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铜陵陈墨 于 2013-5-26 11:09 编辑
我就是那个黑色的精灵,千年前,在惊蛰,我从王谢堂前飞出。 无需雨水的温馨提示,更不用来自东方殷殷雷声的催促,在那个寂静的黎明,我乘着秦淮河上吹面不寒杨柳风,向着江南的明山秀水,从刘梦得的笔端飞出。 我飞越千年,却怎么也飞不出这温润明丽的江南。风情万种的江南,视线到处,是满眼的春光,有决眦的温暖。 我随千里莺歌颉颃翩跹,决绝地将乌衣巷、朱雀桥还有十里秦淮十里烟花忘却在满怀的惊喜与惊奇之中。飞过千里的水村山郭,飞过千里的烟雨楼台,这一飞就是千年的诗篇,千年的图画。 我穿梭在千年的古镇、阡陌乡村,迎着榆荚雨,裹着杏花尘。 扑入眼帘的小桥流水,白墙黛瓦,桃红柳绿,还有那池塘春草,一切都似曾相识,一切又素昧平生。风过花放的薄暮里,恍惚又见小园香径独徘徊的那个人犹在独怀愁绪,反复吟唱那句夕阳西下几时回。 我知道,斜风细雨中牛犁春光的图画早已风干成记忆;我知道,桃花潭岸上踏歌也成了邈远的飘渺;我知道,浓若米酒般的河水已被锈蚀,船娘拨弄出的欸乃之声已然少了昔日的欢快而平添了几分艰辛;我知道,沿河的美人靠和西园的秋千上倩影不再、红袖难觅,空空如也。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 可这又何妨呢?我既然已和惊蛰的江南续了千年的约定,我一定要再度飞进寻常人家,看看那窗台上的风信子是否如约,绽放出一片幽蓝。我要去逛逛老街,拜访一趟老街上的那些老阿婆们,看看她们是否还在午后烂漫的春光里,一边悠闲地喝着外婆茶,一边用吴侬软语教她们的孙女唱那首亘古不变的外婆桥。我还要去拜见山庄里那位两鬓斑白的老翁,看看他是否还在侍弄那畦暗香馥郁的兰圃,是否还在给他的那位总角孙童讲述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因果故事。 我知道,没有多少人还在意我的呢喃。因为我不情愿看到甚至讨厌那满世界风驰电掣的车轮,我飞不进那长入云天的林立高楼,我已经无法在烟波浩渺的湖边找寻到那方渡口以及渡口边的依依杨柳,甚至我的故人,这时也远走他乡,无意我是否归来。 可这又如何能抵挡得住我对江南的缱绻呢? 我既然曾经爱慕你年轻时容颜,与惊蛰有约飞出王谢堂前,就能够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于是,我捡拾起那份几乎失落的风发意气,以廓然无圣的胸襟、禅的风姿,来兑现一个精灵的永远承诺。 我喜欢在晨曦里隔着潺缓飘流在古砖老瓦上的薄雾,唤起袅袅升腾的炊烟,有了这份温暖的人间烟火才滋养出村村寨寨的勃勃生机;我喜欢踩着薄暮余辉,等待斜阳用那最后一丝玫瑰红为我和横笛牧童照亮回家的路程,然后再点亮青石巷中万家灯火,让我在万家灯火中觑透人间冷暖。 “泥融飞燕子”,诗画了我的宿命与天职,或阳光明媚或风雨如晦,我一刻也未敢懈怠。我一口一口地衔来春泥,在朴素明净的梁间一天一天地垒起新巢。 我太需要这个新巢了,但绝不仅仅有关风月,也不仅仅是因为我倦了,真的需要戢翼。而是,我要用它收藏江南千年的沧桑,完成那位面朝大海的诗人未竟的梦想,让所有奔波飘泊的灵魂都拥有一片温暖的港湾。 也许,这只是我——这只在惊蛰从王谢堂前飞出的燕子的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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