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5-12 09:37 编辑
(27) 生产队一年到头不见现金流动,急坏了队长,急坏了会计,也急坏了社员。 队委会经过研究,想和“资本主义”接吻,决定冒冒险,去搞搞副业,抓几把票子回来。“文革”还没有结束,“阶级斗争”还在延续,这提着脑袋公然和“上面”精神违背的事,生产队班子里谁也没这个胆量。 但是说到想办法抓一把钱,心里最痒痒的还是副业队长雷福兴和会计杜伯昌了。生产队穷啊,想找出路理属正常呀,但大队不支持,公社不表态,县里没文件。 在老队长秦振雨的家里,大桌子上点着一盏带罩的煤油灯。各自抽着自带烟的几个队委,已经把满房间抽得烟雾腾腾、烟灰满地了。 老队长说:“‘马无夜草不肥,牛无晨露不壮。’没有副业,靠一年交一次公粮,队里看不到钱。家家户户全用鸡蛋换香烟,实在不是个办法。大伙要想干点钱,我没意见,大不了明年我下台,让胡大海接着干。” 民兵队长胡大海说:“怕个熊。你看人家‘神鞭子’,前两月自己买了一头小毛驴回来,他买毛驴干什么?他明年不去拉沙挣钱我打酒请你们喝。” “神鞭子”老夏,并不是犁田耕耘的好把式,之所以队里人喜欢叫他“神鞭子”,是因为他手持小鞭子,驾着板车,牵着小毛驴,能到处“混”到钱的那种“神”,是引起好多人眼馋嫉妒恨的“神”。 外号“神鞭子”的老夏由于能自己搞到钱,一直是队里的“红眼新闻”。大伙一说到“神鞭子”家自己买了一头小毛驴全来劲了。 杜伯昌说:“买一头破毛驴有啥了不起,你看今年我们公社,我的嗨唻,开始有拖拉机了,洛阳造的,有本事叫他也买一部拖拉机回来。” 雷福兴更是激动中含有妒忌的说:“叫他交钱,交份子钱。” 副队长老王也说:“他给供销社从县城捎带的那一板车货,堆得满满当当的,没有得到钱他会白拉?” 自从夏银桂自家买来头驴子,副业队长雷福兴和会计杜伯昌早就有了意见。表面上还保持着什么“乡里乡亲”的那种平静的祥子,暗地里眼睛都红的滴血。 还是雷福兴奸猾,最先平静下来,表面上像是总结大家的意见,实质上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他说:“就按老秦的话说,万一有什么追查,让老秦挡着,然后就说人家老秦年老下台了,队长都不干了,还查个屁。但老秦即使不干了,乡里乡亲的,我们明年让小胡挂牌,暗地里还是由你老秦当家。” 雷福兴一头哄着秦队长,一头拉着“胡队长”的接着往下说:“郭郢子的豆腐,冲郢子的粉丝,糟坊的烧酒,这三个队一直是有副业基础的,只是不敢干。既然大伙都想搞点副业搞点钱,我看先把粉丝搞起来,我不怕,我来卖,再找个知识青年做副业会计,跟着一起卖,这样有什么情况进退好说。” 然后雷福兴还是没把夏银桂放掉:“队里磨粉丝,神鞭子家的小毛驴必须征用。” 雷福兴的讲话杜伯昌历来是全力奉和的,他也跟着补充说:“老秦你放心,即使不挂牌不当队长,你叫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叫我们打狗我们绝不撵鸡。关于夏银桂的毛驴生产队给它按工分计算。” 雷福兴的一通话,基本上就算是定局的话。 数天以后,雷队长通知知青文亮做副业会计。粉房就定在知青们搬出来的那间五保户的空房里。边上真好还有一间原先的老磨房。
