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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 本帖最后由 樟树 于 2018-7-6 10:00 编辑 [/i]
[p=30, 2, left][size=3][font=宋体]新荷塘月色[/p]
[p=30, 2, left]月亮很高,月色很满,月光很稠,月夜很旷。
地坪下是农田,如今是荷塘。荷叶早过了人头,莲花莲蓬参差错落,挤在荷叶之间,有几支长上田垄,便在我脚边。荷塘被采莲人走过,留下一道道荷叶偏歪的路迹,伸向荷塘的深处。清凉的夜风掠过荷塘,月光随着荷叶莲花莲蓬轻轻晃动,荡起的涟漪四周散开来,散到田野上,房屋上。
前两天,茶友张总说儿子找到女朋友,请我做冰人。这种不需费力的成人之美,便爽快答应下来。张总儿子读博后在深圳做外贸营销,已经小有成就;女朋友是益阳老乡,亦是大学师妹,今年毕业留在深圳。如今两人雎鸠关关,趁他们休假的机会,双方父母按乡俗见见面,确定关系。
谁知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情,今次遇上了。双方父母一见面,没等我们开口介绍,两亲家握手之际,便于犹疑之间说出对方的名字,原来张总与亲家是板子桥高中时要好的同学。更令人惊异的是我与女孩爷爷见面,发现老爷子是几十年前我就认识的杨叔叔。于是接下来的气氛,儿女亲家之外多了久别的同学亲情与信任,摆宴上酒,儿女的大事三言两语落定。更多的是谈毕业后的经历,谈儿女恋爱带来的传奇;我和杨叔叔谈相识的缘由,相互询问曾经认识的人,境况变迁,嘘唏不已。
真 凑巧,在这里遇到了我四十多年前认识的杨叔叔。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去我大队挖竹苗而临时住在叔祖父家的杨叔叔。那个时代冬天常有湖区人到大队挖竹苗回家种植,叔祖父是大队山林主任,当过兵,跟着部队一直打到海南岛。土改根子,也许是工作的缘故,他家里常常住着湖区挖竹苗的。
本来吃完中饭我和张总必须回家,可是杨亲家说中午是办儿女大事,晚上才是同学见面叙旧。老爷子也说,过去常去你们那里挖竹苗,你爷爷帮了我的忙;今天你又帮我忙找到好孙女婿,更应该再喝一杯酒,得好好感谢你。湖区人是礼信坨子,这边老爷子抓着我的手不准走,那边早已把车钥匙从女婿手中拿掉。于是晚上又喝,直到月出于东山之上。
晚餐之后,我实在无法忍受酒后玩牌争吵的场面,端着茶杯,晕乎乎的走到外面。从荷叶上掠来又被月光过滤的夜风,清凉而新净;蛙和蝉各自吟唱,一个雄浑,一个绵远;远近黑影中的农家灯光,就像缀在夜空的星星;东边远去黑黢黢的一线,是新河大堤,车灯的光从树影里漏出,梦幻般的弥散。湖区的夜晚原来是这样的空旷啊。
老爷子见我出来,搬来两把椅子。替我添满水,又把我让到椅子上,自己才坐下来。喝着茶,提起了当年的事情。眼前的老爷子,湖风与太阳吹晒调和出的古铜肤色,面部依然棱角分明,头上只是少了当年湖区人为防风的特有的头巾,八十来岁了,看上去身体颇为硬朗。
老爷子说那个时候的人真的厉害,一到冬天就结伴去你们山里挖竹苗。竹苗不大,男人胳膊粗细,削去竹稍,留下三四节枝桠;竹篼带土,大烝钵那么大,用草绳缠着,就像冬天湖区人裹头巾一般;竹鞭带芽,成活的竹子就是靠竹芽长新竹的。竹子生笋,一年长大,容易成林,能够避风挡雨。湖区风大,种竹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何况竹子还可以制成许多生产生活用品呢。
竹苗不要钱,艰难的是交通。那时挖竹苗,走泉交河,经宁家铺,过毛家塘,到邓石桥,再到你们大队,百多里路,起早摸黑就走完了。第二天上山挖竹苗,晚上喝点谷酒,你叔祖父生活费也不收,——好好睡一觉,三更天动身,晚上七八点就到家了。老爷子笑起来,如今年轻人下到地坪都想开车,这四十多年变化大啊。老爷子屋后翠竹环绕,想必就是当时挑回绿荫的吧。
这里是烂泥湖的腹地深处,《清•乾隆益阳县志·卷四山川》记载,“烂泥湖,治东四十里”,周边还有凤凰湖、茶湖、白泥湖等等,可见百十年前,这里河道湖汊,水系复杂,汛期一到,水灾泛滥。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国家治理南洞庭,资江湘江洪水已经撇开,但是烂泥湖常常内涝成泽国,小雨小灾,大雨大灾。七十年代中叶,益阳人举全县之力,大修烂泥湖。个人出工出力,集体出物出资,没有机械,没有技术,没有外援,经过三年的努力,终于把一个水患深沉的烂泥湖,建成了富庶的鱼米之乡。
舍得干,霸得蛮。那两个同学亲家见我和老爷子在月光下喝茶聊天,也搬出凳子桌子,嗝着酒气,坐在月光下面。酒意阑珊的张总摘下新鲜的荷花,撕碎放进茶杯里解酒。三期烂泥湖,我来了三期,还期期是连长。杨亲家说,你们山区为修烂泥湖,抛家弃子,自带衣食,三年啊。后来纪念烂泥湖工程几十周年,说什么烂泥湖精神,我看就是舍得干,霸得蛮,牺得牲,我们应该感谢山里人呢。张总笑了起来,我得感谢湖区同学养了个好姑娘呢!
