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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1
正月十六早晨,天空飘下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不大一会儿,就把大地给苫严了,整个高阁台成了白色的世界。郑文光早早起来,拿着把扫帚,是自己家的门口开始扫起,一直扫到池塘边,合作社队房子门口,可回头一看,刚刚扫过的地方又被大雪给蒙上了,他就站在雪地里,抬头看着天空,心里就乐了。哈哈,这可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呀,不下是不下,一下就是大的,真是瑞雪兆丰年啊!
这时家家户户门口都先后出来了拿着扫帚准备扫雪的男人,看看天空,雪还在下,就说:“不用扫了,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郑文光就说:“那好哇,就象六七年那次,下他个二尺多深,地里就有墒了,种地就不怕旱了。”
吃罢了早饭,郑文光就向郑德忠家走去。他要去跟生产队长商量一件大事。如今郑武回来了,这年轻人放着县城的公安局政委不当,要回高阁台当农民,要带领乡亲发家致富,有志气呀!自己今年五十五了,应该让年轻人接班了。从一九五二年开始,自己就跟着郑德海从初级社、高级社,一直到人民公社当干部一路走过来,如今已经三十一年了,四清那年郑德海当了贫协委员,郑德忠当了生产队长,到现在也已经十六年了,自己的思想跟不上趟了。
到了郑德忠家,他们也刚刚吃完了饭,哑巴正往下搬饭桌。郑德忠说:“大伯,你来的正好,你要是不来,我就去你家了,今天趁着下雪天,没事干,咱们应该商量商量大事了。”
郑文光就坐在炕沿上,说:“我找你也是要跟你商量大事的,看来咱们想到一块了。”
郑德忠说:“事儿是可能想到一块了,但这事该怎么办可能没想到一块。”
郑文光说:“昨天晚上,看了那出《红灯记》,很有些想法,咱俩都是共产党员,特别是我,今年已经五十五了,应该让李铁梅们来接班了,再说了,这一年多来,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跟不上趟了,最开始,郑德海提出让陈秀花赶大车,我就不大同意,可结果呢,陈秀花的马车赶得非常好,不但没出事,反而给咱们社挣了不少钱,后来刘宝玉要来咱们村落户,我心里也是疙疙瘩瘩的,结果刘宝玉来了后,干的非常好,特别是最近这次砍榛杆儿的事儿,连你们家的高中生郑生都想到的事,我却没有想到,一见大把的票子直社员的兜里来,脑袋就热了,忘记了那大片的榛杆儿是咱们的铁杆庄稼,,一旦要是砍光了,四五年都很难恢复。还有种张杂谷子的事,我总是犹豫,虽然现在还没有种,结果如何还没有出来,但是我估计我又错了。所以我决定把我这个指导员让郑武来当,他是个退伍军人,当过连长,年轻,有朝气,有魄力,有思想,肯定比我强的多,让他接我的班,我放心。你呢?今年才四十二岁,正是干事的时候。我知道,你也想让郑武接你的班,但是这不行,郑武虽然在部队上是个连长,但毕竟有十年没有在农村劳动了,咱们,特别是你要多帮帮他,让他逐步扛起大梁来,这样咱们就是死了,也能闭上眼睛不是?”
郑文光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说得郑德忠眼睛都有些红了。他说:“这事咱们还得问问郑德海老人,那老人虽然年龄比我们都大,但是思想却比我们都先进,这几年,特别这半年来,哪件事不是他老人家给咱们握着方向盘。”
郑文光说:“好吧,咱们这就去。”
2
郑德忠、郑文光冒着大雪,趟着雪窝向郑德海家走去。
郑德海一家人都在,见郑文光二人来了,郑武就说:“大的雪,你俩就来了,快来烤烤火。你们看我都给拿回什么来了?”说着就提着两个大提包放在炕上。
郑德忠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提包谷子,一提包玉米。
郑武说:“这就是张杂谷子籽儿和杂交玉米籽儿,一样儿五十斤,两样儿一百斤,都是从县城买回来的,我还跟他们要了一本说明书,上面说的可详细了,从播种到收获都讲的清清楚楚。”
郑德忠说:“我们盘算着今天就去县城买,没想到下起了大雪,这下好了,可省了我们的事了。”
郑武把两个提包放到柜上,回头又对郑德忠和郑文光说:“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要跟大伙一起把咱们的合作社办好。”
郑文光说:“你先听我说,我们俩今天来不是来串门的,是有大事跟你商量。我们要请你担任我们合作社的带头人,领着大伙一块奔好日子,怎么样?”
郑武说:“带头人我当,但是还得你们二老担任合作社的领导,你们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咱们高阁台原先就三名党员,你们俩加上我爹,现在我回来了,就四名党员了,咱们要成立一个党小组。党小组的组长要经过全体党员选举产生,我提议我们现在就来选举党小组组长。”
郑德忠、郑文光、郑德海三个人顿时严肃起来,三个人同时挺直了腰,举起了拳头,同时说:“我同意选举郑武同志担任高阁台的党小组组长!”
自从四清运动结束以后,高阁台就没有开过一次党员会,渐渐地都把自己这个党员给忘了。郑德海是村里的第一个党员,介绍人就是在蛇仙洞养伤的那个八路,叫王大来和王大来的一个通讯员,名字叫刘小光,当时王大来才二十五岁,郑德海才十九岁。王大来在洞壁上用土坷拉画了一个镰刀和斧头,那是个晚上,洞外也下着大雪,王大来领着郑德海对着镰刀斧头低声地念着入党誓词,“终身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党的利益高于一切;遵守党的纪律;不怕困难,永远为党工作;要作群众的模范;保守党的秘密;对党有信心;百折不挠,永不叛党。”
郑文光是解放那年如的党,介绍人是郑德海和土改工作队的刘小光,就是王大来的通讯员,跟他一起入党的还有十个人,后来都是各村的党支部书记,郑文光年龄最小,
地点是在东流水的一间会议室里。当时他们十一个人,面对着鲜红的党旗,在刘小光的带领下,举起拳头,庄严地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纲党章,执行党的决议,遵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随时准备牺牲个人的一切,为全人类彻底解放奋斗终身。
郑德忠入党是在一九六四年,当时他已经二十八岁,郑生那年还不到一岁。他清楚地记得那天鸡鸣大队开大会,全村人都参加,包括高阁台的人,会议在大队院里进行,会议的第一项内容就是新党员宣誓,他们二十个新党员胸前戴着大红花,在大队院里站成两排,对着挂在大队窗户上的党旗,在大队书记高喜他爹高本生的带领下,举起拳头,庄严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承认党纲、党章,遵守党的纪律,服从党的决议,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努力提高自己的觉悟,积极工作,精通业务,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屈不挠,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郑武说:“咱们高阁台的四名党员,我党龄最少,年龄最小,但是,我要说,既然我们是个党员,就要象个党员的样子,咱们入党的时候,都宣过誓,要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什么叫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就是要走共同富裕的道路。我为什么退伍后不去公安局当政委,而要回到高阁台这个山沟里来?就是因为我爹给我去信说,咱们高阁台的生产队没有散伙,现在叫高阁台生产合作社了,说实在话,读了这封信,我一夜都没有睡着觉,我就下决心要回咱们高阁台合作社来了。”
3
郑德旺天天给供销社拉脚,忙得连家也顾不上回,今天终于来了场大雪,不出车了,他就早早来到郑文光家里,跟郑巧待在一起。俩人钻在西屋,关上门说着悄悄话。郑德旺虽然是个老实人,可每当这时候,他总是不老实,总想去搂郑巧的脖子。
郑巧就低声说:“老实点,我妈在外屋做饭哩。”
郑德旺就乖乖地拿回手,傻傻地看着郑巧笑。
郑巧就悄悄地说:“今晚上我去你那小东屋去睡,你可要把屋子烧暖和点啊。”
郑德旺就心中一阵乱跳。
这时候,郑文光回来了,苏玉芝正在外屋烧火做饭,看见郑德忠就说:“啊,今天是咋回事?是有人请你吃饭了,还是拾了金元宝了?这么高兴!”
郑文光就跺跺脚上的雪,说:“也没有人请我吃饭,也没有拾金元宝,但比这两样都高兴。”
苏玉芝就问:“啥事啊?这么高兴!”
郑文光说:“你在夜里走路,还下着大雪,或者大雨,有没有迷了路,找不到家的经历?”
苏玉芝摇了摇头,说:“没有过。”
郑文光说:“你有没有过肚里空落落的,没着没落的时候?”
苏玉芝说:“这倒是有过,夏天薅地,散工晚了,肚里饿的荒,就是空落落的,没着没落的感觉。”
郑文光说:“要是吃饱了喝足了,靠着被垛还是觉得空落落的,没着没落的呢?”
苏玉芝说:“吃饱了喝足了,还空落落个啥?”
郑文光说:“你这人呀,就是没理想,没信念。人活在世上,心口那儿都有一个小洞洞,专门用来储藏人的理想和信念,如果没了理想和信念,那个洞洞就空了,时间长了,里边还要长毛,还要生蛆,时间再长了,那毛还会长长长粗,那蛆还会长大,等这些毛和蛆把那个小洞洞塞满了,放不下了的时候,一个好人就要变成坏人了。几年来,我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总找不到原因,今天我找到了,原来我把我自己曾经是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这事给忘了,忘记了曾经宣过的誓言,忘记了共产党员的身份,忘记当初入党时的理想信念。”
苏玉芝说:“怎么今天就突然想起来了?”
