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子酒

绿艾

      暮春，小麦吐了穗，齐展展地望不到边，隔三漫垄，高出一头的稗子在风中摇摆。稗子俗称大麦，不及灌浆，农人一把一抱地薅出来，撂在沟头路边；偶尔，麻雀落下来，啄几下青味的籽壳。
      那时，不懂去芜存菁，稗子和小麦长的差不多，感觉拔掉有些可惜。
      捡来几穗插瓶，竹叶青的叶子，修长如带，玉色颗粒上长长的芒刺，挑着尘光，渐褪草黄，一番野趣，尘嚣远。
      人生不如意处，如稗草。
      清晨，胡同里渐渐有了人声，上班、上学、车声，一波波涌过，沿街的叫卖声开始轮番光顾。一种吆喝响遍，消逝于远处巷落，另一类吆喝转过来，树上的鸟，屋上的瓦，院子里的鸡狗都在听，天天活在这些市声里。
      阴天，天光还未晴好，被他们一喊也亮堂多了。
      窜村的多是小本生意，卖豆腐脑、豆腐、粽子、烧饼、油条，自产自销的大多靠一副好嗓子，独有声口腔调。听声音就知那是自家做的，起五更赶半夜，一道道工序，马虎不得，精益求精，只有亲自吆喝才配得上。犹是，声音打远，饱满，腔韵天成。
       喊一声，稍稍停顿，声音扩散出去，回一下音，荡开来；然后，倾听着大门的吱呀声，脚步声，喊住自己的声音。一路喊一路看，搅起胡同里声色的浪花。
      那声音是从心里爬出来：我的东西多么正宗呀！听者即便不买，喊得人心也动，动什么呢？听着声，闻着味，胜似钟鸣，此身不是梦里客，日常的欢喜又有机缘拨动朝升暮落了。
      录音喇叭里的吆喝，声震巷落，一听就知道，卖被单床罩、水果干货、收头发辫子的。声音急促，空洞，单调，泛泛滑过，买与卖八竿子打不着地在耳畔溜过。可以想见小贩的漫不经心，喇叭里明明是个女声，却是个男人坐在车上。更多时候，人比声音跑得还快。
      有的收破烂的也自己吆喝，废品总追踪这个沙哑的声音；还有卖鼠药的，苍老的声音，撒着网，耗子精听来已胆战心惊；多年的生意，多年的主顾，已恰如其分。
      胡同里有一家铺设光缆线的，几个工人激出另一番声色。其中一人，声音出众，喜欢吼两嗓子，有时是戏词，有时是歌曲，被他一喊，都是信天游的味道。
      一日，不知怎么与老板闹翻了，回家喝了酒壮了胆，回来与老板叫板，众人面前，真是势不两立，水火不容。避人处，老板的几句好话，哄得他又回来重操旧业，吃着回头草，得蹦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空寂的胡同，他的嗓子很洪亮，不欢快之人唱不出；也很苍凉，像一支支响箭，把一天的疲累发射出去••••••赶着日落，追着日出。
      夏日，有一建筑工，不堪包工头训斥辞退，半年多的工资又不给结算，天炎气躁，就在工地喝了农药。赔偿再多的钱，与他已无一毛钱的关系了。
      刘姥姥曾数落姑爷狗儿：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俯就他的。
      刚下学那会儿，家里满地的西瓜等着卖，我载了一三轮车，总喊上七十多岁的爷爷帮忙，在爷爷的吆喝声中招揽来人群，瓜很快就卖光了。自己从来不会吆喝，总张不开那个口。
      为了生计，自己去贩鸡蛋，走街串巷，怯生生地喊了几嗓，人家开门倒来问我卖的什么。还是买了个录音喇叭，靠它替我吆喝，这里面有多少无奈，没有热爱的生意总做不长远。
      多少世事梗在那里，青涩如稗子，荒废了光阴。
      近悉，远年间，糟房收了稗子酿酒，稗子酒价廉，清苦，底层的民众爱喝。
     一庭春雨，满架秋风， 人事更迭，胡同里的市声还在，做什么的还在做，越来越踏实，心安；那些活在光线里的人们，一生之中，收了多少稗子呀？稗子熟极，酿造中还了魂；一口闷下，直逼嗓子眼，忙用手 捂住嘴，不跑一点味儿，猛然就上了头，拧巴的身子瞬间舒展开来，像九蒸九煨的茶叶飘忽到茶山，混沌地忘了世间的蔑视和遗忘；忘了形，一呼一吸，除了新鲜空气，还有什么，一醉风云过。
      一声喊，一阵风，稗子酒千家万户里飘，足以慰风尘。

思绪微漾

文字朴实，生活韵味十足。

白水

由麦地的稗草联系到生活中各种小生意人的吆喝声，酿出生活原味，好文笔。

云上云上

稗子虽然普通，随处可见，但是稗子酿成的稗子酒却爽口爽心，就像胡同里的那些人，那些事。欣赏学习佳作，赞。

老党

到位。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