杨亲家的儿子背着竹篓出来了,说要让我们品尝新鲜的月光莲子。小伙子才下荷塘,荷叶就淹没了人头。我们只听见脚踩着泥水的声音,分开荷叶时荷叶摩挲的声音。荷塘深处,月色如珠,落在荷叶上,荷叶轻轻的抖动,似听见月光稀里哗啦的滚下来。
我们的茶杯里都泡了荷花,满口清香,满口月亮。是呀,没有全县人民的牺牲奉献,哪有今天的烂泥湖鱼米之乡?那时我十二三岁,一到冬休时间,生产队就剩下老弱病幼。生产队畜牧场喂猪煮食的木柴,是年龄半大的我们去山上砍的;水田粪氹子的草皮,是我们去积满的……痛定思痛,痛何如哉。我们就着这荷香,就着这月光,喝下了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之茶。
莲蓬摆在桌上,有些湿漉漉的,散发一股清香。我边剥吃莲子,边问起荷塘的收成。小伙子说,刚开始时不错,今年种的人多起来,价格就不好了。现在季节早,价格好,能卖到十八、二十块钱一斤;若到迟熟出来,价格就掉了。好在这种太空莲子收获期长,从端午到中秋,都有采摘。今年除出成本,能有万把块一亩的收成吧。
看来比种稻谷要好,要轻松,我说。在我的意识深处,江南采莲还是特美好浪漫的事情。小伙子马上否认我的说法,一样的累,甚至更累。稻谷到时就收,价格国家有保护价,你甚至以为价格不好还可以不卖。而莲子到收获季节,你想卖好价,就得自产自销;天天要起早摸黑,三四点起来采莲蓬,太阳出来送益阳,——隔夜蓬卖不起价,品相味道都差;今天不是老妹订婚,哪会在家呀。将近四个月的时间,我爷爷采莲蓬,爸爸妈妈和我老婆在益阳,我即要采还负责送。像采莲蓬吧,大湖里一进去,就不辨方向,背着篓子硬是出不来,后来想出办法,在荷塘里牵上纤维丝,才不至于迷路。小伙子说到高兴处,笑了,书上说“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我哪有心思去赏花观鱼呀?
杨亲家一家都赞同小伙子的话,我第一次惊诧于采摘莲子的辛苦。乐府里的欢快气氛,“盖芳晨丽景,嬉游得时也”,小伙子是没时间没心情品味的。至于《西洲曲》里的“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的情景,会不会是这样:小伙子站在月色西斜的荷塘边,情趣焕然,忽然吻着老婆,老婆却说,发癫呀,还不采摘莲蓬,赶不上趟的,小伙子便蔫蔫下去了。又想到朱自清,先生傲骨铮铮,但是他的小资情调以及生活学识的地位层次,让他感受不到采莲劳动的辛苦。先生的荷塘月色虽然迷茫但是充满美丽的情调,而小伙子的荷塘月色虽然富庶但是充满的是现代生活的压力。三个时代的荷塘,三种不同的生活状况,难不成古人前人的生活,要比我们闲适轻松?难不成社会越发展科技越发达,人们的生活压力越大么?
小杨和小张也来了,剥着莲子,偶尔问问挖竹苗和修烂泥湖的旧事,也谈着自己对当今农村的看法。他们是吃完晚餐,开着车在周围转了一圈,才回来的。小张以为现代农业示范基地,科技含量不高,人工付出依旧大,农民已经丧失了选择保留种子的权力与自由。各地各自为战,缺乏整体长远战略设计,项目什么赚钱一窝蜂上;像种莲子的越来越多,市场供大于求的时候农户就要亏本;像农家乐,山区建山乡农家乐,湖区建水乡农家乐,都是打牌钓鱼吃饭,来的客人都是凭社会关系,时间长了,也就无人来了,农家又要亏本了……,为何不抓住本地文化,成片规划呢?言谈之间,叹息于长辈们过去建设家园的困苦程度,惊诧于这些年家乡的发展与变化,也对家乡发展表达出心中的隐隐担忧……
月亮已过中天,小伙子明天要采莲蓬,老爷子太累要休息,他们都走了,我反而睡意全无了。一场小儿女的婚事,牵出一段对旧生活的回忆,一席对新生活探求的家常话。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无论山区湖区,我至少看到经历了三代人的奋斗,三代人的相互依存,三代人的创造轨迹,我们使她富饶美丽起来。我也看到了我们的下一代,他们传承了长辈们的精神血性,或者守着这片皇天后土,或者走出家门国门,但是他们都在为这块土地思考,流汗,拼搏,他们的未来是美好的。
夜已深沉,明月偏西,更加杳远。庭下如积水空明,荷塘上空的月色似乎已经静止,荷花合拢了自己的花被,荷叶莲蓬睡了,只有她们的清香,在月色中脉脉的漏泄弥散开来。[/p]
[p=30, 2, left]作者:樟树
电话:13873790598
地址:龙洲路卧龙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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