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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里的太阳
DONGTIANLIDETAIYANG
——献给曾一起工作的同事
张学武著
第一章
1
这是一九八零年秋天。
夏志赶着一辆毛驴拉的胶轮小车行进在通往红草乡的乡间土路上,车上放着他的一个箱子和一卷行李。箱子里放着他的书,行李里边卷着他的换洗衣服。
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夏志从一个生产队的社员考上了洪北市师范专科学校,成了他的家乡西流水的一大新闻,在他之前,除了有一个靠推荐去了中专以外,还没有一个上过大学的。他是开天辟地以来西流水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年轻人。在师专里,他刻苦学习,成绩优秀,各门功课都是全班第一。他当时想,按着他的学习成绩,按着全县教师队伍的文化水平,他肯定能分配到县第一中学,最差也能分配到县城的第二中学,所以他谁也没有找,就在家里等着。没想到到了九月,他到县文教局拿分配通知时,却发现自己被分配到全县最偏僻的红草乡中学,出了红草乡,向北再走五里就是坝上了。他握着那张摁着大红印章的分配通知,看着其他的人们高兴地将要去他们理想的地方,却没有办法,木已成舟,只能面对现实了。
当天他回到家里,父亲知道他已经被分配到红草乡,知道他心里很不舒畅,就说:“我觉得红草乡要比县一中强的多,红草乡中学里肯定就你一个大学生,物以稀为贵,去了就会被重用,很快就会出成绩的。县一中就不同了,那里都是些老牌大学生,你去了,十年八年也显不出你来。当然,不管到哪里,都要好好干,不能因为自己是大学生,就骄傲自满,就看不起别人,去了一定要跟人们搞好关系,记住,深山出俊鸟,能人在乡间。”
不过夏志也很快就想通了,虽然没有离开农村,但毕竟是国家工作人员了。
夏志坐在毛驴屁股后头的车辕口上,拿根小棍赶着车向前走着。早晨刚从家里出发时,太阳才露头,现在太阳已经当空了。九月的天空下,田野里寂静无声,干活的人们都回家吃饭去了。炎热已经悄悄溜走,农忙后的田野,显得很空阔,道路两边全是光秃秃的谷茬地,几匹骡马低着头无精打采地来回走动,成熟了的玉米已经是白花花的一片,不时发出沙沙的响声。成群的麻雀有时象一片乌云从玉米地里腾空而起,又象下冰雹似的散落在满是尘土的道路上。突然两只喜鹊在他头顶飞过,喳喳地叫了几声向北方飞去 似乎是要在前面给夏志领路。
路上迎面走过来一个妇女,夏志赶忙下车上前问:“大嫂,从这里到红草乡还有多远呢?”
那位被称为大嫂的妇女摘下自己的头巾,露出漂亮的脸蛋,扑闪着大眼睛生气的样子说:“你怎么叫我大嫂,人家有那么老吗?红草乡不远了,往前走,再过五个村子就到了,还有二十五里。”说完就走了。
夏志不觉的哑然一笑,心里说,自己有点莽撞了,竟忘了遇人减岁,遇货加钱的古训。他是第一次到红草乡,不知道这沟有多深,过了一个村子又一个村子,太阳快要落山时,一连走过了五个村子,在太阳余辉中才远远看见前面的村子上空飘着一面红旗,他想,这肯定是红草乡中学了。
2
红草中学是原先一座古庙,正房三间,坐北朝南,飞檐兽脊,高大威武,以前是龙王庙的正殿,如今已经改成老师的办公室,龙王庙东西两侧各有六间房,西边靠北的三间是伙房,南边两间是大师傅的宿舍,最南边的一间是库房,东边六间是学生宿舍,南边五间房,都是开南窗户走北门,中间一间是个门楼,东头两间是老师的宿舍,西头两间本来也是老师的宿舍,但老师们放学后,晚上没什么事,都就回家了,学校离家最远的也不过七八里地。龙王庙的北边靠北山根新盖两排房是教室,教室前边是操场,操场上立着一副本地木匠做的篮球架。龙王庙的南边是一座古戏楼,正对着龙王庙的南门楼。
常年住在学校就三个人,一个是校长,名叫鲁国强。另两个是学校的女老师和她的一个儿子。女老师名叫姜海梅,今年三十五岁了,她儿子才五岁,还没有上学。她丈夫原来是个当兵的,转业后,不知怎么搞的去了山西的一家煤矿。一年只能回来两次,秋天一次,回来收秋,春节一次,回来过年。
鲁国强原先在县二中当后勤主任,由于离家太远,照顾不上家,就主动要求到红草中学来当校长,他家就在红草乡东边的黑山乡,翻过红草乡东边的梁就是。鲁国强今年四十岁了,但显得还很年轻,整天穿一件蓝褂子,戴一顶黄帽子,加上他那个大红脸,看上去跟农民没什么差别。
今天早上,就接到县文教局的电话,说给红草中学分配来一个大学生,中文系毕业,教语文的。今天报到。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次,自从四清运动以来,上边就没有给红草乡分配过一名教师,甭说大学生,就是中专生也没有来过一个。接到通知后,校长就马上派大师傅到供销社去买酒、买肉、买鸡蛋,准备给新教师接风。可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儿。鲁国强就坐在南边门楼的台阶上一边等着,一边考虑着工作安排。
红草中学一共有八名教师,除了校长,剩下的包括姜海梅全是民办教师。全校共有三个班共一百一十三名学生,最高学历是高中毕业,现在来了一名新教师,就得辞退一名教师,辞退谁呢?姜海梅不能辞退,她户口还在红草乡,但家里已经没有她住的地方,婆家还在东流水乡,老公公还在,婆婆早已去世,回去该上哪儿住呢?再说她跟自己还有另外一层关系。刘晓飞,更不能辞退,他是学校唯一的高中生,业务能力很强,还担任着教导主任,况且他媳妇还是乡政府的党委副书记,刘晓明,也不行,他是刘晓飞的亲弟弟,小伙子还没有娶媳妇,剩下的四个人,一个女的,叫王春来,是乡长的太太,还有一个女的叫王春霞是王春来的亲妹妹,人虽长得漂亮,但书教的不怎么样,可她毕竟是乡长的小姨子呀,还有两个,一个是红草村的,名叫耿兵,一个是红草村下边的瓦房沟的,女的,名叫陈燕,看来只能在他俩之间选一个了。
他正想着,突然一阵小汽车的喇叭声传来,抬头一看,一辆红色的小轿车从西边开了过来,停在了戏楼前边,从车上下来三个人,一个是司机,另一个他认识,是县文教局的人事股长,姓田,还有一个年轻人,留着长发,上身穿着花格子衬衫,下身喇叭裤,难道这就是新来的大学生?他顾不得多想,就快步走下台阶,本打算先跟田股长握手,没想到花格子衬衫却抢在前边,先抓住了校长的双手,还使劲地摇。
3
在校长的办公室兼宿舍里,鲁校长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拾掇到床上,用抹布把桌子察干净,又让大师傅从正殿里搬来几把椅子放在桌子周围,就让田股长坐在背靠窗户的地方,可田股长却让鲁校长坐,俩人正在互相推让间,刚从厕所出来的花格子衬衫进来了,就说:“推让什么,哪有那么多讲究,随便坐吧。”说完就坐在背靠窗户的地方,说:“上菜吧,时间不早了。”
田股长、鲁校长相互一看,都笑了,说:“对对,都不是外人,随便坐吧。”于是田股长和鲁校长坐在东西两侧,姜海梅老师也叫来陪客,就坐在鲁校长身旁,司机坐在南边。伙房大师傅开始上菜,一盘炒鸡蛋,一盘海菜拌土豆丝,一盘肉炒黄瓜片,一盆大瓜熬豆角。姜海梅就从鲁校长手中抢过酒瓶挨个给大家斟酒,轮到司机时,司机忙摆手说:“我开车,吃完饭,我和田股长还要连夜赶回去,我就不喝了。”
花格子衬衫从姜老师手中拿过酒瓶,歪着脑袋仔细端详着说:“原来是黑脸二锅头呀,这家伙可是硬,在家我从来不喝这个。”
田股长就接过来说:“那你今天就尝尝鲜儿吧。”
这时鲁校长就端起酒杯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说:“今天这杯酒——”突然停住,扭头问话格子衬衫,“你贵姓?”
花格子衬衫突然不高兴了,脸拉的老长,也站了起来,反问:“你刚才说什么?我鬼姓!怎么刚见面就骂人哩?”
田股长赶忙站起,把花格子衬衫摁着坐下来,说:“你没听清,人家鲁校长是问你贵姓,高贵的贵,贵重的贵,珍贵的贵,显贵的贵——鲁校长,我先来介绍一下。”他拍着花格子衬衫的肩膀说,“这是咱们县物资局赵局长的儿子,名叫赵少杰,经文教局同意,来咱们红草中学担任体育代课教师,是咱们县一中毕业的体育拔尖生,曾获得过县运动会的百米赛跑第一名。我看这第一杯酒就先敬咱们的赵少杰,赵老师吧!来,干。”
这时伙房的大师傅范宝把门开了少半边,伸进一颗脑袋,冲着鲁校长摆手,意思是让鲁校长出去。鲁校长就站起来对田股长说:“你们先喝着,我出去有点事。”说完就出来了。范宝就低声说:“新来的大学生到了,还赶着一辆胶轮小车,拉着箱子和行李。”
鲁校长就问:“人呢?”
范宝就朝院子里一指说:“那不就是?”
鲁校长探头一看,果然在伙房的窗台前停着一辆车,车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看见校长出来了,就迎了过来,握住鲁校长的手说:“您就是鲁校长吧?我是新来的,姓夏,夏天的夏,叫夏志,志是同志的志。我们家是东流水镇的,离这里七八十里,走了整整一天。”
鲁校长借着月光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中等个,上身穿一件白衬衫,下身蓝裤子,脚穿一双解放鞋。很朴实,很憨厚,就象从庄稼地里的一棵红高粱。鲁校长顿时一扫赵大公子刚才带来的不快,高兴地说:“还没有吃饭吧,咱们先到伙房吃饭。”
范宝说:“你办公室里,他们不是刚开席么,就让夏老师跟你们一块吃吧。”
鲁校长摆了摆手说:“不,不,咱们就在伙房屋里吃,咱们跟他们不是一路人,小范,你去陪他们,我来陪小夏老师,他们要问,你就说我临时有急事出去了。对了,你先把毛驴卸下来,拉到正殿后边喂上草,再把箱子和行李搬到宿舍里,就是南边门楼西边那间房,你先给打扫一下。”
4
昨晚上,夏志和赵少杰被安排在同一间宿舍里。赵少杰回来的较晚,他回来时,夏志已经睡着了。早晨起来,夏志早早的就起来了,他怕影响赵少杰睡觉,就在院子里洗了脸,漱了口。这时鲁校长也起来了。他对夏志说:夏老师,起得早啊,你那毛驴车我已经让村里一个人给送回你们老家了,说起这人你也许认识,就是你们村的一个媳妇,叫什么柳叶,回来住娘家,刚好要回去,我就让她爹赶着毛驴车连送闺女就给你把毛驴车送回去了。要不你还得自己回去,再回来还得步行,七八十里路呢。待会吃了饭,咱们开个全体教师会,把工作安排一下。现在没事,你可以四下转一转,熟悉熟悉环境,看看咱们这里的山,比你们西流水的大多了,高多了。”
真的如鲁校长所说,这里的山是又高又大又险峻,山上树木茂盛,一阵风过来,树林里就发出一阵沉闷的声音。夏志站在学校后边的半山上,整个红草村就在夏志的脚下,村子坐落在一条东西走向的深沟里,这时候村里人开始做早饭了,家家屋顶的烟囱里冒出了白色的炊烟,在村子上空形成了一片烟雾,烟雾中听的间女人喊猪赶鸡叫孩子们起床的声音,听的见男人们挑着水桶去井台打水的声音,听的见鸡鸣声,狗吠声,牛马驴骡的叫声,这一切构成了一首山村生活的交响曲。出了村西头,就是夏志来的时候走的那条南北走向的大路。
夏志开始喜欢上红草乡,红草中学了。
吃饭的时候,鲁校长说:“这里还不错吧?”
夏志说:“不是不错,是非常不错。”
鲁校长说:“这里的好姑娘多了去了,还有咱们学校的王春霞,长得最俊,等会来了,你好好看看,相中了,我来给你当媒人。成了家,就在咱们红草乡扎根得了。”
夏志说:“不着急。”又赶忙转换话题说,“咱们在这儿吃饭,怎么不见姜老师呢,昨天我还看见她的儿子,挺亲的。”
鲁校长说:“姜老师不在这里吃,她自己做,别看她那小屋不大,锅碗瓢盆全着呢。”
夏志说:“赵老师怎么也不来吃饭,还睡着呢?我去喊他。”
鲁校长说:“让他睡吧,甭搭理他,我看他能睡到什么时候。”
5
每天早晨第一个到校的总是刘晓飞,他今年二十八岁,长的浓眉大雁,只是个子矮了些,顶多一米六七,一九七五年县一中毕业,夏志没来之前,他是学校学历最高的老师,担任学校的教导主任,跟老师们一块在正殿里办公,任初一初二两个班的物理和初二班的语文。他是个挣工分的民办教师,户口也是农业户口,但他老婆却是国家正式干部,乡党委副书记,名叫韩正坤,个子比刘晓飞高大,模样也比刘晓飞漂亮。
那年韩正坤刚调到红草乡担任副书记,她讲话干脆,行为干练,一派英姿飒爽的样子。那时侯刘晓飞正担任村里的生产队长,带领社员们正在打一眼大口井,他回到村里去换镐头,就在这时候韩书记也下到井底参加劳动,突然井壁哗哗地往下掉沙土,韩书记一看,要出现塌方,就让社员赶紧撤退,可井口只有一个辘轳,一次只能往上吊一个人,井下连韩书记共有四个人,韩副书记就让社员们先撤,当最后韩副书记正抓住大绳快到井口时,事故发生了,轰隆一声大块的沙土塌了下来,把韩副书记整个给埋在井里,当把韩书记挖出来时,韩书记早已晕了过去,连呼吸都停止了。大家围着韩书记不知道怎么办好。正在这时,刘晓飞来了,他马上骑着跪在韩副书记的腰间,给韩副书记做起了人工呼吸。他在县一中上学的时候,正是备战备荒准备打仗的时候,整天打地道,练射击,也学过人工呼吸。这时他一会双手使劲地按压韩副书记的胸部,一会有嘴对嘴地吹气,突然,韩副书记猛地咳嗽了两声,终于恢复了呼吸。
后来韩副书记被送进乡医院,医院里有一个医生,以前曾是洪洲市一家医院的医生,文化大革命时被打倒,下放到山沟里来接受改造。他说:“还好抢救及时,要不命就保不住了。”刘晓飞每天都陪在韩书记身边,给韩副书记送饭送水,甚至端屎端尿。就在出院的出头一天晚上,韩副书记把刘晓飞叫到床前,说:“明天我们俩结婚吧。”刘晓飞就笑了,说:“韩书记,您就别拿我开心了,那是不可能的。”韩副书记立马坐了起来,说:“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一个大姑娘,在大庭广众面前,骑也让你骑了,压也让你压了,亲也让你亲了,你不跟我结婚,谁跟我结婚?”就这样三个月后,他们就举行简单的结婚仪式,就睡到一张床上了。
6
后来公社办起初中,缺少老师,刘晓飞就当了民办教师。昨天他听说分配来了个新教师,是大学毕业生,今天他想先看看这名大学生,先睹为快么。
第二个到校的是王春来,她就是乡长的媳妇,红草村人。她一进校门就笑呵呵地大声说:“听说新来了个大学生,在哪儿呢,我先看看。”
王春来初中毕业就回村参加劳动,父亲是个石匠,她一个大姑娘的竟就跟着父亲学起了石匠,给人家凿个碾盘,碾毂辘什么的,说话变得粗高大嗓,办事也是直来直去。后来乡里来了个干部,是个退伍兵,名叫曹汉文,在红草村下乡蹲点,她就看上了这个退伍兵,没事做就跟人家说东到西,还请人家到家里吃饭,吃饭时还很人家一杯对一杯地喝酒,时间一长,俩人就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在一个阴天下雨的夜里,王春来在曹汉文的宿舍叨唠话,外边雨越下越大,结果王春来就住在了曹汉文的宿舍里。曹汉文的宿舍里本来还有一个男的,碰巧那天那个男的回家了。曹汉文就让王春来睡到那个男的床上。半夜里电闪雷鸣,震得窗户哗啦拉地响,照得窗户一闪一闪地亮,王春来就害怕了,起来就钻进了曹汉文的被窝,还象小猫似的依偎在曹汉文的怀里,温软的身体,光腻的皮肤,如兰的气息,让曹汉文浑身如火在燃烧……
后来曹汉文就后悔了,埋怨自己关键时刻没有把握好自己,正在这个时候,原来的乡长,不,当时叫革命委员会主任,要调走了,要在红草乡干部中选拔一名新主任,目标就对准了曹汉文,王春来就告诉曹汉文,说自己怀孕了,问曹汉文怎么办,曹汉文想都没想,就说打掉!王春来就发怒了说,想你个美,摆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不跟我领结婚证,要不我就到县里告你强奸,让你蹲监狱。曹汉文就怕了,闹不好不但主任当不成,还可能真的进监狱,唉,公社里的干部,哪个村里没有几个相好的?人家都没事,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算了,这都是命。一个月后俩人就结婚典礼了,婚礼还十分热闹,曹汉文也顺利地当上了主任,后来改叫乡长了。不过婚后俩人生活的倒还和谐,从来没有发生过打架斗殴的事。王春来还当上民办教师,先在小学,后来到了中学。
7
紧跟在王春来身后到学校的是刘晓飞的弟弟刘晓明,王春来的妹妹王春霞。
刘晓明比他哥哥小五岁,今年二十三了。个子比他哥高半头,脸色比他哥黑一些,最显眼的是他那双眼睛有神气,似乎能把一切都看穿似的。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他心情很不舒畅,因为他正跟他的同班同学搞对象,但很不顺利,他的对象名叫姜海英,是学校姜海梅的亲妹妹,在小学教书。俩人在一起很谈得来,可就是姜海梅这个当姐姐的不同意,校长鲁国强曾问姜海梅为什么不同意,姜海梅说:“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同意。”姜海梅和姜海英俩人从小失去了爹娘,是姐姐一手把妹妹拉扯大的,姐姐还通过鲁校长给妹妹找了个民办教师的工作,姐姐的话,妹妹不敢不听,尽管心里很委屈。
王春霞今年二十了,跟他姐姐比起来,姐姐就是个农村妇女,妹妹就象是个大城市的姑娘,俩人的性格正好相反,妹妹从不高声说话。鲁校长曾批评她:“给学生讲课,声音要高一些,跟你姐姐似的,象你这么慢声细语的,教室后边的学生听不见。还有黑板上写字要大一些。”可王春霞说话的声音总是高不起来,声音一高,脸就通红。黑板上的字也大不起来,字写得一大,脸也是通红。姐姐王春来对妹妹很关心,特别是妹妹的婚事,乡政府,乡供销社,乡医院,乡兽医站的年轻人也不少,提亲的人也不少,可姐姐认为没有一个能配上妹妹的,王春来曾感叹地说:“妹妹这人论长相,那是没的挑,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可生在咱们这穷山沟里,对象就是难找,模样好的吧,又不识字,没有文化,死受苦一个,有文化,有工作的吧,模样又难看,又恶心。到外地找吧,我妹妹人又太老实,嫁到外边肯定受气,真是穷人家突然弄到颗大珍珠,搁在哪儿都怕脏。”
最后到学校的是本村的耿兵,外村的陈燕。耿兵是教全校体育课,已经娶了媳妇,成了家。陈燕是瓦房沟的,离学校八里地。
8
全体教师会议早上九点钟准时在正殿召开了,老师们各自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鲁校长临时又找来四把椅子和一个小凳子,因为除了鲁校长,乡里的主抓文教卫生工作的副乡长张河,乡里的总校长刘秉贵也来参加会议,还有新来的夏志和赵少杰。不过赵少杰还在睡觉,夏志就坐在靠窗户的椅子上,把小凳子留给赵少杰。
范宝提着个大茶壶来给副乡长、总校长、校长斟水,顺便也给老师们每人倒了一杯,轮到夏志时,发现夏志还没有茶杯,范宝就从伙房拿来一个大花边碗,给夏志倒了一碗。这时候王春来就站了起来,说:“我这儿还有一个茶杯。”说着就过来把碗里的水倒进茶杯里,又把茶杯摇了摇,把水泼到院子里,把杯子对准茶壶嘴,范宝一边倒水,一边说:“王老师今天怎么了?还专门准备好了杯子。”王春来看了一眼范宝,没说什么,把一杯水递给了夏志。夏志很感动就双手接过杯子,连声说:“谢谢,谢谢。”
这时鲁校长站了起来,说:“今天我们开会的目的,就是欢迎两位新老师的到来,一位是夏志老师,他是洪北市师范专科学校毕业的高才生,对他的到来,我们表示热烈的欢迎。”说着就带头鼓掌,老师们也给予热烈的响应。夏志就赶忙站起,对着老师们鞠了一躬,他本想说请各位以后多关照,觉得不妥,这有点象日本人了,就说:“谢谢,谢谢大家。”鲁校长又说:“还有一个,就是赵少杰,赵老师,他昨天晚上喝多了,现在还睡着。下面请我们的张乡长讲话!”
张河就站了起来,他说:“我们红草乡中学自成立以来,在校长的领导下,在大家的努力下,取得了很辉煌的成绩,这也引起了上级领导对我们的高度重视,所以上级又给我们分来了两名新老师,其中夏志老师还是一名本科大学生——”
“不是本科,是专科。”夏志赶忙站起来纠正,“比本科少一年,跟中专差不多。”
张河的讲话被突然打断,心里稍微有点不高兴,就说:“不管什么科吧,总之是大学生,这是上级对我们的高度关怀,是给我们增加了新的血液,”
突然,门子“哐”的一声开了,赵少杰一边揉着眼窝,一边闯了进来,只见他头发没有梳理,脸也没洗,上衣的扣子也没有扣。大家就想,这是谁呀?鲁校长就说:“这就是新来的赵少杰,赵老师。”
赵少杰就使劲睁了睁眼睛说:“哦,开会呢?”
鲁校长就说:“是,开会哩,见你睡得正香,就没有打扰你,好,先坐下开会吧。”说着指了制旁边的小凳子。
赵少杰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周围,别人都坐着椅子,留给自己的就是一个凳子,心里说,他妈的,头一天上班就这么欺负人,但又不好发作,就扭身出去,到自己的宿舍提了一把椅子进来,出去进来的时候,门子被摔的哐哐直响。
张河的讲话两次被打断,心里有些恼火,于是就话题一转说:“但是,我们不能骄傲自满,老同志要继续发扬传统,新同志更要谦虚谨慎,要懂规矩,守纪律,争取把我们红草中学越办越好,我的话讲完了。”
会场的气氛变得凝重了,鲁校长也有些不高兴,因为刚才打断张乡长的讲话也有他的一份。就没有再站起来,坐着说:“下面请刘秉贵总校长讲话,大家要认真听,不要在下边开小会,以后讨论的时间多的是。”
刘秉贵也没什么可说的,他今天来的目的是安排中学辞退的两名老师的事,于是就干脆摆了摆手说:“我没什么可说的,我要说的,你们刚才都说到了。”
鲁校长这才站起来说:“那就散会,散会以后请耿兵老师和陈燕老师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另外请刘晓飞老师把新来的老师的工作给安排一下。好,散会!”
第二章
1
夏志担任初一初三两个班的语文课和初一班的班主任,初次参加工作,初次给学生上课,觉得一切都很有意思,一切都很新鲜。山里的孩子憨厚、朴实,很听话,对老师也很尊重,他们跟夏志说话,从不喊夏老师,而是直接喊老师,显得很亲近。特别是夏志讲课时,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使学生们感到很新奇,听课时也就格外入神,简直把听课当成了一种享受。原来红草中学的老师讲课从不用普通话,都是一口本地口音。
住校生不多,就二十五个,都是从家里带来小米,玉米面,交给伙房,伙房早晨给大家熬一锅稀粥,中午给大家做一锅米饭,晚上给大家蒸一锅窝窝头,没有菜,住校生们都是从家里带来一瓶子咸菜,够吃一个星期的。家在十里以内的都是走校生,每天从家里来时,都是用一块手巾包着一个大碗,碗里边放着满满一碗小米山药粥,再放几根咸菜条,搁在伙房让大师傅给热一热,就算中午饭了,没有一个学生使用那种铝饭盒的。
老师们的伙食比学生稍好一点,除了每天的饭跟学生一样外,中午晚上还有菜,菜就是山药熬大瓜,或者山药熬圆白菜,星期六晚上还能蒸一顿馒头,因为夏志和鲁校长都是非农业,粮库供应百分之三十的细粮,还有半斤麻油。
这可苦了赵少杰,在家天天都是大米白面,还有炒菜,这里天天都是小米饭,山药熬大瓜,肚里一点油水没有,实在熬苦不行了,他就到供销社买两个烧饼,买两根麻花,买瓶罐头。因为供销社的副食门市部也没有其他的吃的东西,整个红草乡也没有一家饭馆。整天很是苦恼。于是他就给他父亲打电话说:“爸,你把我撂在这儿就不管了?就没事了?人家这里的老师们都是民办教师,都从自己家里带粮食,带什么,吃什么,菜就是山药熬大瓜,大瓜熬山药,我一个人在这里,你又不给我往这里拿粮食,我整天在这里吃什么,喝什么?实在不行,我明天就回去了,我不干了!”
其实,身为物资局赵局长的父亲并没有撂下他不管。儿子初中毕业,正赶上恢复中考,开始父亲也没把这当回事,上个本县的高中有什么难的?考上更好,考不上,自己一个电话也就得了,没想到那年中考市委书记一声令下,从出题、监考、判卷到登统录取,都是在外县进行,本县人不得过问,等到录取结果一公布,赵局长傻眼了,语数外政四门功课四百分,儿子才考了六十分。儿子倒没什么,照旧在外边打架斗殴,吃喝玩乐,还说什么考不上更好,自由自在。可赵局长却着了急,给文教局局长打电话,刚把儿子的事提了个头,那边就说了,老赵啊,我闺女也没考上,正爬在床上哭呢,我还不知怎么办哩。言外之意就是更顾不了你儿子了。后来经过赵局长的手,儿子先后在建筑队、百货公司、邮电局等十几个单位打零工,可儿子不是被辞退,就是自己跑回来,结果一晃四年过去了,还是一事无成。最近赵局长听说市里下来一批指标要给民办教师和代课教师转正,就找到文教局,商量想让儿子到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当代课教师,等一专政,就马上改行到物资局当个小干部。正赶上文教局要给县一中盖教学楼,砖瓦木料水泥等等都需要经过物资局,计划经济年代就是这样,于是文教局就答应了,并派人事股长坐物资局的小吉普亲自把赵少杰送到了红草乡中学。本想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就等专指标下来一转正就完事大吉了,没想到儿子的吃饭又成了问题。
2
这天晚上,吃罢了饭,夏志没有出去溜达,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准备判作业,突然赵少杰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坐在夏志的对面,白天上班时王春霞坐的位子上。赵少杰的座位本来在王春来的对面,白天他很少在办公室待着,上完课就到街上转悠闲逛,晚饭有时也不在学校吃,一直转悠到该睡觉的时候才回来。今天不知为什么,不出转悠了,早早回来了。还笑眯眯的看夏志,一副极力讨好的嘴脸。夏志心里就很纳闷,赵少杰这家伙往日都是一副狂妄的样子,出来进去动作也很大,把屋里的椅子板凳踢的东倒西歪,好象谁欠他二都高粱似的。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小夏呀。”赵少杰从兜里摸出一盒大中华烟,抽出两支,一支递给夏志,一支自己点着抽,剩下的全都扔给夏志,说,“我跟你商量个事。”
夏志感到莫名其妙,以往赵少杰抽的都是大境门,且总是旁若无人,今天突然换成大中华,还把整盒烟都扔给自己,哼,这小子无事不烧香,肯定有事。于是夏志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烟,一边盯着赵少杰。
赵少杰见夏志不说话,就说:“咱俩换换坐位吧。”
“为啥要换坐位?”
“那个王春来不待见我,我不在的时候,他有说有笑的,我一进来,她脸就嘟噜半尺长,一句话也不跟我说,还整天给个后脑勺。好象我跟她有多大仇似的。跟你换换坐位,离她远一点,她也心宽,我也心宽,这不两全其美么?”
夏志马上明白了,这家伙是看上王春霞了,昨天在宿舍里他还磨叨,说王春霞长得漂亮,县城里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夏志笑了,就故意逗赵少杰,说:“你办你的公,她办她的公,她笑也好,恼也好,碍你什么事呀,还值当换坐位。”
赵少杰急了,说:“你还不知道我?教个破体育,有啥公可办?没什么事儿,我就爱叨唠个闲话,可整天眼前蹲这个神像一般的人,搁着谁头上谁不心烦!”
好,还不说实话,夏志就笑着说:“那也不一定非得跟我换呀,别人也可以呀。”
赵少杰说:“哥们,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满屋子的人,谁都懒怠搭理我,见到我都是眉不睁眼不开的样子。咱俩是什么关系?铁哥们呀,咱俩同一天来到这个学校,对吧?咱俩在一个屋里睡觉,对吧?咱俩在一个锅里吃饭,对吧?我不跟你换,你说让我跟谁换!”
夏志假装生气的样子,站了起来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跟我说实话,还在东拉西扯,我把你当铁哥们,你却把我当铁榔头,好了,我本来准备跟你换的,照你这样,我决定不跟你换了。”
赵少杰赶忙站起来一手摁住夏志的肩膀,一手轻轻拍王春霞的桌子低声说:“得得,我就全跟你交代了,我看上春霞这姑娘了,我发现她对我也不错,凭我爹的地位,凭我们家的财产,我保证能把她拿下,到时候请你喝喜酒,坐上位。行不?”
夏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重新坐在椅子上说:“好,算你够哥们,讲义气,行,我跟你换,不过不能着急,你还得跟教导主任刘老师说一声,要不咱们这叫乱窜坐位,都要象咱们这样,想上哪儿坐就上哪儿坐,学校还不乱套了。”
“好。”赵少杰高兴得差点蹦起来,说,“只要你同意,刘老师那头我去说。”
3
村子西头,靠近公路的地方盖了一排房子,这就是乡政府的家属院。房子前边用一人高的木材一根挨一根扎成了一圈围墙,中间也用木头墙分开,形成了各家各户的小院。家家窗台前边都有一个鸡窝,养着一大群鸡,南边靠木头墙还各垒了一个猪圈,养着一头肥猪,晚饭后,曹汉文到乡政府去了,家里就剩下了正在喂猪的王春来和在做作业的小闺女。
下了班,离开了学校,回了家的王春来跟一个农村的家庭妇女没什么两样,腰里围着个大护巾噜噜噜地叫猪,咕咕咕地喊鸡,把家里拾掇的干干净净,有条不紊。乡长曹汉文就象一个甩手掌柜,除了在家吃饭、睡觉,就整天在乡里忙。
这时候王春霞来了,王春来就解下护巾,跟着走进屋。俩人跨坐在炕沿上就说起了话。
“春霞呀,前几天我跟你提挑的那事,你想好了吗?要是想好的话,明天咱们就请鲁校长和小夏过来吃顿饭,让你姐夫陪着,好好商量商量,互相熟悉熟悉,加深加深感情。”
“姐,我还没想呢。”
“咋能没想呢?你都二十二了,说话过了年就二十三了,在咱们乡下,女人一过二十五就是老姑娘了,我看夏志那孩子很不错,要文化有文化,要模样有模样,要个头有个头,脾气也好,性格也好,将来肯定有前途。”
“姐,他才来几天,你就说他一片都好。”
“唉,春霞呀,你姐我都三十多岁了,搞对象这事,我比你在行,人不可能十全十美,只要基本条件合适就行。你以为你是谁呀,除了模样还说的过去,其他的要文化,文化不高,要能力,能力不强,讲课连声音都放不出去。”
春霞就笑了,说:“你当然在行,关键时刻上得去,我可没你那能耐。”
王春来也笑了,她知道妹妹的话是什么意思,就说:“霞呀,人们常说,人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还说人生的路是漫长的,可关键处只有几步。女人一辈子难得遇到几个称心如意的男人,一旦遇上了,就要抓住不放,当然搞对象要矜持一点,腼腆一点,但一切都准备便宜,就差一层窗户纸时,就要大胆一些,勇敢一些,窗户纸他不捅破,你就给他捅破。”
说真的,王春霞很佩服姐姐,姐姐曾是个石匠,为人处世也象个石匠,当年修水利的时候,她在工地上凿石条,开始凿的十分耐心,东凿一下,西凿一下,象在寻找什么,可一旦看清了石头的纹路后,就狠狠的一锤,把石头凿开,再四下一修整,就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块。可自己不行呀,为人处事总是找不到纹路,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再说,眼下自己对夏志还没有一点感觉,甭说爱了,连一般的喜欢都谈不上,只能说是认识。
王春来说:“你知道为什么把夏志安排跟你坐在对头么?”
王春霞说:“不是因为陈燕走了,那里有一个空位么?”
“错,是我提前跟刘老师说好了的,把小夏搁在你的对面,为什么?就是为了方便你俩交谈呀。当时我跟刘老师说了,刘老师就笑了,他就知道了我的用意,所好的是人家刘老师嘴严,不把事情说破,要搁在别人身上,早满世界嚷开了。另外,你还要小心赵少杰那家伙,我看他对你不怀好心,坐在我的对面却整天瞅着你的脊梁。”
4
第二天早上,夏志进了办公室,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个崭新的铝制饭盒,用手一摸,居然还是热的,打开一看,里边是满满的一盒炸糕。这是谁的?怎么放到我的桌子上来了?他正在纳闷,王春霞进来了,脸有些红红的,说:“夏老师,拿回宿舍吃吧,这是我妈让我送给你的。”
夏志正要说些感谢的话时,刘晓飞和赵少杰一前一后进来了,刘晓飞说:“呵,谁的炸糕呀。”
夏志说:“是小王老师送给我的,吃一个吧,刘老师。”
赵少杰过来说:“什么,炸糕?我尝尝。”说着伸手捏出一个,咬了一口说:“春霞,怎么光给他送,不给我送呀?哈哈。”
王春霞红着脸说:“你不都吃上了么。”
刘晓飞说:“夏老师,赵老师刚才跟我说,你们俩要调换坐位,有这么回事吗?”
夏志说:“是,有这么回事,赵老师说他想来我这儿坐,我说只要学校领导同意,我坐哪儿都行。”
刘晓飞就表情严肃地说:“学校老师的办公桌一旦安排妥当,没有特殊情况,一般不能随意调换,如果你们一定要换,那就找鲁校长决定吧。”说完就走了。
赵少杰不高兴了,说:“调换个桌位,屁大点事,还用找鲁校长,来,小夏咱俩这就换,我看因为个换坐位,谁能把我怎么着!”说着就往外拉夏志的办公桌。
夏志就站了起来,也不高兴了,说:“赵老师,昨天我跟你说好了的,只要学校领导同意,我上哪儿坐都可以。你看到了,现在领导不同意!你听不听领导的安排,我管不着,但我必须听从领导安排。”说着就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这时候王春来、姜海梅、刘晓明也来了。王春来走过来,质问赵少杰:“你想干什么?想翻天呀,这是红草中学,不是你们县城的大街,学校领导安排你坐哪儿,你就得坐哪儿,这就是纪律,这就是规矩,你要受得了就受,受不了就滚!学校不缺你这号的!”
