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很冷,几乎每到冬天,我就会想起奶奶说:“真冷,冷得我没办法,没办法。”奶奶的窑洞里生着一眼火,是爷爷在世时用土坯砌起来的,我的记忆里,炉子里永远都放着湿煤,等湿煤干了,又该换新的湿煤了,炉子的温度都用来烤湿煤了。窑洞里没有烟囱,因为怕中煤烟,窑洞的上方永远都开着一个窗户。还有那扇户门,始终合不严,户门上方糊着麻纸,开门的地方,麻纸早被手抓破了,窟窿越破越大,在冬日里,麻纸被风吹得呼啦啦响。 我现在去超市,看到熏肉总会在那站一会,北方人是不大吃那东西的,我也不知道熏肉是怎么做出来的,我宁愿相信熏肉是烟熏火燎地熏出来的。小时候,当窑洞里弥满了烟时,奶奶就不冷了。我只记得烟把奶奶呛得直流泪,直打喷嚏,奶奶说,烟暖屋子,不要开门,一会就散了。满屋子的烟实在呛得厉害,我看不清奶奶的脸,心里有点害怕,生怕哪天真的看不到奶奶的脸。懂事时,我天天盼着自己长大,好买上好房子,让奶奶住进来,奶奶就再也不冷了。奶奶还是没能等到我长大的那一天,在我高二时,奶奶走了,永远地走了。 奶奶去世后,那件羊皮袄我再也没见过,是给奶奶随葬了吗?听说带毛的东西是不能放在棺材里的,那到底哪去了呢?奶奶跟我说过,那件羊皮袄是爷爷放羊时用扒掉的羊皮做的,是专门给奶奶做的。在冬天,只要我坐在炕上,那件羊皮袄是一定穿在我身上的,羊皮袄像一个大大的袍子,一直盖到我脚面上,奶奶把我抱到炉子旁边,我坐在炕沿上,脚踩到炉台上,奶奶说这样脚就不会冷了。我对冷是没有记忆的,也许是因为我还小,不知道怕冷吧。我坐在炉子旁边,看着奶奶倒泔水,提干净水,水桶提进来提出去,水桶上挂着水,瞬间结成薄冰,奶奶的手就和冰粘到一起了,我坐在炉子旁边笑得咯咯的。 爷爷去世的早,我到了城里上学后,奶奶就一个人在那孔窑洞里过冬,北方的冬天固然冷,如果当时爷爷还在,如果我没到城里上学,奶奶也许不会觉得冷。 如今,我长大了,一天天在变老,每次回去给父亲上坟,我都会去看看奶奶住了一辈子的窑洞。那里的草,那里的树木,那里冬天的枯枝,还有路上洒落的羊粪蛋,都留有奶奶的气息。 今年的冬天很冷,长眠于地下的奶奶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