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我新说

平原君 · 发表于 2018-3-24 19:3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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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我新说
即使没有读过《论语》的人，大概也知道“宰予昼寝” 的故事和“朽木不雕”或“朽木粪土”的典故。宰予以其白天睡大觉被孔夫子骂为“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而闻名后世。
宰予者，孔门早期弟子。姓宰，名予，字子我。
他大白天翘课睡觉，不仅惹得老夫子骂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还让孔老夫子从此改变了对待人的态度：由“听其言而信其行”改为“听其言而观其行”。宰予翘课大概是对老夫子讲的那套有点过时、有点迂腐的内容不感兴趣，干脆溜之乎也睡大觉去了。恰巧被老师看见（或有同学打小报告），老夫子怎能不生气！
不仅此也，他也可以大胆地对为父母守丧三年的传统制度提出质疑。古时为父母守丧，要守丧三年，守丧期间孝子要住草棚，睡草垫子，吃粗食。其实当时这个古制也名存实亡了，没多少人真正遵行。宰我对此提出质疑，认为三年太多了，一年就够了。老夫子说：“父母死了，不到三年，你便吃那白米饭，穿绸缎衣，你能心安吗？”而宰我竟然回答说：“安”。气得老夫子说：“你既然心安理得，就去这样做好了”他走出去以后，老夫子骂他是“不仁”。孔门弟子哪个敢对老师如此！孔老夫子是个温和慈爱的老师，而这两次对宰我可谓疾言厉色，责之甚苛，孔门弟子中受老师如此苛责的恐怕唯宰我一人而已。
为什么宰我犯错会受到夫子的严责？我想，也可能因为宰我很聪明，好大言，有个性，善独立思考，特立独行，故而不太讨老师喜欢。《孔子家语》云：“澹台子羽有君子之容，而行不胜其貌；宰我有文雅之辞，而智不充其辩。孔子曰：‘里语云：“相马以舆，相士以居，弗可废矣。”以容取人，则失之子羽；以辞取人，则失之宰予。’”意思是说，如果以言辞取人的话，用于宰我就错了。
《论语》还记载了宰我向老师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雍也）意思是：有人告诉仁者井中掉下个人，仁者会跟着跳进去吗：孔子说：“为何会这样呢?仁者可以去看看，但不能马上跳下去，那是自投陷井。仁者可能被骗，但不会因骗而糊涂。”对这段话历来有不同的理解。有人认为这是宰我故意给老师提了一个难题，为难老师。如李泽厚、百度宰我条即持此观点。钱穆则认为“宰我此章之问，或虑孔子罹于祸而微讽之。如子欲赴佛肸、公山弗扰之召，子路不悦。宰我在言语之科，故遇此等事，不直谏而婉辞以讽。”前者似把宰我看得太低下，后者似又求之过深。宰我不过是用假设的情况，提出了一个如何对待“仁”的问题，与老师讨论。孔子回答的也很好，意思是仁者追求仁德，也要根据具体情况，不可轻率从事。朱子解释得就比较平实：“仁者虽切于救人而不私其身，然不应如此之愚也。”
不仅此也，宰我还对当时人们已经比较生疏模糊了的上古时代的历史和人物非常感兴趣，予以探求。一次宰我请老师讲解五帝的情况，一开始就对传说的黄帝活了三百年提出了质疑道：“昔者吾闻诸荣伊曰‘黄帝三百年’。请问黄帝者，人也？抑非人也？何以能至三百年乎？”孔于说：“禹汤文武周公，不可胜以观也。而上世黄帝之问，将谓先生难言之故乎！”意思是：“大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周公旦的事都已经说不完道不尽，而问上古黄帝的事，恐怕这是先生前辈也难以说清的吧！”孔子说的是实话，当时人们已经对黄帝的事迹传说纷纭，很难有一个准确的说法。司马迁在《史记•五帝本纪》中就说：“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所谓“文不雅驯”，也就是说有些传闻荒诞不经，所以是君子们（薦紳先生）不大好谈论的话题。故孔子也觉得很难说。于是宰我说：“上古的传言，隐晦的说法．对过去事情的辩说，久远含混不明的定义，既然君子是不说的，那么我的问题就显得固陋不合时宜了。”不过孔子毕竟是个好老师，还是给宰我讲解了有关黄帝的一些情况。而宰我并不满足，接连不断地提问关于顓頊、堯、舜、禹的情况。