赵少杰气得脸红脖子粗,从来没受过这种侮辱,真想脆脆给王春来两个耳光。但他忍住了,自己要跟王春霞好,可王春来是春霞的亲姐姐呀,能惹吗?再说人家还是乡长的太太,一乡之长那是正局级呀,说起来跟自己的老爸是同级干部,强龙不压地头蛇,偷鸡不成舍把米,再说未来的大姨子训未来的妹夫几句也正常。想到这里,赵少杰的脸就由红变黄,脖子也由粗变细,说:“王姐,刚才是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子能撑船,下次再也不敢了。”
王春来就说:“谁他妈是你王姐!”说完就回到自己的坐位上。
这时候上课铃声也响了,有课的老师都去上课,没课的老师都趴在办公桌前办公。赵少杰无事可坐,就回到了宿舍躺着。
5
晚上。刘晓飞请夏志和鲁校长去他家吃饭。他家和王春来家是同一排,王春来家住西头,刘老师家住东头,不同的是刘老师家里没有养鸡儿呀猪的。
韩副书记在门口迎接夏志他们,鲁校长就先打招呼:“韩书记,今天怎么有闲空了,还亲自下厨请我们吃饭。”
韩书记就说:“今天主要是请我的老乡,请你是让你来陪客的。”
原来这韩副书记是东流水镇的,家就在夏志家西流水村的梁后,小学毕业,在村里出了名的泼辣,敢闯敢干,早年当过生产队长,后来被推荐到市里的农业中专,毕业后不到两年,就来到红草乡当了副书记。
韩书记对夏老师很热亲,夏老师本来坐在炕沿上,两腿耷拉在炕外边,韩书记抓住他的双腿,就把他推到炕里边,还三把两下扒掉了夏老师的鞋,结果夏老师的袜子已经很破旧,露出了脚后跟,夏老师脸就红了,有些不好意思。韩书记说:“这有啥不好意思,我上中专的时候还没有袜子里。”
鲁校长坐在靠窗户的地方,他说:“没事,吃完饭,让姜老师给你补补。”那口气好象姜老师是他的老婆。
酒菜都上桌了,菜是三大盆:一盆炖整鸡,一盆山药熬大瓜,一盆蒸鸡蛋糕,酒是两瓶二锅头,韩书记站在地上,拿过酒瓶挨个子给斟上酒,说:“我先敬夏老师三杯,你们看着办。”说着就连斟了三个酒杯,又把三杯酒倒在一个碗里,端起来一饮而尽。
鲁校长说:“哈哈,韩书记还是老套数呀,来,小夏,你咋办?是一杯一杯喝呀,还是三杯一块干呀,咱们也不能落后,”
夏志惊呆了,他从来没有喝过酒,在家见父亲跟姨夫喝过酒,都是用牛眼睛大的小盅,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喝,从来没见过象韩书记这样喝酒的。他说:“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到这场合,真的,我从小没喝过酒,这可咋办?”
鲁校长说:“咋办?喝呗!”
还没喝,夏志的脸就红了,书记做出了榜样,校长又在一边催促,刘老师就说:“我看这样吧,小夏刚开始喝酒,就先干一杯吧。”
韩书记就说:“干什么都有第一次,时间长了,慢慢就适应了,行,就听我们老刘的,先干一杯。”
鲁校长说:“既然书记放话了,那就先干一杯,来。刘主任,咱俩陪上。”说着就端起了酒杯,看着夏志,夏志一咬牙,就干了一杯,顿时觉得嗓子眼里热辣辣的象着了火。
韩书记说:“好,小伙子有出息。你们先喝着,乡里还有个会,我就先走了。”
屋里就剩下三个人,鲁校长就说:“咱们先尝尝书记的手艺吧。”说着就用手撕下一条鸡腿,放到夏志的碗里。
刘老师说:“校长,今年是八零年了,村里边都包工到组了,我看明年就要包产到户了,生产队也不记工分了,也就不分红了,你说咱们这些民办教师将来的待遇该怎么解决?”
鲁校长说:“这还真是个问题,不过最近听说县里要给民办老师转正,只是不知道能转多少,什么时候转。还有县一中明年要设师范班,只招收乡下的民办教师,只是不知道怎样招生。”
刘老师说:“我看呀,不管是转正还是师范招生,肯定是通过考试,这样一来,咱们红草中学就麻烦了,都是一些初中毕业,这几年又没有好好学习,初中学的那点知识,除了自己教的那一门,其他的都快忘光了,考试肯定是零蛋。”
鲁校长说:“师范招生要考试,这是可能的,但转正就不见得了,全县那么多民办教师,有的已经四五十岁了,资格老,文化低,如果通过考试转正,这些人就都转不了了。我看呀,肯定是要通过基层推荐,或者按年龄大小排队。”
刘老师摇了摇头,说:“根据目前的形势和上边的一些新的政策,我看不见得,前些日子县里银行招工,就都是通过考试,银行内部的临时工,不管年龄大小,要想转正也都要参加考试,结果好多已经四十多岁的就没考上,不但没有转了正,连临时工也弄没了。”
鲁校长说:“那就等着看吧。来,小夏,别光听我俩瞎聊,吃菜喝酒呀,先干了这一杯。”
刘老师就干了一杯,夏志皱着眉头干了少半杯。刘老师说:“校长,我看这事不能等,应该把师范招生和民办转正这些事跟老师们讲明白,让大家有一种危机感,抓紧时间自学,实在不行,咱们就办班,每天晚上组织老师们到办公室学习,由小夏老师给大家讲课。我看小夏老师就不错,都已经大学毕业,每天还坚持自学,光自学笔记就写了好几本。咱们的老师就不行,每天一下班就回家,根本不看书。”
鲁校长说:“这办法不错,不管将来转正招生考不考试,多学点东西总是有好处的,我看这事你就张罗吧。——还有一件事,咱们乡里的,听说了吗?”
“什么事呀?”刘老师问。
鲁校长说:“你老婆回家就没跟你透漏?”
“唉,她回家时,关于乡里的事,连半个字都不说。”
鲁校长就说:“咱们乡坝头上不是有个农场么,几百亩大,最近要散滩了,乡孙书记问我想不想要这个农场,我说当然想要了,孙书记就说,那就给你们学校了,还有一些农具和几头牛,还有几个工人,工人就按民办教师待遇,明年咱们在坝头上种上几百亩胡麻,是一笔大收入呀,你看怎么样?”
刘老师笑了,说:“这事你做主。”
第三章
1
一个人喝酒喝多了,就想睡觉,可夏志却相反,脱了衣服睡不着,穿上衣服还是睡不着,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索性就起来走到院子里。
九月底的山沟里,空气有些凉爽了,月亮爬上了山顶,衬托出大山的黑黑的轮廓,喧嚣了一天校园这时显得有些寂静了。夏志静静地坐在正殿的窗台下,思绪越过层层大山飞到了远方。
自己来到红草中学已经快一个月了,他发现这小小的学校并不平静,表面看起来,这里波澜不惊,风平浪静,但实际上里面蕴藏着一个又一个的矛盾。刘晓飞作为一个教导主任,他整天思考着学校的教学质量,思考着民办教师的前途、出路,思考着有一天能够走出大山,到外边世界闯荡。校长鲁老师却考虑的是如何给没有对象的老师介绍对象,如何把教师队伍稳稳地控制在红草中学,一旦转正指标下来,该让谁转正。如何搞好乡里交给的农场,种多少胡麻,打多少麻油,麻油如何卖才能赚更多的钱。刘晓飞表面上对校长是嘻嘻哈哈,但实际上却看不惯校长的一些做法,学校就是学校,办什么农场?学校办得好坏,是看你培养了多少人才,不是看你打下多少粮食。鲁校长对刘晓飞是有说有笑,你要干什么,我都表示支持,但实际上却不以为然,一个山沟里的年轻人,能当上个民办教师已经就很不错了,要不是你老婆是副书记,你和你弟弟能当上吗?王春来要不是乡长的老婆,她和她妹妹能当上吗?姜海梅要不是跟自己好,能当上吗?年轻人不要好高务远,要脚踏实地。夏志想到了刘晓明和王春霞,刘晓明因为对象搞得不顺利,和姜海梅整天疙疙瘩瘩,相互不理睬。王春霞表面上跟谁也没有矛盾,但她内心深处却最不平静,她不喜欢赵少杰,赵少杰却整天嬉皮笑脸地往她眼前凑,她喜欢谁呢,好象喜欢自己,但又不象,整天一个人在那里唉声叹气。
自己喜欢王春霞吗?夏志自己问自己。作为一个纯粹的人,他觉得王春霞安分、善良、漂亮,但作为一个社会的人,他又觉得王春霞象个古代的花瓶,收藏价值很高,但实用价值低。他又想自己考虑问题,是不是太过理智了,年轻人谈恋爱、搞对象,凭的就是一种感觉,感觉好了,就勇往直前,感觉不对,就急流勇退,再说年轻人都是在发展变化的,今天你看他是个花瓶,明天或许就是个聚宝盆,今天你看是个聚宝盆,明天或许就是个花瓶。
他想起了上世纪三十年代柔石写的《二月》里的萧涧秋和陶岚。当然自己没有萧涧秋那么英俊潇洒,腹有诗书,王春霞也根本不能与陶岚相提并论,但他们之间的爱情终因中间夹这个教师钱正兴而以悲剧告终,而自己和王春霞还没有谈恋爱,中间就插进个赵少杰,虽然王春霞对赵少杰现在表现的十分厌恶,但时间长了呢?谁敢保证女孩子不会心动,论文化水平赵少杰初中毕业,自己是大专毕业,可自己的家庭根本就不能与赵少杰的家庭比呀,现在的女孩子活的都很现实,不再是萧涧秋那个时代的年轻人了,靠几首古诗,几封书信就能打动的了的。
难道自己真的喜欢上了王春霞?要不怎么能想起这些?夏志真幻想能从自己的心里蹦出另外一个自己,来观察自己,审视自己,
东方山头上渐渐出现了一片鱼肚白,天快要亮了 。
2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大家正在办公室里备课闲谈, 一声刺耳的喇叭声传来。开门一看,一辆吉普车停在院里,从车上下来几个气宇轩昂的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这几个是什么官?从哪里来的?来学校干什么?人们议论着,猜测着。乡党委书记、副书记,乡长、副乡长、总校长也都来了,一起进了校长的办公室。
一会儿,鲁校长神色严肃地走进办公室说:“县政府张县长和县教育局的李局长、教育股的王股长来咱们学校检查工作来了,要听一节课,还带着照相机哩!经过研究,决定听夏志老师的语文课。”
听校长说到这里,大家的目光刷地集中到夏志身上,那目光中没有羡慕,只有庆幸,是庆幸他们自己没有滩上这差事儿。而王春来和王春霞却是同情和怜悯,那情形好象不是让夏志去讲课,而是去上刑场,甚至王春霞的眼睛里还含着眼泪。
校长表情非常复杂地说:“夏老师,这节课你准备讲什么?”
夏志说:“准备讲杜甫的《石壕吏》。”
“好,就讲《石壕吏》,不要着急,更不要害怕,平时怎么讲,还怎么讲。下课说几句话,他们就走了,不在咱们这里吃饭,没事。”回头又对大伙说,“老师们,请麻烦你们先把你们的椅子搬到教室去,给领导们坐,其他两个班暂时停课,上自习,所有老师都从其他班借学生的凳子,去参加听课,这也是对领导工作的大力支持
于是办公室里一阵忙乱。
铃声响了,夏志最后一个走进教室,站在讲台前。平时宽松的教室里,今天坐满满的一屋子人,张县长坐在后边中央,两边依次是随行人员和乡里的书记、乡长们,不知为什么连供销社主任、医院的院长、粮库主任、信用社主任等等也都来听课了。学校的老师们只好坐在学生课桌中间的过道里。
夏志正要开口讲课,突然伴随着一声“报告”教室的门子开了,进来的人是提溜个凳子的赵少杰,教室里顿时一片唏嘘之声。
3
“同学们,今天我们学习杜甫的一首诗《石壕吏》,关于作者杜甫,以前曾经给同学们介绍过,这里就不再重复了。这首诗是一首叙事诗,叙述的是有一天夜里,杜甫来到一个名叫石壕的村子投宿,见到官吏到村里抓人,抓了去干什么呢?可能强迫他们去打仗,也可能强迫他们去干活。那么他们是怎么抓的呢?抓到没有呢?我们来先看原文头两句‘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那么大家说是谁‘暮投石壕村’呢?”
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山里孩子胆小,没见过这么多官来听课,不敢说。
夏志担心冷了场,就提问一个平时很调皮的学生:“王兴,你说说。”
王兴站起来说:“就是作者,那个杜甫。”
“好,非常正确。”夏志及时给予表扬。平时那几个学习好的学生听了夏志的表扬,看了看王兴得意洋洋的样子,很不服气,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于是夏志又问到:“这个‘投’字,有时当‘投降讲’,有时当‘扔出去’讲,有时当‘投奔’讲,这里显然是投奔的意思。杜甫来到石壕村,并非投奔什么,而是赶路天晚了,需要在这里住一夜,可作者为什么不写成‘暮住石壕村’呢?”
一个学生说:“暮投石壕村只是说杜甫来到石壕村,是不是找到住处了还不一定,如果说‘暮住石壕村’,就好像他已经住下了,正在休息,要是这样的话,他很可能就看不到‘有吏夜捉人’这个场面了。”
一个同学又说:“因为这个投字有扔出去的意思,说‘暮投石壕村’就像杜甫是一头栽进了石壕村似的。”
听了这个同学的发言,大家都笑了,连后边听课的官员。夏志说道“大家别笑,我觉得这个同学说得有点道理,那么根据这个投字,大家想象一下,杜甫走进石壕村时是什么样子?”
“跟头踉跄的,显得很累。”
“穿着一身破衣服,满脸灰尘。”
“天都黑了,他四下寻找住处,显得很着急。”
夏志心里一阵高兴,心情轻松且兴奋,说道:“大家说得非常好,这是我没想到的。我再问大家:有吏夜捉人,是说杜甫发现在夜里有官吏捉人,为什么要在夜里捉,不在白天捉呢?”
“夜里人都睡了,容易抓,白天大家都有防备,不好抓。”
夏志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白天大家都有防备呢?”
“我不知道。”
“谁知道呀”
“那一定是以前官吏们白天来过,而且经常来,于是大家白天有防备,所以官吏们只好在夜里搞突然袭击。”
“好,既然夜里搞突然袭击,那么大家想象一下,这些官吏进村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呢?”
课堂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有的说,就像《地道战》里的鬼子进庄。有的说像小偷夜里偷鸡。夏志说道:“我的意思是让你们用形象语言给描述一下,看看谁先来?”
一个学生说:“夜深了,村里静悄悄的,只见一伙人,他们有的手里拿着刀,有的手里拿着绳子,猫着腰,进了村,来到一家的门口,一推门,里边插着,于是他们开始砸门,咚咚的砸们声惊得左邻右舍的狗都叫了起来。”
“好!说得很生动。”夏志赶紧给予表扬,接着夏志讲道:“听到有人砸门,于是就有了下边两句‘老翁愈墙走,老妇出门看’,这里夏志有一点不明白,官差来抓人是要让他们去打仗、干活,老翁,老翁是上年纪的男人,他‘俞墙走’,‘俞’是跳过的意思,挺大岁数的老头,他翻过墙头跑什么呀?谁来回答这个问题?”
一个学生说:“那肯定是青壮年男人都抓光了,实在没人了,连老头都不放过,以前一定有老头被抓的事,所以这个老翁听到砸门声,起来就跑了。”
“好,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需要问明白,一听到官差来抓人,老翁马上就能‘俞墙走’,难道他就不需要起来点上灯穿衣服吗?”
“在那年月抓人的事经常发生,就是夜里睡觉,也是提心吊胆的,随时准备逃跑,就不可能大铺二盖脱了衣服睡放心觉。”
“非常正确。下边请大家想象一下,这个老翁,还有后边那个妇女,在官差来到前后,他们在家里待着的情景,然后用形象的语言叙述出来,谁先来呀?前边几个同学说的都很不错吗!”
没想到平时胆量很小的一个女同学,怯怯地站起来,慢慢地说:“天已经完全黑了,但老两口还没睡,他们面对面地坐在炕上,认真地听外面的动静。老妇人说‘这么晚,今天或许没事了。’老头说:‘别大意,这帮家伙现在也鬼着呢。’话音未落,外面传来咚咚的砸门声,左邻右舍的狗也随着叫了起来。老头非常敏捷地跳下炕、出了门,爬上墙头一闪不见影了。老妇人慢腾腾地走到院门口说道:‘谁呀?深更半夜的。’”
夏志忍不住给他鼓掌,全班同学也跟着拍手,那位女同学坐下了,脸蛋红红的,很兴奋。
然后夏志讲道:“同学们看书,接下来的内容就有问题了。诗人写道:‘吏呼一何怒,夫啼一何苦’,就是说那些人看到老妇人后,大呼小叫的,是那样的凶恶,而老妇人哭泣着,是那样的悲苦,可是‘听妇前致词’,下边,从‘三男邺城戍’到‘犹得备晨饮’,却是老妇人一个人在说话,好像那群官差谁也没吱声,都在静静地听,那么是不是这么回事呢?”
“不是!”大家异口同声。
“对!那些官差们不但说了,而且声音一定还很高,那么他们说了些什么呢?大家想一想。”
这一下卡壳了,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
夏志讲道;“要想知道这些官差说了些什么,必须认真看一看老妇她说了些什么,因为老妇人的话实际上是在回答官差的喝问。我们可以根据老太太的话推断出官差们说了些什么。”
教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大家都在低头看书,夏志走下讲台在前边巡视。
“老师,我知道了”一个学生站起来。
夏志说:“好,那你说说看。”
“那些官差看见来开门的是一个老妇人就骂道:‘你们的男人都到哪去了,难道都死光了,’接下来老妇人才说:‘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
“好,判断得有理,谁还能说?”夏志问
一个学生站起来,接着上一位同学话茬说:“官差听了老妇人的话又问道:‘那你们家还有什么人?’老妇人只好说:‘室中更无人,唯有乳下孙。’听到这,官差问道:‘既然有吃奶的孩子,那么孩子他妈一定在家,就让她出来吧。’老妇人忙说:‘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官差说:‘哪来这么多废话,让她给我们做饭。’老妇人赶紧说:‘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这时下课的铃声响了,但夏志意犹未尽,也不顾后边有人听课,就又问道:“那么这位老妇人跟官差们走了没有呢?同学们课下思考这个问题。今天的作业是扩写石壕吏,把原诗中的诗句翻译出来,把诗中省略的内容补写出来,把想像到的内容也添上去,看看谁写得最好!行了,下课!”
4
下课后,教师们拥着夏志回到办公室,刘晓明抱住夏志的肩膀说“哎呀,你这课讲得棒极了,什么叫启发式教学?这就是!”
王春来过来说:“小夏,你真行,你在上边讲课,我们在下边听课,我们的心都咚咚直跳,你却那么平静,不荒不忙。”
姜海梅过来说:“特别是你那一口普通话,说得跟广播员似的,一下就把我们吸引住了。”
夏志刚刚坐下,校长就笑容满面地走进来,给夏志竖起大拇指,说:“好!你今天露了一手,来来,局长要跟你谈谈。”
其实局长也没跟夏志谈什么,只是问了问夏志多大了,结婚没有,哪个学校毕业的,当然也对夏志进行了一番鼓励,说夏志启发式运用得好,能调动学生的积极性。
当天晚上,吃罢饭,教导主任刘晓飞提着一瓶二锅头,一包花生米,还有一盒大境门烟来到夏志的宿舍,坐在夏志的对面赵少杰的床上,说:“今天没事干,来跟你喝两盅,有杯子吗?没有杯子就用碗。”说着就在靠窗户的桌子上把花生米打开,把酒倒在两个碗中,说,“来,咱们俩先抿一口。”
夏志今天也格外兴奋,就说:“好好,我这里还藏着一盒好烟呢。”说着就从床头掏出上次赵少杰送给的那盒中华烟放在桌子上。
刘晓飞拿起中华烟在手里摆弄着,说:“你这是从哪里弄的,这烟咱们这里可不好买呀。”
夏志笑了说:“上次小赵送的,他不是想跟我换桌位吗?结果坐位没换成,白得了一盒烟。”
刘晓飞说:“那我就来一根,尝尝什么味道。”接着他一边抽烟,一边说,“我也是教语文的,现在每教一篇课文,我总是先介绍作者生平、时代背景,然后是消灭生字,解释生词,接着便是划分段落,总结段意,归纳主题,最后是写作特点,留作业。我敢说,这年月全县的语文教师没有几个不是这样进行语文教学的,因为教学参考书就是这么写的。但我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时间一常,总是那样讲课,学生感觉如何暂且不论,我自己首先就有些腻,因而总想搞出点花样来。”
夏志端起碗喝了一口酒说:“那你以前是怎么教的?”
刘晓飞说:“你知道,我念高中的时候,正赶上文化大革命,没好好上过几天课,原先是拿过一篇课文,我先读一遍,再让学生默读,谁有不认识的字问我,我就告诉他,然后让学生朗读,一句话,只要学生能从头至尾把一篇课文读下来,没有生字就行了,后来县里教研室来人说初中不是小学,不能光识字,还要给学生讲,讲什么呢?校长领着我们到山外边听了几次课,人家就是这么讲的,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初中课文是这样讲的。后来又说这样讲也不行,说这叫满堂灌,要用启发式,怎么启发呢?我们又到山外去听课。记得在一次观摩课上,那个老师采用启发式给学生讲被子的‘被’字,他先在黑板上写出这个字,然后用教鞭指着字说,;‘这个字读什么呀?’学生就不说话。教师启发道:‘大家说,你们睡觉时床上铺的是什么呀?’学生们喊道‘褥子。’‘那褥子上边呢?’‘床单。’‘那床单上边呢?’‘是我妈。’‘你妈上面呢?’‘是我爸’。老师有点生气了,恨学生的冥顽不灵。听课的老师们有的笑得叉了气。
夏志就说:“一般来说,给学生讲一篇文章,就必须讲清这篇文章的思想内容,而文章的思想内容总是与文章作者的生平思想有关,而作者的思想生平总是和作者所处的时代有关,因此讲解一篇文章就不能脱离作者及其所处的时代。至于注音解词,那也是必须的,如果一篇文章学完了,学生还有些字不认识,还有好多词语不能理解,只记住了一些大道理,我认为那就是华而不实。至于划分段落,归纳主题,也很有必要,因为这不但便于分析文章的思想内容,还有助于培养学生的分析概括能力。最后再说写作特点,我认为一篇文章如果不讲写作特点,那同讲政治课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这都是一般的道理,具体到一篇文章,就另当别论了,因为有些文章的内容与作者的生平和时代背景关系确实不大,不讲也可,比如《死海不死》这一类的说明文,再比如韩非子的《守株待兔》,《郑人置履》与作者生平思想有关,蒲松龄的《狼》,你说它与作者的生平和所处的时代有何关系呢?有的文章比较长,结构比较复杂,如不划分段落,就难以理清作者的思路,更难理解文章的内容,这时候划分段落就是必要的;但是有的文章比较短,结构简单,一眼就能理解文章的内容,那又何必划分段落?这就好比吃西瓜,我们必须用刀切开,一块一块地吃,但是如果是一颗大豆,直接扔到嘴里就行了,用不着拿刀把它切开。其实即便是文章的思想内容与作者的生平、时代背景有关系,有时也不必按部就班把它们单独拿出来介绍,既然它和文章的思想内容有关,那么我们在分析文章的思想内容时,把作者的生平和时代背景穿插进去,不是更有针对性么?比如讲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总之从作者介绍到写作特点,有必要就讲,没有必要就省略,换句话说,就是把分析文章的一般套路与个别文章的具体情况相结合,实事求是,因文而异。”
“对,对。”刘晓飞说,“毛主席领导中国革命还知道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原理与中国的实际相联系呢——来,喝一口。”
俩人正说的起劲,门子却开了,夏志一看,是王春霞。王春霞说:“你们还说着呢。”
刘晓飞就说:“小王,快进来。看来你早就来了。”
王春霞红着脸说:“来了两趟了,听你们在说什么语文教学,就没有打扰你们。”
“好了,我们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我该回家了,你们有什么知心话,就说吧。”刘晓飞冲着夏志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5
县里的文件终于下来了。县一中附设两个师范班,从全县的民办教师中招收一百名学生,学制两年,毕业后按中专待遇,成为公办教师。明年三月初进行考试,科目有语文、数学、政治三门,七月底入学。另外还要给一批老民办教师转正,年龄在四十五岁以上,也是通过考试进行选拔。
下午快放学的时候,刘晓飞在办公室里给大家把文件传达了一遍,然后说:“这是一件大喜事,也是一件大难事。说喜事,是因为我们民办教师有了转正的希望,说难事,是因为我们的文化水平都很低,要想通过考试,确实有难度。怎么办呢?唯一的办法就是抓紧时间复习,从现在开始到考试,还有五个月的时间。时间不长,但也不算短。我的意思是,从今天开始,利用晚上时间集体进行复习,遇到难题可以互相请教,大家都不懂的问题,可以请教小夏老师,告诉大家,夏老师虽然是中文系毕业,但初高中数学也非常精通,高考的时候,他数学考了一百一十五分,离满分仅差五分。语文那就更不用说了。至于直接转正的事,跟咱们都没有关系,因为咱们学校还没有一个老师超过四十五岁,年龄最大的姜海梅老师也还不够四十。当然我说的晚上集体学习,全是自愿,学校并不强迫。”
王春来老师就问:“你刚才说的考试,是考初中的呀,还是考高中的呀?”
刘晓飞就说:“考初中的内容,我刚才一激动就给忘了。数学就以现行教材为准,至于语文么,也说是以现行教材为准,但又说主要考察对语言的理解能力和写作能力,考不考具体的文章,文件上也没说。政治么,考时事政治和政治常识,政治常识以现行教材为准。具体怎么考,估计时间不长,就会有考试大纲下来。”
赵少杰首先站起来说:“他妈的,这是谁出的溲主意?看来老子是没戏了。”他本想说,明天就卷铺盖走人,但又没说,因为这些日子他已经对王春霞着迷了,整天夜里搂着个枕头睡觉,把枕头想象成王春霞,想着王春霞的眼睛、脸蛋、嘴唇,甚至还似乎闻到了王春霞身上的清香味儿。说完他就走了出去,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又看了王春霞一眼。
刘晓飞说“夏老师,你参加过高考,有复习经验,你看这复习该怎么做?”
夏志就站了起来,今天他心里格外兴奋,似乎还沉浸在昨天的喜悦中,他看着眼前这些民办教师,大伙也在盯着他,刘晓飞的目光全是赏识,王春来的目光中全是欣赏,刘晓明的目光中是探求,而王春霞的目光中则是感激、渴望和自豪。
夏志说:“毛主席说,在战略上我们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我们要重视敌人。因为考的是初中教材,而我们教的正是初中,这就比那些教小学的老师有先天的优势,其他各乡镇的初中民办教师也不比我们强多少。我看我们教初中语文的就不必复习语文了,把主要精力放在数学上,复习的方法就是先把初中数学教材通读一遍,遇到不懂的,就先放过去,等通读完了,前边不懂的问题也可能就懂了,就是说要对初中数学先有个整体把握,有多少章,每章有多少节,做到胸中有数,然后在突破难点,攻破重点,最后全线胜利。至于数学老师要把复习的重点放在语文上,不管考试到底考不考具体的课文,我们都要把初中六册语文课本通读一遍,就象读小说一样,一边读,一边把里边的生字声词摘录出来,把里边的每一篇文章的作者是谁,他是那里人,什么年代的人,都有那些著作,搞清楚了。这里边有个难点,就是文言文,要一篇一篇地翻译一遍,重点的文言词语,特别是一词多义的,要特别重视,这是考试的重点。至于写作,这就看平时的工夫了。咱们学校没有专职的理化老师,都是兼职的。至于政治,分为时事政治和政治常识……”
夏志侃侃而谈,谈得有些忘乎所以,整整说了半个小时,才意犹未尽地结束。再看同事们的目光,全是一片羡慕,夹杂着一丝嫉妒。
6
姜海梅心情沉重地回到宿舍,发现小儿子已经毂辘在炕上睡着了,她就默默把孩子抱起来,轻轻给孩子脱了衣服,把孩子安顿在被窝里让孩子继续睡觉。
她则坐在炕沿边,没有拉灯,屋子里只有从窗户的玻璃上透进来的月光,把屋子照得一片朦胧,象隔着一层纱。她深情地望着北边墙上丈夫的照片,眼里滚出了两滴泪水。她和丈夫结婚已经十二年了,可在一起团聚的日子,加在一起还不到一年,丈夫是个好人,长的高高大大,心眼憨厚朴实,在煤矿当电工,每月工资六十五块,除了自己留下二十五块外,剩下的四十块都寄回了家。去年春节期间,她丈夫回来了,俩人在夜深人静时,她曾撒娇地提出要调到丈夫身边,跟丈夫永远在一起。可丈夫说,你现在是个民办教师,调到矿上没办法安排,户口也没地方落,孩子将来上学也就成了问题,再等等,等转正了,一切都就好办了。她就趴在丈夫的怀中流出了辛酸的眼泪,转正,什么时候才能转正啊!可自己从十六岁开始就在村里边当民办教师,到今天已经干了二十年,总得有个结果吧,不能把这二十年工龄白白扔了吧?现在转正的机会终于来了,可却要通过考试来选拔,自己在学校担任地理、历史、卫生课程,二十年前学的那些语文数学早丢光了,这让自己怎么考,怎么转正?
铛铛铛,铛铛铛,隔壁屋里传来鲁校长敲盆子的声音,她知道这是在喊自己。每当这时候,她就有一种愧疚感,觉得对不起自己那老实厚道的丈夫,可每次完事后又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觉得自己活得还象个女人,别的女人有的自己也有了。记得第一次是在鲁校长调来的那年夏天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学校里的老师学生都走光了,整个校园就剩下她和鲁校长,那天她正要铺床准备睡觉时,突然发现家里的坑头爬着一条蛇,蛇的头离孩子的只有一寸,蛇只要一扭头就能咬到儿子的脚丫。她吓得打又不敢打,抓又不敢抓,就悄悄退出来,拍打鲁校长的门,嘴里还喊着:蛇,蛇。鲁校长正准备睡觉,听到喊声,顾不得穿衣服,只穿了一条裤衩就开门出来问:蛇在哪里。她就说:炕头。鲁校长就进了屋,发现蛇还在那里爬着,鲁校长就悄悄地上了炕,那蛇感觉十分灵敏,觉得有人靠近,就扬起了头,嘴里吐出了芯子,鲁校长突然伸手捏住了蛇的脖子,蛇的身子就一下缠在鲁校长的胳膊上,鲁校长从屋里出来,走到院里,把蛇的身子从胳膊一圈一圈解下来,然后抓住蛇的后半身,突然一拽一抖,蛇的整个身子就耷拉下来,他把蛇扔在地上,用石头把蛇的头就给砸烂了。
就是在那一夜,她和鲁校长有了第一次。听到鲁校长敲盆子的声音,她就怀着愧疚与渴望的心情走了过去。
7
赵少杰最近心里很苦恼,不能考上县一中的师范班,他不苦恼,压根他也没有这种奢望,转不了正,他不苦恼,那是他老爸操心的事,苦恼的是一天到晚总也逮不住王春霞的影子,俩人都在办公室的时候,王春霞对面坐着夏志,赵少杰没有机会,好不容易夏志上课去了,王春霞也上课去了,没有课的时候就跟在夏志的屁股后头听课去了。你说你一个教数学的,去听什么语文课?这不是狗戴嚼子胡勒么。
王春霞最近可是心情愉快,精神振奋,以前从不爱说话的她,如今不但爱说话了,而且走路时还哼着歌曲,以前走路从来不发出声音,象个小猫,如今走路忍不住蹦蹦跳跳,好象随时准备跳舞的样子。以前上课说话是本地口音,而且声音很低,如今竟然学着夏志用普通话讲课了,声音也提高了。
赵少杰心眼里开始嘀咕了,他开始拿自己跟夏志对比,人家夏志是大学生,自己是初中生,人家夏志是公办教师,自己是他妈个破代课教师,人家夏志的讲课水平在全县闻名,自己是调皮捣蛋在全县闻名,但是自己也有比夏志强的地方,自己老爸是县物资局局长,夏志的老爸是个欺负土坷拉的老农民,夏志自从来到学校就穿那么一身衣服,洗了都没有的换,甭说家里一定很穷,自己家里要啥有啥。可是自己的优势一时还很难显示出来,而夏志的优势却时时刻刻摆在王春霞的眼前。对了,问题的关键找到了,自己一定要在众人面前显示出自己的强大优势,把夏志彻底打下去。另外自己的形象也要彻底改变一下,花格子衬衫从此不穿了,换成普通的白衬衫,喇叭裤不穿了,换成普通的筒裤,头发也要剪得跟夏志一般长,黑皮鞋换成黄胶鞋,尤其是平时说话要讲文明,不能有半个脏字,哈哈,随乡入俗,自己从此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一天上午,大师傅范宝慌慌张张地跑进校长室,还没进屋就喊上了:“校长啊,快去看看吧,人家给咱们送煤来了!”
鲁校长马上站起来吃惊地问:“什么,谁给送煤来了?”
范宝就说:“我也不知道,你先去看看吧。”
鲁校长就快步走出来,正好迎见赵少杰和一对中年男女走进来。赵少杰指着鲁校长说:“这就是我们的鲁校长。”又对鲁校长说,“这是我爸,这是我妈。”
鲁校长上前握住赵少杰父亲的手说:“啊,赵局长,你可是稀客呀!”
赵局长说:“早就应该来了,只是整天瞎忙腾不出空来,我们儿子在你这里没少给你找麻烦吧?今天来,没有别的事,主要是来看看儿子,感谢感谢领导对我们孩子的照顾,顺便给拉了十吨煤块留你们过冬生炉子用——少杰你去帮着卸车,我和鲁校长进屋说几句话。”
赵少杰就说:“好好,我去卸车——鲁校长,把煤卸在哪儿呀?”
鲁校长说:“让范师傅跟你去,他知道往哪儿卸。”
赵少杰和范宝于是就拿上铁锹兴致勃勃地出去了,鲁校长和赵局长夫妇就走进了校长室。鲁校长忙着让座递烟斟水安排大师傅做饭。赵局长就赶紧说:“鲁校长,你就别忙活了,我们在这里待不了多大一会儿,煤卸完我们就回去了。”
鲁校长说:“这哪行呀,赵局长十年九不遇来我们这小山沟一次,还给我们送来了这么多的煤块,好歹也得吃了饭再走呀。”
赵局长说:“鲁校长,我们的孩子来你这里教书,别看他挺高的个子,其实人情世故,什么也不懂,以后还要请你多多照顾哩!”
鲁校长说:“孩子在这里表现的很不错,跟大伙的关系搞得也很好,你就放心吧,县里文教局最近来了文件,要给一批民办教师转正,说是通过考试进行,不过你清楚,啥事都有个特殊情况,都有个个别照顾,你们当父母心情我们全理解,再多的话我就不说了。”
赵局长就站了起来,握住校长的手说:“想不到校长你是个这么痛快,这么明白的人。我就啥话也不说了。”
这时候司机搬着一个纸箱子进来了,把箱子放在地上,说:“局长,煤都卸完了。”
赵局长再次握住校长的手说:“今天我们就走了,有机会去县城,咱们到饭店里好好喝一顿,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送走赵局长后,鲁校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地上那个纸箱子打开,原来里边只有两瓶酒,两条烟,酒是一般的二锅头,烟是普通的大境门,鲁校长就直起腰,一脚把箱子踢到床下边,结果箱子一动,里边的烟酒跟着动,鲁校长突然发现那条烟的下边露出了半个信封,他弯腰那起那个信封一看,原来里面是厚厚的一沓人民币,足有两千多元。
8
刚过十月,天说变就变了,昨天还是风和日丽,今天就阴云密布,还飘飘扬扬地下起雪花来了,昨天还穿着单衣,今天就得换上棉袄了,中间也没有个过度期,大家坐在办公室里,冷得直跺脚。
下课了,夏志从外边回来了,肩膀上披着一层雪花,备课夹子夹在腋下,双手一个劲地搓着脸,说:“真冷啊。教室里学生听课手都伸不开,字都写不了,这可!怎么办呢!”
刘晓明说:“咱们这里属于高海拔地区,天气总比别处早冷半个月,供销社每年发布票棉花票都比别的地方多二尺,多半斤,跟坝上一样。”
“怎么还不生炉子呀,天这么冷。”赵少杰进来了,他双手捂着耳朵,刚穿上黄胶鞋的脚在地上蓬蓬直跺。见大家没人接茬,就凑到王春霞桌子前,弓着个腰,趴在桌子上,脑袋几乎碰到王春霞的脸,说:“春霞,你不怕冷吗?我那里我妈刚给我拿来个大衣,给你拿来披上?”
“去去去去,别在这里趴着,满嘴的大蒜味儿。”王春霞皱着眉头,一手捂着嘴,一手拿着书本直扇。
赵少杰却非常高兴,站起来说“哈哈,今天春霞终于跟我说话了,我就爱听你说话,那声音钻进我的耳朵里,我心里就暖洋洋的。好,我先回去漱漱口,刷刷牙再来。”说着就出去了,大家就一阵大笑。
铃声又响了,夏志拿上备课笔记又要去上课,他回头对已经站了起来的王春霞说:“今天你就不要去听课了,天太冷,我怕你冻着。”
王春霞说:“没事,你都不怕,我怕个啥?”