郑文光说:“今天我、郑文光、郑德海,还有郑武在郑德海家里开了一个党员会,成立了高阁台村党的领导小组,大家还选举郑武为党小组组长。郑武还给我们讲了如何做好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讲了理想和信念的重要性,讲了高阁台今后的路该怎么走,高阁台村应该向何处去,我们四名共产党员应该如何给乡亲们做榜样,如何带领大家走共同富裕之路。从前晌一直讲到后晌。当然这里边也不是他一个人在讲,我们也讲了这几年的感受和体会。这一天,一下子就把我心口窝里那个洞里的理想信念给弄醒了,我顿时有了一种找到家的感觉。”
苏玉芝说:“我说你这几年总象丢了魂似的,原来是因为这个呀。”
郑文光问:“咱们闺女呢?”
郑巧从西屋出来了,她说:“爹,找我呢?”
郑德旺也跟着出来了。
郑文光说:“趁德旺也在,咱们今天就开个家庭会,主要目的就一个,你们三个都要积极要求入党,都要些入党申请,争取早一天加入中国共产党!”
“我也写呀?”苏玉芝问。
“你不但要写,还要带头,你现在是妇女队长了,是社里的干部了,不能混同于普通老百姓了!”
4
晚上,郑德旺和郑巧从郑文光家出来,回到自己的小东屋。路上俩人商量好了,决定今晚上就写入党申请书,可是回到家,郑文强和汪月鹅正在吵架。
汪月鹅说:“当初是你要单干的,也不跟我和儿子商量,现在有难处了,叫我咋办?”
郑文强说:“你说,你爹这人,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时候病,可真会挑时候!”
汪月鹅说:“人啥时候病,那是老天爷安顿的,他能做主?”
郑文强说:“现在咋办呢?本打算种地的时候,让你爹拉着他家的小毛驴来帮忙的,现在可好,你爹病了,小毛驴也卖了,还要跟咱借钱看病。”
汪月鹅就哭了起来,说:“有你这么当女婿的吗?老岳父有病了,不想着怎样给看病,还老盘算着使唤老岳父!你忘了?大前年咱们儿子有病,是谁给把钱送到东流水医院的?现在你还了吗?你忘了?前年咱家盖房,是谁给你拉来了一车椽子?那钱你给了吗?是谁还把我爹和车给留住,给你拉了两天石头,要不是我爹说,车和牛是生产队的,说好了,只借一天的,你还要让他老人家给拉两天黄土呢。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了,你给我爹都干过啥活?你去我们家,除了喝酒,你是给锄过地,还是给割过柴火?爹呀,你养我这么个闺女,算白养了,除了干活时想到你,还有啥时候想到过你?”
其实郑德旺的老爷年前就已经病了,不过当时没把这病当回事,想着人老了,都七十了,生个病也是难免的,等到开春就好了,谁想到立春了,快到雨水了,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越发的重了,听说这几天连饭也吃不下去了,小舅就卖了家里的毛驴,还到处借钱,要给老爷看病,可这年头,钱是那么好借的么?没办法只好来找郑文强了,小舅来的时候,郑德旺去拉脚了,汪月鹅出去了,家里只有郑文强,小舅把父亲病重的事儿说了,并提出要借钱给父亲看病,可郑文强一听老岳父家的小毛驴卖了,老岳父病了,心里就只想着种地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压根就没想借钱给老岳父的事儿。结果小舅见郑文强半天不说话,连中午饭也没吃,就生气走了。郑德旺本来盘算着今天跟陈秀花说一声,要去看老爷的,没想到今天却下起了大雪。哎,这真是雪上加霜啊。
郑巧就问:“德旺,你身上有钱吗?”
郑德旺说:“我身上就剩下七十五块钱了。”
郑巧说:“前几天砍榛杆儿我挣了一千块钱,你先拿去,明天一早就去你老爷家,赶紧送老爷去医院吧。”
第二天一早,郑德旺就跟郑巧来到汪月玫家,郑德旺已经有好几年没来小姨家了,正在院里铲雪的郑德阳见小舅子今天突然来了,后边还跟着郑巧,就很稀罕,说:“她小舅,今天不是走错门了吧?”
郑思聪、汪月玫就迎了出来,把郑德旺和郑巧让进家,按街坊郑德旺应该叫郑德阳哥,按妈这头就应该叫姨夫了。郑德旺就说:“小姨,姨夫,我老爷病了,听说病得还很重,连饭也吃不下了,我想今天去看看,你们去吗?要是去的话,咱们相跟上。”
汪月玫就吃惊地说:“啥时候病的?咋我们连一点信息都不知道。去,甭下雪,就是下刀子也得去。郑德阳,饭,你就给孩子们做吧,郑思聪,你跟我一块去!”说着话,汪月玫就开始往身上套衣服。
郑德阳说:“思聪,你砍榛杆儿挣的那一千多块钱呢?拿上,看病肯定需要钱。”
雪已经停了,但还没有化,郑德旺、郑思聪、汪月玫趟着一尺多深的雪窝,来到鸡鸣村下边的朝阳村,赶到郑德旺老爷家时,看到村里人拿着烧纸正陆陆续续地去老爷家,老爷家的院子里停着一口白茬棺材,周围搭起一个棚子,上面盖着一领席子——老爷早已经死了。
5
高阁台合作社的铁匠炉办起来了,刘宝玉把刘家庄的铁匠炉里的全套家伙事都搬到了高阁台,家具、煤炭和铁折算下来值一千八百块钱,算是刘宝玉投资入股,年终参加股份分红,可刘宝玉打一天铁合作社应该给记多少分,意见却不统一了。
为此干部们在郑德忠家里开会时,就争论起来。
郑德忠说:“刘师傅刚来没几天,他的脾气究竟怎样,咱们还不摸底,我看一天给十五分,就不少了。”
郑德爽说:“十五分?太多了!社员们锄一天地才挣十分,那是什么活?上边晒着,下边蒸着,累了想歇一歇,队长不放话,都不能歇。他呢?在铁匠炉里打铁,虽然热点,但好歹在屋子里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稍微累点,想歇歇就歇歇,也没人管,想早点收工就早点收工,想晚点收工就晚点收工,那多自由啊,队长一出口就给十五分,这社员们肯定有意见!”
苏玉芝说:“他怎么能跟社员比呢,人家毕竟是手艺人么,高个四五分也正常。”
郑文光说:“如果实在不好办,就让他单干算了,挣多挣少都是他一个人的,咱们社里就白给他一间房,合作社有什么活了,他优先给咱们合作社干,怎么样?”
郑德海说:“这办法不行,人家刘宝玉能来咱们高阁台,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看中了咱们合作社,人家现在来了,咱们再让人家单干?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郑德忠说:“对,他来之前就跟我说过,他是看中了咱们合作社,他说咱们合作社办事公道,干部们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不象他们刘家庄的干部。”
郑德爽说:“说在们合作社好的人多了去了,难道都让他们来咱们高阁台落户不成?人心搁肚皮,你知道他们来是什么目地?要是看中了咱们高阁台人老实厚道,来占咱们的便宜,那该怎么办?”
郑文光说:“要不就这样,咱们单给铁匠炉订一个制度,比如说,打十把镰刀给记多少分,打一挂牛车给记多少分,给马钉一副掌给记多少分等等,都给列处表来,贴在铁匠炉的墙上。”
郑德忠说:“你这办法倒是不错,可咱们对铁匠活不太了解呀,比如就说打镰刀吧,究竟是打十把给记十分呢,还是二十把给记十分呢?标准定的低了吧,怕他占便宜,定的高了吧,怕人家吃亏。”
郑德爽说:“定的低也好,高也好,人家都不会吃亏,人家就不会给把镰刀打的质量差点?或者人家就不会干点私活?打几把镰刀拿回家去,卖给外村?”
郑文光说:“说来说去,还真没办法治这个铁匠了。郑武,你也得说话呀,大伙都说了,就剩你一个没说了。”
郑武在地上的板凳上坐着,听着大伙的争论一直在微笑,这时他站起来说:“我有一个好办法,就怕你们大伙不愿意用。”
大伙就说:“啥办法?”
郑武说:“干脆,他从哪里来的,还把他赶回哪里去,什么事也没有了,也省得你们大伙在这里争论不休。”
郑德忠就说:“哎,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呢,原来就是这?你不知道吧,咱们的陈秀花为了这个刘师傅,还倒贴一个侯寡妇呢!,真要是把人家赶回刘家庄,咱们可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还不叫三里五村的人把咱们笑话死?再说了,咱们现在也确实需要这个刘师傅呀!要不是他给咱们及时修好了车,说不定咱们的榛杆儿还在队房子院里堆着呢。”
郑武说:“我刚才认真地听了大家的发言,虽然你们大伙争论的很激烈,但是你们大伙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这个刘师傅不放心,想方设法在治人家刘师傅,似乎我们大家都是大公无私的人,就他刘师傅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又想用人家,又怕人家占了便宜。古人还讲,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咱们呢?又想用人家,又要怀疑人家,这怎么行呢! 第一,人家刘师傅是真心实意来投靠咱们合作社的,既然是真心实意,咱们就没必要把人家当成特务一样来对待,第二,人家刘师傅是个技术人员,既然是技术人员,咱们就不能把人家当成一个普通社员来看待,第三,咱们这道沟,从刘家庄到咱们高阁台就这么一个铁匠,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刘师傅不但是个技术人才,而且还是个很不一般的技术人才。依我看,一天给人家记十五分,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应该一天给人家记三十分,至于干多少活,干到什么质量,咱们没必要这么操心,只要他的铁匠炉整天冒烟就成。管理技术人员,关键是要有一颗真诚的心,要用真诚的心去感化人家,去打动人家。为什么人家刚来高阁台那几天,三四天时间就给咱们修好了十辆牛车,因为你们用真诚的心打动了人家。为什么刘师傅跟侯春敏结婚后,没有再回到刘家庄,而是把整个铁匠炉都给搬到了高阁台?也是你们真诚的心打动了人家。要知道人家技术人员不缺钱花,特别是现在这个改革开放的年代,人家更不缺钱,人家缺的是什么?是对他应有的尊重。中国有个钱学森,中国的导弹就是人家造出来的,他过去住在美国,回到中国后,他的工资比毛主席,比周总理还高,但是比起在美国时他的工资就差远了,人家要是只图钱,人家就不回来了,人家图的是报效祖国。当然刘宝玉不能跟钱学森相比,但人家为什么看中了咱们高阁台?非要来咱高阁台安家落户?人家图的就是全县就这么一个合作社!”
