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楼赋并序

雪庐诗叟徐双山 · 发表于 2017-12-18 10:0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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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楼赋并序

止观斋主徐双山

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时，清祚衰微，西学东进，双城厅通判阮公忠植，自捐廉银千两，于文昌宫与启心书院旧址创建中学堂，此即麟园之前身也。麟园原有教学楼两座，称南北楼，亦称红楼。北楼建于一九四三年，南楼建于一九五一年。余一九六五年入双城兆麟中学读高中。红楼面壁，几多幻想遐思；文革闹剧，多少荒唐梦魇。流光风雨，世事更迭，近年，南北楼相继拆除，使麟园学子顿生失落之感。余不揣才疏，作赋抒怀，曰：


呜呼哀哉！青山隐隐，碧水悠悠。离情似梦，霜鬓如秋。岁华逝兮，麟园依旧；今我来兮，故地重游。

满目萧然兮，唯余衰草；一腔悲戚兮，不见红楼。宿鸟识相知，其鸣矣，同声相应；丁香迎故友，其味也，同气相求。魂牵旧垒兮，有诗谁解？泪染青衫兮，无语凝眸。

忆灿灿华夏文明兮，襄氏契书，苍颉造字，诗承浩气；思绵绵满洲故里兮，富公立庙，阮令兴学，笔涌惊澜。思古堡兮，千顷宅田，风流蕴藉；忆麟园兮，百年校史，薪火相传。

昔时，起红楼于昌宫旧址，栽碧柳于书院遗园。地接古堡之文脉，气贯虹霓之昊天。光聚阳宗之东旭，人集学海之精尖。学苑伴魁楼，盼提斗点玉；残亭傍曲径，闻飞鸟争喧。

师有点石化鱼之才，博古通今，诲人不倦；生怀经天济世之志，咀英嚼华，重道尊贤。兰台石室，藏启心之典，书香缕缕；锦心绣口，多梦笔之星，风度翩翩。细雨无声润物，看小荷尖角；东风有意怜花，喜秀色斑斓。

秉春秋翰墨之古风兮，握珠抱玉；继兆麟将军之遗志兮，踵武联肩。俊彦之星驰兮，龙骧凤翥；栋梁之林立兮，菊茂松寒。有志者，羡鸿鹄之高举；传道者，喜锦鳞之跃渊。东风入寒牖，万缕晨光织彩梦；燕语和书声，一帘灯影绣芝兰。桃李不言兮，几度花开花落；青山盟誓兮，笑看云静云闲。青衿学子，焚膏油以继晷；白发园丁，守函丈以穷年。萤辉竹素，冰生于水而寒于水；立雪程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忽风云之突变，骤雨之眩惊。吵嚷嚷，运动号称文革，闹哄哄，袖标名曰卫兵。气汹汹，九域红潮涌动；乱纷纷，四海暗流奔腾。竖子本无知，拉大旗，遍举陈吴之戟；当权皆有罪，戴高帽，打入牛鬼之棚。书遭秦嬴之焚，难寻鲁壁①，灰飞烟灭；士入汉宣之狱，几多杨恽②，火炙油烹。清风不识字，又翻新曲；窦雪喻奇冤，再引哀鸣。斯文扫地兮，为愚忠加桂冠；法网脱纲兮，以无耻论英雄。

尔乃古堡红楼罹难，麟园学子疯狂。师生情绝义断，同窗积怨结梁。父子儿孙争斗，兄弟姐妹阋墙。蚁聚三穴兮，曰纵队、曰总部；人分两派兮，曰造反、曰保皇。始则文攻舌辩，继而武斗拳扬。可叹龙江名校，成窝斗之垒；堪怜古堡名楼，变聚义之堂。

斯时，东风与西风对阵，南楼与北楼争锋。左派与右派詈骂，校内与校外结盟。昏鸦与蟾赖聒噪，鸿鹄与骐骥潜踪。香芷与雪梅枯萎，蓬蒿与杂草同生。

夺楼之战，演冒死肉搏，攻城拔寨；棍棒之交，看舍身喋血，暗月惊星。瓦块与砖头乱舞，门窗与桌椅合鸣。奋勇者，足踏楼顶铁瓦，似惊雷滚动；争先者，手拉电源之线，如暗鬼吹灯。守楼者，身陷无援之境；攻坚者，声吞树杪之风。夜沉沉兮，猿声鹤唳；风飒飒兮，草木皆兵。攀爬之人伤呻户外；中弹之人血染庭中。杏坛何罪之有，成众矢之的；红楼何难之多，变斗兽之笼。

于是，百孔千疮，楼宇结蛛丝之网；三长两短，草丛隐秋暮之蛩。小径霜寒，落叶萧萧无人扫；苍苔露冷，雨声阵阵掩鸡鸣。园不园兮，再难觅花间之蝶；校非校兮，再难听上课之钟。春也来、夏也来，燕来巢破；秋也去、冬也去，人去楼空。

岂堪回首兮，铁杆保皇变西邻患者；何忍追思兮，山头领袖成冥府冤魂。留苦笑，白姓者更名革命，曰白革命；忆奇谈，郑姓者文论杀狗，乃高丽人。游行者胸戴黑花，有泪空洒；绝食者静坐衙署，无人问津。痛矣哉！传道之楼成弃珠之地；哀矣哉！授业之园生蹿鼠之榛。称精英之芳圃兮，藏污纳垢；擅美德之名校兮，毁誉蒙尘。

呜呼！余一别麟园数十载，红楼入梦；客寓江城二十年，碧草牵魂。已矣哉！城垣古道，夕阳衰草；独抑郁！蓝衫酒渍，白发骚人。情犹有寄，楼已无存；同窗安在，其谁共吟？  雁帛鸾笺兮，空寄离情别梦；素琴锦瑟兮，徒吊瓦砾泥坟。

感星移而物换，论今是而昨非。哀红楼与校魂共逝，叹游子与紫燕同归。痛丁香之衰老，恨鸦雀之歌吹！悼红楼而成赋，忆往事而堪悲！


   注：①鲁壁在孔子故宅井之后。史载：秦始皇焚书时，孔子九代孙孔鲋将《论语》、《孝经》、《尚书》等儒家经典砌于墙壁内，得以幸免。汉景帝时，鲁恭王刘余扩建宫室苑囿，拆毁孔子故宅，始发现这些简册，史称“鲁壁藏书”。②杨恽因《答孙会宗书》被杀，此系中国最早的文字狱。《汉书·杨恽传》载：“会有日食变，驺马猥佐成上书告恽‘骄奢不悔过，日食之咎，此人所致’。章下廷尉案验，得所予会宗书。宣帝见而恶之，廷尉当恽大逆无道，要（腰）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