越来越阴了,雪越来越大,如棉絮,似鹅毛,天地间密密麻麻的雪花织成了一幅无边无际的网,一丈以外什么也看不清了,天空中只有灰色的底子上飞舞着成千上万的白点,一层层地压下来,校园里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王春霞不由地紧紧依偎在夏志的身旁,向教室走去。
伙房的大师傅范宝和杨贵,一人搬着炉子,一人抱着炉筒进了鲁校长的办公室。鲁校长看见了就说:“谁让你们搬的?赶紧给我搬回去,刚进十月门就生炉子,那得生到什么时候?”
杨贵站在那里不动,范宝就说:“赵少杰那家伙说的,天这么冷,你们还不给校长把炉子安上,想把校长冻死咋的。我俩一想也对,就把炉子给搬来了,好歹先安上,您要不怕冷,就先不生。”
鲁校长就哼了一声,坐下继续看报纸。范宝和杨贵就三下五除二把炉子给校长安上了,还从提了两筐煤块倒在炉子旁边。
9
赵少杰兴冲冲地跑进办公室高兴地对大家说:“哈哈,校长屋里生上炉子了!”
“人家是校长,你能跟人家比?”王春来说。
刘晓飞就笑着说:“少杰呀,我看你去跟校长说说,也给咱们和学生教室生炉子吧,为啥呢?因为在这件事上你的面子最大,你爸爸亲自给咱们学校送来两卡车煤块,还不是因为你在咱们学校教书吗?今年冬天大家不用再挨冻,靠的是谁?还不是你吗!”
赵少杰顿时高兴了,连刘老师都这么看得起我姓赵的,别的老师就更不用说了,从此在红草中学自己就是说话管用的人了,“好,我去跟校长说说!”说罢转身去了校长室。
王春来看着赵少杰的背影,嘴一撇说:“他爹会无缘无故给咱们学校送两车煤?那是县政府张县长让他送的。那天听了小夏老师的课,张县长很高兴,就问咱们校长,办学有什么困难,校长就说,过冬的煤还没有准备,眼下学校又没有钱,正愁着里。县长当下就拍板说,这事好办,回去让物资局给你们送两卡车来。说这话的时候,我们老头就在场。还说小夏老师是棵好苗子,你们要重点培养。”
“真的?”姜海梅老师说,“小夏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
刘晓飞坐在一旁只是笑,其实这事他早就知道,不过他见校长事后没有透漏,他也就不好说了,他想起了兔死狗烹,功高盖主两个成语,心里不由得替夏志担忧。
刘晓明说:“那就是小夏的面子大了,夏老师,我看你去跟校长说,肯定比赵少杰管用,你看,赵少杰去了这么半天了,还不见回来,他肯定没戏。”
夏志倒是没有想自己的面子有多大,也没想办公室里的老师们有多冷,他主要是想教室里的孩子们。三间大教室里,里边连个顶棚都没有,抬头就能看见檩子椽子,有的地方还露着天,孩子们都还穿着单衣,上课时孩子的小脸一个个冻得铁青,鼻子里一个劲的流鼻涕,小手连笔都握不住。他真想去跟校长说一说。于是就站起来说:“要不我去跟校长说说?哪怕咱们办公室先往后推推,可学生教室不能推呀,上课时候学生冻得实在不行,要是把学生冻病了,那可怎么办?”
刘晓飞马上站起来说:“小夏,听我一句,你不能去。这么冷的天,校长难道不知道学生们冷吗?他知道。”
这时候赵少杰回来了,他一进屋就双手一滩,吐了吐舌头,说:“校长说了,就这两天冷,过去就好了,还说要生炉子也不能光给办公室生呀?还有学生教室、学生宿舍、老师宿舍、大师傅宿舍,还有伙房,十多个盘炉子,一旦生起来就不能停了,一天就是好多煤呀。再说人家别的机关比如乡政府、医院、供销社、粮库都没有生炉子,咱们就先生上,这不好,告诉老师们,再坚持坚持,天气马上会变好的。”
老师们都不说话了,夏志想,还是校长考虑的全面呀,人家政府都还没有生炉子,你一个小小的学校凭什么就早早生上炉子,显你们你们今年有煤了?哎,可怜那些蹲在教室里的孩子们了。
第四章
1
还没到两天,天气突然就好了,尽管县广播站还说今日阴,有小雪。可今日却是天空晴朗,太阳也露出了笑脸。地上的雪开始化了,房檐上也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孩子们课间又开始在操场上玩耍了。但校长的脸却由晴转阴了,除了看见姜海梅硬挤出一点笑容外,见了谁都是板着个脸,一句话没有,老师主动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哼一声就算完事。
晚饭后,王春霞约夏志一起出去散步。俩人出了村,沿着大路向南走。路两旁的地里已经没有了庄稼,光乎乎的一片黑土地,显得很空阔。东西两边山上的树木,经过突如其来的一场雪后,树叶开始飘落,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大山那铁青色的胸膛,只有松树还是保持着绿色,柳树还在硬撑着,但路上已经可以看见零星的柳树叶子了。秋天快要结束,冬天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就要来临了。
王春霞说:“校长这两天很不高兴,整天嘟噜个脸,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夏志说:“我不知道。”
“都是因为生炉子的事。”
“不可能吧?炉子不是也没有生,全都按校长的意思办了,他生什么气?”
“你呀,整天就知道琢磨你的语文课,一点也不想领导的心思。”
“领导能有什么心思?”
“那天咱们在办公室里议论的那些话,校长早就知道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刘老师让赵少杰去找校长,那纯粹是拿赵少杰开玩笑,你站起来也要去找校长的时候,人家刘老师就拦住了,不让你去。我当时也想拦你,可是屋里人太多,我不好说话。你那叫什么?叫为民请愿!为民请愿好不好?好,但是采取为民请愿的行动时,同时也就站在了领导的对立面,你讲课的时候不是爱讲衬托的手法么?你对学生的关心就衬托出校长对学生的不关心,你对学生的爱,就衬托出校长对学生的不爱。你说领导能喜欢这样的人么?还有那天我姐说赵少杰他爸爸给咱们学校送煤,是因为你的课讲得好,把县长给讲乐了,县长就让赵少杰他爸给咱们送了两车煤块。我姐那人,啥都好,就是嘴上不饶人,这事乡政府院里谁不知道?但校长就是一句不说,不但不表扬,甚至连提都不提,为什么?就是不承认呗,可我姐就把话给挑明了,这就惹得校长很不高兴,可我姐夫是乡长,校长拿我姐没办法,于是就把火气出在你身上了。”
夏志站住了,他两眼盯这王春霞,好象刚刚才认识似的。他以前以为王春霞啥都不懂,在办公室里,整天一句话也不说,实际上自己除了语文教学才是啥也不懂,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哩,就已经闯下了祸,要不是春霞今天的一番话,自己还蒙鼓里。在语文教学上,自己可能是王春霞的老师,可在社会经验,人情世故方面王春霞绝对是自己的老师。
夏志说:“事情已经办了,祸已经闯了,你说我以后该怎么做呢?”
王春霞也看着夏志,从夏志的眼睛中,王春霞看出了孩子般的天真与渴望,从夏志的语气中王春霞听出了小学生般的真诚与虚心。
四目相对,撞出了爱情的火花,夏志不由地抱住了春霞,春霞也尽情地趴在夏志的胸前。天已经黑了下来,路上已没有了行人,夜空中一对一对的星星已经显露出来,眨着眼睛在偷偷地观察他们。
2
夏志和王春霞真的好上了,这事儿不但学校的老师们知道了,而且连学生们也知道了,大家觉得这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说在情理之中,是因为王春霞长得如花似玉,夏志长得英俊潇洒,俩人又坐在对面,形影不离,自然日久生情。说是在意料之外,是因为大家觉得,夏志作为一名大学生,怎么也得找个吃公家饭的正式干部,找王春霞就意味着要在山沟里待一辈子,这合理吗?合情吗?
当然震动最大的还是赵少杰,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就象晴天响了一声炸雷,就象突然被人打了一闷棍,脑袋里轰的一声,差点晕了过去。他坐在自己的床上,抽着烟,定了定神,望着对面夏志的床铺,他忍受不了夏志和王春霞俩人整天在一起出出进进,有说有笑,他忍受不了夏志那双脏手拉住王春霞那双白嫩的小手任意揉搓,他忍受不了细皮嫩肉的王春霞跟夏志那个臭小子睡在一张床上,他忍受不了……
鲁校长听到这个消息,也吃了一惊。以前他觉得夏志这人还不错,老实、听话、实在,可自从张县长来听了他一节课后,他发现夏志变了,变得自高自大,傲慢狂妄,夏志笑,他觉得那是对自己的一种蔑视的笑,夏志恼,他觉得那是对自己的一种怀恨在心的恼,夏志不笑不恼,他觉得那是夏志心怀叵测,在等待时机。他也恨,恨的不是夏志,恨的是赵少杰,那是恨铁不成钢的恨,既然你喜欢王春霞,那就拿出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趁早把她拿下,给她肚子里揣上自己的孩子,生米做成了熟饭,一了百了,在这穷山沟里,天高皇帝远,谁又能把你怎么样。什么叫搞对象?什么叫谈恋爱?就是男的女的一块上床睡觉!其他的都是扯淡。
可不管人们如何赞美或者诅咒,不管人们如何羡慕还是嫉妒,王春来还是欢天喜地,正大光明地请夏志到家里吃饭了,还喊上了校长鲁国强,教导主任刘晓飞,当然还有自己的老父亲石匠王祥。她本来还要喊上赵少杰,她要看一看赵少杰的气急败坏的狼狈相,看一看赵少杰是如何把酒灌到自己的嗓子眼里。可丈夫给拦住了,丈夫说,咱们这是给孩子订婚,不是看耍猴,没必要自找麻烦。
炕上放两张桌子,石匠王祥坐在正面,左边是刘晓飞,挨着的是夏志,右边坐着鲁校长,挨着的是王春来的丈夫刘乡长。王春来就对王春霞说:“春霞,给大伙斟酒。”
刘乡长就端起酒杯:“今天是我小姨子和夏老师的好日子,咱们都喝了这杯,表示祝贺!”
鲁校长就笑着说:“今天这是订婚酒,但少了一个重要人物,就是夏志的父亲,他要是来了就更好了,这顿酒应该他请。”
刘乡长说:“事是这么个事,可王春来着急,夏老师说他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就先在这里把酒喝了,然后再回夏老师的老家,让老人过一过眼就行了。”
“媒人呢?还没有媒人呢。”鲁校长说。
王春来说:“校长,媒人就是你的了。”
“好!”鲁校长说,“作为媒人,就要起到媒人的作用,我就给小夏和春霞提几点要求,希望你们俩要互敬互爱,相互学习,早点结婚,早点生个胖娃娃!来,干了。”
刘晓飞说:“刚才校长说的很对,但结婚可以早点,娃娃不必早抱,因为你们俩都还年轻,特别是春霞还要考师范,还要转正,因此我希望你们俩要互相学习,共同进步!来,干杯。”
夏志发现酒席宴上,鲁校长显得十分热情,十分大度,但他隐隐约约觉得校长的背后似乎还有一个人,那人两眼冒火,青筋暴跳,手上一用劲,酒杯咯吧一声就碎了。
3
夏志领着春霞兴高采烈地回了趟老家,住了一夜就又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回来后一进屋,他吃了一惊,发现赵少杰不在了,连床也不知搬到哪里去了。屋子里烂纸片、破瓶子等扔得到处都是,尽管屋子被弄得乱七八糟不象个样子,但夏志心里觉得顿时敞亮了许多,哈哈,这个瘟神终于走了。他在地上泼了些水,又拿起扫帚把墙壁、窗台,地上、还有床下边统统打扫了一遍,然后把地上的烂纸片收拾成一堆,堆在院里,点着了,望着汹汹的火焰,他不由地默念着毛主席的诗:《七律二首•送瘟神》
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
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
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
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这时刘晓飞来了,他边走边说:“一个人磨叨什么呢?”
“刘老师来了,快进屋,我刚把屋子打扫干净,那个赵少杰哪里去了?”夏志问。
刘晓飞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说:“这次你这里可宽敞了,也清理了,赵少杰卷行李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他那半盒中华烟呢?还在不?来,咱们抽一根,算是对他的想念吧。”
夏志从床铺下摸出那半盒中华烟,扔在刘晓飞面前的桌子上说:“好了,这次你就把他拿走吧。”
刘晓飞就笑着把烟装在了衣兜里,说:“夏老师,这几天老师们把初中数学课本通读了一遍,还真象你说的那样,开始不懂的东西,读到后来,返回头再看前边的,突然就懂了,还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大伙反映就是方程那部分还不太清楚,想让你给大家讲一讲,你看你什么时候有闲空呀?”
夏志说:“除了上课,我什么时候都有闲空。”
刘晓飞就说:“那就明天晚上吧。”说着就站起来走到门口,把门子关上说,“夏老师呀,你跟王春霞的事也定了,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呀?”
夏志说:“我准备让她好好复习,争取考上县师范。”
刘晓飞问:“考上以后呢?”
“以后?”夏志说,“还没考虑呢。”
“夏老师呀,我觉得你应该挪动挪动了。你不适合在红草乡这个地方,为什么呢?全学校除了校长,就你一个是外乡人,你表面上文质彬彬,但内心里又很倔强,时间长了,我怕你水土不服呀。”
夏志沉默了。
4
天气渐渐真的冷了,全学校都生上了炉子。没有课的时候,大家就围在炉子周围,拿着书开始唠一些家常,夏志和王春霞却没有参加,他们还是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或备课,或判作业,或看书,或说一些只有他俩能听得见的悄悄话。夏志吸取了以往的教训,已经很少说话了,除了晚上给老师们办班讲课时侃侃而谈外,题外的话一句没有。
王春霞问:“政治课本上总爱提抽象这个词,你说抽象到底时什么意思?”
夏志说:“哲学上讲的抽象就是高度地概括,比如说你是一个女人。我是一个男人,如果来了一位新校长,不知道你我叫什么,喊你时就得叫那个女的,喊我时就得叫那个男的,可喊我们俩时,就得叫你们两个。比如说我们学校有八名教师,走了一个赵少杰,还剩七个,这种说法就比较具体,如果说八减一等于七,这就比较抽象了,或者说比较概括了,你既可以理解为八条狗走了一条狗,也可以理解为八个苹果吃了一个苹果。”
夏志正讲的有趣,王春霞却说:“好了,我就是逗你说说话,怕你憋出病来。
正在这时,鲁校长进来了 ,直接走到夏志的办公桌前,热情地拍了拍夏志的肩膀,说:“小夏,来我办公室一趟,咱们商量点事。”
俩人来到校长室,校长给夏志倒了一杯水,说:“小夏,你现在担任初一和初三两个班的语文课,平均一天两节课,不累吧?”
夏志说:“不累。”
校长说:“是这么回事,赵少杰不是回家了吗?他的体育课就没有人上了,我想让你先给代上 ,等来了新的老师再让新老师上,你看行不行?估计时间不会太长,过了年下学期新老师就到了。”
夏志说:“行。”
校长说:“好,每周一个班两节体育课,三个班共六节课,这样你一周就是十八节课了。累肯定是比以前累了些,不过年轻人也没有什么,体育课也没有教材,学校就有一副篮球架子,还有一颗篮球,你就看着上吧,只要学生别受伤,别出事就成。”
夏志问:“校长,您还有别的事吗?”
校长说:“别的事么——夏老师你喝水呀。——你来咱们学校快三月了吧?感觉怎么样?”
夏志说:“挺好呀,特别是校长您,对我方方面面很照顾,对了,您还是我和春霞的媒人哩,没有您,我们俩也很难走到一起。”
校长笑了,摆摆手说:“我那个媒人就是顶个数,其实你们俩早就搞好了。”
夏志说:“我们俩能够坐到面对面,还不都是您的照顾。我刚报到时您就说要给我介绍王春霞,要不我怎么敢有这想法。说到这里,校长我还真地感谢你那。”
从校长室出来,夏志就觉得自己有点卑鄙,说起谎话来竟然也能够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校长站在门口看着夏志的背影,心里说,这年轻人,进步不小呀,说起谎话来,就跟真的一样。
放学了,老师们都走了,只有王春霞还在办公室里,看见夏志进来了,就底声问:“校长找你没什么事吧?”
夏志就笑了笑说:“能有啥事?就是叫我接替赵少杰的体育课。”
“你能行吗?”
“赵少杰都行,我为啥不行!”
于是春霞就抱住夏志的胳膊,靠在夏志的身上,说:“走,跟我回家吃饭吧,我妈今天特意给搓了莜面窝窝。”
5
吃罢了早饭,姜海梅正在洗锅刷碗。
姜海梅最近一段时间心里有些郁闷,她有些想她的妹妹了。妹妹自从跟她因为自己跟刘晓明谈恋爱的事吵了一架后,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来了,她有些恨妹妹,亲姐妹吵几句嘴,有什么呀?还值当从此不见我。其实自从夏志分配到学校后,她觉得这个小伙子很不错,要是能和妹妹成为一对,当姐姐的她也就心满意足了,她几次想捎信让妹妹来一趟,可又始终没有捎信,心里总是犹豫不决,要是夏志看不上妹妹呢?或者妹妹心里还惦记着刘晓明呢?犹豫来犹豫去,总是下不了决心,结果就让王春霞捷足先登了,她后悔呀,后悔得肠子都快青了,人家夏志并不在乎什么农业户非农业户,正式工不正式工,只要模样长得俊就行,可自己的妹妹长得并不比王春霞差,个子比王春霞还高半头,身材不象王春霞那么消瘦,显得很丰满,眼睛也不比王春霞的小,不同的只是妹妹更加开朗活泼,更加爱说爱笑,不象王春霞那么娇气,那么温柔。唉,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怪自己呀。眼下面临着师范招生,民办转正,都要通过考试,可是自己究竟参加不参加,心里还没拿定主意,考吧,怕自己考不上,显得自己水平不行,那就更加丢人,不考吧,又怕耽误了机会,耽误了自己一辈子,唉,人活着咋这么难啊。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姜海梅一愣,这不是妹妹的脚步声么?她放下手中的碗,正要去开门,一个姑娘已经把门打开,站在了面前。啊妹妹姜海英终于来了,她忍不住上前抱住妹妹,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姜海英笑着说:“看你,这么大人了,还这么激动,有饭吗?我还没吃早饭呢!”说着她脱下外边套着的棉大衣,扔在炕上,露出了里边的绿毛衣,梳着马尾头,显得越发英姿飒爽。
姜海梅就说:“有有,还有一大碗山药粥,多半盘炒山药丝,够吗?”
姜海英说:“点补点补就行,吃完饭还有事哩。”
“有啥事呀?这么火急火燎的。”
“姐,我来你们学校教书来了!”
“啊!”姜海梅顿时吃了一惊。
看着姐姐瞪大的双眼,一副吃惊的样子,妹妹说:“今天早上,我刚刚起床,总校长就给我打电话,说初中缺一个语文老师,让我去,还说是鲁校长亲自点的将。”
姜海梅沉默了,心想学校不缺语文教师呀,难道夏志要调走了?或是刘晓飞找到了更好的工作?
“姐。”姜海英边吃饭边说,“我准备报名参加县里的师范招生考试了,我来这里有两个目的,一是能整天跟姐姐在一起,免得没事干老想你,二是教初中时间空余,我有时间好好复习,不懂不会的,身边就有现成的老师,请教起来也方便。姐,我的外甥呢?怎么半天不见他呢?”
姜海梅说:“我也准备报名参加今年民办转公办的考试,他爷爷听说了,就把你外甥接走了,怕影响我复习。其实我参不参加考试,主意还没拿定呢。”
姜海英就说:“你这人办事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的,这有什么犹豫的?我知道你是担心一旦考不上,怕别人笑话。这纯粹是多余,人家年年参加高考的人海了去了,录取的还不到百分之二十,人家都不怕笑话,就你脸皮薄?”
姜海梅忍不住笑了。
6
吃罢早饭,老师们陆陆续续都到校了。最先来到办公室的是姜海梅,她见办公室里只有夏志一个人,就跟夏志说:“小夏,鲁校长请你去他办公室。”
夏志说:“好,我这就去。”心想又找我有什么事情?不会又要给我增加课程吧。
夏志进了校长室,看见椅子上坐着一位姑娘,好象在那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那姑娘一眼就认出了夏志,站起来说:“你就是新来的大学生夏志,对吧?我叫姜海英,是姜海梅的妹妹。”说着就上前跟夏志握手,显得十分大方。
夏志突然想起来了,自己第一次赶着毛驴车来红草乡时,在路上碰见的那个被自己称为大嫂的女人就是她。“哈哈,想起来了,原来你就是姜海英啊。”同时也把手伸了出去握住姜海英的手。
鲁校长说:“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呀,省得我再介绍了,好,都坐下吧,小夏呀,你一周十八节课,够累的,不过当时也是没有办法,好了,现在小姜老师来了,你就把初一的课交给小姜老师吧。不过小姜老师刚来,对初中语文教材还很不熟悉,你可要多帮帮她呀,怎么样,小夏老师?”
夏志说:“好哇,什么时候交班呀?”
鲁校长说:“现在就交吧,下节课就让姜老师上,小夏,你送她到教室,给学生介绍介绍。顺便嘱咐学生一定要好好学习,配合老师的讲课。”
夏志本想说,姜老师刚来,对教材还不熟悉,应该让她好好准备准备,但又一想这不又是跟校长唱反调么?算了吧,不多嘴了。就跟姜海英一起离开了校长室,来到了办公室。
大家一看姜海英来了,都热情地打招呼,刘晓明突然一下子见到姜海英,就猛地站了起来,想说什么可又没说,就又坐了下来,刘晓飞站起来说:“欢迎你来呀,正好王老师这里有个空位,赵少杰走了,你就坐他这里吧。”
姜海英一进办公室就看见刘晓明了,看见他站起来又坐下去,看见他眼睛里似乎还闪着泪花,他还没有忘记自己呀,但姜海英还是咬咬牙走到夏志的办公桌前,夏志拿出了初一语文课本、教学参考书、学生花名册,交给姜海英,又拿出几页写满了字的纸,说:“这是我今天的备课笔记,你拿去做个参考吧,好,咱们这就到初一班的教室去。”
俩人就相跟着朝初一教室走去,教室的学生顿时愣住了,今天怎么一下子来了两个教师?班长喊了声起立,大家刷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夏志说了声坐下,学生又齐刷刷地坐下。夏志说:“同学们,今天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老师,她——”
“她姓姜,叫姜海英,是我们村的,我认识。”不等夏志说完,就有一个学生站起来说。
夏志说:“好,今后我们班的语文课,就由姜老师来上,我希望大家要一如既往地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提高我们的语文成绩,下边请全体同学以热烈地掌声欢迎姜老师!”说着就带头鼓掌,学生也就鼓掌,但掌声并不热烈。
7
姜海英的到来,就象平静的池塘里突然扔进一块石头,溅起一连串的水花,弄的全学校的老师心里都不平静。
首先姜海梅心里就起了波澜,妹妹的到来是件好事,既可以跟自己做伴,也可以跟自己一起复习,两个人可以互相学习,互相帮助,但是也让她担心,担心刘晓明跟妹妹会旧情复发,从今天一天的情况来看,她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俩人虽然个办个的公,互不说话,但偶尔一抬头,都在互相看着对方,眼睛里都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妹妹呀,你咋就不懂事呢,他们刘家跟咱们姜家那可是世代冤仇哇!
从解放以来,到一九七八年,农村经历大大小小的运动就多达十几次,前一个运动你整我一次,后一个运动我就整你一次,刘晓明的父亲和姜海梅的父亲就象木偶戏二靼子摔交,一会儿你压着我,一会儿我压着你,一次比一次狠,直到一九六七年,刘晓明的母亲因为跟村里一个二流子在街上说了两句话,就被姜海梅的父亲发现了,硬说她是破鞋,结果刘晓明的母亲白天两根棍子挑着一双破鞋挨了一天斗,晚上就上吊自杀了。半年后,姜海梅的父亲在收工的路上拾了两根玉米,就被刘晓明的父亲告发,说是偷了队里的玉米,就把姜海梅父亲连续斗了三天,最后姜海梅的父亲就在夜里喝半瓶1605咽了气。
姜海梅想,妹妹呀,天下的男人千千万,你为啥非要跟他刘晓明呢。
姜海英的到来,王春霞倒没觉得有什么,可王春来心里不塌实了,特别是姜海英 一天到晚拿着个课本趴在夏志的眼前问这问那,有时还当着春霞的面在夏志肩膀上拍一下,开句玩笑,这本来都很正常,可她看着心里就很不舒服,她就跟春霞商量,说:“你们俩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我看你们就早点结婚吧。”
王春霞就说:“人家别人谈恋爱,一谈就是三年五年,我们在一起还不到仨月,这么快就结婚,你也不怕别人笑话。再说了,我现在还准备考师范呢,哪有精力想这些呀。”
王春来就说:“结了婚也不影响你复习考师范呀,什么事都由姐来替你操办,你就当没这么回事,该复习复习,该考试考试,到时候你们两人买些锅碗瓢盆,再做上两套新铺盖不就得了,有什么费事的?”
王春霞就红了脸,说:“姐,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自己有主意。”
鲁校长则是另一番心思,他觉得红草中学这一片天地属于他鲁国强,在这片天地里,他不容许有任何反对他的声音,每当开会时,他讲得最多的就是团结和扎根,团结就是要团结在以他为中心的圈内,扎根就是要老师们永远待在这红草中学,当一辈子民办教师。可自从来了个夏志后,他发现情况变了,加上刘晓飞一个劲地鼓吹考师范,转正,老师们人心浮动,大家都忙着复习,似乎都不准备扎根了,都要远走高飞了,虽然对此他心里不太高兴,但也没什么,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不怕。他最感到不舒服的是有一种对自己不利的东西在老师们里边开始生长了,过去冬天生炉子,爱早爱晚,从没有人说过什么,可今年有人居然敢于提出提前生炉子的话,有人居然说物资局送的两车煤块,是夏志的功劳,夏志虽然没有承认,但也没有明确否认呀!乡政府、供销社、医院、粮库和老百姓中间,都在传说红草中学来了个大学生,讲课是如何的有水平,说的普通话是如何的动听,甚至还有人对学校要承包农场说三道四,他感到一种威胁,而且这种威胁越来越严重。
经过反复思考,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形了,红草中学要来个大换血,把全体老师都下放到乡下各小学去,再从小学选拔一批听话的民办教师弄到中学来。理由是现成的,老师们不团结,搞小团体,不好好教书,整天谋的就是考师范、转正、搞对象。所以他就果断地把姜海英调了进来,这丫头一来,肯定会引起一场风波,她肯定要跟刘晓明继续谈恋爱,姜海梅肯定是坚决反对,刘晓飞肯定是要支持自己的弟弟,这样一来,两家的矛盾就会更加激烈。另外姜海英的漂亮决不亚于王春霞,当姜海英觉得跟刘晓明没有戏时,极有可能就会转向夏志,因为学校里没有其他的单身男人了,那样一来,王春来肯定就要坚决维护妹妹了,这样姜王两家就会又有一场大决战,学校乱成了一锅粥了。到时候,自己把学校的情况向乡党委书记做一个全面汇报,等乡政府乡党委一筹莫展时,自己就自己的计划托盘兜出,乡党委能不按自己的意见办么?当然这里边最重要的是做好两个人的思想工作,一个是姜海梅,一定要让她坚决顶住,要重新给她讲述她父亲喝1605的痛苦过程,要激发她的复仇心理,第二个就是夏志,要让他站的高些,看的远些,漂亮的女孩子有的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远的不说,近处的姜海英,论模样、论性格、论文化水平,就比王春霞强的多,年轻人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草草了事。哈哈,鲁校长为自己深谋远虑感到自豪!
第五章
1
放学了,刘晓明一个人顶着北风向家里走去,他家在学校的北面的刘家窑,离学校有五里路。
今天他的心情很苦闷,很惆怅,心似乎突然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窗户纸,只要有一点点的刺激,都会颤抖甚至破裂,当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的时候,他感到冰窟似的悲凉,当大家下了课都回来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很难堪,似乎每个人都板起了得意的面孔在嘲笑他,威胁他,特别是当他看到王春霞和夏志两个人在一起低声说话时,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似乎有一大堆的耗子在啃吃他的心。
他想起了几年前和姜海英在一起上学的情景。那时红草乡还没有初中,红草乡只有他俩在沟外面的东流水镇初中住校上学, 开始的时候谁也不理谁,慢慢的就开始说话了,渐渐的开始一起走路了,星期六回家的时候,俩人总是相跟着,有一次走在路上遇见下雨,刘晓明带着伞,姜海英没有带,俩人就乘一把伞,刘晓明怕雨淋着姜海英就把伞尽量往姜海英头上移动,姜海英怕雨淋着刘晓明就尽量往刘晓明那边靠,初中三年毕业了,俩人也就形影不离,难分难舍了,爱情的种子也在二人心眼里生根发芽了。
刘晓飞看到弟弟整天跟姜海英在一起,就劝弟弟说,弟弟呀,你还是离姜海英远一点吧,你们俩在一起不会有结果的。弟弟呢,只是脸微微一红,不说话,年轻人啊,刚刚品尝到爱情的甜蜜,怎能够说放弃就放弃呢?那时侯姜海英的母亲还在,姜海梅在外村当民办教师,当她放假回家的时候,发现了妹妹居然跟姜家的仇人的儿子好上了,她流着眼泪跟妹妹述说俩家的冤仇,述说父亲去世的经过,说到痛心处竟放声大哭了,还把妹妹领到老父亲的坟上,跪在父亲的坟前,一边烧纸痛哭,一边数落妹妹的糊涂。后来母亲去世了,姐姐就通过鲁校长让妹妹当了民办教师,学校离老家很远,在靠近坝上的五丈沟。就这样俩人爱情的幼芽被生生地铲掉了,只留下埋在土里的根儿。
刘晓明回到家,发现嫂子和哥哥也回来了,嫂子在外屋做饭,哥哥在旁边帮着,老父亲在里屋炕沿边坐着抽烟。
在弟弟的对象问题上,哥嫂二人的意见也不一样,嫂子一边做饭,一边说:“我看你这思想有问题,上一代的冤仇那是时代造成的,如今改革开放了,时代变了,难道我们还要为上一代的冤仇继续付出代价么?怨冤相报何时了?”
刘晓飞说:“你说的很对,我也很赞成,可是谈恋爱、搞对象、成家立业,那是两个人的事情,咱们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呀,咱们这里想的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希望能够抛弃前嫌,从头再来,可人家呢?人家想的是杀父之仇不能忘,有仇不报非君子。”
嫂子说:“时代是发展的,人也是在变化的,记得哪本书上说过,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只要她姜海英还没有对象,还没有结婚,咱们的弟弟就应该大胆地追求,天长日久,我就不信姜海英的姐姐不会变化,一头是上一代的仇恨,一头是妹妹的终身大事,一头已经成为过去,一头就在眼前,哪头重,哪头轻?我想姜海梅是分得清的。”
吃饭的时候,嫂子说:“晓明,这事你听嫂子我的,从明天上班开始,你首先要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不要整天再愁眉苦脸,要乐观,要开朗。在现阶段,对待姜海英姐妹也要象对待其他老师一样,该说话就说话,该请教就请教,该吵几句就吵几句,就象以前你们没有发生过什么。你们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断的,就从断的时候再往前推一段时间,从那时侯开始,重新再来,矫枉过正么。你们男人呀,别看外表挺豪放,挺勇敢,但在搞对象这方面,有时就显得有些小心眼,该后退的时候,粘粘忽忽舍不得后退,该前进的时候又畏畏缩缩不敢前进。”
2
鲁校长对夏志突然好了起来,吃饭的时候主动给夏志夹菜,睡觉前到夏志宿舍坐一会儿,摸摸被子问夜里冷不冷,这天晚上竟主动请夏志到他的宿舍喝酒。喝酒的时候鲁校长就说:“小夏呀,该结婚了吧?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啊。”
夏志说:“我们俩认识时间还太短,再说她还要考师范,哪有时间考虑这些呀。”
鲁校长就说:“年轻人要抓紧时间呀,早点结婚,早点生孩子,要不她考上师范,到县城上学,毕业后分配到哪里还说不定,俩人长时间不见面,我担心要出意外呢。”
夏志不说话了,他两眼看着校长,心里就犯了嘀咕,校长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对自己的婚事这么感兴趣?难道他真的看自己顺眼了,要关心自己吗?就简单地说了一句:“没事。”他想看看下面鲁校长说什么。
没想到校长却话题一转说起了姜海英的事,说:“夏老师,小姜老师现在担任初一班的语文课,课教的怎么样啊,你听过她的课吗?”
夏志说:“我听过两次,课上的很不错。”
校长说:“你有时间要多帮帮她,她毕竟才是个初中毕业,又这么多年一直教小学,一下子提上来教初中肯定不适应。”
夏志说:“您就放心吧,她很快就会适应的。”
校长说:“海英这孩子,呀从小就爱学习,性格又大方开朗,一个人在那么远的五丈沟小学教书,十五六岁就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在那么个大院里睡觉,可从来没说过什么孤独呀寂寞呀,每次见到她都是乐呵呵的,这孩子的特点就是坚强。谁要是娶了她做媳妇,那可是一辈子的福气。”
夏志说:“啊,是。”
校长说:“人活一辈子,能否幸福就决定于娶个什么样老婆。”
夏志回到宿舍心里琢磨着鲁校长今天的话,如果把校长的话当作一偏课文来分析的话,那可以分为三部分,一部分说的是王春霞,段落大意就是跟王春霞搞对象,闹不好就可能出意外。第二部分说的是姜海英,段落大意是姜海英坚强勇敢,大方开朗,跟这样的人搞对象是一辈子的福气。最后一句话是总结,人活一辈子,能否幸福就决定于娶个什么样老婆。再联系一下作者的思想特点和学校目前的时代背景,目的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要自己果断地与王春霞断绝关系,与姜海英谈恋爱。
夜已经很深了,透过窗户的玻璃可以看到漫天的星星。夏志想起了毛主席的一句话,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可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首先要弄清的,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3
晚上,姜海梅姐妹俩正在吃饭,鲁校长推门进来了,姜海梅就赶紧给鲁校长找了凳子坐,问到:“校长吃饭了没有?要是没吃,就在这儿吃吧。”
鲁校长就说:“吃过了。海英这几天上课有什么感受呀?”
姜海英说:“就是学生不太听话,上课时总是嚷嚷,批评几句,稍微好点,可你一转身,他们又开始嚷嚷,弄得我课也讲不好。”
鲁校长说:“刚开始都这样,过一段就好了。另外你得多向夏老师请教,多向夏老师学习,有时间多听听他的课,看看他时怎么讲的,你以后就照他的样子做。”
姜海英说:“我天天听夏老师讲课,人家夏老师那才叫有水平,我跟他没法比。他讲课的时候,学生不但认真听,而且还抢着发言,有时还学他的普通话,特逗。”
鲁校长说:“听课是要听的,但光听课还不够,课前还要跟他多交流,多讨论,弄清楚学生喜欢他讲课的原因。”
姜海英说:“你不知道,夏老师除了上课时滔滔不绝地说外,回到办公室一句话都不说,不是看书,就是写备课笔记,你有空可以看看他那备课笔记,一节课就写一厚沓子,可上课又不照备课笔记上,表面上看好象是信口开河,随便叨家常,但细一琢磨,都跟课文有关,一句废话都没有。特别是他每讲一篇课文,都能把课文背得滚瓜烂熟,上课时很少看书,备课笔记更是从来不翻,这工夫我可做不到。”
鲁校长说:“我相信你也能做到,你可以多跟他聊聊天,办公室里聊不成,就到他宿舍里聊,白天聊不成就夜里聊,机会总是有的。”
“哈哈哈。”姜海英忍不住大笑起来,说,“这不成了死皮赖脸了么。”
鲁校长说:“你说对了,跟人家学习,取得人家的经验,就要有这种精神,听说过刘备三请诸葛亮吗?为了称王称霸,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终于感动了诸葛亮,跟着刘备下了山,最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姜海英吃罢了饭说:“校长,你说的对,我听你的,我这就找他聊天去。”
姜海英出去了,姜海梅开始收拾碗筷。鲁校长就问:“海英到咱们学校教书,刘晓明没有表现出要跟海英继续搞对象的意思?”
