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芳洲 病房里白得耀眼,我把巧克力蛋糕放在孩子的枕边,看着那缠满绷带的小手,上面还渗着血迹。 待他母亲出去,我才忍着心头的难过问:“操儿,你的手怎么了?” “我自己用菜刀砍的。”他说。 “为啥要砍手,不怕痛么?以后怎么写字,怎么做事呢?”我问。 “我不愿意弹钢琴,妈妈非逼我,不许我画画,不许我和小朋友玩,我没有办法。一放学,妈妈就逼我练琴,不练就要挨打。我先是用刀砍钢琴,爸妈都打我,我就想,只要砍断了手指就不会被逼着弹琴了……”他说着,仿佛完成了一道难做的奥数题,没有一丝后悔和痛苦,解脱似的有些得意。 我安慰了孩子几句,嘱咐他听医生的话不要乱动,让手早些好起来。 他说:“阿姨,我以后还要弹琴么?” 我和他母亲对视一眼说:“不愿弹就别弹了,你爸妈会尊重你的。” “阿姨,你不会骗我吧!”他说,“如果再要我弹琴我情愿去死。” 我不知该对操儿说什么了,等他平静地睡去才和他父母到楼下的花坛边聊起此事的经过。操儿的父母也都30来岁,都是普通工人,两人收入不高,为了让儿子不输在起跑线上,他们决定让儿子进入艺术殿堂。为了满足儿子的营养,两人节衣缩食。 操儿妈说:“自怀上孩子我就没再买过新衣服、新鞋子,穿的全都是姐妹们淘汰下来的,他爸也一样。到操儿6岁时我们终于攒够了7000元钱,又向哥哥借了2000元钱,总算凑够了买一架钢琴和学琴的钱。为了请老师上课,我下班去当保洁员,他爸摆摊修自行车,奶奶守着他练琴。起初一年多还可以,他不想弹琴的时候我们骂骂吼吼就行,可现在连打都不管用了。即使他坐在琴凳上,说什么也不肯弹,有一回还用刀砍钢琴键盘,边砍边说:‘砍砍砍,砍烂了就不用弹了!’我狠狠地打了他一顿,他索性就把手指砍断,砍得之狠就像在砍别人的手一样。医生说伤了韧带和骨头,不知愈后功能会不会受影响,要是残废了怎么办?” 这位倔强的女人哭了,哭得泣不成声。男人抽着闷烟,一句话也不说。 良久,她用我递上的纸巾擦去了泪水,说道:“现在发生了这件事,他爸和爷爷奶奶都埋怨我。说我拔苗助长,教育方法不对,把孩子逼成这样。说我心狠得像个后娘,他爸还说如果操儿残废了就跟我离婚。你说我冤不冤?” 这时他爸也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总之充满矛盾、责怪和怨恨。 等他俩不吵了我才说道:“事情既已发生了,也不全是操儿妈的错。你做父亲的当初不也一样参与了战略计划的制定么?现在当务之急是安慰孩子配合治疗,他才8岁,只要治疗及时再辅之以功能训练,我想康复问题不会太大。重要的是你们要从中吸取教训,让孩子相信从此绝不逼他学琴,也不逼他做任何他不愿意做的事。孩子吃了定心丸会快乐起来,没有压力和心理负担,伤口愈合会快很多。” 说着,那女人又打断我的话问道:“我一切都是为了他好,怎么孩子就不领情,连大人们也责怪我呢?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中午下班从不到食堂吃饭,每天就带点剩饭剩菜用开水泡泡就凑合一顿。午休时从来都在替别人织毛衣好挣点儿手工费……” 她又哭了,我说:“小刘啊,正因为你觉得自己这一生过得不好,没有专长、没有本领、没有读什么书,所以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也不管他喜欢不喜欢,禀赋和天资如何,就不切实际、一厢情愿地制定了自以为让孩子成为人上人的计划,劫持了孩子的童心,绑架了孩子的意愿。实际上则是把缺乏自信无所作为的一生投射到儿子身上,要儿子替你圆梦,从而达到给自己心理的补偿。这样既残忍又懦弱,很不可取。如若孩子有音乐天分和兴趣那将皆大欢喜,如没有就必然是悲剧性的结果。纵观天下,有几个肖邦、李斯特?凡事不要太功利,也不能盲目跟风。你们俩压根就不懂音乐,也不知孩子的爱好是什么,却非要他去学钢琴,这样做自然成了一般人口中的笑柄,使有识之士扼腕叹息。你看拔苗助长,哪一棵苗能成活?你儿子喜欢画画,为啥不让他随心所欲呢?你听说过有位雕塑大师叫罗丹,他父亲曾强迫他放弃画画好好读书,可他怎么也读不进去。偶然被雕塑老师发现,认为是棵好苗子,并亲自做通他父亲的工作,让罗丹跟他学雕塑,人类才有了一位集雕塑之大成的伟人。要知道,顺其自然遵从天性最好。童年是转瞬即逝的,愿家长们收起自私掠夺和相互竞赛的心灵,把单纯和快乐还给孩子吧,切莫以爱的名义揉碎那流星般短暂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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