6
铁匠炉今天开张了。
昨天晚上,郑德忠来到侯春敏家,跟刘宝玉说:“刘师傅,社里刚开了会,决定每天给你记三十分,年终根据你的劳动成绩,还要给你发奖金,至于到底发多少,那要看你的劳动成果,还要看合作社的财力,合作社有钱了,就多发点,没钱了,就少发点,要是遇上大灾大难,合作社没钱了,也可能就不发。你看这样怎么样?”
刘宝玉一听就急了,说:“一天三十分?这怎么行!”
郑德忠心里就是一紧,说:“一天三十分还不行,那你自己说,一天要多少分!”
刘宝玉说:“你们社员锄一天地,给记多少分?”
“十分呀!”
“那就也给我记十分,跟社员们一样。”
郑德忠心里就是一惊,说:“这,这,这怎么行?你是铁匠呀,是手艺人,怎么能跟社员一样待遇呢?”
刘宝玉就说:“队长呀,我来到你们高阁台图的是心情舒畅,如果给我记三十分,是社员们的三陪,我是很满意了,可社员们怎么看?我不想让大家把我看成另一类人,见了面都躲着我走,背后戳我的脊梁,那样的话,跟我在刘家庄还有什么区别?我本来到高阁台图的是能跟大伙很融洽地在一起,这样一来我的心愿不就落空了吗?”
郑德忠心里就激动了,说:“你本来就跟我们社员不一样,你是手艺人,是技术人员,这一点,你应该相信我们高阁台人,大伙会理解的。你刚才说的话犯了一个错误,你把我们高阁台人想的跟你们刘家庄一样了,我们高阁台人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我希望你不要用看刘家庄的眼光来看我们高阁台人!”
侯春敏过来就说:“队长,刚才你也犯了一个错误,你张口你们刘家庄,闭口我们高阁台,无形中就我们刘宝玉给分出去了,现在我们是一家呀!”
刘宝玉说:“今天,我们铁匠炉就要开业了,我希望队长你,能到我们的铁匠炉看看,给我们撑撑门面,壮壮威风。”
郑德忠就说:“好,我一定去!”
刘宝玉又说:“关于我的工分待遇,我也退一步,一天就给我十五分吧,如果你们还要坚持一天三十分的话,那我只好领着老婆孩子走人了,刘家庄是不能再去了,至于到哪儿,看情况了。”
郑德忠说:“既然你把话说到这儿了,我也退一步,一天就给你记二十分,因为什么?因为我们高阁台以后还要引进其他的人才,如果只给你十分的话,你是心情舒畅了,可是也把我们引进人才的大门给关死了,引进人才这说法,不是我说的。”
刘宝玉问:“谁说的?”
郑德忠回答:“是咱们高阁台的党小组组长郑武说的。”
第八章
1
雪化了,冰消了,清明前后安瓜点豆,谷雨种大田,庄稼人们开始种地了。
高阁台合作社上了五副套,第一副套,是郑文光扶犁,苏玉芝点种,郑巧打砘子,郑文茂溜粪。第二副套是郑德忠扶犁,哑巴点种,汪月玫打砘子,郑德阳溜粪。第三副套是郑德海扶犁,郑武点种,郑思聪打砘子,郑德爽溜粪。第四副套是郑文德扶犁,郑文雨点种,侯春凤打砘子,郑文雨的大儿子郑德青溜粪。第五副套有郑德忠的弟弟郑德明扶犁,郑德明的老婆点种,郑德明的闺女郑红打砘子,社员郑德虎溜粪。
郑文光的一副套承包了池塘南边的六十八亩地,去年这块地种的是谷子,今年改种杂交玉米,郑德海的一副套承包了村东头的六十七亩旱地,全部种谷子,一半种张杂谷子,一半种老号谷子。剩下坡梁地有郑文德、郑德明和郑德忠三副套承包,低一点稍微平整点的地种山药安萝卜种蔬菜,高一点不太平整的地种胡麻,莜麦,黍子、糜子和小日期的红苗二小谷。剩下的社员们,女人们在家里切山药籽儿,男人们有郑文茂的儿子泥瓦匠郑德礼带队去承包了东流水中学的三十间房。
小小的高阁台热闹起来了,早晨起来,陈秀花、郑德旺就忙着套车去拉脚,刘宝玉的铁匠炉早早生起了火,叮叮当当地打铁。种地的人们忙着领犁杖、点种葫芦、粪簸箕和砘轱辘蛋,扶犁的人忙着牵牛,打砘子的忙着牵毛驴,外出盖房的人们忙着捆行李,一时间,鞭子声,车轱辘声,人们的吆喝声,马牛驴骡的叫声,响成一片。
这时,村子东边却传来了吵架声。
吵架的是郑文强和笑面虎郑德利。
郑文强说:“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
笑面虎说:“怎么不算话了?我跟你签字画押了吗?”
郑文强说:“前天咱俩不是商量好了,俩家和起来种地,你咋变卦了呢?又要跟你大舅合伙了,这不是坑人么,这半上不下的,你叫我咋办!”
笑面虎说:“你爱咋办就咋办,有他妈我球相干!”
郑文强就喊:“笑面虎,你他妈谁哩?我操你妈!”
笑面虎说:“我操你妈!郑文强,老子今天忙,不待搭理你。”说着就赶着牛走了。
郑文强就破口大骂:“你他妈真不是人揍的东西,半路非摔个跟头,跌死你!”
旁边看热闹的水蛇腰郑德路说:“郑文强,我家种地还缺个点种的,咱俩合伙怎么样?”
郑文强:“怎么个合伙法?”
郑德路说:“我家出扶犁的、打砘子的,溜粪的,你们家出一个点种的,咋样?”
郑文强就问:“还有啥条件,都说出来!”
郑德路说:“给我家种四天,给你家种一天,在我家种地,使唤我的牛,你在我家吃饭,给你种地的时候,使唤你的牛,我们三口在你家吃饭,这公道吧?”
郑文强就喊:“公道你妈个逼!”说完就倒背着手一撅一撅地回家了。
郑德路就骂道:“不同意就拉倒,凭什么骂人呀!”
汪月鹅见郑文强回来了,就说:“咋还不种地呀?人家合作社早开犁了!”
郑文强说:“没有溜粪的,缺个打砘子的,叫我咋种?”
汪月鹅:“不是跟笑面虎说好了,你跟他合伙种吗?”
郑文强:“别提他了,气死我了,那家伙半路上又跟他大舅合伙了,把我给甩了,他妈逼的,家里外头净是些半路抽梯子的家伙!”
汪月鹅说:“那今天也要种地,你扶犁,我点种,种完一垄后,让牛歇着,我再给溜粪,你给打砘子,没有毛驴,你就自己拉!这时候就要拿出点骨气来!”
2
郑德海他们在村东种地,已经半前晌了,他们正坐在地头休息,郑德海掏出了旱烟袋,一边开始抽烟,一边说:“郑武,你知道市场上的鱼是多少钱一斤吗?”
郑武说:“这要看是什么鱼了,白鲢是一块半一斤,鲤鱼是三块,顶数胖头鱼贵,四五块一斤呢。怎么,想吃鱼了?”
郑德海就笑了,说:“是想吃鱼了,不过我想吃咱们自己养的鱼。”
“自己养的鱼?”
“对,自己养的鱼。咱们村子南边有个池塘,不过冬天就冻了,要想让它不冻,起码下半截不冻,就可以养鱼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池塘挖深,把里边的淤泥都挖出来,使池塘达到两丈深。”
郑武说:“池塘养鱼,这可是一门很专业的技术,投资也很大,要修建鱼塘,要买鱼苗,要买鱼饲料,还要有专人看护。不过我有个战友,是东北人,他家就有一个鱼塘,可以写封信问问他。”
郑德海说:“其实,清理一下池塘把池塘挖深点,也不太费事,只要上边把池塘的进水口堵住,靠池塘的南边再挖一条小渠,把水引开,把池塘里的水放尽了,有两天就能把鱼塘建好。”
郑武说:“等我跟郑德忠他们说说,种罢地,咱们就开始挖。”郑德海说:“郑思聪跟郑德爽俩人呢?咱们开始种地了。”
郑武就喊:“郑德爽!郑思聪!种地了!”