姜海梅说:“他敢!”
鲁校长说:“我看这事你就不要再管了,俗话说的好,儿大不由娘,你虽然不是她娘,也跟当娘的差不多,小时侯你养活她,照顾她,现在人家大了,自己能养活自己了,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就不要说了。”
姜海梅说:“再大她也是我的妹妹,也是老姜家的后代,别的事我都可以不管,惟独这件事,我非管到底不可,我宁可她打女光棍,也不让她嫁给刘家人。”
鲁校长就长叹了一口气说:“唉,也难怪,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呀!你爸爸那人,我早就认识,好人啊!可惜没落个好结果,最后喝毒药死了,要是不死,今年才五十五岁,正好活呢,海英的事也就省的你操心了。”
姜海梅听着鲁校长的话,禁不住眼泪就下来了。
4
不知道什么时候宿舍的炉子熄了,夏志从伙房找了一把柴火,重新点炉子,炉子是点着了,可是却冒了一屋子的烟,夏志打开门子往外放烟。这时候姜海英来了,说:“你这是干啥哩,弄得屋里狼烟地洞的。”
夏志说:“刚才炉子灭了,正点炉子哩,你怎么有闲空来我这里串门呀?”
姜海英说:“吃了饭没事干,到你这儿玩会儿。今天王春霞怎么没来跟你出去散步呀?”
夏志说:“大冷的天,谁出去挨冻呀。”
姜海英坐在椅子上说:“其实我今天来是来向你请教语文教学来了。”
夏志坐在自己的床上,正好跟姜海英面对面,说:“好啊,我很想听听你对语文教学的见解。”
姜海英说:“我刚教了两天半,哪里有什么见解呀,我主要是来听你的见解的。”
夏志曾经听过姜海英的课,他觉得不很满意,就说:“姜老师,你觉得你的语文教学遇到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姜海英就笑了,说:“跟你相比,最大问题就是上课时,总是我一个人在说,学生不说,我也毫无办法。”
正在这时,刘晓飞来了,一进屋就说:“呵,两位老师在谈论语文教学哩。”
夏志就说:“刘老师,你来得正好,你来说说学生上课不积极发言是怎么会事。”
刘老师说:“我上课时,跟小姜老师一样,也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那我也是没有半点办法,为了不耽误时间,只好自己一讲到底,下课完事。”
夏志说:“打个比方吧,人们肚子饿了,才想吃点东西,人们感到疑难,才想学习。话是这么说,可实际上满不是这么回事。饥而思食是真,疑而思学却未必。世上有好多东西我们不懂,可我们有些人并不想去学习,为什么?因为这些东西,我们虽然不懂,是疑难,可与我们没有密切关系,我们不去关心它,对它没兴趣。由此想到给学生上课,学生有好多疑难,但不学不问,做教师的,这时候与其硬给它讲,给它灌,到不如创造一种情境,让学生关心这些疑难,对它产生兴趣,然后自己主动去学。”
“对,你说的很有道理。”刘晓飞说。
“那怎么创造情境呢?”姜海英问。
夏志却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我在读师专毕业实习的时候,也经常听课,发现一个带有普遍性的问题,就是课上老师提出一个问题,要求学生回答,学生一时答不上来,老师就左提示右提示,直到学生说出正确答案,老师才长出一口气,完事大吉。如果自始至终,不管老师怎样提示,学生就是答不出来,这时老师要是自己把答案说出来,就一脸的沮丧,有黔驴技穷之感,听课的老师也是一片嘘声。当今语文教学提倡启发式,反对注入式,这课堂提问看来是不能少的。提问的目的是什么?我认为提问的目的首先不在于学生的回答,而在于学生的阅读思考。提问后,学生经过阅读思考答出来了,这固然好,如果经过阅读思考学生没有答出来,那么教师这时候把答案说出来,也是正常的。这样一来,老师的提问是不是就落空了,没有价值了呢?决不是,此时老师的提问,促使了学生的阅读思考,当学生百思不得其解时,这就造成了一种求知的蓄势,老师在这时把答案和盘托出,对学生来说,是久旱的禾苗逢甘霖,是件功德无量的事。尽管这答案是由老师说出来的,但与注入式不可同日而语,这就如同让孩子吃饭,他不饿的时候,你喂他什么好吃的,他也吃不进去。而课堂提问的作用之一就是吊学生的胃口,就是让学生产生饿的感觉,然后自己想方设法去找吃的,或者很高兴地接受别人给的食物。对,自己找不到食物,快要饿死时,为什么不能接受别人的食物呢?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嗟来之食。”
夏志的讲话,不象是在跟人讨论问题,倒象是在自言自语,那目光中显示出他已经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眼睛虽然睁的很大,却象什么都没看。
刘晓飞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心里说,这小子思想有点邪。姜海英 听着却觉得很新鲜,很有趣。
5
夏志似乎忘记了时间的已经到了深夜,他继续说:“毛泽东说过:‘你要想知道李子的滋味,那么你就要亲口尝一尝。’阅读能力也好,写作能力也罢,要想提高,完全靠实践。只听人家讲阅读的结果,写作的理论,自己不亲自实践,是不可能提高阅读与写作能力的。现在的情况是,我们的学生骨瘦如柴,浑身没肉,于是老师就提着一只烧鸡走上讲台,大讲特讲烧鸡的营养、味道,以及吃烧鸡的方法步骤,并亲自吃完一只烧鸡给学生看。老师自己吃得满嘴流油,甚至脱下上衣向学生炫耀自己的肌肉,可学生只有垂涎观看得份,时间长了,老师反一脸的困惑,说什么,我一天到晚给学生讲吃烧鸡的事儿,讲得我自己都胖了,可学生为什么还是那么瘦呢?其实学生早就在那里喊了,老师,您别只顾自己吃,把烧鸡扔给我们一只,虽然我们吃的方法步骤可能没您那么正确,但总比两眼干看着强啊。”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夏志一个人在侃侃而谈。他说:“我们实习的时候,一次在市一中听一位名教师讲课,他从一篇课文中摘出八十二个高考知识点,课上把这八十二个知识点逐个落实,然后模仿着高考现代文阅读试题的样式,出了一张练习卷,让学生做。课后,大家评课时,赞美之声不绝于耳,说这样上课效率高、见效快,一步到位。于是我就突发奇想,人们为什么要吃饭?因为食物里有人体所需要的蛋白质、脂肪什么的玩意,能不能想这样一个办法,把食物里的蛋白质、脂肪抽取出来,直接吃到肚子里,一点不排泄,全部吸收,那该节省多少厕所啊。以前我们把学生当成容器,说什么要给学生一碗水,自己就得有一桶水,现在倒好,把学生当成病人了,不让学生吃饭,把学生摁在床上整天给学生输葡萄糖。”
姜海英、刘晓飞忍不住笑出了声。可夏志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笑声,继续说:“语文教学的任务之一,就是向学生传授一定的语文知识,可究竟什么是语文知识呢?如果连这个问题也弄不清楚,那教学效果就可想而知了。可实际上,当了这么多年语文教师的我现在才感到有这样的问题存在着。语文教学实践告诉我们,语文知识包括语音、文字、语法、逻辑、修辞等,但主要的或根本的不应是这些,是什么呢?是大量的、丰富的语言材料的积累,以及在积累这些语言材料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对历史、对社会、对人生的一种认识、一种思想、一种感情。
记得我十八岁高中毕业,那年迷上了文学创作,艰苦的劳动之余,不是看书就是写作。两年时间竟也发表了两三篇短篇小说和报告文学。后来当上了民办教师,教了初中语文,才发现自己肚里没有“语文知识”,于是千方百计借了一本《现代汉语语法基础》、一本《形式逻辑》、一本《汉语修辞学》、几本《古代汉语》,没日没夜地抄,没日没夜地背,后来又上了大学,系统地学了这些东西,人家说知识是能力的基础,可奇怪的是,我学了这些语文知识以后,我的写作水平和说话水平不是提高了,而是下降了,我会分析句子成分,修改病句,却不能写出优美的句子,我能把别人的文章分析得头头是“道”,自己却不会写文章了。我发现自己从一名运动员变成一名医生了,以前自己身体健康却不会给人“看病”,现在能给人“看病”却不能保证自己身体健康,当然医生也可以同时是运动员,但我没有做到,自从当了语文教师,就与文学创作拜拜了。不搞文学创作了,结果对文学作品的阅读也就兴趣不大了,自己的写作能力自然也就下降了。现在我明白了,好的语文教师应该是运动员和医生的统一体。
知识是能力的基础,这观点用在数理化上可以,如果用在语文上则需要分析,如果这里的知识指的是语言材料的积累,那么这话是对的,如果这里指的是关于语言的一般规律的学问,那就不一定正确了。”
姜海英、刘晓飞瞪大双眼,认真地听着,已经没有了笑声。
夏志说:“还有举一反三这一观点,用在数理化上可以,如果用在语文上则同样需要分析,如果这“一”和“三”指的是划分句子成分、识别修辞格之类,那么这话是对的,如果这“一”和“三”指的是具体的语言材料的积累,那就不一定正确了,都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可即使有“神”,一辈子又能写出几卷呢?因此这里的举一反三是不可能的,能做到举三反一就很不错了。
有人说现在的语文教学误尽苍生,这话说得是有点损,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听说有一位当代很有名的作家,与孙女同时答一份高考试卷,可结果这位文学巨匠竟没有一个高中生得的分数高。更有甚者有一张高考语文练习卷,是现代文阅读,材料是一篇散文,可这篇散文的作者竟答不对后边的题。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课堂上学生学的是作家的作品,而指导学生学习的,出题考查学生学习情况的,却是经常不写文学作品的语言学家。有一次酒后吐真言,我说出了这样的话,课文后的练习题让课文的作者出,语文高考试题组织一批作家来出,那一定是一套别开生面的语文试卷。人们听了我这话哈哈大笑说,这真是异想天开,想搞到那样的试卷,只有去阴曹地府找阎罗王商量了,因为那些文章的作者大都调到那儿去了。
看来请作家出题是不可能的了,但据此进行课堂改革还是可以的,课堂上不能不分析文章的思想内容,不能不分析篇章结构,但是这一切必须以分析文章的具体语言为凭借。说穿了,课堂的主要内容应该是感受、理解、分析、评价、欣赏文章的语言。
我要振臂高呼,语文课就是要上成语言欣赏课。”
夏志陶醉在自己思想中,瞪着两眼不说话了。刘晓飞冲着姜海英摆了摆手,两个人悄悄地出了门,姜海英回手把门子轻轻地关上,走了。
第六章
1
转眼间阳历年到了,老百姓主要过的是阴历年,阳历年在百姓心中跟平常的日子没什么区别。但机关学校就不同了,门口都贴上了喜庆的对联,升起了鲜艳的国旗,国旗在风中还哗啦拉地响,既然阳历年到了,那阴历年也就不远了,心急的孩子们已经开始零星地放炮仗,空气时时有股幽微的火药味。农村里的妇女们开始俩一群仨一伙地到供销社购买年货,或扯上块花布,准备过年的衣服,年味越来越浓了。
可就在这时候,刘晓飞的老婆,曾经的韩副书记被当作三种人给免职了,还被下放到供销社当了售货员,不过不是红草乡的供销社,而是东流水镇的供销社。她走的时候很凄凉,乡里没有派车送,是她的大哥赶着一辆老牛车把她和孩子接走了,走的时候,乡里没有一个人出来送行,只有刘晓飞、刘晓明哥俩和他们的老父亲,还有作为老乡的夏志四个人送出三里多远。韩副书记,不,应该称小韩,走了还不到一个星期,他们住的房子就被乡政府收回了,刘晓飞只好搬着铺盖来学校跟夏志住在一起。
不久,王春来的丈夫刘乡长也调走了,去了别的乡当了乡党委书记,官虽然升了,却离老婆孩子远了,王春来听不惯大院里那些家属们的冷言冷语。看不惯他们夫妻双双出来进去故做亲热的样子,就搬到娘家去住了,房子自然也就被乡政府收回去了,分给了新来的乡长。
新来的乡长也姓王,叫王兆林,以前是名教师,后来改行当了乡干部,刚被提拔当了乡长。这时村里已经分田单干,实行了包产到户,没有乡里什么事了,供销社已经实行了承包,再说供销社属于县总社管辖,也不用乡里操心,粮库、医院也都是这样。可新乡长急于出政绩,急于显示自己的工作能力和魄力,于是就带领一位副乡长到各处查看,这一天来到了中学。
在校长室里,鲁校长忙着招待新领导,又是递烟,又是倒水,忙个不停。
王乡长问:“你们学校有多少学生,有几名老师。”
鲁校长回答:“从初一到初三共三个班,一百二十三名学生,有八名教师,两名公办的,六名民办的,六名民办教师中有一名就是前韩副书记的男人叫刘晓飞,还有他的弟弟刘晓明,还有原来的刘乡长的老婆叫王春来,她的妹妹王春霞,剩下的就是姜海梅和她的妹妹姜海英,她和刘晓飞以前是一个村的。两位公办教师,一名就是我,另一名叫夏志,是今年刚分配来的,现在是王春霞的未婚夫。”
“哈哈哈”听了鲁校长的汇报,王乡长就笑了,说:“原来你们这里都是一窝亲戚呀,还都是皇亲国戚。看来有必要参一参沙子了,要不不好管理。”
“王乡长,参什么沙子呀,我们现有的教师够用了。”
“那还不简单,调出去几个,不就解了。”
“都是一些亲戚,拉了簸箕笸箩动,打了马骡子惊,不好弄呀。”
“办法总是有的。”
2
刘晓飞吃了饭就到办公室去复习,离考试就剩两个月了,他必须抓紧时间。宿舍就剩下了夏志一个人在看一本小说,这时候王春霞进来了,她关上门,坐在夏志的床上,两眼有些发红。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夏志问。
“没有谁欺负我,要欺负我的,只有你了。”王春霞说。
夏志说:“对对,只有我能欺负你了。”说着就伸出胳膊把楼住春霞的肩膀,俩人头挨着头,幸福地摇晃着身体,过了一会,春霞扭头对夏志说:“我们结婚吧。”
夏志说:“好啊,我巴不得现在就结婚,那你也省得天天复习了,也不用考什么师范了,就在家里给我当媳妇吧。”
“谁说不考师范了?奥,我听出来了,你是嫌我这个农业户了吧。”
“你怎么净往歪处想呢?”
“我能不往歪处想吗,你天天晚上跟姜海英在一起,说起话来没完没了。”
“我那是在给她讲语文教学哩,还有刘晓飞天天也在这儿。不过听了你的话,我还是挺得意的,为啥呢?因为你开始嫉妒了,这就说明你已经很在乎我了,是吧?”
这时候,刘晓飞开门进来了,王春霞赶忙红着脸从床上跳下来,坐在椅子上。刘晓飞就笑了说:“都快要当媳妇了,还躲个啥?我都是过来的人了,什么没经见过?”
夏志说:“复习得咋样?满有把握了吧!”
刘晓飞摇摇头说:“不行,老静不下心来,一会儿想这事一会儿想那事。”
“我看你是想媳妇了吧。”
“哪里的话,我们都已经是老夫老妻了,我是想我们学校的前途。没听说吧,新来的王乡长到我们学校来了,说我们是一窝亲戚,是什么皇亲国戚,要给学校动大手术,看来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三个人都沉默了,半天谁也没有说话,屋子里静静的。夏志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就好好复习吧,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只要考上了师范,就成了公办教师,剩下我一个就好办了。”
王春霞站起来说:“你们说吧,我回家了。”
夏志说:“走,我送送你。”
俩人就一起出了学校的门,走在街上。街上静悄悄的,虽然没有一丝风,但是却很冷。俩人依偎在一起,夏志说:“春霞,不要再想别的了,好好复习吧,早点离开这个地方。”春霞微微地点点头,没说什么。夏志又说:“你考上师范,你的一切费用都由我来承担,家里的事你就放心,担水、砍柴、种地这些活我在老家时都干过,不会让老人们过分操劳。只要你一个星期给我来一封信就可以了。”
俩人互相靠的更紧了。
3
天又阴了,夜里透过窗户上的玻璃可以看到外面飘飘扬扬地落下了雪花。夏志又失眠了,他在想学校里这些老师和自己的出路。
公办教师在县内的调动,由县文教局决定,因为他们的工资是由县财政发放。中学的民办教师,因为他们的工分由乡政府负担,所以完全由乡政府决定,至于小学的民办教师,挣的是村里的工分,那就是村干部的一句话,想让谁当就让谁当,想什么时候辞退就什么时候辞退,顶多事后跟总校长打声招呼。
这就是中国农村教育的现状啊,懂教育的没有权利,有权利的又不懂教育,而农村的教育又由占教师总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民办教师承担。他们的待遇极低,每天顶多挣三毛钱,一个月的工资不超过十块钱,而且还是一年发一次。他们的工作还没有保障,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辞退,成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所以民办教师们在默默耕耘的同时,还要谨慎小心,不敢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
自己呢?自己在乡里中学上班,但中学归乡里管,所以自己也就归乡里领导,乡里想让你去哪儿你就得去哪儿,比民办教师强一点的就是乡里不能随便辞退自己。
中学的校长呢,都是由县文教局任命的,一般情况下,乡政府不能随便更换,但乡政府硬要更换呢,县文教局也毫无办法,因为中学属于乡政府,而不属于县文教局的。
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乡政府刚刚换了领导,新的乡政府就要对中学动大手术。以前自己总以为乡政府是乡政府,中学是中学,两家各干各的互不相干,哪里想到官场的沉浮也牵动着学校的神经。乡政府真要把自己调走,调到一所小学去,自己该怎么办呢?办法只有两条,一是乖乖地到小学任教,任人宰割,那样的话,自己的三年大专不就白念了吗?一条就是找县文教局,要求调离红草乡,到其他乡镇中学,比如到东流水镇中学,虽然都是初中,但规格大不一样,东流水镇中学属于国办中学,人事权、管理权统统归文教局,镇政府没有插手的地方。可是调动工作不是简单的事呀,一是东流水镇中学愿不愿意接收,二是红草乡愿不愿意放,三是文教局同不同意调。这一道道的关卡,没有一道是容易通过的。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文教局这一关。可是到文教局该找谁呢?找局长吗?局长曾经跟张县长来过一次红草乡中学,还听过自己的一节语文课,可那个局长听说已经调到政协去了,找那个田股长吗,可自己只跟那田股长见过一次面,连话也没说一句,他还认识自己吗?对,这事还应该跟王春霞谈谈,听听她的意见。
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夏志竟睡着了,醒来一看,天已经大亮,对面床上的刘晓飞早已经起来出去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4
夜里下了一场雪,地上白茫茫一片。走校学生们到校了,一个个穿着厚厚的棉袄,书包在屁股上一起一落地颠着跑进了教室,老师们陆续来到办公室,开始准备上课。老师们都知道学校讲面临着一场大变动,但谁也不提这件事,似乎根本就没有这件事,还和往常一样,说说笑笑。
刘晓明说:“我给大家讲个笑话吧,挺逗人的。说是文化大革命时候,有一个学校开批斗大会,正在批斗一位教师,突然上来一位女人,大家认识她就是这位教师的妻子,只听她指控道:‘他长期反对毛主席,反对党,而且,把我当成他的私有财产……’只见有位学生跳上台来斥责说:‘在社会主义的中国,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呢?你怎么能把你妻子当成你的私有财产呢?一定要把她当成公有财产!’”他见大家谁也不笑,就问王春来:“王老师,这个笑话好玩不?”
王春来就说:“不好玩,一点意思都没有。”
刘晓明就说:“那我就再给大家讲一个,这个保证逗你们乐。这是咱们县剧团的事,有一次在县礼堂演出革命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杨子荣打虎上山,在威虎厅和三爷座山雕叫劲,比着打吊灯。三爷一枪打灭一盏油灯,众匪徒叫道:‘好!好!。’杨子荣振臂一甩,一枪打灭两盏灯,众匪徒又叫道:‘好,一枪打俩!’又有一回演出,三爷一枪出去,管道具的一不小心,关了两盏灯,众匪徒叫道:‘好哇,一枪打俩!’管道具的一听,心说不好,这可咋办呐?俺们英雄人物可不能输给座山雕哇,这可是个原则问题。等到杨子荣振臂一甩时,他把个总电闸给关了。众匪徒也不含糊,齐嚷道:‘好哇,一枪把保险丝都打断了!’”说完,他看了看大家,发现别人都没笑,就姜海英趴在桌子上笑了。就问:“小姜老师,这个怎么样?”
姜海英就说:“这还不错,有点意思。”
姜海梅把书本啪地摔在桌子上,扭身走出了办公室,姜海英见姐姐生气走了,脸就红了,也跟着走了出去。刘晓明吐了吐舌头,冲着大家做了个鬼脸。不一会南边姜海梅的宿舍里传出了吵架的声音。
“跟你说多少次了,叫你不要搭理他,不要搭理他,你怎么就记不住哩!”
“我没有搭理他呀,是他先跟我说的话。”
“他跟你说话,你就不会不言语,还有问就答,还夸他的笑话有意思。我看你算完了。”
“怎么我就算完了?办公室里那么些人,大家都看着呢,说句话又怎么了!”
“我看你的记性叫狼给掏了,你就不记得父亲是咋死的?”
“父亲是死得可怜,可父亲的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害的!”
“可他是他爹的儿子呀!”
“啥社会了,你还要株连九族呀!”
“爱啥社会啥社会,反正你不许跟他搞对象!”
“我不跟他搞对象,我这辈子不搞对象了,我打一辈子女光棍,这样行了吧!这样你就心宽了吧!”
刘晓明听到这句话,笑了。
5
今天是腊月初八,明天是腊月初九,明天就放寒假了,学生今天就可以回家了,老师们明天就可以不上班了。上午九点学校在正殿前边召开全校学生大会,校长给学生讲了放假的天数,开学的时间以及假期的要求,就散会了。老师们开始整理东西。
夏志回到了宿舍,躺在床上休息,王春霞走进来,坐在夏志的身旁,问:“怎么了,累了?”
夏志躺着伸了伸懒腰,说:“有啥可累的?我在想事儿哩。”
春霞说:“想什么,想这个寒假怎么过?”
夏志说:“这有啥想的,一天一天地过呗。我在想下学期我会在哪个村过。”
春霞说:“你是一个大学生,业务能力又那么强,下放谁也不能下放你呀!”
夏志说:“人家领导下放谁,不是看你是大学生还是二学生,也不管你的能力是强是弱,关键是看你顺眼不顺眼。”
王春霞沉默了。
这时刘晓飞抱着一摞书走进来,他把书放在桌子上,拍了拍胸前的灰尘,问:“夏老师,假期准备在哪儿过呀?”
夏志说:“回老家呗。”
刘晓飞说:“以我看呀,你就在学校过吧,我假期不回家了,就在学校抓紧复习,你留在这儿,我有什么不懂的也有地方问,当然春节的时候,你回家待上几天,过了初五六,就来。春节的时候我也回家,和我媳妇回家跟我老爹一块过年,好不好?”
正在这时候听的外面有汽车的喇叭声,夏志抬头透过玻璃冲着外面一看,发现戏台下面停着一辆小车,从车里走出一个人,啊,赵少杰,穿着皮甲克朝学校走来。夏志说:“你们猜是谁?是赵少杰!”
刘晓飞说:“放假了,他来干什么?春霞,不会是找你来了吧!”
王春霞说:“他找我干什么,我跟他又没有半点关系。”
说话间,赵少杰器宇轩昂地开门进来了,后边跟着王春来、刘晓明,还样有姜海梅、姜海英。
赵少杰直接走到王春霞面前说:“春霞,我今天来就问你一句话,你是跟我,还是跟他?”赵少杰一手攥成拳头捶打着自己胸脯,一手直指夏志。
夏志腾地一下子跳下床,把王春霞扒拉到身后,说:“跟你怎么着,跟我又怎么着?”
赵少杰说:“滚一边去,我没跟你说话。”
谁也没想到平时文温尔雅夏志突然抬手脆脆给了赵少杰一个大耳光,说:“告诉你,王春霞是我媳妇!”
赵少杰顿时怒了,上前就抓夏志的衣领,嘴里还骂:“你个臭小子,还敢动手!”
没想到夏志手疾眼快一把掐住赵少杰的脖子一拳打在赵少杰的眼眶上。
这时赵少杰的司机进来了,一看赵少杰挨了揍,就赶紧上前扶住赵少杰,说:“我说不让你来,你非要来,看看这。”
赵少杰明知不是夏志的对手,就连往外走连说:“王春霞,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
赵少杰走后,老师们围着夏志上下打量,好象不认识他似的。刘晓明说:“真是真人不露相呀,那一耳光下去,那小子的脸象气吹着似的,立马就胖了起来,特别是那一拳头,不偏不斜正打在那家伙的眼眶上,立马给他个乌眼青。”刘晓明说着还拉开架式,瞪着两眼,一招一式地比画着。
姜海英问到:“夏老师,你这武术是什么时候学的呀,干脆利索,三把两下就把赵少杰给制服了,以后有机会也教一教我们吧。”
姜海梅说:“能文能武,文武双全,春霞,女人找对象都要象你这样就好了。”
王春霞见大家都夸夏志武功好,就很骄傲地看着夏志,脸蛋象个熟透的红元帅苹果,当着大家的面竟不怕羞地一手楼住夏志的一条胳膊。
这时候,刘晓飞过来说:“大家先不要过早地高兴,事情还没有结束,赵少杰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他肯定还要报复。”
王春来说:“他报复啥?大庭广众之下,就要抢人家的媳妇,这跟日本鬼子有什么区别!夏志,甭怕。”
刘晓飞笑了笑说:“怕,当然我们谁也不怕,不过我们也不能麻痹大意,我们要有所提防,有备无患么。”
“防什么?怎么防?我看就是兵来将当水来土屯。”姜海英说。
刘晓飞说:“我估计呀他肯定是要走黑白两道,白道,他肯定要去派出所告状,而且肯定是要胡说八道,比如他要说,知道今天要放假了,他说他毕竟在学校工作了一段,于是就来看看大家,跟大家告个别,偶尔看见王春霞了,就跟王春霞说了几句话,没想到夏志上来不说长短就把他暴打一顿,而且还有伤为证,脸是肿的,眼是青的,派出所能不来抓人吗?再说还有他爸爸的面子。黑道么,那就复杂了,比如,三月初春霞要去县城考试,赵少杰肯定要有所动作,至于究竟采取什么动作,我也说不准,不过我们要多加小心就是了。”
大家听刘晓飞说的在理,但一时又不知怎么办好,于是就沉默了。突然,刘晓明瞪大了眼睛说:“他能胡说八道,咱就不能也胡说八道?咱们就说,他来了就直接进了夏志的宿舍,见屋里只有王春霞一个人,就跟王春霞拉闲话,就对王春霞动手动脚,王春霞就要喊叫,他就捂住王春霞的嘴,把王春霞摁到在床上 还要这样那样,这时候夏志进来了,就给了他一拳,扇了他一耳光,他翻身起来就跟夏志打了起来,这时大家赶到了,就把他们拉开。怎么样?我这故事。”
大家听了就哈哈大笑,王春来就说:“好,就这么来,反正他也没有证明人。”
刘晓明的形象思维来了,就说:“或者咱们就给他来个一推六二五,说他来的时候,脸就肿了,眼就青了,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说,压根就跟咱们没有半点关系。不过这事大家要统一口径,万万不可你说一套,我说一套,那就把我们自己给绕倒了。”
7
一天过去了,派出所没有来人,两天过去了,派出所依然没有来人,第三天来了个人,不过不是派出所的人,而是夏志的父亲夏雨。夏雨穿着件老羊皮袄,戴着顶狗皮帽子来到了夏志的宿舍,刘晓飞看夏志的老父亲来了就赶紧放下手中的课本去伙房做饭,让夏志父子俩在屋里说话。
夏志一边给父亲倒水,一边说:“爹,大冷的天,你怎么来了?我准备在过八九天就回去了。”
夏雨说:“听说你把县物资局局长的儿子,叫什么赵少杰的给打了,有这么回事吗?”
夏志就笑了 ,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夏雨说:“我怎么知道的,人家赵少杰跟东流水镇派出所的人昨天上咱们家找你去了,他们以为放假了,你肯定在家,没想到你没有回去。”
夏志就把前天发生的事详细地跟爹说了一遍。
夏雨听了说:“奥,是这么回事,可赵少杰不是这么说的,他说要放假了,他曾经在学校工作了一段,时间长了就很想念大伙,于是就来看看大家,跟大家告个别,看见春霞了,就跟春霞说了几句话,没想到你上来不说长短就把他暴打一顿,还让我看了他的脸,看了他的眼,的确,脸是肿的,眼是青的。最后还跟我要一千块钱的医疗费。”
夏志忙问:“你给了吗?”
夏雨说:“当然没有给呀!我说,既然我儿子把你打了,自然就应该赔偿你的医疗费,不过我儿子已经参加工作了,已经是成年人了,这责任自然就应该有他来承担。再说,我现在只是听了你的一面之词,还没有见到我儿子的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不清楚。我总不能湖里糊涂就给你一千块钱吧。刚才听你一说,这小子还真该揍。”
原来红草乡没有派出所,附近几个乡镇,只有东流水镇有个两个人的派出所,负责附近几个乡的治安工作,依赵少杰就要马上转道直接去红草乡,可派出所的人说,算了吧,凭我十几年的经验,这里边肯定是你先惹的事,要不人家一个教书的也不会打你,小伙子以后注意些吧。
夏志说:“可派出所到现在也没见来人呀?”
夏雨就说了:“现在不来,说明就不会来了,农村里这样的事,哪天不发生个三两回,要是都经过派出所,那派出所的人还不得累死!,估计这会那家伙的脸也消了,眼也不青了,再找派出所还有个什么劲?”
这时候,刘晓飞把饭也做好了,做了一大盆子面片汤,还放了还几个鸡蛋。吃饭的时候,就把学校面临的情况跟爹说了一遍。老人家一边吃饭,一边说:“我看呀,这地方不能待了,山大麻雀多,沟深野兽狠,还是走吧。”
8
当天晚上,刘晓飞到伙房大师傅的床上睡了一夜,夏志和老父亲在宿舍里说了几乎一夜的话,傍天亮的时候才眯了一小觉,早晨起来吃罢饭,老人家就走了,夏志送出了二里多地。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王春霞已经坐在他的床上等他了。
王春霞说:“昨天你老爹来,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让他晚上到我家睡觉呀?”
夏志说:“昨天他到来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等吃了饭,一切整理清楚,估计你们早睡了。”
这时候,刘晓飞进来了,他说:“昨天晚上学校还来了一个人,还在咱们学校住下了,你们猜是谁?”
王春霞说:“我们猜不出来,你就直说吧。”
刘晓飞说:“姜海梅的丈夫,李宝贵。”
夏志说:“我还没见过这个李宝贵哩。”
王春霞说:“回就回来呗,每年过春节时不是都回来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还这么神神秘密的。”
刘晓飞就笑了,说:“关系很大呀,刚才我特意去了趟供销社,买了盒好烟。待会儿你们俩陪我一块去他家坐会儿,说说话。”
夏志一下子明白了,说:“我知道了,你是想通过姜海梅的丈夫来做姜海梅的工作,化解你们两家的矛盾,以便给你弟弟和姜海英和好如初创造条件,是吧?可是当着姜海梅的面,这话也不好说呀!”
刘晓飞说:“循序渐进,步步深入么,今天也不准备说什么,就是联络联络感情,为下次说话打下基础。要是我一个人去,说不定姜海梅会把我给轰出来,可你们俩要跟我一块去,她就不好意思单独把我轰出来了。”
九点半的时候,刘晓飞说:“行了,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于是三个人就走出宿舍,向姜海梅家里走去,夏志走在最前面,春霞走在最后面,中间是刘晓飞。这也是刘晓飞的精心安排,让夏志第一个进去,姜海梅肯定欢迎,热情招待,刘晓飞第二个进去,最后是王春霞,目的是想让姜海梅还来不及阻挡的时候,春霞就到了。只要都进了屋,姜海梅也就没办法了。
果然,夏志掀开门帘进了屋,姜海梅就说:“呵,今天刮的是什么风,稀客来了,老李,这就是我们学校今年刚分配来的大学生,夏志”
夏志说:“我来看看老李,说起来我们还是一个乡的呢。”说话的时候,夏志还故意挡在姜海梅的面前,给刘晓飞腾开一个地方,让刘晓飞先进屋,后面紧跟这就是王春霞。姜海梅只顾的跟王春霞说话,也就顾不上刘晓飞了,因为这时刘晓飞早已进了屋,正跟李宝贵又是说话,又是握手,还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就象几十年没见过面的老朋友,稀罕的不得了。
第七章
1
夏志进了县城,到了县文教局,找到了人事股,没想到办公室门开着,却没有一个人,夏志就坐在一张椅子上等着,一气等了两个多小时,才见一个女人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夏志一看这人他认识,就是分配的时候,给自己开分配报到通知的那个人,不知道快半年多时间过去了,人家还认识不认识自己。
夏志就站了起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正在这时,那女人说:“奥,我想起来了,你就是今年八月份刚配到红草乡的夏志吧?”
夏志就有些奇怪,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女人说:“你们那一届分配回的大学生,就你一个分配到了乡下,印象很深刻呀,坐,快坐,有啥事呀?”
夏志就直接说自己想要求调动。
那女人就沉默了一会儿,说:“真不巧,今天是星期天,大家都不上班,我只是值班看门的。对,好象你是东流水镇的吧,我们股长就是刚从东流水镇调来的,以前是东流水镇中学的校长,叫汪德林,你认识吧?”
夏志很高兴,说:“认识,我念初中时,他就是我们的校长,他什么时候调来的?”
那女人说:“刚调来半个多月,调动可不是小事情,我劝你去找找汪股长吧,他家住在
东关村南街120号,很好找。”
从文教局出来,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夏志去了街上的一家饭馆,吃了碗面条。饭馆旁边就是自由市场,临近春节,自由市场十分热闹,猪肉、鲜鱼、活鸡、山兔子、山野鸡,要啥有啥。夏志想第一次去老校长家里,总不能空着手呀,就买了两只山野鸡,还是公的,那翎子有三尺长,很好看,但是野鸡是放进去了帆布提包里,可那两根长长的翎子却露在外边。
晚上,夏志来到东关南街120号,街门没有关,用不着敲门,他就直接走了进去,把放着野鸡的提包搁在外屋地的门后头,进了里屋。刚好汪德林刚吃完饭,正在炕上坐着。见夏志空着手进来,就说:“你是谁?”
夏志心里一凉,就说:“我是夏志,西流水村的。”
“熬,想起来了,我在东流水镇中学待了八年,过手的学生有七八百,见面有的还认得,就是叫不出名字,”汪德林说。
夏志就把自己想要调离红草乡的意思说了一遍。
汪德林就说:“年轻人呀,一个教书的,在哪儿不是教?干吗非要调动呢!”
夏志就说:“汪老师,弄不好过了春节就把我下放到小学去了。”
汪德林笑了,说:“小学也不错么,文化大革命前我就在小学教了二十多年。年轻人呀,干工作要干一行爱一行,要做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不能见异思迁,好高务远,要象一棵小树一样,党把我们栽在那里,就在那里安家落户,扎扎实实干一辈子。我知道,红草乡那地方很偏僻,很落后,文化人不多,正因为这样,党才把我们安排在那里,那我们就要为改变那里面貌贡献我们的青春。再说了,即便有特殊情况想调动,那也得做出成绩来,让上级领导发现你是个人才,提拔你到别的乡镇当个校长什么的,这才能调动呀。”
夏志开始还坐在炕沿上,这时就站了起来,正要说什么时,汪德林的老婆从外屋进来,手里还提留着那个帆布提包,说:“谁把东西放在门板后面了,差点拌了我个跟头。”
夏志就从汪德林老婆手中拿过提包,二话没说就走了出来。
听的身后传来汪德林的老婆数落汪德林的声音:“你这人呀,不会有话好好说?看看,两个大野鸡飞了!”
2
回到教工招待所,夏志把提包扔床下,靠着行李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后,心里却如同塞着一团烂棉花,感到很堵得荒。屋顶有一根灯棍,发着惨白的光,旁边的床上有两名教师在说话。
一个说:“我们乡里的总校长,听说老的民办教师有可能转正,就把他的小姨子、小舅子都捣鼓到学校教书。”
另一个说:“你们乡要我看还不错,没有辞退你们,我们乡把原来民办差不多都给辞退了,全换了乡长、书记、总校长等人亲戚,昨天乡长跟我说,村里要换干部了,乡党委决定让你回村里担任党支部书记,言外之意,我这二十多年的老民办就算白当了,苛察一下子就成了农民了。”
“那你还不到文教局去告他们,弄好了你还能当上民办教师,弄不好大不了也就是个辞退么!”
