知再问也将不知所云,且再走再问吧! 走之不久,正东前方,果有一大村落,约莫即是永和寺。其時暮蔼四起,旷野朦胧,南望一大田畈,中有路直向远处。那远处却是山岭连绵,林木阴翳,我猜知此即“黄竹岭” ,却更不知梁弄究在何方?既是行人指示:穿田畈,翻山崗。那么就遵而照走吧! 待夫妻俩走完田畈,直至山脚林茂处時,天已暝暝昏黑,只见岐途四达,已然不知往何路可行。夫妻俩正徨惑间,密林深处,忽闻犬吠,依稀望有灯火,朦胧似有小屋。我大喜过望,忙嘱妻不要出声,静守车旁,以免意外。我则径向屋前问询,不想我欲近前而犬声更厉,只得停步远远地高声问道:“屋里大伯,请问梁弄往哪条路走?”只听一声斥犬之喝,犬声立噤,一个蒼老之声道:“你只揀中间大路往岭上翻,翻过岭岭脚有湖,湖边有大马路,沿大马路往南约毛十里路,就是梁弄了。”言毕咳嗽声大起,不再有声了。我大声地道了谢,径囬四叉路口。我妻一声不响地蜷缩在车旁,我忙取根绳子缚于车杠旁,呌她不必在车后推,而用绳子背,可在我旁边同行以壮胆。 结束停当,我弓起腰在山路上用力向上蹬行,妻则把绳子挽个大圈,套在背上,俯着头努力前拱。那山路两旁,枯茅凄凄、蒼松疏疏,寒蛰咽咽、冷风飒飒,山高月小、路窄亭黑。好不凄凉骇人也!!時值寒冬,夫妻俩仍汗流浹背,气喘如牛,虽经路亭,却也不敢稍停。好在过得路亭,已是下坡, 转过山岙,豁然开朗。不想那四周高山环绕之中,突现一雾霭蒸腾大湖。月光忽显明亮,湖中小島,隐隐约约,恍若仙阁琼楼。而一条宽阔的马路,却如洁白的絲带,纏绕在湖之滨、山之麓。我和妻子,将手拉车拉上马路,长长地吁了口气,擦了擦汗。 我俩循马路向南遥望:那湖的尽头,高山麓下,隐隐有座瓦屋鳞栉的市镇,我俩猜知,那该是今晚的目的地—梁弄镇了! 汗已收进,我俩在月光下轻快地在平坦的湖滨马路上小跑起来…… 不消一个小時,已然到了梁弄。月已偏西夜已深沉,山区的小镇是那么静宓。我们初次涉足山城,浑不知何处是市場。正彷徨间,只听得一阵阵琤琤琮琮、似琴弦弹奏之声传来。我忙循声而寻,却见鹅卵石舖就的街道旁,有一条块石砌就的溪流,那溪流中的水,在欢快地流动,這欢乐的乐章,正由此传扬。我不禁大喜过望,因這芹菜,经百里奔波,早已被风吹得干干的、恹恹的,了无生气,明日上市,卖相是很难看的了。所以芹菜卖前,一定要用水浸过,才能光鲜。正愁无处可浸,今得如此活水,焉得不喜!! 我忙忙将车拉至溪流边,在下流用木棍撑在溪流两壁石条上当拦截,然后在其前将车上芹菜,一把把抛入溪中,任那晶莹的活水,潺潺流过,芹菜则因被木棍拦住而浮在一处。我与妻子,则将带来被子,在溪边鹅卵石铺就的街道上铺开,倒头便睡。因一路疲劳,不管底下卵石硌得生疼、不管严霜染白头发,照样“呼呼” 酣睡。 一觉睡了两个多小時,醒来后将芹菜捞起往溪边石上一搁,天矇曚亮時再往车子上装。不想山区比我们平原温度要低许多,那芹菜叶经水浸后,已然恢复了它的翠绿,却也被溪水冰成了片片冰花。我将一捆捆鲜绿的、带着晶莹冰花的芹菜装入车中,已有赶早市的山民赶往市場。我俩忙拉着手拉车跟随而去,…… 那市場却在街尾的一空旷之处,已然有各色摊舖,在摆式开张。赶市的山民正络续在汇聚。我拣中间空阔处将车横了,当作摊舖,摆布安置好芹菜,在晨曦稀微中,放开我的大嗓门,吆喝起来:“唻!!卖芹菜哉!卖海边崧厦的芹菜哉!又鲜又绿的芹菜,只卖一角一斤好哉!!” 我想:崧厦只能卖五分一斤,毎天挑一担去卖还卖不光,如今我涨到一角,且有约三担之多,不知能否卖得光?正耽憂间,只见山民们都靠拢到我的芹菜摊前来,先围着手拉车察看,然后,你也拎一把、他也拎一把,有的甚二把三把。我忙不迭地称,一面称一面报账,而我妻则忙着收錢…… 那梁弄山区,亦是蓬头市,待得太阳跃上高高的山顶,约莫九、十来点,市已散了,而我们手拉车中的芹菜,也已卖光了! 我叫妻子坐在车上,自已则拉着车,慢慢地循原路返囬。妻子则坐在车上盘点卖菜所得的角角分分。筹划着路过百官時,该给三个孩子买点什么?该给俩个老的孝敬点什么? 实在,我们並沒有看清楚梁弄市镇究是何等模样,就算以后连来几趟,亦都是摸黑来、匆匆走,何来闲心去览阅市景呵! 留下最深印象的唯有一泓湖水、一盈清溪、四圍青山!! 几年后,忆及当年卖芹菜情景,一時心血来潮,执筆写下《七律》一首以记之,诗曰: 《七律 》卖菜 [三十年前梁弄卖芹菜] 四明销菜赴岩隈 苦难夫妻事事陪 午自沧溟行百里 暝依岫涧梦千回 嶺生黄竹途岐问 街绕青湖早市开 梁弄景佳无恋意 蓬门应已倚翁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