地里又响起了清脆的鞭子声,和敲打点种葫芦的哒哒声。
郑文光正在池塘南边种杂交玉米,旁边就是单干户郑文强的地,他扭头看见郑文强夫妻俩,一会一个扶犁一个点种,一会一个拉砘子一个溜粪,俩人忙的不休息,累的满头大汗。
郑文光就觉得他们怪可怜的,心想,他们为什么非要单干呢?说实在的,前几年生产队搞的是不咋地,分红又低,干活又是大呼隆,郑文强这样的庄稼把势是吃了些亏。可生产队改成合作社后,就大不一样了,干活实行了承包制,多劳多得,今年分红肯定也低不了,哎,人啊!一个人一个想法,难道你郑文强就不记得解放前么?你郑文强房没有一间,地没有一垄,你爹靠给外村的地主扛长工养活你们一家,那时侯你们一家住在场院房子里,你给富农郑文茂他爹当羊半子,寒冬腊月还光这脚,要不是后来解放了,土改了,你们家分了地,分了房,说不定你和你弟弟郑文德早死了。
想到这里,郑文光就冲着郑文强喊:“哎,老郑,别东一头西一头的忙了,你先种地,待会我们散工了,我去给你拉砘子,溜粪,一会工夫就完了。”
郑文强正拉着碌碡吭哧吭哧在顺着垄沟走,听到郑文光的喊声,就停了下来,擦了把汗说:“行了,就我一个弄吧。”
郑文光说:“你一个就是捣鼓到天黑也捣鼓不完,别逞强了,我们说话就收工。”
中午了,苏玉芝牵着牛拉着毛驴气哼哼地走了,一边走还一边磨叨:“合作社的牛,合作社的驴,凭啥给他单干户干活!”郑巧走了几步又返回来,郑文茂压根就没有走,三个人走到郑文强的地里,一会儿就把活干完了。郑文强就死拉活拽地要郑文光到他家吃饭。郑文光就说:“吃饭就免了吧,我回家还有别的要紧事哩,下午散工后,我们还帮你。”
3
按着往年的套数,高阁台开始吃三顿饭了。
中午,郑德忠刚回家,家里就来了个客人,还提了两瓶酒,一盒点心,见了郑德忠就扑上前拉住郑德忠的双手,不停地摇,就象几十年没见过面的老朋友。他说:“老郑啊,你可真有能耐啊,全县所有的生产队都散了,就你们高阁台还保留着。怎么,你不认识我了?我就是刘家庄的书记刘宝和呀!,忘了?咱们还一起在东流水开过会呢。”
郑德忠就上下打量着这个刘宝和,高大的个子,大嘴,大脸,就是眼睛小点,但很有神气,戴着一顶鸭舌帽。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跟这人打过交道,见刘宝和这么热情,就假装很熟悉的样子说:“奥,刘宝和呀,熟悉,熟悉。”
刘宝和就说:“那个刘铁匠不是来你们这里落户了吗?这人在你们这里干得怎么样啊?”
郑德忠说:“好哇,怎么你是来打听刘铁匠来了?”
刘宝和说:“说实在话,这个刘铁匠论手艺还是真有两下子,不过在刘家庄生产队的时候,表现可不咋地,很傲气,不听话,还专门爱跟生产队长吵架。这回到了你们村,咋就变好了呢?我看呀,这是暂时的,时间一长,尾巴就露出来了。”
郑德忠说:“你来着儿就是告诉我这些?”
刘宝和说:“当然不是,不过咱们都是村里的干部么,互相应该有个关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郑德忠说:“那你来到底有啥事?”
刘宝和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是想让刘宝玉还回到我们村去,他在你们村不是还找了个寡妇当媳妇吗?连他媳妇一块回去。”
郑德忠就哈哈笑了,说:“你刚才不是说这个刘宝玉为人不咋地吗?很傲气,不听话,还专门爱跟生产队长吵架,怎么现在又要让他回到刘家庄呢?”
刘宝和说:“看来你老郑还是不了解我这个人啊。我这个人啊,生来就厚道、老实,自己不想要的,也不愿意推给别人,给别人找麻烦。批林批孔那年,你还记得吗?孔老二不是说过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对了,己所不欲,勿施与人,孔老二别的话我都不爱听,惟独这句话,还有几分道理。”
郑德忠就一屁股坐在炕上,说:“这事呀我恐怕帮不上你的忙。刘宝玉从你们村出来时,你们刘家庄是给出了迁移证明的,现在在我们高阁台落户了,生米做成熟饭了,我怎么再把人家给撵出去呢?再说人家是来我们高阁台招亲,按理说就应该在我们高阁台落户,老话不是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家亲么?”
刘宝和说:“刘宝玉开证明那天我不在家,是我们那会计给开的,我回来后还狠狠地训了我们会计一顿。这事只要你老郑说声不同意,把这个刘宝玉从你们生产队赶出去,剩下的工作我来做。”
这时候,哑巴开始放桌子,端饭端菜要吃饭了,她还冲着郑德忠直比划,那动作只有郑德忠看的明白,就是不要听这刘宝和瞎咧咧。
郑德忠就招呼刘宝和上炕吃饭,刘宝和就拿过柜上的酒说:“老郑,来咱俩喝两口。”
郑德忠说:“不喝了,吃完饭我还要去种地,忙着呢。”
刘宝和只好把酒又放到柜上,跟郑德忠面对面坐在炕上,边吃饭边说:“看来这事是没有希望了?”
郑德忠说:“也不是没有希望,只要你亲自去跟刘宝玉说,说通了,刘宝玉和他老婆都同意了,要回到刘家庄,那我们也没办法,也只好放人家走。”
刘宝和说:“那就先把这事搁一边。我在跟你说另外一件事。你们生产队想不想发财?”
“当然想了。”
“想发财的话,我手里有个好买卖,你给我打十副铁车轱辘,一副我给你二百块,咋样?不少吧?”
“恩,是不少,十副就是两千块,不过你得先给我们一半定钱,还要写个协议,要不铁车打好了,你要是突然不要了呢?”
“好,我就先给你一千块的定钱,跟你写个协议。不过今天我来没有带钱,明天我把钱带来,不晚吧?咱们现在就先写个协议。”
“写协议的事,不着急,等你把钱拿来,咱们再写,不晚吧?”
刘宝和走了。
郑德忠看着刘宝和的背影,心里就说:这家伙,来我高阁台挖墙角来了。
4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陈秀花赶着马车从东流水供销社出来,正往高阁台走,见前边有个人挥舞着胳膊在拦车,就吁的一声把车停住。
那人就过来对陈秀花说:“师傅,能不能捎我一截,到了刘家庄我就下车。”
陈秀花就说:“上来吧,到刘家庄还有五十里路呢,你走到那儿得天黑了。”
那人说说:“谢谢你了,我是东流水西边那个叫头道川村的,我叫王朝有,要去刘家庄打几辆铁车。”
郑德旺就说:“找谁给打呀?”
王朝有说:“找那个刘铁匠呀。我都跟刘家庄的大队书记联系好了。”
郑德旺说:“你是说那个叫刘宝玉的铁匠?”
王朝有说:“对呀,就叫刘宝玉。”
郑德旺说:“现在都单干了,你要打铁车,直接就找刘铁匠不就得了,你还跟他们大队书记联系什么!?
王朝有说:“我跟这个刘铁匠不熟悉,听说这个刘铁匠挺难揍的,不好说话,所以就找了个中间人,刘家庄的大队书记叫刘宝和,他就大包大揽了,他去跟刘铁匠谈,保证便宜,一副铁车轱辘二百五十块,十副才两千五百块。我是昨天下午在东流水见的这个刘宝和书记,他要我先交一千块的定钱,我今天就是给他送定钱的。他还说不让我找刘铁匠,说刘铁匠心黑,我要是单独找的话,刘铁匠敢跟我要三百块一副。他说他是大队书记,刘铁匠不敢不听他的。”
郑德旺就笑了起来,说:“王朝有啊,王朝有,你上当了,刘铁匠早不在刘家庄了。”
“去哪儿了?”
“早去我们高阁台安家落户了。”
“啊!”
陈秀花说:“我看呀,你就跟我们一块去高阁台吧,到了那儿,你直接把一千块钱交给我们合作社的会计,到时候你就来拉车轱辘就得了,说不定还能便宜个一十二十的。”
王朝有就问:“你们那里生产队没有散伙?”
陈秀花说:“生产队是散了,但我们又重新成立生产合作社,跟过去的生产队差不多,还是大伙在一块!”
王朝有说:“哎呀,还好我坐上了你们的车,要不是那可就遭了。我们那地方也是个山沟,生产队散了后,大伙没有车用,就委托我出来给大家打十辆铁车,我这一千块钱都是一家一家凑的。好,就麻烦你们直接把我拉到你们高阁台,我就不去刘家庄了。”
马车下了公路,拐向刘家庄的时候,刘宝和还在路边等着呢,他看见车上的王朝有,就喊:“王朝有,你下来!”
王朝有就喊:“我不下去了,我要直接去高阁台了!”