“今天我去了,可碰巧是星期天,都不上班。没办法,我就去了北山根的李局长家,把情况跟李局长反映了,可李局长说这些乡长书记不归他们管辖,他们也没有办法。”
“那就找县政府,找县委。”
……
夏志经过一番打听,知道文教局的李局长老婆是县医院的医生,李局长就住在他老婆的家属房里。第二天早晨,太阳刚出山,估计李局长已经起床,但还不到上班的时间,也就是七点多钟,夏志鼓足勇气就直接去找李局长了。到门口推门门关着,他用力敲门,门开了,走出一个中年妇女,不等妇女说话,夏志就说:“李局长在家吗”
那个妇女说:“在,有事?”
夏志说:“有事。”
“那就进来吧”那位妇女说。
李局长正在院里煤仓子前用炉钩往铁簸箕里扒拉煤块,看见夏志就说:“夏志来了?快屋里坐。”
夏志觉得很奇怪,就说:“李局长,你认识我?”
李局长就哈哈一笑说:“我凭什么不认识你,咱们已经打过三次交道了。先进屋再说话。”
进了屋坐下后,李局长说:“第一次是一九七六年,你在县文化馆办的《红城文艺》上发表了三篇小说,一篇是《马车飞奔》、一篇是《小村闯大业》,对,这篇不是小说,是报告文学,还有一篇是《山里的孩子》,对不?不过那次只是认识了你的名字,没有看到真人儿,第二次是你分配到红草乡中学,我和县里张县长去听了你的课,讲的是杜甫的《石壕吏》,记得讲完课后,我还找你谈了话,不过那次时间很紧,没来得及详谈。今天你又来到我家,这不是第三次么?”
夏志激动了,李局长竟还记得自己当年发表的那些小说,竟还能说出小说的名字,竟还记得自己讲过的课文叫《石壕吏》。于是夏志就把自己想要调出红草乡的愿望跟李局长说了。说完他就两眼看着李局长,想从李局长的表情里看答案。
李局长沉默了,慢慢地点上一支烟说:“其实呀,当初分配的时候,局里的分配方案里就决定把你分配到县里一中了,可是临到分配时,我到市里去开会,回来后听说你已经被分配到红草乡了,生米已经成了熟饭,我想年轻人先下去锻炼一下也好,就没说什么,不过后来我还是把那个人事股长给换了,当然不是因为分配你这一件事。现在既然你有要求,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行!你愿意去哪个乡呀?”
当然县一中最好了,可李局长问的是愿意去哪个乡,该怎么回答呢?夏志心里盘算着,最后说:“那就去东流水乡吧。”东流水本来是个镇,可夏志故意说成了乡。
李局长笑了说:“小伙子,东流水不是乡,是个镇呀,哈哈。”
夏志的脸腾地红了,李局长就拍了拍夏志的肩膀笑着说:“一字之差,说明你小伙子还不够诚实,以后办事一定要诚实呀,好,东流水镇就东流水镇。你先回去,等调令吧。”
李局长送夏志出来的时候,顺便把那个帆布提包也给提上了,到了院里,李局长把提包塞给夏志,并严肃地说:“今后有事找我要记住两条,一是不要送礼,二是最好到局里。”
3
刘晓飞正在宿舍里看书,门开了,姜海梅的丈夫李宝贵进来了,刘晓飞自然是热情接待又是倒水,又是递烟。
李宝贵的个子确实高大,坐在夏志的床上就象一座山,说话的声音也象山上的树林被风吹过,尾音嗡嗡的。刘晓飞显得就成了了一座小山坡,说话的声音也显得细了很多,象蚊子一样。
李宝贵说:“你也是在复习吧?我们家的那口子,也是整天看书,做题,当个教师也真不容易呀。”
刘晓飞说:“全校老师都一样,没办法。”
李宝贵说:“你今年二十八了吧?你弟弟呢?”
刘晓飞说:“过了年就二十九了,眼看就要奔三十了,人过三十日过午,眨眼工夫就老了。我弟弟正年轻,过了年二十四了。”
李宝贵说:“说起你弟弟,我想问一句,是对是错,你可不要生气呀。”
“生什么气呀,我虽然个子小,可心眼不小。”
“哈哈。”李宝贵笑着说:“我个子是高,可跟你正好相反,心眼却不大,一点小事搁在心里就成了一件大事,弄得整夜睡不着。这一阵子,我们那口子夜里总是长吁短叹的,好象有什么不心宽的事,问她她又不说,是不是还是因为你弟弟和我小姨子的事呀?”
“哎。”刘晓飞长叹了一口气说,“可不是么,我弟弟和你小姨子的事,成了我和你们家的一块心病了,俩人从小一块念小学,大了一块上初中,咱们乡里当时就她俩上初中,星期六放假了一块回家,星期一早上又一块到校,一来二去,俩人就谁也离不开谁了,就跟梁山伯和祝英台似的。后来被你们家里的给发现了,就死活不让他俩在一起。”
“是不是还是因为我老岳父和你父亲的事,到现在还记仇呢?”
“还能因为别的事吗?当年我母亲因为你岳父上吊死了,后来你岳父又因为我父亲喝了毒药,你们老岳母也因为悲伤过度离开了人世,没想到上一辈造下的孽,要由下一辈孩子们来还呀。”
李宝贵不说话了,掏出烟来,递给刘晓飞一支。刘晓飞赶忙拿出火柴划着了,给李宝贵点着,俩人都抽着烟低着头沉默着,白色的烟雾在他们眼前缭绕上升。一支烟快要抽完了,李宝贵抬起头来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现在国家都提倡团结一致向前看,我们老百姓还有什么理由再计较十几年前的恩恩怨怨,让下一代再承受老一辈的精神负担呢。我看呀,我和你来共同做工作吧,我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
刘晓飞站起来,握住李宝贵的手,仰着头看着李宝贵说:“老李呀,这事要是办成了,不,不管成与不成,我们老刘家都要感谢你呀!”
李宝贵说:“其实我也是为了我们家的好,也是为了我小姨子能够幸福。你说我老婆每天唉声叹气的,我能心宽么?”
4
二十四扫房日,家家户户开始打扫房了,王春来住在娘家,明天就要要去丈夫那里跟丈夫一起去公公家过年了,今天她准备把家里好好打扫一遍,于是就把家里人都给撵了出来,她干活不希望别人参与,喜欢一个人干。
王春霞本来要和姐姐一块打扫房,可姐姐嫌她碍事,把她也给轰了出来。王春霞走到戏楼前面,不由自主地朝学校的门楼走去,可还没有迈上门台阶,又停住了脚步。学校放假了,夏志回家了,自己还上学校干什么呀,于是又返了出来。朝西边的供销社走去,心里有种没着没落空荡荡的感觉。夏志走的时候说要去县城找文教局商量调动的事,今天腊月二十四了,不知道他去了没有,不知道事情办得如何。其实她内心里也很矛盾,一方面她希望夏志能够去更好些的学校,更能施展自己的才华,但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夏志调走,能继续在红草乡中学,自己能够天天看见他,他要真的调走了,象脱离了线的风筝,到更远的地方去,时间长了,他会不会忘了自己?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西边的大道上,她又沿着大道向南走,她想起来了,就是在这条路上,夏志第一次拥抱了自己,现在她似乎还能感觉到那种醉人的男人气息,别的男人都没有的,只有夏志有的那种气息,她又想起后来有无数个晚上,她和夏志互相依偎着走在从学校到家里的路上,每当这时候,她就有一种冲动,想掀开夏志的衣襟,钻进夏志的胸膛,尽情地享受那种特有的气息,可现在虽然那种气息还在,可是散发那种气息的人却不在身边。她现在相信了,人们常说的爱情是存在的,她不是虚无飘渺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她不是天上的云朵,而是身边的一棵树,她不是遥远的梦,而是身边的一种氛围,她可以让人感到充实安全,感到幸福满足,原来人们所说的爱情就是一种气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又切切实实存在的一种气息,两人一旦相爱,那这种爱情的气息就会渗透到对方的心里,并扩展到全身,更重要的是这种气息只有相爱的两个人能够感觉的到,别人却无从知晓,所以爱情总是一对一的,都是自私的。
“春霞,你怎么一个人出来溜达?”
王春霞猛抬头,看见说话原来是鲁校长。就说:“校长眼看要过年了,你怎么又回学校来了。”
鲁校长说:“没事,就是不放心,回来看看。”
王春霞说:“有啥不放心的,学校里还有姜海英,姜海梅和她男人,还有刘老师和韩副书记。”
鲁校长说:“那你就溜达吧,我去看看就得了,再见。”
可鲁校长并没有去学校,而是直接去了乡政府,昨天晚上乡政府的新乡长王兆林给他们村打了电话,说让他今天务必到乡里一趟,说有重要事情商量。
5
那年月乡政府很简陋,就是一个大院,里边有两排房子,最前边的一排是乡长、副乡长、书记、副书记和其他一些干部的办公室兼宿舍,后边一排房比较乱,有乡里的广播站、电话室、库房,乡兽医站也在这里,另外还有一间客房,专门留着给上边来的领导住。
鲁校长进了王乡长的办公室,发现王乡长正坐在椅子上跟坐在床上的总校长刘秉贵说话,鲁校长进来后,寒暄了几句就进入了正题。
王乡长就说:“刚才我正跟刘校长说哩,中学的问题很严重,八个教师就三家亲戚,两对姐妹,一对兄弟,还有一个叫什么夏志的也快要成为人家的妹夫了,不是前任乡长的太太,就是前任书记的丈夫。这样的人事结构,叫老百姓怎么看?叫校长怎么管理?教学质量怎么提高?简直就是文化大革命批判过的‘三家村’了,当然,这不能怪你们,这是历史造成的,但是我们不能不管,所以我们要采取毛主席的策略,进行‘参沙子’工程,怎么参呢?就是把那三对兄弟姐妹,每对调出去一个,再从乡下选拔三名优秀的教师调进来。”
听了王乡长的话,鲁校长感到有点失望,就说:“乡长呀,我们学校的主要问题不在这里,在于有些老师自高自大,以为乡里面,包括你这个乡长,根本奈何不了他,比如今年冬天,刚进十月,天还不太冷,可有的老师就要生炉子,还要挟我,说什么冻坏学生怎么办?好象我不拿学生的健康当回事,你说天长日久要总是这样,我这个校长该怎么当。”
“直接说名字,是谁?”王乡长问。
鲁校长说:“还有谁?就是那个新来的大学生夏志呗,他带头一嚷嚷,其他老师跟上就嚷嚷。”
王乡长就说:“好,那就连他一块下到小学去。以后表现好了,再提上来,表现不好,就让他在小学待一辈子,我就不信,我一个乡长,连一个小小的大学生都治不了。”
鲁校长说:“乡长呀,你咋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象你这样下一半留一半,下去的人当然不高兴,可留下的人也不高兴呀,要是来个破罐子破摔,专门跟你作对,你说我该怎么办?”
王乡长说:“那你的意思呢?”
“一锅端,大换血。这样下去的人当然不高兴,可一人一校,他跟谁跳去?上来的人,从小学一下子来到中学,当然高兴了,工作也就有了积极性。要不就一个也别下,维持现状。”
这时刘总校长说:“这可不是小事,要考虑周全,还要考虑社会舆论。”
鲁校长,王乡长不说话了,都托着腮帮在思考,在权衡。突然王乡长站了起来,啪地一拍桌子说:“对,就来个大换班。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当领导的办事就要果断坚决,不能拖泥带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鲁校长就问:“那什么时候换哩?”
王乡长说:“夜长梦多,干脆开学就换,不过在没有换之前,你们俩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不能向外边透漏半点消息,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6
三月一日是学校开学的日子,可是三月二日民办教师就要去县城参加升学转正考试,红草乡中学就有六名教师参加,学校老师差不多都走了,就剩下了夏志和鲁校长,夏志本来打算也到县城陪王春霞一块去,因为他担心王春霞去了县城,如果遇见赵少杰这家伙,恐怕要有麻烦。可临走的时候,被鲁校长拦下了。
鲁校长说:“今天学生就要来报到,你们都走了,学生谁来管理?你就别去了,去了你也插不上手,还白白搭上两张来回的车票,再说这么多人一块去,不会有什么事,后天他们就回来了,你就跟我在家好好照顾学生吧,学生要是没人管,出了事可就麻烦了。”
夏志只好留下。红草乡到县城一百五十华里,没有直通的班车,老师们要步行四十里到沟外边乘坐从东流水镇下来的班车。于是老师们早早就出发了,夏直一直送到五里外的瓦窑村,临到瓦窑村的时候,王春霞故意放慢脚步,让其他老师走到前边,她和夏志留在后边,王春霞突然扑在夏志的怀里,哭了。夏志说:“看你,考试、升学、念书,这是好事,哭啥?我告诉你进了县城要紧紧跟在你姐姐的身边,从考场上出来就直接回住地,不要上街逛市场,考完试马上就回来。”春霞的头顶着夏志的胸脯,听了夏志的话就在夏志的胸前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来,把脸对准了夏志的嘴,夏志就在春霞那白嫩的腮上亲了一口。
学校里学生们差不多都到齐了,在鲁校长的指挥下都在打扫宿舍、打扫教室,打扫院子。学生们见夏志回来了,都撂下手中扫帚,涌到夏志的宿舍里。
“夏老师,这是我妈让我给你拿的炸糕。”
“夏老师,这是冻豆腐,给你的。”
“老师,这是蕨菜,晒干的。”
“老师,这是鸡,昨天晚上才煮好的。”
……
桌子上堆着满满的东西,夏志的两眼湿润了,看着眼前孩子们的那一张张的朴实、憨厚的笑脸,夏志心里有些内疚,自己为什么要调离红草乡呢?有这些整天跟自己生活在一起和自己当年一样的孩子们,生活不是很有意义吗?他摸摸这个孩子紫红的笑脸,摸摸那个孩子戴着狗皮帽子的脑袋,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说:“这么多东西,我一下也吃不完呀,要是坏了,那可怎么办?”
“老师,没事,你弄个纸箱子,把东西放在里边,搁在正殿后面的背阴根里,一两个月也不会坏。”
“老师,要不你就拿到伙房里,跟当大伙一块吃。”
这时候鲁校长进来了,说:“让你们打扫卫生,怎么都跑到这里来了?快去打扫卫生!完了还要开会哩。”
孩子们见校长生气了,就都跑出了夏志的宿舍,就象一群可爱的小麻雀。
7
参加考试的老师都住在教工招待所,第二天上午八点开始考试,上午考语文数学,下午考政治,考完政治已经是下午四点,近处的老师都回家了,远处的老师没事干就开始上街逛了,
在教工招待所里,王春来和妹妹王春霞面对面坐在床上,王春来就跟妹妹说:“你觉得考得怎么样?”
王春霞高兴地说:“我觉得考得不错,考题都不是很难,都是些基础性的东西,你呢,姐姐?”
王春来说:“不咋地,好多题,都是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不过只要你考好了就行,我这次主要是陪你来的。走,咱俩上街上看看,姐给你买件衣服去。”
王春霞说:“姐,咱们就要不上街了,街上人太多,我嫌麻烦。”
王春来就哈哈笑了说:“你也太小心了,街上人来人往的那么多人,谁敢把你怎么样,再说我还要给孩子买些吃的,要不回去的时候,孩子欢天喜地地迎出来,我这当妈的却空着手,多不好看呀。”
王春霞觉得姐姐说得有理,就说:“那咱们就快去快回。”
于是姐姐就搂着妹妹的肩膀一块走出了招待所的大门。街上的确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正是二月初六,县城里逢三六九是集,乡下的老百姓都进城赶集,加上民办教师考试,所以街上很热闹,不过那年月汽车还不多。
姐妹俩进了一家商场,商场里人很多,王春来挤进里边,可货架上边没有衣服,只有一些布匹,于是她就改了主意,想给妹妹扯一块花布,准备回去给妹妹做一件衣服,于是就回头喊:“春霞,快来看,你相准哪块布了?”但是身后人挤人,都急着买东西,可就是听不到春霞的回答,王春来又费劲地挤出来,四下一看,连春霞的影子也不见,她就大声地喊:“王春霞,王春霞,你跑哪儿去了?王春霞!”
王春来就出了商店的门,街上人虽很多,可就是没有她的妹妹王春霞,王春来就大声喊叫着:“王春霞,王春霞,王——春——霞——”王春来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可王春霞却无影无踪。周围过来过去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她,但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正巧这时候刘晓飞和弟弟刘晓明过来了,听见王春来的喊声就过来问:“王春霞怎么了?”
王春来就哭着说:“丢了,找不着了!”
刘晓飞就说:“没事,大白天的,那么大的一个人还丢了不成,再找找。”
刘晓明眨巴眨巴眼睛,突然说:“哥,咱们刚才过来的时候,不是看见一辆小吉普从咱们身边开过去了吗?当时我没在意,现在我想起来了,就是物资局的那辆小车,上回赵少杰曾坐着去过咱们学校,我见过。”
刘晓飞顿时吃了一惊,难道说王春霞被赵少杰给绑架了?很有可能!于是他就说:“王春来,咱们赶紧去公安局报案,就一口咬定说王春霞被赵少杰给绑架了。”
刘晓明就说:“万一要是没有被绑架,咱不就成了报假案了?”
刘晓飞说“那咱们就分头行动,你在这里四周到处找,我和春来去公安局,如果找着了更好,顶多公安局骂咱们一顿,说咱们报假案,可如果真要是被绑架了,咱们不报案那可就误了大事了。”
8
王春霞正在商店里等着姐姐,突然有一个小伙子进来说:“小姑娘,外边有个人找你。”
王春霞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就问:“谁找我?”
小伙子说:“我也不认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说罢年轻人就去买东西了。
王春来以为是刘晓飞或者刘晓明他们,就走了出来,看见门口停着一辆小车,车门开着,车上坐着赵少杰正冲着自己招手,王春霞吃了一惊,正要往回走, 突然背后有两个人用一件大衣蒙在了王春霞的头上,王春霞来不及挣扎,就被推进了小车内,小车马上开动离开了商场。王春霞使劲掀掉了头上的大衣,看到车上有三个人,前边一个人开车,旁边坐着一个人,后边赵少杰正搂着自己的肩膀,笑着看着自己。王春霞就一下子把赵少杰的胳膊拿开,喊:“停车,停车,我要下车!”
赵少杰说:“春霞,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我一不想犯法,二不想坐牢,我只是问问你,到底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夏志。”
啪,王春来给了赵少杰一个耳光。
赵少杰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嘻嘻地说:“打吧,挨你这小手打一耳光,我也舒服。你知道不?我回家这几个月,想你想得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还大病了一场,我是真真正正地爱你呀,你咋就不理解人家这颗心呢。”说着竟还流出了眼泪。
王春霞说:“别做梦了,快停车,我要下车!”
赵少杰说:“你听我说,自从我从红草乡回来,我跟我母亲说,我在红草乡搞了个对象,样子跟仙女似的,我妈就高兴极了,专门去北京给你买了手表、自行车、收音机,还有呢子大衣,高档皮鞋。我上次去红草乡本来打算把你接到我家,让你看看我家是个啥样子,整个红草乡没有一家能赶得上我家,你要是嫁给我,我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穿最好衣服,住最好的房子。”
王春霞说:“赵少杰,你就死了心吧,我已经跟夏志结婚了,王春霞生是夏志的人,死是夏志的鬼,天崩地裂我俩也不会分开。”
赵少杰突然趴在王春霞的腿上号啕大哭起来,:“春霞呀,我就看不出来夏志究竟哪里好,我究竟哪里差?”
王春霞说:“简单地说,我们夏志是靠自己的能耐吃饭,你呢,是靠你老父亲养活,哪一天你父亲咽了气,你,就得要饭去!到那时我能跟你一块去当乞丐吗!快,停车!”
“好! ”赵少杰突然变了脸,一副狰狞的样子,咬牙切齿地说:“王春霞,我赵少杰这辈子得不到的东西,夏志那小子也休想得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时开车的司机说:“赵哥,前边的路好象被封住了。”
赵少杰就说:“拐弯往回开。”
司机就掉转方向往回开,一看前边也有车辆横着挡在了路上。
第八章
1
夏志驾驶着一辆摩托车,高速行驶在盘山公路上,王春霞抱着夏志的腰坐在摩托车的后边,高唱着《我们走在大路上》,声音高亢嘹亮,悦耳动听。突然山路变得崎岖不平,摩托车也就一路颠簸蹦跳,一边是高耸入云的大山,一边是深不见底万丈深沟,山路渐渐狭窄得只剩一个车轱辘宽,摩托车似乎失去了控制,越跑越快,如同飞起来一般,前边突然出现一道两丈多宽的沟壑,夏志一提车把,摩托车一下子腾空而起,伴随着身后春霞的一声尖叫,摩托车飞过了沟壑,突然前边已经没有了道路,群山至此齐生生的断开,脚下是一片片的白云,白云下边是波浪翻滚的大海,摩托车直接飞出去,穿过云层,向大海落去,夏志就觉得身体渐渐下沉,血液渐渐上涌,在接近海面的一刹那,夏志发现自己并没有落在大海深处,而是落在自己温暖的被窝里。
啊,原来是一场梦!
夏志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透过窗上的玻璃朝外边一看,夜空中的星星正眨着眼睛,窥视着人间,那最亮的排成一溜的三星已经从东山头移动到西山头,记得小时侯孩子常说:头卯上,二卯撵,三卯上来白瞪眼,啊,天快要亮了。
夏志回忆着刚才的梦境,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他虽然是个唯物主义者,但却相信梦境,自己高中毕业那年,他曾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突然掉进一个无边无际的烂泥潭中,越是挣扎越是下沉,泥潭慢慢地淹没了自己,结果自己在生产队苦苦劳动了两年多。参加高考那年,自己梦见从西流水村出发,过两道大梁到东流水镇,中间经过几条大河,有的刚到自己的膝盖,有的却有齐腰深,但河水都很平稳,自己都安全地过来了,结果那年自己考上了师范专科学校。毕业那年,自己梦见行走在一个深山老林里,那里草木丛生,荆棘遍地,狼虫虎豹嚎叫其间,毒蛇蝎子游走其中,结果自己就被分配到红草中学。一次又一次的梦境,一次又一次的得到验证,使他不得不相信,梦,可以预示前程,可以给人以警示。
夏志想着刚才的那场噩梦,自己骑车飞行,穿山越岭,却掉进了大海之中,这意味着什么呢?是自己的调动已经石沉大海,毫无音讯,还是春霞的考试名落孙山,录取无望?还是二者都有?还是鱼跃龙门,绝处逢生?
天渐渐地亮了,春霞今天就要回来了,一定要问问她,考得怎么样,有没有可能被录取。如果她考得很好,录取也没有问题,那就是自己调动出了问题,遇到了麻烦,要不怎么还不来调令呢?
2
一辆三匹马拉的胶轮大马车奔走在东流水镇至红草乡的路上,车上坐着六个刚参加完县里的考试回来的年轻人。他们在东流水镇下边的一个村子下了班车,正赶上五丈沟的一辆马车从东流水镇出来,要回五丈沟,于是他们就搭上这辆马车。刘晓飞坐在前边车倌背后的车辕口上,王春来、王春霞和姜海梅、姜海英分别坐在左右的车牙帮上,刘晓明坐在两对姐妹的中间,一路上三匹马一溜小跑,车轱辘不时被路上的石头颠起,发出哐里哐当的声音,弄的车上的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摇晃,时不时的还发出有点夸张的尖叫声。看他们那欢天喜地的样子,不象是去参加考试回来,倒象是打了一场胜仗凯旋而归。
刘晓明说:“王春霞,这事儿从根上说还是全凭我哩,我要不提醒我哥,说我碰见了物资局的小吉普,你们也想不起去公安局报案,是吧?”
刘晓飞说:“没你提醒,我也能想到,春霞在县城除了赵少杰就没有认识的人,我早就看出来赵少杰对春霞垂涎三尺,心怀鬼胎了,除了他,没有别人。”
姜海英拍了春霞肩膀一下,笑着说:“春霞,听出来么?人家哥俩在抢功,等着你回去摆酒席犒劳他们哩。”
王春来就说:“当时我也是人忙无智,要是多给我点时间,我也能想到。”
姜海梅说:“春霞,听明白没有,你姐姐也要你请她喝酒哩。我听刘晓明说,他们到了公安局,你姐姐要他们赶紧出动人马去找那辆吉普车,可公安局那个娘们又要记录,又要备案,还慢条斯理的架势,你姐姐急了,真的急了,就喊:人都被绑走了,生命就危在旦夕,我的心都快要蹦出嗓子眼了,你还瞎磨蹭个什么,你姐姐的声音特别高,特别大,结果就惊动一位副局长,副局长就问吉普车朝哪个方向走了,刘晓飞就说朝南,局长就说,他跑不了,当下就给县城南边羊天乡派出所打电话,要他们立即派车堵在岔路口,自己则开车向南追赶,结果就把赵少杰给夹在中间。你说,你姐姐的功劳大不大?”
王春霞就说:“刘晓明又没有去,他咋就知道?”
刘晓明就说:“我听我哥说的。”
王春霞就问:“你平时又不跟王姐说话,她怎么就知道得这么清楚?”
姜海梅推了王春霞一下说:“你这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刘晓飞这时扭回头说:“春霞,别打岔,就说你这顿酒啥时候请吧。”
王春霞说:“你去问夏志吧,他说什么时候请就什么时候请。”
刘晓明说:“哦,这么说,你们是不是快典礼办事了?”
王春霞的脸腾地就红了。
这时马车已经到了瓦窑村,姜海英就指着前边喊:“哎,你们看,前边那人是谁?”
大伙就一起朝前边望,果然前边有一个人,大冷的天也不戴帽子,正迎着马车走过来。这人就是夏志。
3
老师们考完了试,管它考好没考好,身上如同卸下了磨盘,都觉得轻松愉快。刚回来的下午两点钟大家就上班了,又是扫地,又是察桌子,有说有笑,互相说着县城里的稀罕事儿,办公室里一片欢声笑语。
刘晓飞就来到姜海梅的面前说:“姜老师,我来跟你坐在对头,怎么样?”
姜海梅说:“那海英去哪儿坐?”
刘晓飞就说:“让她跟晓明坐对头。”
姜海梅说:“这是你的权利,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
就在这时候,鲁校长表情严肃地走了进来,说:“大家先停一停,听我说几句,今天就算正式开学了,乡政府要来给大家开个会,现在请大家把桌子都集中摆到屋子中间,两个桌子一对,摆成一个溜,开会的时候,乡领导们坐在北边,老师们坐在南边,新的书记还没有来,乡长坐在东头,我坐在西头,大家赶紧行动吧。”说完就出去了。
刘晓明说:“哈哈,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往年开学乡政府从来没有来过学校开会,今年这是咋了,还要把桌子摆成一溜,够隆重的呀,来,校长让摆,咱就摆吧。”
姜海梅就说:“看来今天乡干部们差不多都来了,咱们在南边,他们在北边,这北边最少能坐八个人。”
大家正议论纷纷的时候,大师傅范宝和杨贵俩人进来了,一手提着两个凳子,共提了八个凳子,放在了南边。范宝还说:“哈哈,各位老师们,今天你们就先将就着坐凳子吧,把椅子都留给领导们坐,领导的屁股金贵着呢。”
说话间,乡领导们就来了,王乡长打头,后边跟着副乡长、副书记和几个乡里的一般干部,大多数老师们都认识,就有一个大家不认识,这家伙长着圆圆的脑袋,胖胖的身材,满脸堆着笑容,一进屋就四下察看老师们,不时还毫无意义地点点头,王乡长刚坐下,他就赶紧给递烟点火,就象电影里的汉奸见了鬼子。
大家各就个位,会议开始了。
王乡长首先讲话,他一边抽烟,一边说:“同志们,今天下午我们利用这点时间,开一个会议,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把我们学校的教育质量搞上去。现在农村里已经实行了全面的改革,去年我们还是包产到组,今年我们就彻底实行了大包干,有些人不理解,说什么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这种说法是错误的,这叫什么?这就叫改革,历史上凡是改革,就一定会有一些反对,就会遇到一些阻力,面对阻力和反对,我们怎么办?我们不退缩,不彷徨,高举改革开放的大旗勇往直前,扫除一切绊脚石,全无敌!”说到这里,王乡长扔掉了烟头,猛地站了起来说,“红草中学也不是改革的世外桃源,也需要改革,改则进,变则通,不变不改,就是死气沉沉,就死水一潭。改革的措施就是:红草中学的教师,除了大师傅,全都调到村里小学任教,然后选拔村里优秀的小学教师来中学任教!大家可能一时想不通,不理解,但是我们不能等你想通了,明白了,再去改革,目前改革的气势是一日千里,你想通了,我们要改革,你想不通,我们也要改革,如果你一直想不通,那必将为时代所抛弃,所埋没。”
接着总校长刘秉贵宣布了中学教师下放后要去的村子。校长鲁国强免去中学校长职务,暂回到总校等待安排,中学校长换成赵忠,就是刚才给乡长递烟那个胖子,这时他还欠了欠屁股,冲着大伙笑着点点头。
夏志被派到离乡政府最远的村子,这就是最北边坝根的五丈沟。刘晓飞回到自己老家,他弟弟去瓦窑村,姜海梅、王春来被安排到红草小学,王春霞去了红草乡最南端的村子,姜海英安排到五丈沟南边的村子。
已经散会了,可鲁国强一个人还呆呆地坐在空荡荡的正殿里,脸就如同纸一样的白,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王乡长的改革利剑最后竟然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4
夏志回到宿舍,刘晓飞也跟着进来了。俩人坐在床上,谁也不说话,但都在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不一会儿王春霞也来了,她给端来了一小盆腾炸糕和一大碗山药熬豆腐。见两个人不说话,也不动筷子,就说:“好了,先吃饭吧,啊。”
于是俩人就拿起筷子开始吃炸糕,开始吃豆腐,但仍然不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俩吃饭的声音。王春霞就说:“你们俩这是咋的了?不就是去个小学吗,还值当这样痛苦!”
刘晓飞说:“我不是痛苦,我是弄不清这是谁的主意,一下子来了个大换血。你说是鲁校长主意吧,可他也下去了,你说是王乡长的主意吧,他刚来没有几天,跟咱们大家一没仇二没恨的。”
夏志说:“全校老师大换班,这个主意肯定是鲁校长的,至于鲁校长为什么也被拿下,这就要问那个新来的校长叫什么王忠的了,要弄清楚他跟王乡长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是亲戚,是朋友,还是老乡,总之他俩之间肯定有猫腻。”
这时候刘晓明和姜海英也来了,刘晓明就说:“爱他娘的谁的主意,过几天咱们去师范念书去了,毕业以后还说不定分配哪儿呢,管他哩。”
刘晓飞说:“当然你们还有我可能去念书了,可夏志呢?夏志就得去五丈沟了,一个大学生来到咱们红草乡,就让人这么糟践,搁你头上,你能忍受么?”
刘晓明说:“那夏志明天就去文教局,反映反映这里的情况。”
刘晓飞说:“反映什么?反映人家任人唯亲么,没有啊,反映人家疾贤妒能么,人家刚来红草乡才几天,夏志是谁还不认识呢,疾什么贤妒什么能?”
刘晓明说:“那就干脆不管他们这些烂闲事,直接要求调走,赖不及也能调到东流水镇中学。反正乡镇之间调动,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当是进城哩,还得求爷爷告奶奶的那么费事。”
刘晓飞说:“事情没你说的那么简单,乡镇之间来回调动,对于县文教局来说,当然没有什么压力,可对于乡镇政府来说,那就不简单了,多少年了红草乡就分配来这么一个公办教师,别看你在这里,他不拿你当回事,可是你要求调走,他就不会放你。还记得么六几年来过几个知识青年,有个女的叫什么赵小娟,要求回城,甭说当时的公社了,就是当时的大队书记都硬卡住不让走,硬逼着人家十八九的姑娘跟他一个五十多岁老汉睡一觉,这才放人家回去。”
刘晓明说:“那也有办法,只要你下定决心要走。你刚才说起知识青年,我倒想起一个人,是咱们市里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叫什么李援朝的,他要求回城,大队不放,人家就躺在大队书记的炕上装病,拉屎撒尿不出屋,由着性子熬煎书记一家,最后书记只好乖乖地放人家走了,临走时还偷了书记家的两只鸡。”
夏志听着就笑了,说:“行了,你们就不要替我瞎操心了,我要想走,我自有办法。”
6
夜里下了一场雪,山沟里一片银装素裹,早晨起来天放晴了,鲜红的太阳把它的温暖撒向大地,雪地里泛起刺眼的光芒。
夏志今天起的格外得早,起来后他先拿起扫帚把院子里的雪打扫干净,在院子里堆起一个雪人。范宝看见了,觉得很奇怪,照他的想象,夏志应该是垂头丧气,至少也是无精打采,没想到竟比往常更加充满朝气,更加乐观开朗。
夏志说:“范师傅,你看我堆的这个雪人咋样?”
范宝说:“好呀,跟真人一样。夏老师,学生送给你的那些炸糕、豆腐、还有爵菜什么的,我都给放在正殿后边冻着哩,待会我都给你拿出来吧。”
夏志说:“拿出来干什么?留着你们吃吧。”
这时住校生们也起来了,他们已经知道夏志要调走了,就都围在夏志的身边,有的女生还哭了。夏志就哈哈一笑说:“看看,小小的人那来得这么多的多愁善感。好了,快去上早自习吧,告诉你们我走后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争取都能考上县里第一中学,要不你们可就对不起我吆,哈哈。”
铃声响了,学生们一步一回头地走向了教室。夏志回到宿舍开始洗脸蔌口,捆绑行李,收拾书籍。范宝今天也格外勤快,竟不等夏志去伙房吃饭,而是把饭菜直接给端到宿舍来了。范宝把饭菜放在桌子上说:“夏老师,吃饭吧,今天菜里边我没少放油。你在的时候,还有两库供应的半斤麻油,这一走,来的都是民办,半斤麻油没有了。”
刘晓飞昨天晚上回了趟老家,今天从老家又回来了,一进宿舍发现夏志换了一身从来没有穿过的新衣服,新鞋子,平头梳得很整齐,脸上也是容光焕发,一副要当新郎官的样子。就说:“好好,夏志,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昨天晚上,我就想跟你说,但看你无精打采的样子,就没有说,年轻人,活在世上,多经历些挫折,多经历些坎坷,这都是人生的财富,只要你有理想,有抱负,有雄心,就一能够——”
不等刘晓飞说完,夏志就说:“梅花经过寒冬的历练,才能有傲人的怒放和沁人的芬芳;海燕经受暴风雨的洗礼,才能无所畏惧地遨游于广阔的大海之上;人生经历挫折的考验,才能勇敢地迎接生活的挑战,活出精彩的人生。这些话听起来好象哄骗小孩子的空话,好象是面临困境时阿Q式的自我安慰,实际上这才是真正大实话,可惜好多人没有真正理解,写作文时满篇的豪言壮语,可一到实际当中,就露出了原形,寒冬来了,就坐在热炕头里喝酒解闷,暴风雨来了,就躲在山崖下边怨天尤人。昨天夜里,我想了一夜,我想我决不做这样的人。其实,我们根本就还没遇到什么真正的暴风雨,这只不过是小小的正常调动,从这个学校挪到那个学校而已,如果连这么一的小风小雨都经受不起,你说我们还能干什么?所以我很感谢乡政府,是他们给了我一次锻炼的机会,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风还轻点,雨还小点,还不够过赢。”
“哈哈,兄弟,”刘晓飞不由地搂住夏志的肩膀说,“半年多一点的时间,我发现你成熟了,不象刚来时的样子了。”
夏志说:“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
刘晓飞说:“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
7
“谁叫夏志?跟我走吧。”院子里有人在喊。
夏志忙走出宿舍,喊到:“我就是夏志。”
院子里那人就赶忙过来握住夏志的双手说:“你就是夏志呀,哎呀,我们欢迎你呢,从打解放以来,我们村就没分配来一个公办教师,这次老天爷睁眼了,不但来了个公办的,还是个大学生。我叫王进祥,是村里的支部书记。都收拾妥当了吧?”
夏志就说:“收拾妥当了,不过你再稍微等一等。”
“等什么呀?”
