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漠雄关烽烟直 ◎刘志 四月四日,清明节。正是百花盛开的春天,群山碧绿如黛,空气澄明透澈。呼吸满天飘飞的橘花香,提一壶酒,担一对装着香烛冥纸、姜葱蒜鱼的箩筐,徒步于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去完成一次心灵和情感的祭奠。清明,是华夏子孙历经数千年传承的家国情结,不管时空如何更替,每逢这个时节,他们纵身处异乡,也会背起行囊,匆匆踏上回家的旅程,进行一次虔诚而又庄严的祭拜,复述潜藏在心灵深处的那一段独白,凭籍先祖冥冥中庇荫后裔的力量,期冀实现心中最想实现的梦想。 在中国人的精神世界,怀旧是一种独特的心灵和行为煅造方式。借古而喻今,因袭传统而自恋,这种行为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填补了人们日益浮现的精神虚无,催生一种激昂的心绪。因而,人们都乐于在前人曾经留下的足迹中,镌刻一段启示人们不应忘怀的记忆,这些记忆,或以撰文,或以书丹,或以物陈,所撰之文或所陈之物成为后人怀念、讽喻或颂扬的载体,以告后人之行、之为。 汉朝,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情有独钟的朝代,也许是刘氏先祖在这段历史中所创造的辉煌,抑或是汉朝在四百年间让华夏子民留下的刻骨铭心的记忆,令我有意识地培植对这个朝代多一点的感知与思索,以使自己在别人面前能道出三皇五帝以来,这个朝代曾给予民众的那份自信与尊严、强悍与富足。 我始终认为,一个国家的民族性格总会映射在文化的每一个角落,或抽象或具象。在文字风格的取舍上,会潜意识地反映着一种共趋性的行为选择。汉朝初立,篆隶两种书体并行,随着社会管理的不断调整,施行以儒术为代表的王道,施仁政,济刚柔,在此后的半个世纪中,特别是历经“文景之治”后,汉王朝不断走向强盛。在这种文化思想的指导下,朴茂雄浑、苍劲豪迈的隶书风格与国人集体意识相吻合,于是,长戟大戈式的字形矩阵成为盛世强悍的汉王朝在文化体系中的一个缩影。汉朝全民习字、以书取仕的社会风尚,催生了喜好刻石勒碑、歌功颂德的民俗心态,特别是蔡伦纸的发明,海量的信息贮存得以使王朝的社会本原更加趋向真实。 一个王朝的强盛,总是与另一参照相依存。在激情上演的历史剧中,两者是剧情的主角,其他的一支一脉都只能充当这段映像的配角。主角之间的恩怨情仇,两者的此消彼长,凸显出一方之于另一方的因果嬗递。汉王朝的参照,就是匈奴。说到匈奴,我不能不说他确实是一支骠悍的民族,以天为幔,以地为床,游走于关山漠北,这一生存状态,注定了他们的野性与顽强。也许是厌倦了这种流离不定的生活,中原的沃野良田成为他们觊觎的目标,但他们并不知道——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其中的奥理,在生死抉择的历史关口,他们无疑找错了博弈的对象。与根植黄河文明的华夏民族相比,匈奴无法落地的游牧文化,以及那些支离破碎的思想,在马背岁月中时而清晰,时而淡忘。而中华文明在千年的文化积淀中,形成了超稳定结构的政治文化生态,并以此构筑成一处生命依归的心灵寓所,任何一种外部势力的侵扰,都会使其形成一股合力。匈奴的强取豪夺虽然曾经成为汉王朝一处处难以缝合的伤痛,但这种伤痛所积聚的能量,最终把匈奴推上了一条不归路。 在历史的角逐中,有两个代表人物值得我们用笔墨去铺陈,因为在这两个人的身上,分别代表着中华民族性格的两重性,这种民族品格与绵绵江水一道走过千百年,沉积在每一个人的心海,直至今日还深深地影响着我们的思维判断和行为抉择。一个是张骞,历史上赫然有名的外交大臣,一位穿梭于西域之邦的使者;另一个是陈汤,一个逐鹿漠北的大将,一位彰显国家尊严的卫士。张骞以三寸不烂之舌,游走于西域各邦国之间,带去中国先进的文化与技术,团结了一大批小国,礼仪之邦的大国形象在他们的眼前显得遥远而又具体。张骞更重要的历史贡献在于:他为中国开辟了一条畅开经济文化交流的“丝绸之路”,让中国放眼世界,并走向更加深邃辽远的广袤之地。 陈汤则是匈奴的终结者。郅支单于在西域的为所欲为,斩杀大汉来使的野蛮行径,很大程度了削弱了他的生存空间,为自身的前途、民族的命运埋下仇恨和祸根。面对不可一世的郅支单于,陈汤遂悬诛灭郅支之念,带领四万征讨大军,西进千里之遥的郅支单于首府康居(今新疆北境至俄辖中亚地区)。过葱岭,入赤谷,联乌孙,说康居,得众国之助,汉军以迅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城池,斩郅支首级,一支横行多年的匈奴铁骑顷刻间土崩瓦解。凯旋之际,陈汤奏疏元帝:“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逼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陷阵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悬头槁于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怀想这句铮铮誓言,以至于在今天,我仍然无法掩饰心中骤然培增的那份尊严与自信。而在这种心理情绪的背后,也萌生了一份悲怜,匈奴的命运在与汉王朝的多重博弈中陷入“囚徒式困境”,终被战争的尘烟所吞噬,渐渐地消失在地球的版图中,消失得那么了无踪影。 历史长河浩瀚渺远,许多细枝末节随时空的位移被人们淡出视野,而汉王朝所构建的礼仪之邦,彰显慈严相济的大国心态,在我的记忆深处,依然是那样的清晰明了。面对和平与战争的二元选择,中华民族从未偏离过和平礼仪这一选项,以儒学之理,施仁义之道。那些不知就里的域外之敌,正是其无法通懂华夏的胸襟与倔强,故常作跳梁小丑,图一时之小利,断送共赢之鸿益。面对来犯之敌,在和平选项无法奏效时,战争必然成为中国无奈而又坚定的选择。历史一再证明,一出出战争的悲喜剧,随着故事的延展,在双方或多方的拉剧战中,中国上演的都是终极强者。 漠漠雄关,边塞烽烟,荒凉戈壁,干涩草地,在空旷的天幕下,依稀回荡着千戈兵甲、万乘铁骑的袅袅余音。清明之际,顺着汉王朝走过的历史足迹,进行一次文化意义上的盘寻和祭奠,以获得一种心智的启迪。当前,中国周遭狼烟四起,历史似乎在重演,面对又一次的多重博弈,我不禁要问:在民族复兴之路上,我们可否重拾那份自信与倔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