引得孔子说道：“你想一天就听遍这些远古的传说，宰予你太急躁了吧!。”宰我到底是能言善辩，机智敏捷，立马回答说：“以前我听老师说过：‘你们有问题不要过夜。’所以才敢向老师请教。”老夫子没办法，被自己说过的话套住了，只好一一给他讲解——真正做到了自己所说的“诲人不倦”。（见《孔子家语•五帝德》）而正是宰我的这次提问，使孔子关于五帝的解说流传下来。司马迁在总结《史记•五帝本纪》时说：“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余尝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矣，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顾弟（通“第”）弗深考，其所表见皆不虚。《书》缺有间矣，其轶乃时时见于他说。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这段话的大意是说，关于五帝的传闻，他曾经到各地进行过实地考察，观风俗教化，听故老述说，总的来说没有违背古籍的记载，接近孔子的说法（不离古文者近是）。通过阅读《春秋》、《国语》这些典籍，其中阐发《五帝德》、《帝系姓》的地方很显著，只是人们没有深入考察。其实他们的记述都不虚妄（其所表见皆不虚）。从司马迁的这段议论，我们不能不感谢宰我的好学多问，使得孔夫子给我们留下了关于五帝的一些比较真实的历史。应该赞一声：大哉，宰我之问也！
从以上事实可以看出，宰我是个有个性、善思考，很可爱的人物。宰我并非整天吊儿浪当，翘课逃学的坏学生。在孔门早期弟子中，他也是一位佼佼者。孔门四科中言语科宰我名列榜首，子贡随其后。所谓言语，即娴于辞令，擅于使命应对。在孔子早年周游列国时，大多是宰我与各国国君、政要周旋，执行老师的使命。
相对于孔门第一号大弟子颜回，在孔夫子眼里的确算不上好学生。颜回对老师之言从无质疑过，只是唯唯而已。连孔子也说：“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同悦）。”钱穆先生认为：“其辞若有憾，实乃深喜之。”即言辞看似责备，其实内心是很高兴的。大概孔子与所有当老师的一样，比较偏爱好学的学生，而颜回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好学生。所以当鲁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无），未闻好学者也。”（《论语•雍也》）孔门弟子号称三千，除了一个颜回之外竟然没有另外一个好学者。可是颜回除了孔夫子所称赞的“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之外，又有什么建树呢？孔子确实有点不喜欢言词犀利、巧于辞辩的学生。对言语科的宰我，已如上述。言语科的另一位子贡，利口巧辞，孔子也时常黜其辩。有一次孔子故意问子贡：“汝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最后这句“不如呀！我和你都不如啊！”对颜回的赞誉溢于言表。
宰我对孔子并非不尊敬。据《孔子家语记载，宰予听说老师讲过：“吾欲以言辞取人也，则于宰我改之矣。”“宰我闻之，惧，弗敢见焉。”竟然吓得宰我不敢再去见老师，以此可见宰我对孔子的敬畏。孟子曾说过，宰我、子贡等都是深刻了解孔子的人，宰我称赞孔子说：“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尧、舜是古人奉为楷模的圣君，而宰我独以为“孔子贤于尧舜远矣”，而且孟子认为这种称赞绝非阿谀之词。（《孟子•公孙丑上》）可见其对孔子的敬重，亦足见其对人对事多有独立见解。
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宰予后来仕于齐，任临淄大夫，后因参与田常作乱而
被陈恒所杀，并夷其族，孔子恥之。但唐代司马贞《史记索隐》云：“《左氏传》无宰我与田常作乱之文，然有阚止字子我，而因争宠，遂为陈恒所杀。恐字与宰予相涉，因误云然。”司马贞根据《左传》的记载，认为是司马迁错可能把阚止（亦字子我）当成了宰予。宰我仕齐以及后来的情况如何，史籍未载，不得而知。唐玄宗时宰我被追封为“齐侯”，宋代追封为“齐公”，明嘉靖九年改称“先贤宰予”。可见在历史上是不把宰我看作乱臣贼子，不认可《史记》的参与叛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