“等我媳妇,她被安排到乡里最南边的村子,叫什么——”
“头道沟。”
“对,就是头道沟。”
王进祥说:“奥,这么说你们俩一个在最北边的五丈沟,一个在最南边的头道沟,相距八十多里地,这他娘是谁安顿的?咋这么不讲人性。你等等,我去乡里找他们龟孙去!”说着就登登地走了出去。
这时候,王海梅、王海霞和她们的父亲来了,王春梅提着一个网兜,里边是洗脸盆、暖壶之类,父亲扛着一卷行李,俩人把东西放在正殿窗户下面的台阶上,王春霞两眼红红的,过来没说话,只是轻轻拉了夏志的衣袖一下,俩人就进了夏志的宿舍,父亲也跟着要进去,被王春来给拦住了。
王春霞进了屋就随手关上门,含着泪花的眼睛默默地盯着夏志,夏志就把手放在春霞的肩膀上,笑着带着调侃的口气说:“梅花经过寒冬的历练,才能有傲人的怒放和沁人的芬芳;海燕经受暴风雨的洗礼,才能无所畏惧地遨游于广阔的大海之上;人生经历挫折的考验,才能勇敢地迎接生活的挑战,活出精彩的人生。啊,愿你成为一枝傲雪寒梅,我愿做一只飞翔的海燕!”夏志象演员在舞台上朗颂,还把一只手伸向空中,做了一个程式化的动作,煞有介事的样子很是逗人发笑。
王春霞忍不住流着眼泪笑了,她在夏志的胸前捣了一拳,就扑在夏志的胸前。喃喃地说:“都啥时候了,还这么乐观。”
“啥时候?不就是去村里教小学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干这工作还干不上哩,我们两个都是普普通通老百姓的子女,一没靠山,二没后门,都能当上教师,这是多幸运啊,我们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呀?来,擦干眼泪,我们要欢天喜地的去上任。”说着就用手擦干了春霞眼角的泪痕。二人开始往院子里抬箱子,搬行李。
王春来一见从屋里出来的春霞跟进去时的春霞,一会的工夫判若两人。她也就高兴起来,喊父亲一起往外边抬东西。
这时刘晓明、姜海英从姜海梅的宿舍出来了。刘晓明对夏志说:“来了两辆马车,都停在戏搂下边,估计一个往北,一个往南,夏志,姜海英离你那里比较近,你有空可以多去替我看看她啊。”
就在这时,五丈沟的村支书和刘晓飞一块走了进来,他们听到了刘晓明的说话,就说:“行了,这次不必了。”
“咋了?”刘晓明吃惊地问。
五丈沟的村支书王进祥:“我们俩刚才找乡里去了,乡里还算有点人性,答应了我们要求。”
刘晓飞说:“刘晓明跟姜海英一块去头道沟,再从头道沟调一名老师去瓦窑村;夏志和王春霞俩人一块去五丈沟。”
王进祥说:“我们村就多了一名教师,我们本来就需要两名教师,四十五六个孩子,一到五年级都有,一个老师,教的过来吗?这样我们村下边的沟底村就缺一名教师,那好办,乡里再给找一名就是了,反正沟底村是自然村,归我们村管,乡里要找就让乡里找,乡里不找,我们就自己找,不管谁找都是村出工分都在我们村分红。”
院子里的人听了这个消息,都很高兴,范宝就说:“夏志、刘晓明,我看你们干脆就把结婚证领了,把事儿办了得了,要不你们都在一个学校教书,黑夜在一个炕上睡觉,咋弄哩?”
王进祥说:“领不领证都行,我们那地方天高皇帝远,没人管这些事儿。”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离开了红草乡中学,顺着大街向村西走去,街里人很多,都出来为他们送行,供销社、医院、粮库、兽医站的工作人员也都站在单位门口看着、议论着,医院的一名医生说:“咱们红草乡下辈子也弄不好,好不容易来了个大学生还给下到村里教小学。”另一个医生说:“那年咱们医院来了个市里大医院的医生,可咱们乡是怎样对待人家的?三天两头地批斗。”
不知什么时候中学的学生都跑了出来,在大道两边站成了两排,都齐刷刷地冲着马车上的人高喊:“夏老师,夏老师,我们想你。”夏志冲着孩子们连连摆手,说:“孩子们,回去吧,天挺冷的,千万别冻坏了——”王春来和姜海梅二人没有见过这些,都激动地哭了。
两辆马车,一辆向北,一辆向南,相背而行。向北的这辆马车上坐着夏志、王春霞、刘晓飞,五丈沟的村书记王进祥,还有坐在前边赶车的车老板,就是昨天接刘晓飞他们考试回来的那个人,刘晓飞在半路上下了车,昨天晚上他就把行李背回来了,现在只有书包里的几本书,他跟夏志握了握手,冲着春霞招了招手,说了一声“保重”就走了。
夏志说:“我给你们唱个歌吧。”
王进祥和王春霞同时说:“好,唱吧。”
王春霞又说:“自从你来到红草乡,还没听你唱过歌呢。”
于是夏志就唱了起来。
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
叭叭地响哎 哎咳咳依呀
赶起那个大车出了庄哎 哎咳哟
劈开那个重重雾哇
闯过那道道梁哎
哎咳咳依呀 哎咳咳依呀
哎咳咳依呀 哎咳咳呀
要问大车哪里去哎
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哎
哎哟喂 哎哟喂
哎哟喂 哎哟喂
哎咳哟喂 哎咳哟喂
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 哎咳哟 ……
第九章
1
马车连跑带颠一口气走了四十多里,天黑的时候才到了五掌沟。这时家家的窗户上已经亮起了灯光,村口有一群孩子们,每人提着一盏灯笼,其中一个孩子说:“都别嚷嚷,听,马车回来了,新老师到了!”就见一串灯笼忽高忽低地从高处跑了下来,一边跑还一边喊:“老师,老师——”
车倌问:“书记,是把车停到学校,还是停到哪儿?”
王进祥就说:“停到我家院门口吧,我们还没吃饭哩。”
夏志、春霞就跳下车,迎着孩子们走过去,孩子们立刻把他俩围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喊着“老师”,夏志摸摸这孩子的头,拉拉那孩子的手,孩子们大都穿着父亲的大皮袄,皮袄的下襟还扫着地,戴着狗皮帽子,帽耳朵都系在下巴颏下面,只露出两个红红的脸蛋,一双天真的眼睛。
王进祥过来对孩子们说:“都先回家吧,老师还没有吃饭。”
这时,一个小女孩挤到前面,怯怯地说:“老师,你孩没摸我的头呢。”
车倌就过来抱起小女孩说:“天都黑了,还在外边跑什么。”又对夏老师说,“这是我们的小闺女,啥事也落不下她。”夏志赶忙过来摸了摸女孩头,王春霞过来拔开女孩的棉帽子。在小孩的脑门上亲了一口。小女孩就很骄傲地歪着脑袋看了周围的孩子们一眼。
王进祥过来说:“夏老师、王老师,咱们先家吃饭吧,吃了饭,再去学校。”
三个人进了屋,外屋书记的老伴正围着锅台忙活,里屋点着一盏带玻璃罩的油灯,油灯放在炕上的一张饭桌上,把屋子照得很亮。书记脱下了皮袄,扔在后炕的行李上,对夏志和王春霞说:“快,先上炕暖和暖和。我们这地方比坝上还要冷,过了北边这道梁,下了坡就是坝上。到了这儿,就算到家了。”
夏志、王春霞就脱了鞋,上了炕,王春霞坐在里边,夏志坐在外边,夏志打量着这间屋子,北边靠墙摆着一个大红柜,柜上边正当中放着四本书,书上边放着毛主席的石膏象,再往上墙上贴着毛主席的画像,画像两边是毛主席语录,左边一张上写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右边一张上写着:“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这可是七十年代的摆设了。
王进祥见夏志在看墙上的毛主席象就说:“现在看来这都是古物了,都是六九年买的,后来被老婆子给卷起来塞进柜缝里,换上了几张演电影的娘们儿。可自打七六年毛主席走了后,时间越长,我就越是想念,特别是最近几年社会上越来越不象话了,有人还要给毛主席一辈子三七开呀,四六开呀,甚至好要全面否定毛主席,我就气不顺了,咱管不了别人,可咱能管自己。于是我就把那几张演电影的画给撕下来,卷吧卷吧塞进了灶火堂,又翻箱倒柜地找出这张毛主席的画像,还有跟这画像配套的毛主席语录,还用和好的莜面在画上搓了个遍,直到一点灰尘都没有了,又给贴到墙上。跟你说吧,如今只有我们家有,村里别的人家都没有——瞧,说起毛主席,我的话就没个完。老婆子,快端饭吧。”
这时候,书记的老婆开始端饭了,一盘腾炸糕,一盘腾包子。还有一小盆猪肉烩粉条,接着又给夏志和王春霞每人盛了尖尖一碗大米饭。夏志看见书记老伴,就说:“大娘,我怎么好象在哪里见过你。”
书记老伴就说:“我整天钻在这小地方,连门也不出,你上哪儿见我去呀?”
夏志说:“我是东流水镇西流水村的。”
“啊,你是西流水的?”书记老伴吃惊地问。
“我是西流水老夏家的老三,我爹叫夏才。”
“哎吆吆。”书记老伴拍打着夏志的脊梁说,“我就是西流水的老郑家的,嫁出来快有三十年了,早些年还回西流水看过戏,后来老人都死了,我也就不大回去了。估计你见着我时,你还是个孩子里,我可是老了。记得刚解放那年,村里闹灾荒,家里没的吃。这家伙就用一头毛驴驮二斗高粱,把高粱卸在家里,顺脚就驮着我来到了这五丈沟,到家天已经黑透了,就在那天夜里,我们一没拜天地,二没有喝喜酒,我就被这个老东西给收拾了。”说着郑大娘就笑着流出了眼泪。
王进祥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老提它干啥。”
2
吃罢饭,王进祥领着夏志、春霞往学校走,到了院门口,马车不见了,车上的行李、箱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王进祥说:“行李和箱子我都让车倌给搬到学校去了,放心,在咱们这山沟里,你就是把东西在街上搁半个月,也没人动。”
王进祥说着打亮手电筒在前边走,夏志春霞二人跟在后边,路高高低低,又很狭窄,王进祥提醒说:“注意,我们这里的路很不平,坑坑洼洼,要是我们本村人走,不用手电摸黑,也清楚哪儿是沟,哪儿是坎,生人就不行了,弄不好就要栽跟头。我们村就我有这么个手电筒,好长时间不用了,电也快跑得差不多了。”
夏志搀扶着春霞小心地走着,周围的人家都已经熄了灯进入梦乡,只有前边不远有一间屋里还亮着灯。王进祥说:“到了,那就是学校。”
原来这是一排房子,东头两间是老师的办公室兼宿舍,夏志他们进了屋发现,灯放在外屋的窗台上,一个小伙子正在扫地,清理灶火门前的烂柴火。见夏志他们进来了,就一脸憨厚地笑了,把灯拿到里屋的桌子上。夏志一进屋就感觉暖烘烘的。王进祥就说:“呵,很暖和。”
那个小伙子说:“这屋子快一个半月没动火了。自从上次刘校长来了一趟,老师就回家了,我刚进来的时候,屋里就象个冰窖,中午我给烧了俩柴火,晚上我又给烧了俩柴火,屋里这才有了热乎气儿。”
王进祥向夏志介绍说:“这小伙子也是初中生,去年刚毕业,大名叫朱光林,小名叫柱子。”
夏志问:“奥,你要是晚毕业一年,正好我能教上你。怎么初中毕业没再参加中考?”
朱光林说:“参加了,也考上了县一中,可我爹说,念个初中毕业就不简单了,上高中我没钱供了,再说你也十七八了,也该张罗着盖房说媳妇了。所以我就没去念高中。”
王进祥说:“天不早了,你们也累了,早点歇着吧,柱子,咱们也该回去了。”
屋子里剩下了夏志和春霞俩人,一个天大的难题摆在了眼前,今天晚上这觉可怎么睡呀?屋里没有床,紧考南边的窗户有一盘炕,炕上放着一个很大的红胶泥捏的火盆,里边满满的一盆红火块,靠北墙是两张办公桌,两把椅子。
夏志把箱子从炕上搬到地上靠炕沿的地方,又爬上炕把捆行李的绳子解开,又下了炕,把放在桌子上的油灯拿到窗户台上,他一边做着这些,一边心里在想,想他与春霞的第一次认识,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想象着春霞被赵少杰绑架,春霞表现出来的从未有过的坚强与勇敢,虽然从来到红草乡到现在,才短短的不到七个月的时间,可他俩已经深深地相爱了,从宣布他要到五丈沟,春霞要去头道沟开始,已经记不清春霞趴在自己的胸前流过多少眼泪了,现在他俩就要阴差阳错地要睡到一盘炕上了,难道这就是自己的新婚之夜么?
春霞拿着自己带来的暖壶到外屋的锅台前摸黑灌了一暖壶开水,回到里屋又拿出自己的洗脸盆放在椅子上,把水倒进洗脸盆里,开始洗脸。她的动作不紧不慢,很沉着,但心里却一阵阵慌乱,似乎能听到心脏咚咚的跳动声,洗脸时摸着脸觉得自己的脸滚烫。她想着在书记家吃饭的时候,郑大娘说过的一句话:记得刚解放那年,村里闹灾荒,家里没的吃。这家伙就用一头毛驴驮二斗高粱,把高粱卸在家里,顺脚就驮着我来到了这五丈沟,到家天已经黑透了,就在那天夜里,我们一没拜天地,二没有喝喜酒,我就被这个老东西给收拾了。难道今天晚上,我也要被夏志给“收拾了”可她内心深处却渴望被“收拾”。
于是她用毛巾擦了擦脸,就说:“天不早了,睡觉吧。”说着就一口吹灭了油灯。屋里一下黑了下来,只有朦胧的月光从玻璃窗上如水一般泻到炕上。
3
第二天,太阳还没露脸,夏志早早就起来了,发现春霞比他更早,已经在外屋烧水了。这时他发现,好多天没住人的屋子,昨天被朱光林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户糊了新的白纸,下扇窗户中间的玻璃也擦得一尘不染,墙上的课程表,值日表,学生花名表,这夏志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朱光林照旧的新誊写下来贴上去的。课程表的旁边挂着一本日历,他上前一看,今天是三月六号,啊,今天立春了,春天来了。他想把立春的消息告诉春霞,可又不好意思出去,生平第一次感到害羞了。
这时,春霞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喊:“老夏,洗脸吧。”
一声“老夏”。喊得夏志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成熟了,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丈夫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做了一个举杠铃的动作,突然回过头来,他有些惊呆了,春霞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刚洗过的乌黑的头发披在脑后,用一条雪白手绢系着,刚洗过的脸庞红扑扑的容光焕发,特别是那双会说话大眼睛,闪烁着无比兴奋的光彩,刚洗过的那双端着盆水小手红融细腻。这是春霞吗,是喊自己老夏的媳妇吗?
春霞把水放在椅子上说:“快洗脸吧,今天的活儿多着呢,学生要到校,要重新分斑,还要上课,这小学上课可不同于中学上课,中学上课,上完一节,还可以休息,这里每节课都是你上,一直到放学。我刚才看了一遍,我们学校就这一排房子,共有六间,咱俩住两间,剩下的四间可以做两个教室,不过最西头的两间,堆了满满一屋子的莜麦秸,不知是谁家的,还需要清理出去打扫干净。”
夏志一边擦脸,一边说:“刚才我突然想起个十分重大的问题,而且要马上解决。”
春霞说:“什么重大问题呀?说得这么吓人。”
夏志说:“咱们要干这个,干那个,可咱们首先要吃饭呀!前天上午刚宣布咱们要来这里,昨天就要咱们立即动身,我光想这前途呀,命运呀,就是没想到人还需要吃饭。”
春霞笑了说:“你们男人呀光想大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哪会放在心上,放心吧,我都带来了,放到锅里一热就成。今天我爹就要来给咱们送吃的来了,有粮食,有蔬菜,还有麻油、花椒、大料、咸盐。今后象这样的生活小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你就一门心思思考工作就可以了。”
夏志说:“我算是明白了,人们为什么都要娶媳妇,都要讨老婆,原来这里的好处太多了,白天有媳妇给你洗衣做饭,晚上还给你点灯做伴,往后还要给你生娃娃,传宗接代。春霞,你们真是太伟大了!”
春霞的脸腾地就红了,赶忙端着洗脸水走向外屋,把水泼到院子里。
夏志又来到外屋,说:“春霞呀,可我觉得很内疚,很惭愧,很对不起你,人家别人结婚成家,都有三大件,都有六七身新衣服,还有彩礼,最少也是三四百块,典礼的时候还要摆酒席,可我呢,什么也没有,连吃饭还要你操心,你老爸都快六七十岁的人,还要为我们的生活奔波操劳。”
春霞扑在夏志的怀里,流着眼泪说:“不要再说这些了,现在我们俩已经成了一个人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还说这些有啥用,反正从昨天晚上起,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4
这时候,书记的老伴郑大娘端着一大盆子莜面来了,还没进屋就高声喊上了:“夏老师,起床了吧?我给你们送莜面来了。”
夏志和春霞赶忙迎接出来,夏志说:“大娘,我们早就起来了,饭都吃罢了。快进屋吧。”
春霞说:“待会我爹就给我们送粮食来了,不用给送莜面了,待会回去还把它带回去吧。”
郑大娘把莜面放在桌子上说?“这丫头说的,外道了不是?甭说我和夏老师是同乡,就是另姓旁人大老远的到我们这穷山沟来教书书,我们也不能让人家饿着不是?再说,我们那老家伙昨天夜里嘱咐一遍又一遍,说你们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带粮食,叫我今个早上给你们送盆莜面来,还嘱咐我,不能来得太早,说太早你们还没起里,也不能太晚,太晚学生都上课了,就把早饭给耽搁了,结果还是晚了一步,行了,我得回去再给你们端碗酸菜,拿几个山药,吃莜面得有汤儿呀,一趟拿不过来,还得跑一趟。”
郑大娘走了,学生都来了。夏志走进教室,只见两间房的教室坐了四十多个学生,满满一屋子,老师的讲桌离黑板很近,只能勉强通过一个人,还不到上课时间,但孩子们都已经坐好了。
夏志说:“同学们,咱们四十多个学生,就这么一个教室,是不是很挤呀?”
“是!”孩子们齐声声地回答。
“那该怎么办呢?”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答不上来了。
夏志笑了,说:“那就再开辟一个教室,咱们教室西边隔壁不是还有两间房么?”
学生听了这话 都把目光投向坐在后边的一个男同学身上,一个同学指着后边这个同学说:“老师,那两间房叫他爹给占了,里面堆的全是莜麦秸,他爹还给上了锁,钥匙也在他爹的裤腰上。”
夏志就走到后面那个同学的桌子前,俯下身问:“小同学,你的名字叫什么呀?”
那个同学就站起来回答:“老师,我叫石头。”
夏志说:“我问的是你的大名。”
“老师,我爹还没有给我起大名哩。”
“为什么呀?”
“我爹不识字,说要等找个识字人给起。可好几年过去了,他也没找。”
“你爹在家吗?”
“不在,早上坝外去了,过年回来待了八天,刚过年就又走了。”
“你能领我去你们家一趟吗?”
“老师,你就不要去了,我这就回家,把我妈喊来,让她把那两间房给腾出来。”说着不等夏志说话,就从同学的背后挤出来,跑出了教室,夏志看见这孩子整天在后墙蹭来蹭去的,把棉袄的背后都给蹭破了,露出了棉花。
这时,昨天那个车倌来了,他叫王进满,跟村的书记是远房本家兄弟。他拿着一把木叉,见到夏志说:“夏老师,书记叫我来给腾倒那两间房来了。”
夏志说:“好,不过别着急,那家的男人不在家了,女人一会就到,等她来了,看她怎么处理。”
王进满说:“等她来自个儿处理?那娘们,你不知道,可不是个东西了,她——”
“是哪个龟孙在背后嚼老娘的舌头,说老娘的坏话哩!”没等王进满把话说完,就见从门口一扭一扭的走进一个女人来,旁边还跟着她儿子石头。
王进满说:“你整天东家长,西家短地说别人的坏话,我就不能说你几句?”
那女人,是坝上人,说话一口坝上口音,她叫李小云,大家给她起了个外号叫烂嘴儿,跟别人说话不过三句,就开始骂人,可她从不把这看成是骂人,认为人跟人说话就该如此,不这样她就不过赢似的。这时,她冲着王进满说:“谁说我坏话,就让她烂舌头,生孩子没有屁股眼。”
王进满就说:“行了,不跟你这娘们扯淡了,书记说了,学校要扩班了,需要一个教室,你快把那些莜麦秸给扒出来,把房子腾清,”
夏志走过来说:“大嫂,你就是石头的母亲吧?”
烂嘴儿一见夏志就说:“吆,看看,人家这孩子长得多俊呀,咋?学校要扩什么班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扩班,咋你来了就要扩班?还要我腾房?那么多莜麦秸,你让我搁哪儿呀?”
王进满说:“你爱搁哪儿就搁哪儿,跟我们没关系,反正这房子是村里的,不是你们家的。”
夏志说:“大嫂,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刚才看见你家的院墙上露出好多椽子,等我有空给家院子里搭个棚子,把那些莜麦秸堆在棚子里,咋样?”
“哎吆吆,王进满你听听人家这孩子说话多受听,那象你丧棒一根,好了,看在兄弟你的面子上,我这就给腾。”
夏志说:“大嫂,不用你亲自动手,你只要站在这里当个指挥官就成,具体怎么腾,让学生去干就行了。”
5
郑大娘给送来了酸菜和山药,正跟春霞叨唠着如何吃莜面的事儿。峥大娘说:“孩子,咱们这里地势高,上冻早,庄稼人只能种莜麦、胡麻、山药,谷子只能种小日期的,也有种玉米的, 不是为了打粮食,是为秋天给孩子们煮嫩玉米棒子,让孩子们尝个鲜。这样一来,咱们这儿的当家饭主要是莜面,早晨莜面疙瘩汤,中午莜面窝窝,晚上莜面烙和饼,最难做最费事的就是莜面窝窝,首先要用刚烧开的开水和面,和好面后,还要把面团放在笼屉上蒸一会,蒸的时间要拿准,短了,搓窝窝时它不起,长了,窝窝搓不开。行了,我今天有空,就给你们做一顿搓莜面窝窝。”
教室里的莜麦秸已经搬走了,屋子腾空了,学生们正在撒水扫地。夏志在院子里拍掉身上沾着的莜麦秸,扫掉身上的灰尘,回到了办公室,见郑大娘正在搓莜面窝窝,就说:“看来今天中午要吃莜面窝窝了。郑大娘,下午王书记没啥大事吧?如果没啥大事,我想请他来参加我们学校的开学典礼。”
“吆,开学还要典礼呀,我们结婚都没有典过礼,行,我回去就告诉老头子,让他撂下一切事情,一定来参加你们的典礼!”
王春霞赶忙把夏志拉到外屋,说:“看看,你这灰头土脸的,赶紧洗洗吧。”
夏志一边洗脸,一边说:“教室腾好了,原来这学校没有五年级,只有一二三四年级,我准备把四个年级分成两个班,一三年级一个班,有二十三个学生,二四年级一个班,有二十四个学生,咱俩一人教一个班,尽你挑,你愿意教哪个班呀?”
春霞说:“我就教一三年级吧,你教二四年级。”
夏志说:“好,下午咱们的工作是,一、举行开学典礼,会议有你主持,”
“为啥有我主持呀?”
夏志说:“这学校我是校长,我得和书记坐在主席台上,你不主持让谁主持呀?”
“好好,你是校长,你说的算,没看出来,你这官赢还挺大,来不来就先封自己个校长。”王春霞大笑起来,说,“可我主持,我都说啥呢?”
夏志说:“第一是升国旗,唱国歌。国旗咱有就在办公桌的抽屉里,还是新的,从来没用过,这旗杆么——中午我上山砍一根小杨树。只是这升国旗的升字不太好落实,没有滑轮呀。”
王春霞说:“这好办,咱先把国旗穿到旗杆上,开会前把国旗横放在主席台,开会时我就把升国旗改成立国旗,唱国歌,然后让两名学生到主席台上把国旗拿下来直直立在地上。”
夏志说 :“行,暂时先这样,以后一定要弄到滑轮。只是这唱国歌也不好办,估计学生们肯定不会唱。”
王春霞说:“这也不难,学生不会,可是我们俩会呀,我说完唱国歌后,你就立马沾起来,我俩来个男女生合唱,对,以后我就负责全校的音乐课,你就负责全校的体育课。”
夏志说:“第二项,你就说请我们学校的副校长夏老师讲话,我就站起来给学生讲话。”
王春霞说:“刚才还是校长哩,怎么眨眼工夫又变成副校长了?”
夏志就笑了说:“刚才我想了 ,校长的位置还是有村里的王进祥王书记担任好,以后会有不少麻烦事需要他来帮忙,我么就来个常务副校长,你呢,就当个常务副校长兼后勤主任,兼炊事主任,兼卫生主任,兼——”
春霞就乐了,说:“行了,那第三项呢?”
夏志说:“我讲完后,你就说,下面请我们学校的校长讲话,大家热烈鼓掌欢迎。”
俩人说的正热闹,郑大娘从里屋出来了说:“你们这是排戏吧,还让我们老头子讲话,你们刚才说的旗杆,我们家就有,杉木的硬着哩,中午过了我让老头子给你们拿来。”
6
下午天气晴和,太阳光照在身上,身上显得很暖和,五丈沟小学的开学典礼仪式开始了,孩子们排成四队,脸冲北整齐地站在院子里,教室的窗台前面放着张桌子,桌子后面脸冲南坐着村党支部书记王进祥,夏志。桌子上面放着一面已经卷起来的国旗。孩子们从来没见过什么开学仪式,觉得很新鲜,一个个挺这个肚子,直愣个脑袋,一脸的严肃。院子周围墙头上趴着好多老娘们,对着院里的孩子们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
王春霞回头看了看夏志,夏志就冲着春霞点点头,王春霞就走到学生的面前,从衣兜掏出一张纸,用普通话念道:“尊敬的王书记、夏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 寒假带着春节的喜庆一晃而过,踏着春天的脚步,迎着暖和的春风,我们又步入了一个新的学期,本学期,我们学校来了两名新的老师,一位是我,一位是夏老师,夏老师毕业于师范专科学校,是名副其实的大学生。我们村的王书记,也是我们学校的兼职校长,在百忙之中,今天亲自来参加我们的开学典礼,对此我们表示非常的感谢和热烈的欢迎!”说完,春霞就带头鼓掌,下边的学生也就齐刷刷地拍起小手。
王春霞接着说:“下面开始第一项,立国旗,唱国歌。”
这时早已安排好的烂嘴儿的儿子石头和车倌王进满的小闺女玲玲昂首挺胸地走到主席台前,横端着国旗又走到学生与主席台中间,把国旗给立了起来,石头个高两手握住旗杆的上面,玲玲个矮握住旗杆的下面,可是这时空中有股小风,旗子一展开,就呼啦拉地飘扬起来,俩人有些握不住了,就在国旗慢慢要倒下时,正在墙外看热闹的石头妈妈,不,李小云几步冲了过来,抓住了旗杆,把国旗重新竖立起来。
春霞很感动,就说:“同学们,向国旗敬礼!”说着自己首先举起右手,掌心向左五指并拢,右肘弯曲并移动到额头上方。整个动作规范标准一气呵成,同学们也都学着春霞的样子做了敬礼的动作,王进祥扭头看到夏志也站了起来把手举到头顶上面,他觉得自己一个人这么坐着有点不对,也马上站了起来,挺胸抬头,右手迅速抬起,五指并拢,面对国旗行了个庄重的军礼。
春霞喊了声:“礼毕!”学生听不懂礼毕是什么意思,但看到老师把手放了下来,也都跟着把手放下。
春霞喊到:“唱国歌!”学生们弄不清唱国歌是啥意思,就你看我看你地互相看着,这时春霞回头冲着夏志一点头,俩人同时高歌: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这时候,谁也没有料到,动人的一幕出现了,只见王进祥突然站了起来,摘掉头上的狗皮帽子,露出花白的头发,也表情严肃地跟着唱到;
起来!
起来!
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前进!
前进!进!
7
夏志讲完后,王春霞说:“下面请我们的校长老书记讲话。大家鼓掌欢迎!”
王进祥就说:“孩子们呀,你们一定很奇怪,这老头怎么会敬军礼,还会唱国歌?哈哈,告诉你们,我四十年前就会了。我一九四八冬天年入伍参军,一九五一年秋天退伍回家,打了四年仗,敬了四年军礼。说到国歌么,话就长了,那是打海南岛的时候,部队都是北方人,跟我一样,都不会水,都是旱鸭子。怎么办?苦练呗。你们没见过大海,那大海跟平地可不一样,脾气很大,说老实的时候十分老实,说发起怒来,那可了不得,大风一刮,大浪就起,那浪头不论个儿,而是论排,一排排浪头,后边的推着前边的,最前边的没的推,就往海边的石头上撞,那家伙,几层楼高浪头一排跟着一排地冲过来,前边的刚撞碎,后边又不管不顾地冲上来,那声音惊天动地的,对面站个人跟你说话,你都听不清。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开始练兵,开始练划船的时候,不要说遇上海浪,就是风平浪静的时候,我们也是晕得一塌糊涂,把刚吃过的东西全都给吐出来,后来渐渐的不晕了,我们就到大浪中去,那时侯我们还没有轮船军舰,就是小木船,木船在海浪上简直就是一片树叶,浪头一会把你扔上天空,一会又把你扔进深沟,就是在这时候,我平生第一次听到国歌,我们连长越是在这时候他越能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连长唱,我也就跟着唱,越唱我们就越有力量,越就勇敢不怕死。等到真的攻打海南岛时,我们连就是唱着国歌划着船冲上去的,那子弹就象雨点,那炮弹是一片一片地落下,在我们小船的周围溅起几丈高的柱子,最后我们还是冲了上去,占领了海南岛,可以说,我是在枪跑声中学会了唱国歌。不过呀那一仗,我们也牺牲好多人啊,比我刚参军时打兴保安时牺牲还多,战斗结束后,光抬尸体就动用了一个团,整整抬了一个星期,更不要说牺牲在大海上的人了,好多人牺牲了,连名字也没有留下来。”
说到这里,王进祥的眼睛闪着泪花,他说:“我从退伍回来,已经四十多年了,再没有听到有人唱国歌,今天王老师和夏老师一唱,我突然就想到了大海,小船,好象听到到了炮火声,喊杀声,好象又听到了我们连长高唱国歌的声音,我的心里就象突然着了大火,就忍不住跟着两位老师唱了起来。不过我也有点遗憾,我们四十多个学生,有的都快要升五年级了,竟没有一个会唱的,老师们在上边唱,你们呢,只是在下边傻忽忽地听,这可不行,既然你们让我当校长,那就听我一个建议,从明天开始,大家都要学会唱国歌。好了,我就罗里罗嗦说这么多吧。”
这次不等春霞喊,学生就拍起了手,有的学生还蹦了起来,因为他们自打一进学校门就没有学过唱歌。
第十章
1
学校终于象个学校了。
两个教室新粉刷了墙壁,新刷黑了黑板,新糊了顶棚、窗户,重新修理了桌子板凳,重新砌垒了土炉子。黑板上方贴上了夏志新写的标语: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每个教室北边的墙上,都贴了两张夏志书写的毛主席语录,一张上边写着:我们的教育方针,应该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另一张上边写着:教育必须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必须同生产劳动相结合。办公室的墙上,夏志也用黄纸写了五个黑体字:为人民服务。
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办公室的房檐下吊着一块三角钢,窗台上放着一个小铁锤,上课就用着铁锤敲打这三角钢,铛铛铛一响,学生就象一群麻雀飞回了教室。整个学校焕然一新,让人走进学校立刻就有精神为之一振的感觉。夏志和春霞的吃饭问题也得到了彻底的解决,开学典礼的那天下午,春霞父亲赶着毛驴车给送来了一口袋小米,十几个疙瘩白菜,还有一大筐山药,另外还有油盐酱醋之类的东西。吃了晚饭就连夜赶回去了,说毛驴和车都是借的,不敢住夜。
上午,上完第一节课,夏志,春霞回到办公室,看到总校长刘秉贵来了,见到夏志、春霞就马上站了起来,说:“小王、夏老师,几天不见,你们把学校拾掇得象个学校了。不简单呀,哈哈。”
夏志把书本放在办公桌上,说:“刘老师,大老远的,您这么早就来到我们学校一定是有什么事吧?”
刘秉贵说:“其实我昨天就来了,不过没有到这五丈沟,而是到了你们这个村下边的沟底村,你们这里是弄好了,增加了一名老师,一个教室,学校也办的红火起来,可沟底村现在是光有教室没有老师,家长天天找我要老师,我上哪儿去给找老师呀!”
这时春霞说:“刘老师,您先坐着,我们上课去了。”说着就到外边,铛铛铛地敲响了三角铁。夏志就拿起课本就要去上课,刘秉贵赶紧站起拦住夏志。
刘秉贵说:“不着急,让学生先上自习,咱们还有话要说。”夏志只好坐了下来。
刘秉贵说:“现在有两个方案,一个方案是让春霞到沟底村学校去,一个方案是让沟底村的学生到五丈沟来走校上学。”
夏志说:“您是要征求我的意见吗?”
“对,是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那我可就说了,第一,以前我们学校是四十五个学生挤在两间房内,出不来进不去的。现在刚刚腾出一个教室,扩了一个班,学生的高兴劲还没过去,就又把他们合并到一起,这不但给学生头上浇了一盆冷水,家长也会意见纷纷,教学质量也无法保证。第二,沟底村的学生有二十几个,都是一到三年级,四年级的学生都已经来到五丈沟学校了。沟底村的学生最大的不超过十岁,最小的才六七岁,让这么小的学生,每天来回跑十多里路上学,我觉得不太安全,如到到了夏天,遇上下大雨发洪水,那就更麻烦了。所以,您这两条方案,哪条方案,都很难执行。”
2
刘秉贵抓了抓头皮说:“那你说该怎么办哩?”
夏志说:“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再增加一名民办教师。”
刘秉贵说:“要是以前这办法行,可现在难了,民办教师增加一个名额,必须得乡政府批准,光乡政府批准还不行,还得村里同意,要不谁给工分呀?”
夏志说:“那就找找村干部。”
刘秉贵坐着没动,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对夏志说:“你刚来,还不了解情况,五丈沟这个村支书,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脾气特别强,你说东,他偏向西,你说西,他偏向东,专门跟你拧着来,甭说跟他打交道,听到他的名字我都头疼。”
夏志就笑了,说:“瞧您说的,这样吧,支书的工作我来做,你就负责找一名教师吧。”
刘秉贵说:“年轻人就是敢想敢干,这很好,不过呀事情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这个村的支书叫王进祥,仗着是个退伍军人,天不怕地不怕,连乡长,乡书记都不待搭理他。年前乡长领了几个乡干部来五丈沟推行包产到户,结果他就跟乡长大吵了一顿,死活要坚持大集体,结果包产到户没推行成功,晚上连顿饭也没混出来。乡长说,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太阳都落山了,总得叫我们吃顿饭吧!你猜王进祥怎么说?哼,想吃饭?我不伺候,说完扭身就走。弄得乡干部们只好饿着肚子骑着自行车跑了四十多里,回到乡里吃饭。”
夏志听的很有趣,就说:“一个村支书,天下最小的官,乡长一句话把他撤了,另换一个人当不就得了。”
刘秉贵说:“你以为乡长不想换他?乡长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可是换不了呀,前年那个走了的刘乡长,就是王春霞的姐夫,带着工作队来撤换他,先是挨家挨户走访,收集王进祥的缺点错误,结果不但没找到他什么错误,反倒收集了一大堆他的先进事迹,什么这家生孩子生不下来,他半夜套车把孕妇送到医院了,什么那家娶媳妇缺钱了,他主动跑到新媳妇商量减免财礼了,多了去了。刘乡长来的时候还跟着一个市里来的记者,结果那个记者就感动了,回到市里就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叫什么《共产党人的楷模》,登载在报纸上。这不是偷鸡不成舍把米么。”
哈哈哈,夏志忍不住笑了起来,说:“看来这个支书还是个挺有个性的人,刘校长,你就放心吧,我去找他,我保证让他答应给沟底村再派个民办教师,工分肯定让五丈沟村里出。闹好了,他晚上还要请你喝酒哩。不过让谁来当这个民办教师,你得先跟我透个底,要是这人不对书记的心思,那可就说不定了。”
刘校长就站了起来,满脸都是惊奇,他上下打量着夏志这个年轻人,心说这个年轻人难道真的能说通?就说:“好,我就跟你透个底,就是乡长的小舅子。”
夏志就坐下了,摆了摆手说:“这个不行。”
刘校长说:“那就换成书记的小姨子,不过这人只是小学毕业,在家里待了快四年了。”
夏志说:“刘校长呀,王进祥这人你很了解,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个,不是书记的小姨子,就是乡长的小舅子,动不动把书记乡长摆在前面,你想他能同意吗?”