陈秀花就“叭”地甩了个响鞭,骡子马就撒开四踢跑了起来。郑德旺就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
长鞭哎那个一呀甩耶………
叭叭地响哎………
哎咳依呀
赶起那个大车出了庄哎哎咳哟……
劈开那个重重雾哇……
闯过那个道道梁哎……
哎哎咳咳依呀哎哎咳咳依呀
哎哎咳咳依呀哎哎咳呀
要问大车哪里去耶……
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哎……
哎哟喂哎哟喂
哎哟喂哎哟喂
哎咳哟喂哎咳哟喂
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哎哎咳哟
5
转眼间,立夏了。
这天晚上,高阁台合作社在队房里召开全体社员大会。
郑德忠还是高高地坐在磨盘上,他说:“大伙注意了,今天咱们召开社员会,主要是安排下一步的工作。地已经都种完了,夏锄还得一段时间,那么在这段时间里,咱们干什么呢?待会再说,现在先请我们的会计给大家宣布一下合作社的收入。”
会计郑德爽就站了起来,也不看帐本,说:“第一项收入,是砍榛杆儿,合作社共收入两千五百块,第二项收入,是陈秀花和郑德旺他们的拉脚收入,到现在为止,共收入一万一千零五十元,第三项收入,是刘师傅的铁匠炉,共收入两千九百二十七块,这其中还不包括刘师傅给咱们修的十辆牛车,给咱们合作社的牛钉掌,第四项收入,是泥瓦匠郑德礼带领施工队承包了东流水中学的三十间房,现在工程还没有结束,估计还得半个多月,但钱已经回来了,一共是三万,总共收入四万六千四百七十七。下边,我要说说开支,收榛杆儿时候,咱们的队长、指导员和我没有去砍榛杆儿,就在队房里收购,一共八天,共支出工分二百四十分,陈秀花拉脚一天十二分,共支出一千一百分,郑德旺一天十分,共九百二十分,铁匠炉的刘师傅除了回家搬了一趟家,到东流水接一次婚外,一天都没有休息,一共是八十五天,一天十五分,总共是一千二百七十五分,她媳妇侯春敏给铁匠抱大锤,一天十分,一共是七十天,共七百分,另外她还给刘师傅做了九天的饭,合作社原计划每天给四分,可侯春敏说不要了,所以就没有给记分。
还有种地,一共五副套,每副套都承包了,平均每副套是八百分,一共是四千分。还有外出承包盖房的,一共是十个人,每人每天十二分,到现在整整二十天,总共是两千四百分,另外还有一些杂工,比如妇女们切山药籽儿了,给铁匠炉盘炉子了等等,一共支出五百分。总之,这一段共支出工分是一万一千一百三十五分,这样咱们的总收入除以咱们的总工分,一个劳动日就可以分四块一毛八分。”
会计刚宣布完,社员们马上议论成一片。
“哈哈,去年咱们队分红是五毛钱,这还是全公社最高的,没想到今年一下子就是四块多。”
“照这样下去,我们家就离万元户不远了。”
郑德忠这时说:“安静了,安静了,大家先不要嚷嚷。咱们合作社还要发展壮大,眼下才是个开头。下边请咱们的党小组组长郑武给讲一讲以后该怎么发展的事。”
郑武就坐在炕沿上说:“在没有说如何发展之前,我想先说说咱们高阁台人有什么不足。第一个不足是稍富即安。咱们合作社刚刚有了区区四万块钱,听刚才大家的议论,好象就满足了。第二个不足是目光短浅,有的人最远到过东流水,最近甚至没有离开过高阁台,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第三个不足是缺乏商品意识,比如摘榛榛,每年就摘个四五十斤,够过年给孩子吃就得了,比如拔蕨菜,一户就拔个五六十斤,晒干了,除了自己吃一点,给亲朋好友送一点,就没有了。咱们高阁台要想来个大发展,首先思想上要来个大改变,第一要改变的是,要去掉稍富即安的思想,今后咱们高阁台每家都要有一辆汽车,一座小楼,至于缝纫机、手表、自行车那就更不在话下了。大家不要笑,不要摇头,这不是天方夜谈,只要咱们大家团结一心,这个目标三四年就可以实现。第二要改变目光短浅的毛病,刘师傅为什么能来到咱们高阁台?那是咱们的车倌陈秀花给牵线搭桥,咱们村今年为什么砍了那么多的榛杆儿?平均每户差不多都弄个三四千块钱,那是陈秀花给通风报信,咱们高阁台为什么能够承包中学的三十间房?那是陈秀花给联系的。陈秀花为什么能做到这一切?就是因为她和郑德旺整天在外边拉脚跑运输,认识的人多,熟悉的单位多,一句话,人家目光开阔。第三,要有商品意识,今年秋天每户摘榛榛不得少于三千斤,我说这三千斤是指去了皮的,每户拔蕨菜不得少于一千斤,蕨菜弄回来后不要晒干,要准备几个大抬缸,把蕨菜放到缸里盐起来。说话间就立夏了,马上就要小满了,俗话说的好,立夏拔山葱,小满苦菜生,咱们要利用这大好时机,多多采摘山野菜。采摘这么多的山野菜干什么呀,运到东流水,运到县城里卖呀!我这里不过是举几个例子,具体咱们高阁台该发展什么,怎样发展,还是请我们的队长来给大家谈一谈。”
郑德忠说:“第一,咱们高阁台要订几份报纸,《人民日报》、《河北日报》、《张家口日报》,一样订一份。还要安一部电话,电话和报纸都放在队房子里,谁想看谁就看,谁想打电话谁就打。郑德爽,这事你明天就去办。另外,咱们砍榛杆儿不是都挣了钱了么?我建议一户买`一台收音机,那家伙你坐在炕旮旯里就能听到北京的声音。第二,从明天开始咱们就开挖养鱼池,就是把咱们村子南边的池塘再往深里挖,挖够两丈深,四周用铁丝网围起来,防止孩子们去里边玩水出危险,然后买上鱼苗,搁里边养鱼。第三,咱们要大力发展养牛养羊,咱们现在有四万块钱,咱们要买它三十几头牛,记住要多买乳牛,买上两头公牛,让公牛闹乳牛,给咱们下小牛。再买上十几头毛驴,都要母驴,不要叫驴蛋,养母驴留着给咱们下骡子。第四,听陈秀花说,现在坝上地区,不时行牛车了,时行毛驴车了,那轱辘是胶轮的,比咱们的马车轱辘小点,但坝上缺木头,没办法做小车上棚,好啊,咱们就专门做小车上棚,咱们这里家家不是都有一大堆的木材吗?平时都让你们给劈着烧火了,这次咱们要用这些木材做小车上棚,卖给坝上挣钱。第五,从明天开始,家家户户的妇女们都要上山拔山葱,拔苦菜,咱们合作社统一收购。第六,……”
6
东流水镇,对了,东流水公社现在改名了,叫东流水镇了,往年都是刚立夏就开物资交流大会,今年还是照旧。牲口交易市场就在东流水村外的杨树林中。早晨,郑文光穿戴整齐,从老婆手里接过一沓人民币,揣进背心里边紧贴胸口的口袋中,然后拍了拍胸脯,把上衣的扣子扣严实,就跟着郑文雨上路了。这口袋是昨天夜里老婆刚给缝的,说会上小偷多,要他千万小心。
走到了刘家庄村头。村头公路西边边是一片前几年人们栽的杨树林,树林里的青草长得很茂实,有几头黑底白花的牛正在里边很悠闲地吃草。郑文光数了数一共有九头。树林边的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个中年人,上身光穿了一件红背心,白布衫搭在肩膀上,看见郑文光过来了,就站起来说:“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郑文光一看说话的是自己早年早年认识的一个人,是朝阳凑村的,叫李义。就回答说:“东流水,赶会。你这是在这里干什么?”
李义扭扭头,用耳朵指指身后的杨树林说:“刚从内蒙宝昌贩回几个牛,在这里放放,待会儿赶到东流水市上看看行情。”
郑文光就走进树林,用手拍着一头个子比较高大的牛问道:“这牛几岁口了?”
李义跟着走过来说:“四个牙,看五岁口。”
郑文光就掰开牛的嘴,看了看,果然是四颗牙。随后又掐了掐牛的脖子,拍了拍牛的屁股,赶着牛走了几步,说:“这牛够瘦的,缺膘呀。”李义说:“今年坝上天旱,草不旺,都瘦,到咱们这儿,用不了半个月就上膘了。”
郑文光说:“今年坝上牛的行情咋样?”
李义说:“不好,我这牛,好赖搭配四百五一头。”
郑文光说:“那你赶到东流水会上打算卖多少钱一头呢?”
李义说:“怎么一头牛也得加一百吧,好歹我得挣个脚钱呀!不过你们要买,就便宜些,一头牛顶多给你加三十。”
郑文光说:“你这牛都是公牛,我想买乳牛,留着下牛犊子。”
李义说:“这会谁还买乳牛呀,都是买正当年的键牛,拉回去就能干活,要是买乳牛,坝上多了,三百块就能买一头大乳牛,要是一次买的多了,还能更便宜。”
郑文光就拉着郑文雨走了,一个星期后,两个人赶回了八十头两岁口小乳牛,外搭两头小氓牛。郑德忠就惊喜地问:“你们是咋买的,咋这么便宜呢?”
郑文光说:“坝上今年天旱,我们去的时候,那滩里的草才这么高。”说着用手比画了个八字,“他们听说我们是坝下来买牛的,还要专门买小乳牛,就围过来一群人,争着要卖给我们,小乳牛二百五一头,俩氓牛三百块一头,我就说,小乳牛二百五一头,我们要,但是俩氓牛蛋,你们得搭给我们,他们迟疑了一会就点头答应了。我们俩怕上当受骗,就跟他们说,你们要是诚心卖的话,你们得出人,把牛给赶到我们村里,我们现在没有带那么多现金,到了我们村里的时候,我把牛钱一并给你们,现在只能先给你们一半。他们就到一边嘀咕了一阵,就派了三个人把牛给赶到了刘家庄,这时候,我就说,行了,下边我们就自己赶吧,其实我们带着钱哩,不过在你们那一亩三分地,我们俩人没敢说,我就把两万五钱块钱从胸口窝掏出来,他们数了数就走了,临走还说,咱们一次生两次熟,三次就成了老朋友了,以后你们要卖牛还来找我们。”
于是他们就把这八十头乳牛赶到了大东沟里边,还在大东沟里边搭了个马架窝棚,有郑文雨和他老婆专门放这些牛,其实也不用怎么放,只要往大东沟一撒,不让牛们跑出来就得了,大东沟里有的是草,小乳牛进去只能看到牛脊梁,冬天再在里边搭上一溜牛棚,上边多盖些烂草,就等着来年下牛犊子了,所以就给了郑文雨两口子一年五千工分,承包给他们了。
7
郑武承包了挖池塘的活,他们一共十个人,五个男的五个女的。他们首先在池塘的南边挖一条渠,把从大东沟流出来的水引到渠里,又把池塘的进水口堵住,然后又把出水口挖大,不到半天的时间,池塘里的水就放尽了。池塘里的黑泥足有一丈多厚,因为自古以来这池塘就没有清理过。他们先把污泥弄到池塘边上,然后再把那污泥倒着用铁锹扔到池塘上边。
正当小伙子和大姑娘们在倒污泥的时候,水蛇腰郑德路和亮白顶郑德鸿来了,他俩一人挑着一担筐,开始把年轻人们挖出来污泥往筐里装。郑德爽就跳上边把他们筐里的污泥倒在原来的地方。
水蛇腰一见就急了,说:“哎,哎,谁让你给我倒的?我要挑回去有用哩!”