刘校长两手一滩说:“我也没办法呀,人家话里话外都跟我提挑好几次了。”
夏志说:“我有个好办法,不知你愿意不愿意采纳。”
“什么好办法?说出来听听。”
夏志说:“干脆,这个民办教师就让王进祥去找,如果他能找到,那就依他,不过你得给他提出条件,不符合条件的不要。如果他找不到,或者找到了,但不符合条件,那也不行。那时侯你再提出你的人选,他也就无话可说了,你对乡长书记也就好交代了。你看这办法咋样?”
刘校长沉默了一会说:“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找王进祥这事还得你去,就跟他说,找的这人,文化程度最低也得是初中毕业。”
3
山里人夏天忙吃三顿饭,冬天闲在吃两顿饭,一般上午八九点才吃早饭,下午四点多一点就把晚饭吃了,没事干八点就钻进被窝睡觉了。
中午王进祥正在院子里劈柴火,老伴在喂猪,老两口就叨唠起学校的事来了。王进祥说:“新来的这两个老师我看不错,干啥象啥,不象以前那些都是胡胡弄弄,甭说别的,就每天早上学生一到学校,老师领着学生在院子里排队唱国歌,这别人就比不了。以前的学校,学生一放学,就都一窝蜂似的跑回家了,现在学生放学都是先站好队,然后排着队回家,到谁家门口谁才能离开队,还有院子里那面五星红旗,打老远一看,就知道这是学校,夏老师那人就是巧妙,没有滑轮,人家就自制了一个,还挺好使,每天早晨一拉,那红旗就自己上去了。”
郑大娘说:“人家夏志那孩子是教员科班出身,去过大学校,是大学生。咱们红草乡有几个大学生?就这么一个!”
王进祥说:“你一提起这个,我心里就犯嘀咕。”
“犯啥嘀咕呀?”
“我怕他在咱们这里待不长。”
“那倒是,我听朱光林那孩子说,大学生都是教初中教高中的。听说县长都来听过夏老师讲课,说那课上的棒极了,县里人都给竖大拇指,不知为啥就突然把人家孩子给弄到咱五丈沟来了。”
“这你得去问那些当官的,假如有一天老天爷突然让我去当国家的一把手,我手下管的是周恩来、朱德、林彪、刘伯承,你说我能干好吗?肯定不能,可我又不想下台,想坐稳这一把手的位子,过过当官的赢,你说我该怎么办?”
不等老伴回答,王进祥就说:“就一个办法,把那些总理元帅下放到象咱五丈沟一样的山沟里,要不就干脆把他们杀了,我再从咱们五丈沟找一些听话的去中央当总理,当部长。”
“那国家还不得垮了,老百姓还不得受罪,八国联军还不又打进北京?”
“这我就不管了,反正我是当了大官了,哪怕只当一天,也是过了官儿赢了。”
俩人正说着,朱光林来了,说:“老伯,劈柴火哩? 来,让我来劈吧,您歇一歇,抽锅烟。”说着就拿过了王进祥手里的斧子。
王进祥就坐在门槛上掏出烟袋抽烟,说:“光林,前天我跟你说的那事,你想得怎么样了?人家沟底村还等着哩。”
“其实你当时跟我说了,我心里就同意了,我只是担心乡里边另有人选,我高高兴兴的去了,结果没干两天,又被人家乡里给撵回来,那多丢人呀。”
“屁!你去沟底村当民办教师,挣的是村里的工分,不是乡里的工分,有他乡里蛋相干?没事,不必担心,明天你就到沟底村上任,不过你去了可得好好干,要向夏志学习,把学校给我办好,要不,不用乡里,我就把你撵回老家。明天我要去坝外一趟,过几天才能回来,回来后,我要亲自去检查。”
朱光林就笑了,说:“您就看我的行动吧。”
“王大伯,哈哈,这次咱们想到一起了。”王进祥抬头一看,说话的原来是夏志。
4
第二天早晨,朱光林要去沟底村学校当教师了,虽然他父亲说他十七八了,实际上他才十六周岁,但个子很高,身体很壮实,一路上背着个行李卷一厥一厥地走着,他信心满满,心里想着王进祥的话,要向夏至学习,想着如何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可他没有想到人家夏志是大学生,他不过是个初中生,人家夏志没来五丈沟之前,在红草中学已经是赫赫有名了,可他好多人还把他当成孩子。
他到达沟地村学校时,没有学生象欢迎夏志那样打着灯笼迎接他,学校院子里空荡荡的连一个孩子也没有,只有一群鸡在院里寻找食物,有两头老母猪,躺在教室的窗台下晒太阳,一群小猪趴在母猪肚上在争先恐后地抢奶吃,一阵风刮过,卷起地上的烂草枯叶漫天飞,学校只有三间东倒西歪的旧房,房上还长满了杂草,窗户上边连个纸毛也没有,从窗户空看进去,桌子板凳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办公室的办公桌早已四脚朝天躺在地上,烂纸片满地都是,靠南窗有一盘小炕,紧挨着小炕盘着个锅台,锅盖扔在炕上,锅里一片黑红色。
朱光林手一松,行李掉在窗台下,他就势坐在行李上,眼前的一切如同一盆冷水一下子浇到自己的头上,心里感到一阵冰凉。
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庄稼人,他叫刘秉生,是刘秉贵的当家兄弟,也是沟底村的生产队长。他看见学校的窗台下坐着一个年轻后生,就问:“你就是五丈沟来的朱光林吧?”
朱光林听见有人说话,抬头一看,原来他认识,就说:“是呀,你还认识我呀,我来你们村子教书来了。”
刘秉生心里说,王进祥这老倔头,怎么给弄个孩子来。就说:“这学校二十多个孩子里,你能行吗?”
朱光林就说:“行,我都初中毕业了,今年虚岁十七了。”
刘秉生说:“那就先试试吧,要是不行,你可早点说话。”他一点都不掩饰自己对朱光林的瞧不起。又说,“你们五丈沟可闹好了,来了个大学生,不用生产队掏工分不说,听说还挺有能耐,把学校办的象模象样。”
朱光林说:“大伯,你放心,我也能把学校办好。”
刘秉生说:“看行动吧。这是教室和办公室的钥匙,你拿去把门打开,先把屋子收拾收拾,屋里有水桶,有扁担,往西不远有井。我还有点别的事,就先走了。村子东头刘秉玉家刚开了个小卖部,缺啥短啥,就到他家去拿,先赊上帐,到时候让他找我算帐。”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光林就打开门,果然办公室的炕沿下有两只水桶,一根扁担。他就挑起水桶去打水。井台旁边坐着几个老娘们在叨闲话,纳鞋底,见朱光林来了就说:
“吆,这是谁家的客人呀?还给人家挑水。”
“这小伙子长得真精神,是哪儿的呀?”
“这不是五丈沟老朱家的柱子吗?上下临村的,你们连他都不认识!”
“我们哪儿象你呀,每天东南西北的海逛,谁都认识。”
“对,你们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在家里描龙绣凤的小姐,我们不是东山割草,就是西山放牛,要不就是南山上锄地,北山上砍柴火,东西南北海逛了个遍,可最终也没有跑出五丈沟的这个圈。”
朱光林说:“大娘,大嫂,你们都忙着哩?我是来你们村教书来了。咱们今后能天天见面。”
“啊,这回可好了,”刚才称自己是东南西北逛了个遍那女人站起来说,“我得赶快回家告诉我闺女,就说你们学校有了新老师了。”
剩下的几个女人也都站了起来,说:“我们也回家告诉我们的孩子去,我们孩子都盼了快两个月了,这回总算盼到了。”
朱光林顿时精神来了,一把手竟把辘轳摇成了一朵花。
5
下午四点多一点,学生就要回家吃饭了,所以四点钟学校就放学了。吃饭的时候,夏志就跟春霞商量说:“吃罢饭,我准备去沟底村一趟,想去看看朱光林。”
春霞说:“去吧,早点回来。”
夏志说:“看情况吧,弄不好我可能就不回来了。今晚上就住在沟底村了。”
春霞说:“有个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咱们四点就放学了,学生吃了晚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天才会黑,我想利用这段时间,给学生补补课,反正时间也不会太长,等过了五一劳动节,家家开始吃三顿饭的时候,咱们就六点放学,那时侯也就不用给孩子们补课了。”
夏志说:“好啊,咋我就没想到呢?这样也省得孩子们放学后没事干,到处瞎跑。那我就走了。”
春霞说:“能回来就早点回来,不能回来就在小朱那儿住一夜,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安全第一啊。”
朱光林正在打扫屋子,他首先把水均匀地撒在地上,免得扫地时尘土飞扬,然后把桌子板凳都搬到院子里靠窗台码好,正在这时突然跑过来一群孩子,有的拿着扫帚,有的拿着铁簸箕,还有个小女孩端着一小碗莜面。他们过来就把朱光林围了起来,这个说:“老师,我来扫吧。”那个说:“老师,我来给倒垃圾。”小女孩端着莜面说:“老师,我妈说让你用这莜面打糨糊,糊窗户用。”
十六岁的朱光林有生以来头一次被这么多的孩子围着喊老师,他突然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自己已经不是被人喊着小名柱子的小孩,而是一名人民教师了,他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就说:“好好,同学们,你们怎么知道我来了?”
学生们说:“刚才你去挑水,我妈看见你了,叫我们过来帮忙。在路上我们又喊来遇见的学生。”
于是朱光林就让孩子扫地,自己到村东头的小卖部去赊糊窗户的纸。小卖部里男人刘秉玉不在家,只有刘秉玉的老伴和闺女,闺女名叫刘燕,今年也十六了,在山沟里已经有人开始张罗着给说对象了,说了好几个,但她都没有相中,这时她正在东边里屋,做鞋垫,听见外屋母亲喊:“燕,有人要买东西,你快出来给打点打点。”刘燕一出来,就觉得眼前一亮,这小伙子是谁家呀?怎么长得这么秀气。就问:“你不是我们村的吧?”
朱光林就说:“我是五丈沟的,来你们村学校当老师来了。”
“吆,这么点的人,就出来当老师,行吗?”
朱光林就说:“你这小丫头,怎么门缝里看人,我都快十八了。”
刘燕说:“谁是小丫头?人家今年都快十七了。都买什么呀?”
朱光林说:“咱们先说好,我不是买,是赊,帐有村里干部刘秉生来算。我想先赊几张糊窗户的纸。”
刘燕就说:“刘秉生的名字也是你随便叫的?那是我大爷,沟底村的生产队长。糊窗户不能用白纸,白纸虽白,但也脆,容易坏,就用白麻纸吧,这种纸虽说不是太白,但结实耐用。你要多少张?”
朱光林说:“那得看纸大小哩,大的就少买几张,小的就多买几张。”
刘燕就笑了,说:“那就跟我到西屋来吧。”
俩人就进了西屋,这家小卖部一没有拦柜,二没有货架,所有东西都摆放在西屋的炕上和地下的柜上,刘燕给朱光林数了三十张纸,卷成一卷,递给朱光林,说:“你别小瞧糊窗户这活,你会糊么?”
朱光林就说:“没糊过,没事,干啥都有头一次。”
刘燕歪着脑袋调皮地说:“愿意给我当徒弟不?我教你!”
“好啊。”
5
朱光林,刘燕回到学校,发现夏志也来了,正站在桌子上打扫顶棚和墙角,弄得头上、肩膀上都是灰尘,朱光林很感动,就说:“夏老师,你怎么也来了?”
夏志说:“我刚来的时候,是你给我打扫的房子,今天我也来帮你打扫打扫。”
刘燕就说:“闹了半天是来还工来了。”
朱光林说:“可不能瞎说,这是我们学校的校长,是咱们红草乡的大学生,名叫夏志,他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刘燕就吐了吐舌头,看了朱光林一眼。于是三个人,还有一群学生,就一起忙活起来,扫地的扫地,糊窗户的糊窗户,整理桌凳的整理桌凳,终于屋子有点象个住人的屋子了。
太阳落山了,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屋子里剩下夏志和朱光林了。夏志说:“饿了吧?”
朱光林说:“你不说我倒把这事儿给忘了,你一说,我肚子里觉得有些空了,可下来的时候,我啥也没带,这可咋办呢?”
夏志拿过自己的书包,从里边拿出了一落莜面饼子,一大包咸菜,说:“我来的时候,春霞让我带的的,她说你下午饭肯定没有着落。你把这饼子放到锅里热一热,吃了吧,我已经在家吃过了。”
“你要是不吃,光我一个,就不待热了,冷吃几口,垫补垫补,再说也没办法热呀,没有柴火,刚才打糨糊还是学生们从南墙根拾的一些烂草,烂秸子,也没有灯,就是有灯,也没有煤油啊,算了吧。”说着朱光林一手拿起一个莜面饼,一手捏起几根咸菜条,就吃了起来。
天黑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朱光林把行李解开,把褥子铺在炕上,两人都没有脱衣服,伙盖着一个被子,靠在窗台上,说起了话。
朱光林说:“你去我们五仗沟的时候,王进祥书记亲自坐着马车去接你,一大早就让我给打扫教室办公室,嘱咐我要把炕烧得热乎乎的,孩子早早就打着灯笼在村口迎接你,可我呢?我来的时候,我是自己背着行李来的,到了这儿后,学校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半天生产队长才露面,没说几句话,就走了,要不是你来了,要不是那个刘燕,要不是后来来了一群孩子,我真想打道回去了。”
夏志笑了说:“我大学毕业后,本来把我分配到县里一中教高中了,后来被人顶替,我才被分配到红草中学,没想到红草中学也没有待长,就又被发配到五丈沟了。”
“夏老师。”朱光林说,“你是第一个来红草乡的大学生,结果被人家给弄到五丈沟来,你就不觉得憋屈吗?”
“说实话,不要说五丈沟,就是红草乡,我刚来的时候都觉得憋屈。可我现在不感到憋屈了,相反还感到很高兴,心情很舒畅。”
“为什么呀?”
“因为我感到咱们山里人很实在,很厚道,我发现这里很需要我,我也很需要这里,我感觉我在这里有了用武之地。特别是当我走上讲台,看着孩子们那眼睛里闪着渴求知识的光,我就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就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还有挺大岁数的老人,到学校找我给他们写信,都很敬重地喊我夏老师,我就很惶恐。我念大学的时候,吃饭不要钱,书、本、钢笔水都是学校发的,我自己就穿了一身我妈给做的衣裳,带了一卷家里的行李。是国家供的我念完了大学,国家哪来的钱?还不都是劳动人们的血汗?现在一个老大爷让我给写一封信,居然还要恭敬地喊我夏老师,你说我心里是啥滋味?”
6
“那你是准备在这里安家落户了?”
“不是准备,而是已经在这里安家落户了。因为在这里我感到很幸福。很充实,活得很有劲。对于幸福这两个字,个人有个人的理解,别人看来整天忙忙碌碌,跟一群小孩子交道,觉得很无聊,我却觉得很和我的口味;别人整天大鱼大肉,花天酒地,觉得人活着就应该这样,我却觉得那很庸俗,再说了,我已经在这里有了媳妇成了家,每天放学她做饭,我挑水,吃罢饭,她给我洗衣服,我替她判作业,晚上我们俩人对坐在办公桌前,讨论教学上的一些问题,我觉得很有趣,特别是我给她讲一些教学上我的新看法、新观点,她手托着腮帮,两眼盯着我看,一副很欣赏的样子,我就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这样是很幸福,但是你就不怕别人说你胸无大志吗?”
“高中毕业我参加了高考,填报志愿时,我的三个志愿都写的师范,因为我就想当一辈子教师,咱们山里人不识字,没文化,走出大山让人家看不起,骂咱们是土老帽,我就想用我的一生来改变这一切,我认为这是改变山区落后面貌最基础的工作,我现在正在做的就是这项工作。你说我这志向小吗?”
“可是我来到这沟底村,发现人们并不欢迎我,特别是那个生产队的队长刘秉生,竟毫不掩饰他对我的怀疑,对我的不放心,弄的我也就没了自信心。”
“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我好歹还顶着顶大学生的帽子,你呢,只是一名初中毕业生,在别人的眼中,你还是个小孩子,你到底有多大能耐,多高的水平还没有展示出来,究竟能不能把这所学校办好,村里人还没有底,你让人家怎么欢迎你,怎么接待你?万一你把学校办砸了呢?小朱呀,虽然乡亲没有来,但大家都在看着你。你刚来,不管怎么说,生产队长总是把钥匙给了你,虽然不太放心,还是接受了你,下边就看我们的了,要想在这里扎下根,赢得人们的信任,就得干出一番成绩来。”
“夏老师,你刚才的一番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是啊,是啊,人们常说,万事开头难。为什么开头难?因为人们还不了解你,是骡子是马还没有拉出来溜溜,人们就知道新来的老师就是五丈沟老朱家的柱子。夏老师,你今后可要多帮助我呀。”
“沟底村是五丈沟的自然村,沟底村的学校也是五丈沟的学校,学校办好办坏都有我一份。”
夜已经很深了,但两个年轻人在这黑沉沉的小屋里却谈性正浓,大有一夜不睡的意思,慢慢的天开始亮了,俩人能相互看清彼此的眼睛眉毛了,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第十一章
1
第二早上,夏志回到了五丈沟学校,正赶上第一节的钟声敲响,他走进教室,发现四年级的石头没有来,他就问学生石头哪里去了,一个学生告诉他,石头刚才来了,可临上课前他妈来了,又把他喊回去了,说是让他回去帮着搭棚子。
夏志就拍了拍自己脑门心里说:自己答应了事儿,自己怎么就给忘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天空已经阴了,说不定要下雪了,那么一大堆莜麦秸露天堆在院里,要是弄湿了,可就糟蹋了。于是他就对同学们说:“我答应要给石头他妈搭个棚子,可一直很忙,没顾上,今天天又阴了要下雪了。大家说我们该怎么办?如果我们不搭理他们,那我今后说话就没人相信了。”
同学们互相看着,其中一个叫朱光明的同学站起来说:“我们说话要算术,不能哄骗人家。”
夏志说:“好,四年级的男生跟我去搭棚子,二年级的同学和四年级的女生在教室上自习,男生去的时候记住要遵守纪律,不能在人家院子里乱跳,另外还要搬一个桌子,一个凳子。”
石头家就在学校的东边,紧挨着学校。当夏志领着孩子进了石头家的时候,石头和他妈正对着几根椽子发愁里,见夏志搬着桌子板凳领着五六个学生来了。烂嘴儿就说:“吆,夏老师,今个你咋有闲空了,来我家串门,还领着这么多孩子。”
夏志说:“大嫂,实在对不起,我答应要给你搭棚子的,可是刚开学,事情比较多,就没顾上,今天不来不行了,你看天要下雪了,这时候那雪下到地上就化了你那莜麦秸不就糟蹋了?”
烂嘴儿说:“当时你说要给我搭个棚子,我以为那不过是给我个台阶下,谁想到你还真的来了。”
夏志说:“说话得算数呀,再说搭个棚子,又不是什么大事。来,同学们。”
不到半个小时,一间小棚子就搭了起来,烂嘴儿从屋里拿出条毛巾,说:“快擦擦汗,想不到你一个大学生,干起这种活来还挺在行。”
夏志边擦汗边说:“大嫂,我是东流水镇西流水村的,从小劳动长大,生产队里的活没有一样我拿不下来的。”
“唉吆,真看不出,你还是个能文能武的人呀——你等一等,我回去拿点东西,”说着烂嘴儿就从家里提出一个小口袋,说,“炒大豆,这是我们老家的东西,咱们这里没有,你拿回去给你媳妇嗑着吃吧。”
2
春霞下了课回到办公室,发现夏志在洗脸,又看见办公桌上放着一小堆大豆,就问:“夏志,这是哪儿来的大豆呀?”
夏志说:“我们刚才去给石头他妈搭棚子,石头妈送的。”
“这可是稀罕物,咱们这儿可没有这东西,这是坝上的特产。”
夏志说:“人家给了一小口袋哩,我让班长朱光明拿去给孩子们分了,一个孩子一捧,两个班的学生都有。还剩下这些,我特意拿回来给你尝尝鲜。”
“啊,人家一下子送这么多呀?你怎么好意思就都收下了呢?”
“不收不行呀,当时石头妈给的时候,你推我塞的费了老大劲哩,最后石头妈就生气了,说要是不收就是瞧不起她,当时他真的生气了,脸儿都白了,我是不得已才收下的。再说,孩子见了大豆也都挺稀罕的,眼巴巴看着我。”
春霞说:“搭个小棚子,还用的着那么多的孩子,再说他们还小,能帮上什么忙呀。”
夏志笑了,说:“这教育孩子呀也要讲究方法,比如你呱嗒的脸,跟孩子们说,我现在要给你们做思想政治工作了,记住,你要这样,你要那样,肯定效果不好,我今天把孩子们领去,就是要用实际行动告诉孩子们,为人要讲诚信,说了的话就必须做到。从头至尾,我没有说一次诚信二字,但诚信却贯穿了始终。再说今天给孩子们分大豆这事儿,人家石头妈送给我的时候,就很明确地说,要我拿回家给我媳妇吃的,可我真要是都拿回家,孩子们会怎么看?他们也参加了搭棚子的劳动呀,嘴上不说,可他们的小心眼里一定很别扭,甚至还有可能认为我在剥削他们,干活知道喊上他们,可得了大豆却没有他们一颗,这样今后我们说话学生还能听吗,还会有人相信吗?所以说,教育无小事,要从点滴做起。其实我们在做每一件事情的时候,既是在教育学生,也是在修炼自己,教育自己。现在我们做这些事儿还是有目的有计划的,还是有意而为之,什么时候我们遇到这样的事情,不再需要考虑,而是自然而然的,发自内心的去做,而且客观效果也跟现在一样,那时侯我们就算修炼成功了,就是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了。”
春霞就做在椅子上不说话了,瞪着两只眼睛笑着看夏志,夏志就说:“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呀?看得我身上都要长毛了。”
春霞说:“我是在琢磨你刚才说的话,你是不是每说一句话,每办一件事,事先都要经过一番思考?”
夏志也坐在椅子上说:“是的,可这说明什么?说明我还不成熟,说话办事还要经过思考,说明我内心深处还有私心,还需要同这私心做斗争,比如今天石头她妈送给我大豆得时候,我本来啥都没想,就打算提回来交给你,可发现学生们都在看着我时,我才开始犹豫,想我这样做对吗?学生们会怎看我?什么时候我办什么事再不用经过思考,而是发自内心,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就好了。”
春霞就笑了说:“我看呀,这很难做到,甭说你,就是孔子还要‘吾日三省吾身’哩。”
“哎呀,看不出来,你进步了,还能引用《论语》了,你是看了我箱子的书了吧?”
3
一天,车倌王进满来到了学校,跟夏志商量晚上借学校的教室给乡亲们说唱西河大鼓,每天两个小时,说唱完了后,就跟王进满回他家睡觉,不影响学校上课。还说乡亲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听说书了,觉得挺熬苦的荒。
夏志想起自己小的时候,那时侯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听大鼓书了。每年一进腊月,村里总要请说书艺人来唱上十天半月的。由生产队出钱,在住房宽绰的社员家住,在队部里说书。每当有说书的进村,小村子就沸腾了,最活跃的是小孩子,蹦跳着从村东喊到村西:“大家注意喽,村里来说书的喽,去晚了没地喽……”村里请的说书先生是离西流水村二十几里远的罗家营村的,姓许。村民们管他叫许先生,夏志管他叫舅爷,这许先生个不高,有点水蛇腰儿,瘦瘦的,刀条子脸儿却很白,别看他其貌不扬,但在夏志儿时的心中却高大无比。
王进满问:“夏老师,我刚才说的事儿,到底行不行呀?人要是多了,咱就搁院里说,反正现在天也不冷了。”
夏志说:“好啊,说吧,屋子里肯定放不下,就搁院里说吧,大家都从家里搬个小板凳就可以了。”
当天晚上,天刚擦黑,乡亲就来了,大家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男的们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说话等着。女的们站在周围,孩子们绕着院子瞎跑。不一会,王进满来了,后边一根竹棍领着个男瞎子,另一个女的扶着男的的肩膀走到院里的教室的窗台前,王进满给从教室里搬了张桌子,两个瞎子坐桌后面。男的弹三弦,女的一手打钢片,一手敲鼓,小架子鼓二寸厚、直径七寸、用牛皮蒙的。在鼓架子旁边,放着一个比竹筷子要宽些,一尺左右长的鼓鞭。外加一块惊堂木和一把大扇子。
王进满喊了一声:“今天我们请了说书先生,来给大家说书,到时候我要到各家各户去敛米,不管你来没来听书,都要敛,说好了啊!下边就开始说书,今天说的是《杨家将》。”
这时只见那女的站起来,啪,一拍惊堂木,嘣嘣嘣,敲了几下鼓,念到:“各位大爷大妈,各位兄弟姐妹,本人西山人士,我一介说书人走南闯北,四海为家,路过贵地,但见山青水秀,祥云缭绕,不见人随地吐痰,不见人口出狂言,不见人乱穿马路,更不见鸡飞蛋打,更不见驴儿上树,真可谓风水宝地。下面我献上定场诗一首:
大将生来胆气豪,
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橐鼓山河动,
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
穴中蝼蚁岂能逃,
太平待到归来日,
朕与将军解战袍。”
接着那女的唱到:
“宋王太宗驾坐汴梁,
北国的辽兵进犯边疆。
潘杨两家合了兵前去扫北,
潘仁美在边关起下的歹心肠。
他这生心害死杨家将,
只剩下沙里澄金的杨六郎。
唱时,说书的女先生不断而有节奏地用右手捏着鼓鞭敲鼓,同时用左手则敲打着钢片。伴奏的师傅则弹着三弦儿。那三弦儿的伴奏声和那说书先生的唱调声,配合得无比默契。时而清脆高亢令人振奋不已,时而如行云流水令人畅快叫好,时而悲痛欲绝又令人潸然泪下……两人配合得是珠联璧合和炉火纯青。听众们则完全沉迷于先生讲述的那种遥远缥缈的故事当中,与主人公一同哀乐,甚至幻想自己也能有他们的本事,撒豆成兵,呼风唤雨。说唱到紧要处时,听众们烟也不抽了,偶尔有不合适宜者咳嗽两声,或放上一两个声音响亮的臭屁,也无人顾及去谴责了。
正在这时候,突然场外有人大喊:“他妈个逼的,王进满,来了说书的,咋不告诉我一声,不行,重唱!要不就别到我家去敛米!”
大伙扭头一看,来的这家伙二十来岁,没戴帽子,光着个脱头,穿着一身西服,脖子上还系着根领带。他走进教室,搬了把椅子,坐在说书人与乡亲们中间,说道:“重唱!瞎子。”
4
“这家伙是谁?哪里来的?”夏志问旁边的一个人。
那人低声说:“他叫王满金,是我们村的,常年在北京混,不知为什么今天回来了。”
王进满过来说:“大侄子,我不知道你回来了,要知道你回来,我能不先去告诉你?大家好几年没有听说书了,你就高抬贵手,让大家好好听书吧。”说着王进满塞给王满金两盒烟,说话的口气近乎于央求。
王满金看了王进满一眼说:“好,那就听你的,接着唱!”
女人就接着唱到:
回到了东京告下了状,
呼丕显下边关才把潘洪拿进汴梁。
为了问清潘杨两家这一案,
霞口县要调寇准七品的正堂。
公公太监崔进忠领旨下殿,
带兵来在了霞口县的南厢。
离城五里打下了公馆,
传令官撒开了他的马丝缰。
进城来在这县衙外大令一举,
七品的正堂你听端详,
钦差来在这座霞口县,
你迎接圣旨到南厢。”
王满金听到这里就站了起来,说:“没意思。”就把椅子踢到一边,起身进了学校办公室,办公室里王春霞正在备课,听到有人进来,就抬头看。王满金就大惊小怪地喊:“哎呀,真是深山出俊鸟啊,你是哪儿的?”说着就走到王春霞身边,伸手就要摸王春霞的脸,
王春霞立刻站起来,伸出胳膊当开王满金的手,说:“你要干什么!”
王满金就笑嘻嘻地说:“不干什么,就是看小妹妹的怪嫩的,看看能不能捏出水来。”说着伸手又要摸王春霞的脸,王春霞气的 脸通红,抬手打在王满金的手背上。
王满金怒了,骂到:“他妈不识抬举的的婊子!”这时候,夏志进来来,他冲上前当在王春霞的前面,说:“想打架不是?”
王满金一看来的这个年轻人,个子不算高,瘦瘦的,就说:“你打听打听去,老子在北京昌平一带打遍天下无敌手,黑帮老大。”
夏志微微一笑说:“原来你是个黑帮老大呀,难怪你这么横呢!那咱们就出去找个宽敞地方较量较量?”
“好啊,”王满金说:“那咱们就按规矩来,先报上名号,我叫王满金!人称小霸王周通。”
“好,我叫夏志,是五丈沟的小学教师。”
“那咱们出去!”
“出去!”
二人来到院里,王满金对着正在听书的人们喊:“大伙听清了,今天我跟夏志比武,手脚无情,打死勿论,大伙给做个见证!”
王进满听说要打架,就慌了,赶忙跑过来,当在夏志面前说:“大侄子,可千万不能打呀,有话好好说。”
王满金上手一扒拉,下边一使拌,王进满就栽到在地上。王满金回头对夏志说:“看见了吧?怎么样,现在告饶还来得及,不过你得给我跪在地上,当着众人的面喊我三声大爷,我高兴了,或许还能饶了你。”
这时烂嘴儿和几个老娘们过来说:“满金,都是本村的,有啥冤仇的?算了吧,不要打了。”
王满金把眼一瞪:“滚一边去,给老子腾开地方。”
夏志说:“大嫂,没事,你们就把心放在肚里。”回头又对王满金说:“咱们是先来武的呀,还是先来文的。”
王满金说:“武的怎么讲,文的又怎么说!”
夏志说:“武的就是现在就开始打,文的就是咱俩没开打之前先握握手,怎么样?”
王满金说:“原来你是想看看我的手劲呀,好,那咱俩就先握握手。”说着就把手伸了出去。
夏志也把手伸了出来,两只手在接触的一刹那就互相攥住了对方的手掌,开始俩人都还保持着微笑,但眨眼之间,俩人都不笑了,王满金瞪圆了双眼,有些惊讶地看着夏志,夏志则眯缝着两眼抿紧了嘴唇,蔑视着王满金。突然夏志一瞪眼,一咬牙,就见王满金哎吆哎吆尖叫着,蹲了下去,眼睛流出了眼泪,但夏志并没有松手,而是手上又加了把劲。这次王满金整个人坐在了地上,嘴里不停地哎吆哎吆叫着。夏志并不罢休,而是又用了一把劲,这次王满金终于喊到:“哥呀,大哥呀,你快松手吧 爷爷,爷爷,我认输了,我认输了,哎吆,呵呵,哎吆!”
夏志就把手慢慢松开了,并把王满金拉了起来, 可刚刚站起的王满金又立刻跪了下来,对着夏志连磕了三个响头,说:“没想到我小霸王周通在昌平延庆一带打遍天下无敌手,今天竟败在老家里。今后你就是我的大哥,我就是你的小兄弟,有啥吩咐,你只管发话。”
5
夏志三把制服王满金的事迅速在村子里传开,街头巷尾,家家户户都在议论着。
“你昨天没去听说书吧?”
“昨天我肚疼了,没有去,咋了?”
“哎呀,你可算误了一件大事,我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
“到底啥事,你到是快说呀!”
“知道不?咱们村那个王满金昨天回来了,说书的时候,他要跟夏老师比武,夏老师就用一只手捏住王满金,那王满金就疼得吱哇乱叫,就跟杀猪似的,当下就跪在夏志面前连着喊大爷。”
“真的假的?那王满金可不是一般人物呀,听说在北京城都赫赫有名,夏老师那么个弱不禁风的教书先生,能制服王满金?你又聊天了吧?”
“我就知道你不信,你问他,当时他也在跟前。”
“大伯,他说的不对,人家夏老师用的不是一把手,而是两根手指头,大拇指和二拇指,就把那王满金给捏得彻底成了软蛋。”
事情越传越神,最后传成了夏志根本就没动手,只是抬了抬手,那王满金就疼得两眼生泪,小脸煞白,口吐白沫,要不是夏老师及时收手,差一点就哏屁着凉了。有的还说夏老师用的是气功,能隔山打牛。
第二天上午学校就来了一大群年轻人,要给夏志当徒弟,要跟夏志学武艺。还争先恐后地给夏志敬烟,倒水。夏志就摆了摆手说:“咳,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我就是从小干农活,手上有点劲,要是真跟王满金打起来,那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哩。”
中午时,王进满领着两个瞎子来了,那个女瞎子摩挲着夏志的手扬着头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啊,麻烦你把你怎么学成的武功,怎么来到这五丈沟,和王满金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告诉我。”
夏志就把瞎女人扶着坐在椅子上,说“先生呀,过去的事情我就不想说了,昨天晚上,大家都在院哩听说书,王满金就一个人进了办公室,跟我媳妇开了个玩笑,我媳妇就生气了,于是我们俩就出来了,接下来的事情你都清楚,我就不说了。”
女瞎子听候微微点了点头,说:“我都明白了。”
晚上乡亲们又陆陆续续来到学校听说书。那女的站起来,啪,一拍惊堂木,嘣嘣嘣,敲了几下鼓,念到:
“三尺龙泉万卷书。
上天生我亦何如?
不能治国平天下,
妄称男儿大丈夫。
话说红城县红草乡五丈沟村小学里,有一名教师,姓夏名志。”
夏志、王春霞正在批改作业,王进满的小闺女玲玲跑了进来,说:“王老师,说书的瞎子正唱夏老师呢,你听。”
王春霞就站了起来,侧耳细听,果然唱的是夏志,正唱到夏志从红草中学来到五丈沟的事儿。王春霞就说:“夏志,果然正唱你呢!”
夏志说:“是谁跟说书人说了我的事?”
玲玲说:“是我爹,今天吃下午饭的时候,我爹跟说书人说,你大学毕业,原先在红草中学,可不知道为什么就给下放到五丈沟小学来了,还说你教书怎样怎样的好,怎样怎样的受学生的欢迎。还说要把你的故事编成书,乡亲们肯定高兴。”
第十二章第十二章第十二章唱
第十二章
1
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尽蛾飞,这指的是坝下地区,但坝头上的天气毕竟暖和多了。已经快到惊蛰了,天气暖和多了,风吹到脸上不觉得那么刺的慌了,出了门也不用戴狗皮帽子了,
王进祥从坝外回来了,他有一个闺女嫁到坝外了,捎信告诉爹,说她们那里今年弄了些好的莜麦籽,产量比原先的莜麦高,叫她爹有空去她家弄些来种。
吃饭的时候,老伴就十分兴奋地把这几天村里发生的事说给了王进祥,特别说到了村里来了个说书的,王满金回来了,夏志制服了王满金,说书人把夏志的事儿编成了书,唱给大家听,乡亲们可欢迎了,比听扬家将还过赢。听了老伴的话,王进祥没有说话,靠在行李上抽了一袋烟,就下地穿上鞋向学校走去。
夏志和王春霞下课回来,看到王进祥来了,正坐在炕沿上,就说:“大伯,你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星期,干啥去了?不光是看看闺女吧。”
王进祥说:“我去坝上弄了些高产的莜麦籽,够种十几亩的,想让生产队种点,又担心乡亲们不认可,我正想办法哩。”
夏志说:“是呀,推广优良品种,可不简单,老百姓讲究眼见为实,对了,学校不是有几亩学农基地吗,就在西山脚下,前几天,我去看了看,那地有好几年没人种了,秋天也没有耕,很荒。我打算今年学校把这块地重新种起来,你那剩下的莜麦籽可以给我们种呀。”
王进祥说:“我来找你就是这个意思,你们学校那块地,有五亩多,过几天我让生产队给耕了,你领上学生把地里的烂草拾净了,再让生产队给磨一遍,到了五月初就可以种了。”
夏志听了王进祥的话,很兴奋,就说:“要是能办个夜校,你给大家讲讲这优良品种的好处,让大家相信就好了。”
王进祥又说:“早些年,大概是五八年吧,上边搞扫盲运动,让村村都办夜校,让老百姓识字,这本来是个好事,可是上边心太急,说要一个月达到小学毕业水平,两个月达到初中毕业水平,说学习文化也要大跃进,可是还不到半个月,上边就下来检查,还给老师发了试卷考试,老师没办法,就让学校的学生把卷子给答了一遍,还在卷子上边写上自家家长的名字。检查的人也不管,就把卷子拿走了。又过了半个月给村里发了张奖状,说五丈沟已经是脱盲了,是扫盲先进村了。夜校也就不办了。哎,要是那夜校一直办下来,办到今天,那是一个什么光景呀。”
夏志说:“大伯,你是不是还想把夜校再办起来?”