郑德爽说:“我知道你要挑回去当肥料用,可着黑泥是我们挖出来的,你怎么能随便挑走呢?”
水蛇腰就说:“这池塘是全村人的,不光是你们合作社的,有我们一份,你凭什么不让我挑?”
郑德爽说:“这池塘是全村人的不假,但这污泥是我们一锹一锹弄出来,你凭什么来占我们的便宜?你知道挑回去当肥料,难道我们就不知道!”
这时候亮白顶郑德鸿过来说:“你们不是要挖养鱼池么?我们是来帮你们的,待会污泥挖得多了,你们往哪里放?我们帮你们清理干净,你们好继续放呀,我们是好心!”
郑德爽说:“甭捡好听的说,你们这号人啥时有过这样的好心!行了,你们快挑着空筐回去吧,我们这里你们帮忙!”
笑面虎郑德利也挑着筐来了,看到水蛇腰在和郑德爽争论,就过来对郑德爽说:“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也承认这池塘是全村人的,既然是全村人的,那你们弄养鱼池为什么不跟我们商量哩?难道我们不是高阁台的人吗?”
郑德爽说:“修建养鱼池是全村百分之八十的人同意的,是为全村人造福的,不能因为你们几个单干户反对,我们就不修,你们是阻挡不了的!”
笑面虎说:“修养鱼池是好事,我们什么时候反对了?我们什么时候阻挡了,你年纪轻轻可不能随便给人扣帽子呀!”
郑武听的这边吵起来了,就走过来说:“德利大叔,这么说你是赞成修养鱼池的了?”
笑面虎说:“我压根也没有反对过呀!”
郑武说:“好,既然你也赞成,那我问你,你是入股呀,还是参加劳动呀?”
笑面虎就问:“入股怎么入?劳动又怎么算?”
郑武说:“你要是入股,我们欢迎。从现在开始,修建这鱼塘,一共投入了多少劳力,花了多少钱,买鱼苗要花钱,买鱼饲料要花钱,将来还要拉铁丝网,这也要花钱,你打算出多少钱呢?出的钱多,你的股份就大点,出的钱少,股份就小点。参加劳动也可以,秋天分红的时候,一个劳动日分多少钱,也给你多少钱,你要是把钱都拿走了,就算是我们雇你参加劳动,股份也就没有你的份了,要是把钱留在合作社,那就算你入股了。不过有一点我得先跟你说清楚,这养鱼可是有风险的,可能养成,也可能养不成,如果一旦失败了,那你投入的钱和劳动就没有了。再说,即使成功也需要两三年的时间,才能见到效益。”
笑面虎说:“我是既不投钱,也不劳动,我就凭我的户口在高阁台,你就得给我一定的股份!”
郑武就笑了,说:“凭户口也行啊,你们家的户口早就在高阁台了,你没有从这池塘里分过一分钱,养鱼池建好了,那你也一分钱也得不到!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在理,咱俩可以到法院打官司,如果这官司你输了,那我到法院打官司的车费、旅店费、吃饭费等都得你掏,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
笑面虎笑不起来了,他挑起空筐走了,郑武就冲着笑面虎的背影喊:“德利大叔,你要是想要污泥也可以,不过你得下到池塘里边亲自挖!”
第九章
1
东流水镇的大街上人还是那么多,有卖蔬菜的,有卖水果的,还有卖各种鞋子的,虽然郑德海起了个大早,但老牛车走得慢,赶到这里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各种小摊已经把街道两旁的地方占满了,郑德海和汪月玫只好在镇的东头摆了一个小摊,地上铺了两条麻袋,一条麻袋上堆着山葱,一条麻袋上堆着苦菜,郑德海坐在地上,负责过秤,汪月玫脖子上挂着个书包负责收钱。刚开始没有顾客的时候,郑德海就拿出一副呱嗒板,说起了快板书:
过往行人你停一停,
听我给你表表老孙膑。
想当年百姓苦,
缺吃少穿没衣服,
老孙膑心眼善,
种上山葱给百姓看。
百姓用来炒鸡蛋,
味道鲜美赛海鲜。
野山葱炒山药,
白绿搭配惹人谗。
野山葱新莜面,
包成饺子味道鲜
三个五个不解饿,
七个八个肚子圆。……
郑德海打着快板正说着,过来几个妇女问:“喂,老头,你这山葱多少钱呀?”
郑德海伸出五个指头又一翻,说:“整数一块钱一斤。”
“能不能再便宜点?”
“能啊,你要一下把我这山葱统统卖走,就八毛。”
“我要那么多山葱干吗?我就是夏天了,尝个鲜。”
“那就一块钱,不搞价。”
这时候,过来一个干部模样的女人说:“给我来十斤,你知道县城多少钱一斤?一块半!”
于是周围的妇女就都买了起来,这个三斤,那个五斤。一会工夫就下去一大半。
郑德海见这一拨人走了,就又说了起来:
说苦菜道苦菜,
凉拌苦菜熬稀粥。
又清热又解毒,
男人的家伙不顶用,
吃一碗苦菜就管事。
汪月玫就笑了,说:“大哥,你这说的是什么呀?一点都不连口,不压韵。”
郑德海也笑了,说:“昨天晚上没有顾上编,今天早上走得又早,等明天,明天就好了。”
这时候过来一个戴鸭舌帽的中年男人,蹲下身子翻着苦菜和山葱,说:“多少钱一斤?”
汪月玫说:“山葱一块,苦菜一块半。”
“你们是那个村的?”
“高阁台。”
“高阁台?高阁台在哪儿呀?怎么没听说这个村子呀?”
汪月玫说:“你去过刘家庄没有?到了刘家庄在往里走二十里,就是高阁台。”
“再往里走,最远不是鸡鸣村么,怎么里边还有个高阁台?”
郑德海说:“我们高阁台是鸡鸣村的一个自然村,过去是鸡鸣大队的一个生产队。我们那里呀,这时候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山野菜,不过再待几天这山葱苦菜就老了,不能吃了。”
“我要是去你们高阁台收购山野菜,一天能收多少?”
“郑德海说:“多少我说不准,反正一大卡车能给你装满了。”
“价钱呢?”
“价钱么,山葱最少得八毛,苦菜得一块二三。我们那里虽然是个山沟沟,但对市场的行情还是很了解的,比如这山葱,县城里是两快,这苦菜县城里是不下三块。”
2
高阁台有史以来第一次来了两个大汽车,前边车上装着郑德海的牛车和牛,还有卖剩下的山葱苦菜,驾驶楼里除了司机和那个戴鸭舌帽的中年人,就是郑德海和汪月玫了。
下了车,汪月玫说:“还没有过赢呢,就到了。”
郑德海下了车,就对过来看汽车的郑德忠说:“快去招呼大伙过来卖苦菜山葱,人家是来专门收购咱们的山葱和苦菜的。”他指着鸭舌帽说,“这位是蔡师傅,叫蔡德利。”
郑德忠就握住蔡德利的手说:“山野菜我们都给收好了,就在队房的院里,一共四万斤,只多不少,你要是不放心,你可以再一秤一秤地过。我们村有电话了,你们走的时候,我大哥就给我打了电话,我们就开始收购,现在估计收购的差不多了。”
蔡德利说:“走,咱们去看看。”一边走蔡德利一边说,“我收菜去过好多地方,生产队都解散了,我们是一户一户地收,你们这里好,生产队没有解散,我们来了,你们把菜也给准备好了了。”
到了队房院里一看,果然,苦菜、山葱,已经一捆一捆地捆好了,根冲南梢冲北整整齐齐地码成了几堵长方形的墙。会计郑德爽说:“都已经收购好了,一共是四万一千五百四十斤。”
郑德忠就对蔡德利说:“你看咱们是再过一遍秤呢,还是就这样装车?”
蔡德利拿过郑德爽手里的帐本,翻了翻,见帐本上每一户多少斤记得清清楚楚。就说:“不用再过秤了,就麻烦你们装车把。”
郑德忠说:“你们几个装车,我领蔡师傅去吃饭。”
蔡师傅说:“吃饭就不去了,他们装车,我得在旁边看着。”
郑德忠说:“那也好。郑德爽,咱俩上车给码菜,他们在下边给递。”
于是司机就放下车厢左右和后边的铁板,郑德忠和郑德爽就上了车,下边的人就往上递,一会工夫,一车菜就装完了,郑德爽说:“苦菜是一捆十斤,一共是两千零四捆,两万零四十斤,一斤一块三,一共是两万六千零五十二块,山葱也是一捆十斤,一共是两千一百捆,共两万一千斤,每斤八毛,一共是一六千八百块,总共是四万两千八百五十二块。”
蔡德利就从司机楼里拿出个黑提包,从里面拿出四沓人民币和两千八百五十二块钱,交给郑德爽说:“钱货两清,我们还要赶路回去,这就走了。”
郑德忠就拉住蔡德利的手说:“希望下次再来,一路顺风。”
蔡德利说:“说不定明天就来。”
两辆大卡车向西走去,刚离开高阁台不到二里,就看见前面不远有个老头站在路中央在挥着手让停车。这老头就是高阁台的水蛇腰郑德路,车刚刚停稳,郑德路就趴在司机楼的玻璃窗上喊:“我这还有两口袋山葱呢,你们也一块都拉走吧。”
蔡德利就把脑袋从司机楼的窗户上伸出来,说:“我们的车都装满了,也都捆好了,你的菜等明天我们再来的时候再收吧。”
郑德路说:“没多少,拿出秤来一秤就得。”
蔡德利说:“我们的秤都压在菜下边了,拿不出来了。你为啥不在村里卖呢?还跑这么老远。”
郑德路问:“你们收的菜是多少钱一斤?”