王进祥说:“说不想,那是假话;说想,可又很难办。现在的老百姓已经不是五八年年的老百姓了,那时侯上边发一个号召,老百姓半夜就能起来行动,就象六零年,上边号召除四害,消灭老鼠、麻雀、苍蝇和蚊子,老乡们就是半夜起来,还敲锣打鼓,全村男女老少全都行动起来,一天时间就打死老鼠一大堆,吓得麻雀不敢进村。后来又说麻雀不让打了,又改成打蟑螂。那年月老百姓是一个心眼跟党走,可这几年不行了,上边的话没人听了。就说这夜校吧,我敢保证没人来。”
王春霞在旁边听着,她想了一会,说:“那就不叫夜校,叫俱乐部,村里买一些科技书籍、文学书籍放在里边,谁想看谁就看,等他们看上赢了,遇到难题了,再让夏志和大伯给大家讲,这不就变成夜校了?”
夏志说:“这办法好是好,可没有房子呀?”
王进祥说:“房子倒是不愁,过去大队部就有三间房子,现在也不开会了,好几年没有用了,重新打扫一下就行。关键是要有人来管,这个人必须得有文化,懂管理,不怕麻烦。肯于吃苦才行。”
王春霞说:“你要是真的要办俱乐部,我来管理。”
2
说书人在五丈沟说了一个星期,明天就要走了。王进满背着个口袋挨门挨户开始敛米。然后再把米卖了,换成钱交给说书人。坝下坝上一带的农村里每个村都有几个这样的人,他们不是干部,但却喜欢张罗个事儿,象来个说书的,耍猴的,变戏法儿的,都由这些人来谈价钱,安排吃饭睡觉,负责敛米换钱,人们称他们为头前人儿,王进满就是五丈沟的头前人。
从村东头到村西头,差不多都敛遍了,就剩下村西头的王满金一户了,王进满掂了掂口袋里的小米,觉得加上上午敛的那一口袋已经够了,就背起口袋准备回家,这时候王满金出现在自家的院门口。
王满金冲着王进满喊:“站住,过来!”
王进满就把口袋放在地上,就站住了。
王满金就走过来说:“你这是在给说书人敛小米的吧?”
王进满说:“是。”
王满金问:“你挨门挨户都敛,为什么偏偏把我家剩下呀?你这是什么意思?让人们背后骂我连二升小米也出不起不是?”
王进满就说:“不是,我想你常年不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那能敛你家的小米呢。”
王满金说:“告诉你,今天的王满金已经不是昨天的王满金,我已经是正而八经的良民了,你不能再用老眼光看人。你说吧,说书人一共要多少钱?”
王进满就说:“两个人,共说了七个晚上,一晚上四块,那就是二十八块钱。”
王满金说:“行了,这二十八块钱我包圆了。”说着从兜摸出三张十元的人民币,递到王进满的手里,说:“剩下的那两块就不用找了,你辛辛苦苦张罗一会,你就买几盒烟抽吧。”
王进满惊呆了,没想到王满金会这样,就说:“大伙听书,大伙出钱,那能让你一个人出钱呢?小米我已经收齐了,这叫我怎么处理?”
王满金说:“我从今以后要多行善事,广积阴德了。这些小米你就把它送到学校,交给夏老师吧,让他熬粥喝。你到学校的时候,顺便告诉夏老师,叫他今天下午,不要做饭了,我请他和王老师到我家来喝酒。”
下午四点钟,学校放学了。夏志和春霞刚回到办公室,王进满就推着一辆小车来了,把两口袋小米弄到屋里。
夏志问:“大伯,怎么把这两口袋小米弄到我这里来了,你是要卖给我?我可没有那么多现钱呀。”
王进满说:“今天可出了稀罕事了。”接着他就把王满金的事儿说了一遍,还说了王满金要请他喝酒的事儿。
夏志说:“这小米是全村人的,我可不能要,你留着下次来了说书唱戏的,或者耍猴变戏法的,给他们吧。”
王进满说:“下次?那还不定哪年哪月哩。”
夏志说:“那,那就留在我这里吧,等我发了工资就把钱给你,怎么样?”
正在这时,王满金进来了 ,他喊到:“大哥,今天我要请你喝酒,你可千万不能推辞啊!”
夏志笑了说:“你请我喝酒,我当然不能推辞,可是我没有时间啊,吃罢饭,学生就还要来上一会自习,上完自习,我还得准备明天的课。”
王满金说:“夏老师,你知道,咱们这里要啥没啥,为了请你吃饭我昨天还专门去了趟红草村,你要是不去,我白跑了一趟不说,我准备的那些东西不也糟践了不是。王老师,嫂子,再说那天我冒犯了你,现在想起来我还后悔的不行,你得给我个机会,让我给你赔个礼道个谦呀!”
王春霞说:“夏志,我看你还是去吧,学生来上晚自习有我看着。王满金,你不是要赔礼道歉吗?要是真的,那就喝酒的时候多喝几杯,把赔礼道歉的话都化在酒里。”
3
晚上,王春霞一直等到八点半,夏志还没有回来,她不放心了,就锁门来到石头家,烂嘴儿正在铺褥子,准备睡觉,听到院里边春霞的喊声,就走出来说:“吆,王老师来了,快进家。”
春霞说:“嫂子,打扰你了,夏志去王满金家喝酒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想去找找,可又不知道他家在哪儿。”
“啊。”石头妈顿时吃了一惊,说:“不会出啥事吧。等等,我跟你去。”石头妈从屋里提留着一个掏灰耙出来说:“走!”
“嫂子,你提留着东西干什么?”春霞问。
石头妈点了点掏灰耙说:“王满金那小子不是好枣,我得提防点。”
二人刚走出来,从墙头上面看见学校办公室的窗户突然亮了,王春霞就说:“嫂子,他回来了,你瞧,屋里的灯都亮了,你回去睡觉吧,麻烦你了。”
石头妈说:“不对,万一不是夏志呢?我得跟你去看看,要是那王满金把夏志灌醉了,一个儿偷偷来到学校祸害你,你可咋办?”说着就把手里的家伙举了起来,二人蹑手蹑脚地向学校走去,到了学校,石头妈把春霞拉到身后,自己上前轻轻地推开门,猛地掀开门帘,同时举起掏灰耙大喊一声:“王满金!”就冲进办公室。
夏志正脱了棉衣,穿着件白衬衣,挽着袖子在洗脸,听到喊声,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石头妈,就说:“嫂子,你这是唱的那一出?”
石头妈当下愣了一下,就笑得弯了腰,春霞进来了,看到夏志就笑着说:“还以为你被王满金给害了呢。”
石头妈看夏志平安无事,说了几句话就回家了,春霞就问:“一顿饭怎么吃了四个多小时才回来?”
夏志边擦脸边说:“其实也没喝多少酒,我、王满金,加上他爹,三个人才喝了不到一瓶,主要就听王满金一个人讲他怎么从一个朴实的山村少年一步步成了一个黑帮老大的经历。”
原来王满金四岁上母亲就因病去世了,那时王满金的父亲王进库才二十八岁,就给王满金找了个后娘,后娘名叫杜连英,跟前一个丈夫生活了五年,但就是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孩子,结果就被丈夫给赶了出来,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王进库,俩人就结婚了。王进库想的很美,自己有一个儿子,她有不能生育,肯定对自己的儿子好。
可王进库想错了,杜连英对王满金开始的时候还对付,可随着王满金年龄的增大,杜连英越来越看不惯王满金了,俩人经常抬杠,有一次,王进库出门了,吃饭的时候,王满金吃了一碗,还要再来一碗,以往都是他爹给他盛,今天他就把碗推给了杜连英,可杜连英就说:“想吃饭,自个儿去盛,手又没断。”王满金就忍住气自己下地去盛,盛好了饭,也没有再上炕,就站在炕沿边吃,见到盘子里有块肥肉,伸筷子就去夹,结果被杜连英啪地一声,用自己的筷子把王满金的筷子给打到一边,自己夹起那块肉吃了。王满金本来肚里就有气憋着没发,杜连英啪的这一筷子,就象一根划着了的火柴,扔进汽油桶,砰的一下子,王满金肚里的火就点着了,就把一碗饭整个扣在了杜连英的头上,杜连英就骂:“反了,我操你个妈的!”同时就跳下地跟王满金撕打起来,王满金当时只有十一岁,虽然瞪大了双眼,很勇敢,但毕竟不是杜连英的对手,最后被杜连英摁在炕沿下,又是扭耳朵,又是扇耳光,又是揪头发,又是掐脖子,直到自己累得连气也喘不匀了,才照王满金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站了起来。
4
王满金起来斜楞了一眼杜连英,目光里的话是:等着!就离家出走了,十一岁离家出走,二十一岁回来,整整在外边待了十年,开始在一家饭馆给洗盘子,后来就加入了黑社会组织,十年间,他没少打了架,没少挨了揍,也没少揍了别人。最近老大告诉他们,说要开展严打了,让他们各自回家先躲一阵,风声松些再回来,每人给发了五千块钱,背后又多给王满金两千,说他为了大家立下了汗马功劳。王满金回来那天下午,杜连英正在家里做饭,门开了进来一个戴墨镜的高个子,手里掂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对着杜连英微笑着,用一口流利的北京腔说:“老太婆,做好饭了吗?”杜连英吓得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说:“啊,做好了。”王满金说:“既然做好了,那就上饭吧。还等什么呀?”杜连英赶忙说:“上,上,这就上。”最后王进库回来了,王满金才摘掉了墨镜,用五丈沟的方言喊了声:“爹,”一听到喊“爹”,杜连英才认了出来 ,原来是王满金回来了,杜连英马上就跪在炕沿下磕头求饶。
夏志在办公室里跟春霞他喝酒时听来的故事,春霞听了就咯咯地笑了起来。但夏志没有笑,他很严肃地说:“农村里这样的事情太多了,继母虐待后儿子,媳妇不孝敬公婆,亲哥俩因为分家打架,妯娌之间说闲话,邻里之间因为房根基地横头的事闹别扭,这些事都不大,但却闹的邻里不和,婆媳反目,亲哥俩见面不说话,亲妯娌见面拧脖子,继母后儿子成了仇人,还有那些老婆偷汉子,男人搞破鞋之类的烂事,常常因为这些事动刀子,下毒药,死了人。还有因为娶媳妇,要财礼,媳妇还没有娶到家,亲家就变成了冤家,最后两家生气打架,上法院,打官司,甚至两家的亲戚都参与进来。这一切就是产生王满金这样的人的土壤。如果不改良这土壤,那还会出李满金、刘满金。”
王春霞就又笑了,说:“这不只是咱们五丈沟有这样的事,村村都有,几千年了,根深蒂固,谁能管得了呀。”
夏志说:“我想办个黑板报,上面登些国家大事,另外咱们再写一些小文章,对村里发现的好人好事及时给予表扬,坏人坏事及时给予批评,再配上些插图,你看怎么样?”
王春霞说:“我看呀不怎么样,村里人大都不识字,你办的黑板报谁看呀?”
夏志说:“这我想到了,我们可以每天晚饭后轮班派两名学生去给人们读哇,每个学生给戴个红袖标,上面写上‘讲解员’三个字,还可以动员三四年级的同学给写一些稿子,经过咱俩修改后登在黑板报上。”
王春霞说:“我看这事挺麻烦的,你在黑板报上登些好人好事,这没什么,可要登些坏人坏事就要惹人了。比如你登了谁办了坏事,人家能高兴吗?不来找你算帐才怪哩。”
夏志笑了,他拍着王春霞的肩膀说:“好人好事,咱就写真名实姓,坏人坏事咱就不写真名实姓,咱就说这是别的村发生的事,或者干脆就说这是古代发生的事,开头就写‘古时候’,连哪个朝代都不写,对,这个栏目就叫故事新编,或者叫旧事重提。咋样?”
春霞也笑了,说:“就你馊主意多。”
5
第二天一早,沟底村的朱光林捎信来,说沟底村小学今天要举行开学典礼和升旗仪式,希望村书记王进祥和夏志能抽空去参加。
参加完开学典礼和升旗仪式后,在回来的路上,夏志就跟王进祥提起了黑板报的事。王进祥听了很高兴,说:“其实,四清运动的时候村里就有过黑板报,还真起作用,那时村里的风气特别正,人们把能上黑板报得到表扬看得很光荣,黑板报都是四清工作队亲自写,坏人坏事也敢于点名道姓地批评,可惜不到两年四清就结束了,工作队也撤走了,黑板报也就没人管了。说句真话,解放以来,大大小小地运动搞了多次,我最喜欢的就两个,一是土地改革,二是四清。甭说别的,四清那年五丈沟所有生产队年终分红都在一块多钱,那时侯村里的文化生活也搞的好,村里有俱乐部,年轻人们冬天排戏,过年唱戏,我们村就排一个新戏,叫《公公儿媳争模范》,剧本是四清工作队的大老李写的,写老公公为了当模范,天刚亮,不等队长敲钟就到地里锄地,结果到地里一看,儿媳妇已经锄出去多半垄了,第二天,天还不太亮,老公公就出发了,这事惊动了儿子和婆婆,俩人都想,天这么早,俩人起来干啥去了?可又不好意思问,第三天,老公公、儿媳妇刚起来出去,儿子和老婆婆也就起来跟着出去,结果差点闹出了误会。后来到公社参加比赛,这个戏还获得三等奖。”
夏志问:“谁演的老公公,谁演的儿媳妇呀?”
王进祥:“老公公是我爹演的,儿媳妇是村里的一个姑娘演的,后来这姑娘就嫁到坝外去了,听说到了坝外没几年就死了,可惜了,那姑娘模样长的全公社数第一,嗓音又好,她一登台演戏,小伙子们就争着往前边挤。”
夏志问:“她叫什么呀?”
王进祥说:“她就是王进满的亲妹妹,叫王兰英,她本来在村里已经有了心上人,就是村里的小学教师,从延庆来的。文化大革命那年,她们正在莜麦地里谈恋爱,就被村里人给抓住了,其实俩人也没干什么,就是膀靠膀在莜麦地里说话,可村里有那么几个年轻人心里早就惦记上王兰英了,他们看不得小学教师跟王兰英说话,更看不得她俩在一起膀靠膀的坐着,于是就开大会批斗小学教师,还让王兰英挑着两只鞋陪斗,最后王兰英跑到坝上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五岁的老光棍,日子过的很凄凉,后来得了脑膜炎死了,小学教师也被打断了一条腿,一拐一拐地回了延庆老家。”
夏志问:“你不是一直当着大队书记么?你应该管一管呀。”
王进祥说:“那时侯我早靠边站了,村里就一个红草村来的红卫兵司令和几个年轻人说了算。”
夏志沉默了。
王进祥说:“看,说着说着就走题了,咱们不是说黑板报的事么,这几天还不行,天还冷,等五月份开始种地了,夜里不冻了,咱们在再村里用洋灰抹块黑板。”
夏志问:“你刚才说的那个小学教师是延庆的?他怎么就来到咱们这里呢?”
王进祥说:“你半天还在想这事呀,那个年轻教师是通洲师范毕业,自愿要求到山区来的,可惜来的时候是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走的时候却拐着一条腿,后来听说他也死了。”
第十三章
1
大队共有三间房,里头屋一间,靠北墙盘着一盘炕,靠南窗户放着张办公桌,外头屋两间,空着。下午王春霞刚把大队部打扫干净,还把夏志的一箱子书搬来,正一本一本地往外拿,这时候大队书记王进祥进来了,后边还跟着几个乡里的干部。
王进祥面目很沉重地对王春霞说:“王老师,暂时先把书收拾起来吧。”
王春霞很奇怪,就问:“怎么回事?俱乐部不办了?”
王进祥说:“暂时办不成了,乡里来了工作队,要住在这里,时间估计短不了。”
原来乡里别的村子已经实行了包产到户,解散了生产队,就剩下五丈沟还是集体所有制,乡里几次通知王进祥,让他要认清形势,保持跟中央一致,在种地之前,迅速解散生产队,把土地分到各家各户。但王进祥一直没有搭理。这次王兆林亲自带队来五丈沟蹲点,一定要在种地之前,把包产到户的政策落实到位,彻底解决五丈沟这个老大难。乡里来的干部一共五个,还有一个是伙房的大师傅,都带着行李,炊具,自己开火。
王春霞就把书重新放回箱子里,这时过来一个乡干部,就从箱子里拿出书一本一本地翻看,最后拿出一本《醒世恒言》,对王春霞说:“这本书,我先看看。”
王春霞说:“看吧,不过这书是村里俱乐部的,你要看,先得打个借条。”
那个乡干部不高兴了,说:“生产队都要解散了,哪里还有什么俱乐部?我看几天就还给你。”
王春霞说:“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先给你记上,到时候你可要记得还啊。这些书来的可不容易,都是人家夏志捐的。”
“奥,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名叫王春霞的吧?”那个乡干部说,“我名叫刘海,是乡里的办公室主任,你和夏志还没有领结婚证吧?告诉你,你们这叫未婚同居,是犯法的,我们这次来五丈沟,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要普及法律知识,让人们懂法守法,你们作为一名人民教师,胆敢未婚同居!乡里决不会放过你们,等这瞧吧!”
王春霞的脸刷就红了,但她还是说:“这跟你借书没关系,借书就要打借条,这是规矩!”
刘海说:“我要是偏不给你打借条呢?”
王春霞说:“那就把书还回来!”
这时候,听到外屋的吵闹声,乡长王兆林从里屋出来了,说:“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
刘海说:“我从她箱子里拿本破书,她还非让我给打借条。”
王兆林说:“借书,当然要打借条,快给写,我这里还有事哩。”说着就走回了里屋。
刘海看着王春霞还站在那里,在等着自己的借条。就把书啪地扔在王春霞的胸前,说:“老子不看了,你等着吧!”
2
夏志回到办公室,看见王春霞正在掉眼泪,就问:“怎么了,春霞?”
王春霞扭过脸去,竟失声地哭了起来。夏志赶忙拿过手巾要给王春霞擦眼泪,王春霞就把手巾夺了过去,自己一边擦泪,一边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夏志听了就笑了,故意逗春霞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个结婚证么,明天正好是星期六,咱俩明天起早去红草乡领一个不就完了,还值当哭天抹泪的?”
王春霞说:“那个管结婚的刘海已经来了咱们这里,他不在家,你去跟谁领呀?”
夏志说:“这你就不懂了,刘海来咱们这里下乡,最少也得半个月,乡里就不留个看门的?”
这时,王进祥提着个铜罗走了进来,对夏志说:“刚才春霞跟刘海吵架,我在跟前听这哩。这事怨我,我就没把这事当回事,明天你俩起个大早,坐王进满的马车去乡里,赶紧把这事办了。另外今天晚上王乡长要在学校召开全体村民大会,肯定要讲包产到户的事,估计我这个村支书要当不成了,”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说:“这是我给你开的证明,春霞,你的证明得回你们村去开,你们俩人拿上证明,明天一块去乡里领结婚证书,今天晚上开会时间估计短不了,你们俩就先去我家睡觉。这会儿已经六点多了,待会王乡长他们就来,你们就先走吧,对,把煤油灯给我留下 ,走的时候锁上门。我这就去敲罗喊人开会。”说完就又提着个铜罗走了出去。
随后听到“镗,镗,镗”罗声在街上响起,接着就是王进祥的喊声:“大伙注意了,乡工作队来了,晚上要开村民大会了!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天幕上渐渐的出现一颗又一颗的星星。
村民大会在学校召开,村民们陆陆续续地来了,教室里放不下,一些人就蹲在院里窗台下。每人一杆烟袋,教室顶棚下边烟雾缭绕。
乡长王兆林站在讲台前边开始讲话了,他说:“大伙先不要抽烟了,看着屋里跟西游记里的妖怪洞似的。”下边的村民很听话,立马就停止了抽烟,可立即就“啪啪啪”响起了一片磕打烟锅头的声音,坐在后边的人们乘着屋里昏暗,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了,院里的人们还继续抽烟,还磨叨说:“叫你们再着急往屋里跑,看看,屋里不让你龟孙子抽烟。”
王乡长继续讲话:“今天我首先宣布一个乡政府的决定,免去王进祥大队书记的职务,和所有生产队长、指导员的职务。以后村里就没有生产队这个组织了,同时撤消大队这个组织,改成村民委员会,都什么朝代了,还整天大队大队地叫着。同时任命乡政府的办公室主任刘海同志兼任五丈沟村的党支部书记,刘海,你在哪儿?出来让大家认识认识。”
刘海就从院里跑进屋,站在讲台旁边。王兆林指着刘海说:“今后他就是你们村的支部书记。”
这时一个村民站了起来说:“支部书记不是由支部全体党员选出来的吗?他,刘什么海也不是我们村的人,更不是我们支部的人,我们压根也不认识这个人,凭啥你一句话,他就成了我们的支部书记?”
王兆林说:“非常时期,就得采用非常办法。”
又一个村民站了起来说:“啥叫非常时期?天塌了,还是地陷了?我咋觉得一切都很正常呀,没什么非常不非常的。”
这时候刘海怒了,他啪地一拍桌子说:“你们瞎嚷什么?先听王乡长把话说完,一点规矩都不懂!”
“啥叫不懂规矩?我是一名党员,党章规定,我有反映自己意见的权利!”
“我们根据党章的规定,反映自己的意见,怎么就成了瞎嚷嚷。”
“我看你才是瞎嚷嚷!”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会场里顿时乱成一片。
3
这时候,王进祥站了起来说:“乡亲们,我虽然已经不是党支部书记了,但我还是一名党员。咱们现在是在开会,会上讲话要有个先后顺序,这就是规矩,王乡长刚才的话还没有讲完,我们不能随便打断别人的讲话,等乡长讲完了,征求大家意见时,有什么话再说好不好?王乡长请你接着讲吧。”
王进祥一说话,教室里外立刻安静下来。
王兆林说:“另外,我们的村民委员会还要选一名村长,我提议有王进库同志担任村长,当然,我讲完话后就进行表决,同意的就举手。明天上午开始丈量土地,由村党支部书记刘海亲自带队,另外还有村里的会计、村长参加,另外还要由村长在村里找几个有威望的、群众信得过的人参加。下面就进行表决,同意王进库同志当村长的请举手。”
还没等大家举手,王进库就站了起来,扭头对王进祥说:“哥,这次我可以说话了吧?”王进祥就点点头。王进库就对着乡长说:“乡长,你提议让我当村长,这么大的事情,咋就不事先跟我打声招呼哩?”
刘海就说:“我们下午刚到,晚上就开大会,时间很紧,没来得及,我们想你是一名老党员,当过生产队队长,想你也不会拒绝吧。”
王进库说:“我是党员,我也不会拒绝当交给我的任务,可这个村长我真是干不了呀。平时我们家那点烂事,我都管不好,甭说一百多户五六百口人的村子了。”
王兆林说:“农村实行了包产到户政策以后,也就没有什么大事了,各家忙各家的,也用不着别人管理,村长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个上传下达,再说了,村里还有党支部书记掌着舵,给你撑腰保驾,你还怕什么?”
王进库说:“你说的就是他?”王进库指着刘海说,“就他?能给我撑腰保驾?德行,他的腰还不知道靠谁来撑呢!”
“对,他当书记我们不服!”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我们还要王进祥当我们的书记。”
“为什么平白无故就把我们的书记给免了?”
这时候从门口走进一个青年,就是王满金,他站在讲台旁边,冲着大家一挥手说:“大家不要瞎求嚷嚷了。”说完又扭头对王兆林说,“我叫王满金,是王进库的儿子,你们让我爹当村长,你们也不打听打听,就他,能当村长?他要是能当村长,那狗也能当书记了。我这里提一个建议,这个村长我来当!”
王兆林很高兴,就问:“你是党员吗?”
王满金说:“这是选村长,又不是选书记,要求那个党员干什么?再说了,是不是党员还不是你一句话。”
王兆林笑了,就说:“你当村长,你明天能找出四五个人跟着丈量土地吗?”
王满金说:“让我当村长,甭说四五个人,就是让全村人都去也行。”
“好,那你就是五丈沟的村长了。”王兆林紧紧地握住王满金的手,不停地摇。没想到王满金手上一用劲,就听得王乡长“哎吆”一声,差点栽倒在讲桌前。
王满金就笑了说:“我还以为你要试试我的手劲呢。”
4
夏志、王春霞乘坐着王进满的马车在上午十点赶到了红草乡。俩人先到村里开了证明,又到供销社买了二斤水果糖,一起走进了乡政府办公室,可政府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农民摸样的老头,没有办公人员,他俩只好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着。
那个农民摸样的老头就问:“你们俩有什么事情要办吗?”
夏志说:“我俩是来结婚的。”
老头问:“有证明吗?”
王春霞说:“有。”
老头就说:“那就拿出来吧。”
夏志看看王春霞,王春霞看看夏志,夏志说:“我们在等人。”
老头问:“等谁呀?”
夏志说:“等那个管结婚的。”
老头笑了,说:“奥,你们是在等小张呀,她刚出去办点事,一会就回来,暂时让我替她一会,来,我给你们办吧。”
夏志很吃惊地说:“老大爷,原来您就是管结婚的呀,我们还以为您是哪个村里的农民呢,实在对不起,来我这儿有糖,您先吃一块。”说着就把二斤糖快全都倒在桌子上。顺手掏出了五丈沟给开的证明,王春霞也把自己的证明放在老头的面前。
老头说:“我是糖尿病,不敢吃甜的东西,你们还是拿回去给孩子们吃吧。”说着就从兜里拿出老花镜戴在眼上,认真地看起证明来,看着看着,老头就突然站了起来,握住夏志的双手,说:“哈哈,原来你就是夏志呀,红草乡的第一个大学生。”
夏志就站了起来,莫名其妙地看着老头,说:“是,我就是夏志,你怎么知道的?”
老头说拿过五丈沟给开的证明,说:“这上面不是写的很清楚么?我还没来红草乡之前就听说了,红草乡出了件怪事,把一个大学生生生地给拿到小学去了,而且还是全乡最偏远的山沟里,怎么,在五丈沟还待的惯吗?”
夏志说:“哪儿都一样,时间长了,自然也就惯了。”
这时那个被老头称小张的女同志回来了,她进们就说:“谢谢你啊,萧书记,麻烦您给看了半天的门。”
夏志就吃惊地说:“啊,你是萧书记呀。”
小张说:“他就是刚来咱们乡的萧书记。”
萧书记说:“萧正忠,你今后叫我老萧就可以了。小张,你给他们办理结婚登记,我领小夏到我的办公室坐会儿。”
小张说:“等等,小夏先把手印摁上。”
萧书记和夏志来到萧书记的办公室,萧书记亲自给夏志倒了一杯水,夏志说了声:“谢谢。”
萧书记说:“你来红草乡时间不长,可给老百姓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后来你去了五丈沟,老百姓还念念不忘,还有的老百姓直接给县政府、县文教局写信,反映你的问题。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来到红草乡的。”
夏志就把自己大学毕业后,本来分配到县一中,结果被人顶替,来到了红草中学,没过三个月,又赶上红草中学大调整,所有教师来了个大换班,自己就去了五丈沟。夏志说得很简单,话里话外没有涉及任何一个人,似乎这一切都是很正常的。
萧书记却听的很认真,不时还点点头,或者摇摇头。萧书记说:“假如现在再把你调回到红草中学,你愿意吗?”
夏志一点也没有犹豫地说:“不愿意,我觉得我在五丈沟待得很好,特别是那里的乡亲们对我很热情,很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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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志说:“我觉得我要是拍拍屁股就走了,对不起五丈沟的乡亲们。萧书记,咱们不说这事了。我现在最关心的是五丈沟的生产队,你说说,包产到户究竟好还是不好?”
萧书记掏出一只烟,点着了抽着,说:“这事情不能用一句好还是不好来确定,从目前来看,好多地方实行了包产到户,确实解放了生产力,激发了农民的生产积极姓,多打了粮食,但是——但是,上边也没有规定非要一刀切,都实行包产到户,一切要看农民的意愿,农民愿意包产到户,国家大力支持,农民不愿意包产到户,国家也不勉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么,老百姓不是常说,出水才看两腿泥么。”
夏志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这话从哲学角度上说,没错。但是,农村实行集体所有制,已经有三十年了,证明确实是一条共同富裕的光明大道,难道还不能确定这是不是真理?包产到户,一家一户单干的生产方式,在中国已经搞了几千年,几千年的实践已经充分证明,这是一条造成两极分化,穷人越穷,富人越富,甚至出现人剥削人的老路,难道非要回到这条老路上去?上边还提出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然后带动更多的人走上富裕之路,这行得通么?谁见过富起来的人,帮助过穷人也富起来?哲学上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个人的经济地位决定这个人的思想意识,成语说为富不仁,啥意思?”
萧书记就哈哈笑了,说:“这些理论问题,咱就不讨论了,你先说说王乡长去了五丈沟是怎么推行的包产到户的吧。”
夏志说:“第一,他们去了后先宣布免去大队书记的职务,由乡里的办公室主任代理书记,又免去了所有生产队长、生产队指导员的职务,并撤消了生产队,把大队改成村委会,由一个十岁就外出流浪刚回来没几天的年轻人当村长。第二,据说今天上午就开始丈量土地,开始分地,估计现在已经开始了。”
萧书记问:“那村里老百姓是赞成包产到户的人多,还是坚持集体生产的人多?”
夏志说:“可以说,没有一户赞成包产到户的,这几年五丈沟每个生产队年终分红都是一块多钱,在咱们乡里名列第一,乡亲们已经尝到了甜头,谁愿意分田单干呀?”
这时,王春霞和王进满进来了,王进满说:“夏老师,天不早了,咱们该赶车回去了,就现在回去,到家天也黑了,你明天还要上课。”
夏志问:“春霞,结婚证办好了么?”
王春霞说:“早就办好了,我还回了家里一趟,看了看老爹老妈和我大姐。”
夏志就对萧书记说:“萧书记,我们就回去了,有时间欢迎您去五丈沟小学看看。”
萧书记问:“你们来还赶着车哩?”
夏志说:“对,马车。这是大队书记最后为我们使用了一回权力。”
萧书记说:“等等,我今天跟你们一块去一趟五丈沟,也坐坐你们的马车。”
6
王满金头一天当村长,就跟书记刘海大吵了一架。
刘海让王满金找几个人跟他去丈量土地,王满金就说:“找几个人好办,可我不清楚丈量土地要干球啥哩?”
刘海就说:“分地呀,包产到户呀!”
王满金说:“分地?包产到户?这得问问全村老少爷们,大家愿不愿意。”
刘海就发火了,说:“愿不愿意都得分,这是国家的政策!”
王满金说:“好,那你就把这政策拿出来,一条一条让我瞧瞧,看看上面是不是这样说的,还是你假传圣旨,日哄鬼来了。”
刘海火气更大了,说:“我是村里的党支部书记,在五丈沟,我就代表党,我的话就是政策,你,村长就得执行!”
“哈哈哈哈。”王满金大笑起来,说“就你?还代表党?屁!”
刘海恼羞成怒了,说:“我昨天就看你不是个东西,行了,你这个村长当到头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村长了。”
王满金也火了,张口就骂:“我操你妈!你凭啥说我不是东西!我他娘这个村长是全村人选出来的,是全村人的村长,不是你这个球孩子的村长,我要为全村人办事,不是一个人的狗腿子!”
他们吵架的地点在大街上,人们听说书记跟村长吵架,都出来看热闹,听到王满金在怒骂刘海,就高喊:“王满金,骂得好!”
“王满金,我们支持你!”
“听说这小子昨天就跟王老师吵了一架。”
“为啥?他随便拿人家俱乐部的书,还不给打借条!”
“这家伙,当个屁大的官,都不知道自个儿姓啥了,上次我去乡里办事,他荞麦地里拉屎,故意蹭棱子,半天不给我办。”
“刘海,滚回去!”
“滚回去,刘海!”
突然,大伙都不说话了,王满金扭头一看,原来是王进祥来了,王进祥说:“吵呀,怎么不吵了!有什么事儿,就不能坐下来和风细雨地说,非得在大街上吵架不成?王满金,你现在是村长了,不是以前的小混混,怎么能张口就骂人哩!”
王满金就赶忙说:“大伯,是我的不对,我错了,可是是他先骂我不是东西的。”
王进祥说:“他骂人是他的问题,你怎么就不能文明点呢?让人家别的村人知道了,还不说五丈沟的村干部没有一点水平,就会骂人,这好听吗?”
王满金赶紧说:“对对,我是村长,我不该骂人,我不能跟他一个小孩子家一般见识。”
7
下去三点半萧书记坐着马车来到了五丈沟。
萧书记和王兆林在大队部单独进行了长达两个小时的谈话,谈话结束后,俩人一同走出了大队部,王兆林骑上自行车招呼上其他乡里人就回乡里了。萧书记则留在了五丈沟,晚上又在学校召开村民大会,这次会场就在学校院里,就跟上次说书人来的时候一样。
会上萧书记宣布恢复王进祥同志村党支部书记的职务,但不再担任村长,村长一职就由王满金同志担任,各生产队队长、指导员也都原归旧职。听完萧书记的宣布,会场上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第二天早晨,太阳刚从东山上爬出来,社员们就开始忙碌了,修理农具,挑选种子,准备种地了。王进祥来到了学校,见了夏志就说:“夏老师,这回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夏志说:“我哪里立了什么功,听说今天上午王满金可是办了件大事,给村里人出了口恶气。你应该好好表扬他呀。”
王春霞说:“大伯,咱们的俱乐部明天还得办起来呀,黑板报该办起来。”
正在这时院里来了一群人,还没有进屋就喊上了:“夏志、王春霞,我们来了,还不快出来接驾欢迎!”
夏志、王春霞就赶忙出来,一看,啊!原来是刘晓飞、刘晓明、姜海梅、姜海英和王春来来了。刘晓明上前抱住夏志说:“哈哈,想死我了,你们俩结婚典礼也不通知我们,今天补上吧!”
夏志说:“一定,一定!”
刘晓飞过来拨拉开刘晓明说:“夏老师,今天有一件特大喜讯要告诉你们,走,进屋再说。”
那边三个女的早已把春霞推进屋里,互相捶打着对方的肩膀,又说又笑,夏志说:“你们这么早就到了五丈沟,难道你们是半夜就出发了?”
刘晓明说:“我们是昨天就到了红草村,见了春来大姐,她说你们也来领结婚证了,可早已坐马车回去了,我们吃了中午饭就到了我哥他们的学校,四点吃了下午饭,又到了沟底村,天已经黑了,朱光林就给我们安排了住处,刚开始就我和海英两个人,到了红草村又加上王大姐和姜大姐,后来又加上我大哥,你猜我们一路上兴师动众干什么来了?”
王春霞问:“干什么来了?”
姜海梅说:“给你送录取通知书来了,咱们五个全考上了县师范了。你看,这就是。”说着拿出了五个大信封,举在空中摇摆着。
刘晓飞对夏志说:“也有你的好消息,你没有调到东流水中学,而是直接调到县一中的师范了,我们五个将来就都是你的学生了,看,这是调令。”说着,刘晓飞就拿出了调令给夏志看。
夏志说:“这不对呀,调令应该是总校长交给我。”
刘晓飞说:“其实你早就调动到东流水中学了,可是调令被红草中学给扣下了,县里还以为你不愿意去,所以也就罢了,这次是县里要成立师范,要你去当师范老师,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是强行调动,中学就不敢再扣了,可又不好意思当面交给你,就让总校长给你,结果总校长也不好意思,所以只好由我代劳了。”
姜海梅说:“小夏,不,今后应该称夏老师了,我们都来了半天了,你还不给我们倒碗水喝呀。”
王春霞就说:“看看,一高兴啥都忘了。”
不知什么时候,王进祥就出来了,他去招呼乡亲们研究如何欢送夏老师和王老师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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