“山葱八毛,苦菜一块三。”
“哎呀,你们上当了!他们合作社收的时候,山葱才六毛。苦菜才一块一呀!”
“这我们早就知道了,做买卖么。怎么你不是合作社的?”
“我是单干户!”
“开车,走!”
轰的一声,车开走了,溅起的水点子,弄了郑德路一身。
3
晚饭时候,郑武回到家里,家里饭桌已经搬上炕,盐菜碟和三双筷子已经放到桌子上,就等他回来了。吃饭的时候。郑德海问:“你们的鱼塘挖成什么样了?这几天我忙着卖菜,也没有顾上去看。”
郑武说:“差不多了,再有两天就可以放水了。”
郑德海说:“你那个战友怎么到现在也不给你回信,是不是他不在家,出门了?”
郑武说:“我也纳闷哩。”
郑德海说:“不行你就到东流水镇上给他拍个电报,问问。”
郑武说:“再等两天吧。”
郑德海说:“咱们的党小组是建立起来了,但是没见你这个组长组织过什么行动啊。咱们合作社要想办好,必须要发挥党员的模范带头作用,最关键的是要改变人们的思想。这几天我听收音机里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对,这话是没有错,可我弄不清楚的是,毛主席的思想从一九二一年就开始检验了,一气检验了六十多年,难道还没有检验够吗?从第一次国内战争,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再到抗美援朝,都证明了毛主席思想的英明伟大,现在怎么倒怀疑起来了?还要检验?最近干脆连检验也不检验了,直接把生产队给拆散了,我倒要问,这拆散生产队,搞单干的思想检验了吗?是真理吗?中国解放以前就是单干,往前数有两千多年的历史,那是个什么社会?是人吃人的社会呀,已经检验不待检验了,难道还要再检验两千年吗?
郑武说:“爹,你刚才的话有两点值得咱爷俩商量,第一,生产队是拆散了,但是并没有实行单干,或者说跟解放前的单干是两回事,解放前的单干,那是真正的单干,土地都是个人的,现在的单干,应该叫承包,因为土地还是集体的,承包人不允许随便买卖。这一点非常重要,这就从根本上保证了我们还是社会主义国家,不过是干活的方式变成了个人的,这就叫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郑德海说:“是的,只要土地还是集体的,这就是社会主义,干活的方式可以灵活多样,这就是中国特色。这几天我听收音机里说,现在有的地方还是集体,而且搞的还挺不错,比如河南的南街村,比如南方的华西村。”
郑武接着说:“第二,我们党并没有怀疑毛泽东思想中国共产党的指导思想和理论基础仍然是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以毛泽东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普遍原理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结合起来,创立了毛泽东思想。毛泽东思想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在中国的运用和发展,是被实践证明了的关于中国革命和建设的正确的理论原则和经验总结,是中国共产党集体智慧的结晶。”
郑德海说:“那为什么现在不学习毛主席著作了呢?
现在五十岁以下的党员干部,系统地学习过毛主席著作的几乎没有,怎么期望这些人高举毛泽东思想的伟大旗帜呢?即使他们想举,也不知道该举什么。更令人忧虑的是,当前我们的在校大学生,基本不读毛泽东著作。我听收音机里说,一个大学医学专业学院给学生做《弘扬白求恩精神》报告,问同学们读过《毛泽东选集》的请举手,没一个人举手,再问读过毛主席“老三篇”的举手,没有一个,又问读过《纪念白求恩》的举手,同样没有一个举手。一句话,就是根本没有读过毛主席的著作。在以毛泽东思想为指导思想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当代社会主义大学的在校生,竟然无一例外地都不读毛泽东的书,他们怎么能懂得用毛泽东思想作指导呢?这些青年精英,民族的希望,国家未来的栋梁,有的还要成为各级党和政府的领导人,怎能指望他们去坚持毛泽东思想?怎能靠他们继承党的优良传统?如果不抓紧强化党员干部对毛泽东思想的学习传承,丢了这一战无不胜的思想武器,无数先烈流血牺牲换来的胜利成果就会付之东流,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主义江山就会得而复失,翻身解放了的广大的劳动人民就会再次坠入受剥削、压迫的苦难深渊。这绝不是杞人忧天。今天,高度重视认真学习毛泽东思想极其重要,刻不容缓。现在你想买本毛主席的书,都没地方买,书店里都没”
郑武说:“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个问题。现在我们党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要实现四个现代化,这个转变是非常及时的,也是十分重要的。但是西方一些资本主义国家就想乘此机会在我们中国搞和平演变,中国国内也有一些人跟他们摇相互应,他们大肆宣扬资本主义,在这种形势下,咱们共产党人一定要保持高度的清醒,要同党中央保持一致,在咱们基层建立起一条防止资本主义复辟的万里长城。”
郑德海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一、咱们中国依然是社会主义,只不过是有了自己的特色。二、毛泽东思想依然是我们的指导思想,三、阶级斗争依然存在。所以,咱们今后要放心地、大胆地、公开地宣传毛泽东思想,要放心地、大胆地、公开地搞好咱们的合作社,同时也要帮助那些单干户克服困难,度过难关,因为他们也是咱们社会主义的一部分。要放心地、大胆地、公开地同一切资本主义思想做斗争,不能让他们干扰了咱们的经济建设,干扰了咱们的四化大业。”
郑武的媳妇侯春凤说:“瞧瞧你们爷俩,人们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看呀,你们两个男人就是一台戏,弄的我儿子只顾听你俩说话,瞪着俩眼连饭也不吃了。”
4
陈秀花赶着马车回来了,还捎回了一个人,这就是郑武的战友李宏伟,他也是个退伍兵。到了高阁台,陈秀花就指着一个正在冒烟的烟囱说:“那就是郑武的家,正做饭呢。”
李宏伟却指着南边的一个池塘说:“这就是你们挖的养鱼池吧?”
陈秀花说:“对,这就是我们的养鱼池,就是郑武承包挖的,呵,他们还没收工呢。”
李宏伟说:“要不我先去养鱼池看看,你回家吧,谢谢了啊。说着,李宏伟就向池塘走去,那池塘东西长有一百多米,南北宽有四十多米,中间深的地方有两丈多深。李宏伟见郑武正穿着件两股筋的红背心在挑污泥,就喊 :“老连长!”
郑武回头一看,啊!原来是李宏伟,就扔下扁担跑了过来,李宏伟也跑了过去,一见面,俩人就拥抱在一起,还互相捶打着对方的脊背。郑武说:“你来之前,怎么也不给我来封信。”
李宏伟松开郑武说:“一接到你的信,我就决定要来,我想你呀,正准备要来的时候,县里通知我去开会,耽误了几天,散了会,我连家也没有回,就直接买上车票,奔你的高阁台来了,我还给买了好几本池塘养鱼的书呢。”
这时候一大群年轻人也围了过来,这个问:“你看我们的养鱼池够不够大?”
那个问:“你看我们的养鱼池够不够深?”
还有的说:“听说你在家就是个养鱼专业户,这次来可要多住几天,好好给我们培训培训。”
郑武说:“人家刚来,还没有喘口气哩,等今天晚上,咱们都集中到队房子,让老李给咱们上几课。现在我们先回家吃饭,好不好?”
于是郑武就下塘挑起筐拿上铁锹领着李宏伟回家了。
陈秀花回到家,闺女儿子就扑过来抱住母亲,陈秀花的丈夫正在烧火做饭,看见陈秀花说:“先洗洗脸吧,暖壶里有开水,你再从缸里舀瓢冷水兑兑。我盘算着今天你该回来了,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饭,葱花大饼。”
陈秀花边洗脸边问:“今天你怎么回来早了?”
她丈夫郑德友说:“我们领导听说你给合作社拉脚,一出去就是四五天,就把我的班给调整了,正好这时候上边又给我们配备了自行车,走路的时间大大缩短了,所以每天不到六点就回家了,听说再过几年,自行车也不要了,要给我们弄摩托车了。”
吃饭的时候,郑德友说:“上次你回来的时候不是说你们合作社要买羊吗?”
陈秀花说:“对呀,可是一直没有买上。”
郑德友说:“我可是打听到了,就是咱们镇的头道川村,他们村里有二百多只羊要出售,好坏大小胖瘦搭配起来,一直羊得五十块钱 。”
陈秀花说:“你没有问问人家为什么要卖吗?”
郑德友说:“这群羊原先是生产队的羊,生产队解散后,这群羊就处理给村里的一个社员,当时说好了,两年必须把羊钱给清,可那个社员心眼尖,心想生产队解散了,就没有生产队长了,两年后谁还找他要钱?没想到,镇里这次要彻底清理过去生产队的欠款,就找到这个社员,可这个社员没有那么多钱,镇里干部就把那些羊又重新赶回了生产队院里,开始说一百块一只,见没有人买,就说八十块钱一只,还是没人买,现在降到五十块了。不过那羊这几天可瘦了,整天圈在队房子院里,也没个正经人管,能不瘦吗?”
陈秀花说:“看来你说的这事还挺当紧,我得赶快去跟我们队长说一声。”
5
郑德牛听说郑武的战友养鱼专业户李宏伟来到了高阁台,要给青年们讲如何养鱼的知识,就觉得这事跟他有关系,于是就早早来到了队房子的炕上,边 抽烟边等待。
郑思聪和郑德爽俩人来了,见队房子里,没有点灯,黑咕隆咚的,也没有看见郑德牛,俩人就肩并肩地坐在队房的门槛上,说起了悄悄话。
郑德爽说:“你写了申请没有?”
郑思聪说:“啥申请呀?”
郑德爽说:“加入党组织呀!”
郑思聪说:“我昨天就写好了,交给郑武了。”
郑德爽说:“你这人咋能这样呢?”
郑思聪说:“我哪样了?”
郑德爽说:“你好歹得等等我呀!我写了半截,就怎么也不上来了。”
郑思聪问:“你看看就知道了。”说着,郑德爽就兜里掏出一张叠成四方块的纸,交给郑思聪。
郑思聪说:“这天黑的我也看不清呀。”
郑德爽说:“别着急,我这不是在给你找打火机么,记得出来的时候装上了,怎么这会不见了。”
郑思聪说:“我看你压根也没装。”
郑德爽说:“行了,不用打火机了,我给你背吧,第一行两个字:申请,第二行六个字:敬爱的党小组,第三行十个字:我自愿加入中国共产党。第四行就啥也没有了,就写不上来了。”
郑思聪就把那张纸拍在郑德爽的胳膝盖上,说:“这不是等于啥也没写么?再说开头也不能写敬爱的党小组呀!应该写敬爱的党支部,知道不?”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片脚步声和年轻人的说话声,郑思聪和郑德爽就赶紧站了起来,原来是郑武、李宏伟来了,周围还跟着一群年轻人,郑武进屋后就点亮了桌子上的马灯,发现郑德牛还在炕上坐着。
郑武说:“大叔,您怎么还没有回家呢?我们要开会了。”
郑德牛说:“开会是不是要讲养鱼的事情呀?”
郑武说:“是呀,师傅是从东北来的,是我的战友。”
郑德牛说:“那我就没有来错,我想听听这养鱼究竟是怎么回事。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问问你,这儿人多,咱也俩到没人的地方说去。”说着就把郑武拉到屋子外边,靠近山华墙的地方,郑德牛就低声地说:“你是咱高阁台的党小组组长吧?”
“是呀。”
“是不是今年开始发展党员了?”
“不是今年才发展,应该是年年都发展。”
“一九六五年的时候,我写过一个入党申请,交给了高喜他爹,如今十六年过去了,高喜他爹也去世了,我的那封入党申请估计也没影了。我现在郑重其事地问问你这个党小组组长,我今年六十五了,还能不能加入中国共产党?”
郑武就激动地握住郑德牛的双手说:“大叔,能啊!甭说您才六十五,就是八十五也能加入中国共产党啊!”
6
高阁台承包的中学的三十间房完成了,郑德礼和他带领年轻人回到了高阁台。郑德礼这后生今年二十六了,但由于他爹是富农,他在村里就很少跟年轻人们一块玩,也很少跟人们说话,所以现在还没有对象,不过他好象并不着急,没事的时候就一个人在家里看书解闷,他看的书有两类,一类是武侠小说,什么金墉了,什么梁羽生了,一类是泥瓦匠的书,看完后就把家里的猪窝、鸡窝给拆了,重新再盖,盖好了又拆,拆了又盖,就这么折腾。又一天趁他爹不在家,就把家里的小东房给腾清了,把房给拆了,等他爹出门三天回来了,他又把小东房的墙给垒起来了。他爹见了也不说什么,只是摇摇头。就这样,他通过自学成了村里的泥瓦匠。
给中学盖完了房回来后的第二天,他正躺在家里看书。队长郑德忠来了。
郑德忠说:“郑德礼,今天跟我出一趟门儿。“
郑德礼放下手中的书坐起来问:“去哪儿呀?”
郑德忠说:“去头道川,买羊去。”
郑德礼说:“买羊?我不在行呀。”
郑德忠说:“你不在行,我可在行呀,叫你去只是让你帮我赶赶羊,做个伴儿。”
于是二人就开始上路了,从高阁台到刘家庄是趁陈秀花的马车,到刘家庄下了马车,越过公路,走的就是便道了。一路走一路郑德忠就跟郑德礼攀谈起来。
郑德忠说:“你今年该二十六七了吧?”
“二十六还差俩月。”
“怎么不说个对象呢?你这后生要模样有模样,要手艺有手艺。”
“没人给介绍。”
“啥年月了,还等人家给介绍?自己去找呀。”
“不会。”
“哎,你这后生真是的。你这手艺现在盖房是不成问题了,要是让你盖大楼,你能行么?”
“盖楼跟盖房没什么区别,就是把墙垒的高点直点,只要有图纸。”
“你能看懂图纸?”
“能,我买的那些书里都有图纸。”
“咱们合作社准备成立一个建筑队,到城里里去承包工程,你敢当这个队长么?”
“队长我当不了,干活行。”
“谁也不是一出生就能当队长,都是在干活当中锻炼么。想当年我当生产队长时才十八岁,啥也不懂,就知道跟人家吵架,慢慢的我就不吵架了,只要你有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的精神,办事再公平,人家就会信服你。我想你这后生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肯定没问题,办事公平也没问题,手艺在咱们村也是顶刮刮的,缺的就是个胆量。”
“我们家是富农。”
“富农咋了?中央里头好多高级干部出身还是地主资本家哩,不也照样干革命?再说你家的富农,就你爷爷正而八经当过几天,你爹都没有赶上,甭说你了。说实在的,我们大伙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富农看待,是你自己先瞧不起自己,你完全可以跟村里的年轻人们一样玩,一样唱歌,一样干活。这次你带队承包中学的三十间房,你不是干的很好吗?大伙回来也都说你很有组织能力。”
“大伙那都是看你的面子,再说他们也是想跟我手艺。”
“你看他们学得怎么样?”
“垒大墙没问题。”
“你要是能当这个建筑队的队长,我再给你配一个指导员,让他帮你管理,技术上的事你说了算,生活上的事,他说了算。”
“谁呀?”
“我兄弟的郑德明的闺女郑红。”
“女的呀!”
“你可别小瞧这女的,陈秀花不是女的?照样赶大车。郑红这丫头可咋呼了。”
7
郑德忠跟郑德礼赶到头道川的时候,正是中午。队房院里果然圈着一群羊,羊都趴在院里,周围还有一伙人在吵架。
“生产队都解散了,这一群羊为啥不给社员们分了呀?”
“不要钱,白给大伙分了,生产的饥荒谁还呀?”
“爱他娘谁还,反正我不还!”
“不给大伙分了,难道就眼看着它们饿死?”
“饿死也不能分,这是镇里的干部说的。”
“这羊是我们生产队的,跟他们镇里有什么关系?”
“五十块一只,没人要就四十,再没人要就三十,就算是一块钱一只,也得卖,不能分。”
“大伙谁也不要买,就等这羊饿死吧!”
这时候,曾经去高阁台打过铁车的王朝有见郑德忠来了,就过来说:“你们什么时候到的?中午了,到家里吃饭吧。”
郑德忠说:“不了,我们是来看看这群羊的。”
王朝有说:“哎,闹不好了,社员们要把这群羊都宰了,给大伙分肉吃,可队干部不同意,要把这群羊卖了还饥荒,几个大社员就不让大伙买,队干部就没有办法,这不现在就僵在这儿了。”
郑德忠说:“你跟你们的队干部说上话说不上话?如果能够说上话的话,你去问问队干部,二十块钱一只,这群羊我包了。”
王朝有说:“怎么,你要买?”
郑德忠说:“对,我要买。”
王朝有说:“这有什么说上话说不上话的,都一个村住着,我去把他喊过来,你们自己谈。”
不一会那个曾经的队长被喊了过来,这个队长名叫于光,这于光过来就喜出望外地问:“怎么,听王朝有说,你们有意思要买这群羊?”
郑德忠说:“对,我们有这个意思,不知道你们要多少钱。”
于光说:“这些羊以前是很不错的,只是这几天在院里这么圈着,没吃上草,饿瘦了,看上去有点不太好看。好赖搭配,二十块钱不多吧!”
不等郑德忠说话,郑德礼就抢着说:“二十块钱不行,你看这些羊,趴在地上都不能动了,最多一只羊给你十块钱。”
于光说:“十块钱?还不够一张羊皮的钱呢,不行。”
郑德礼说:“其实你这些羊就剩下一张皮了,回去还得找人剥皮,剥皮还要掏工钱,算下来,十块钱都给冒了。不过我一句话说出去了,不能再收回,要卖就十块,要不卖,那我们就走了。”
于光就赶忙说:“好,十块就是十块,不过可是有一只算一只,长个脑袋就算数啊。”
“那当然。”
这时候,那个带头主张要宰羊吃肉的大社员过来了,说:“是哪儿的人,要来我们头道川拣便宜来了!不行,这羊不能卖,我们要留着吃肉呢!”
郑德礼就过去拉住那人的手说:“你这人,我们搞好的买卖,你怎么来挡横呢!”
那个人觉得手心里有一张硬硬的纸,就立马改口说:“谁想他妈买就买吧,老子不管这烂球事了!”
郑德忠对于光说:“不过你还得给我们弄点草,让这些羊吃个八成饱,另外你还得找个人帮我们把这些个羊赶回我们高阁台。”
于光就痛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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