粉坊很简单。一个灶台,一口水缸,一盘大磨,两头老驴。有了这几个主要“部件”就能搭台唱戏了。 每天早上天不亮,轮流上岗的老驴就牵进磨房里围着磨盘拉磨转圈。房梁上吊着坨粉吊绳,吊绳下面拴着一块大方布,方布下面放着一口水缸。磨出的粉浆就倒在方布里滤水,叫“吊浆”, 干这些事只要一个人就行。滤出的水就滴在水缸里。 柳条做的驴眼罩戴在毛驴的大眼睛上,闻得着香看不见食品的毛驴在人的监督下,一圈一圈的绕着磨盘转圈。上磨盘压着下磨盘刺溜溜、刺溜溜的碾转,浆水顺着磨槽流淌在兜着布袋的扁缸里。 老夏自己家买的毛驴被征用了,生产队给老夏和毛驴都按工分折算。 老夏和老雷各有算盘。老夏是心疼他的小毛驴,怕受到亏待,自己也要求干吊浆工。老雷是嫉妒神鞭子外出挣钱,把他拴在磨坊里。 平常粉坊专职的工作就一个会计兼保管员和两个吊浆工。 坨粉主要是山芋磨粉,粉浆吊成坨后阴干,不能在太阳底下暴晒。其次还要磨绿豆和豌豆的粉坨。 生产粉丝的时候,需要增加人手。有烧锅的,有担水的,有下粉条的,有捞粉丝的,有凉粉丝的,有看场的,有起芡的,有搂面的,还有一个打杂的。 芡工先用少量的绿豆粉或豌豆粉和面,这叫“芡面”。开水冲兑后用一根木棍使劲搅拌,再兑上大量的山芋粉,搂面工使劲的搂面,很费劲的,往往一个壮劳力的搂面工都搂不下来,这时还得有搂面工接力,一点不能停,否则面就“死疙瘩”了。死疙瘩的面下不出来粉丝。 没有机械设备的搂面,队里安排的几个“大力士”都是给双倍的工分。 为了粉丝品质漂亮,在开水锅里放了大量的竹叶,绿茵茵的汤水里出来的粉丝也是绿茵茵的,让人感觉全是绿豆做的粉丝,这样能卖个好价钱。
(28) 风和日丽,没有大风的天气,是生产粉丝最好的时间。因为出炉的粉丝最怕起风扬沙,粉丝一粘上沙就再也搞不掉了,沾上沙的粉丝卖不出价。 站在热气熏脸的开水锅边上的是往锅里下生粉条的魏大银,他上身穿着一件夏天的布衫,下身套着棉裤,脸被热气熏的淌汗。只见他一条右腿支地,一条左腿支在锅沿上,左手托着一只大葫芦水瓢,左胳膊支在左腿膝盖上,右手不断地把和好的芡粉加压在大葫芦瓢里,然后既有节奏,又不能停顿的击打芡粉,使芡粉顺着葫芦瓢底部的无数洞眼流淌到脚下的开水锅里。 站在热浪翻滚的开水锅另一边的是捞粉工徐兰子,徐兰子也是上面穿着布衫,下面穿着棉裤。这被热浪熏烤的大汗流淌的一分钟也不能停下来的一个下粉工和一个捞粉工是生产粉丝最关键的技术工种。 捞粉工徐兰子手持小竹竿做成的像炸油条使用的加长筷子,快速的把从葫芦瓢汆入开水锅里的粉丝捞上来,魏大银手上的葫芦瓢汆入的粉丝只能在开水锅里一穿而过,决不能停留,更不能煮熟,所以捞粉工的手脚必须要快。 出锅的粉丝穿上小竹竿,再由晾粉的小工一杆一杆的像晾衣服一样,一件一件的送到稻场上去晾干。 在热热闹闹的、工艺紧凑的劳动流程下,在插科打诨的说笑中,稻场上已经晾满了粉丝。这时看场地的就要不断地撵赶着成群围拢过来的鸡和飞鸟。 傍晚,粉丝过称入库。这时候的粉丝不是100%的晾干,干透的粉丝好断。一次生产总在200斤左右,泡呼呼得堆了满满半个屋子。 出外卖粉丝,由副业队长雷福兴带一路,民兵队长胡大海带一路。 雷福兴只愿带自己的儿子贵良和知青文亮,文亮负责记账,他们爷儿俩每人一副挑子。 在乡村卖粉丝是一路走村串乡,吆喝着卖粉丝。 贫困乡村的百姓,勤劳节俭,没有“大事”都不会吃一顿“奢华”的粉丝。即使来称个一斤半斤的粉丝,绝大部分是没有现金支付的,是用绿豆和豌豆兑换。所以卖完粉丝回来,不是口袋里装着钱回来的,是挑着绿豆的重担。因而晚上回来比早上出去还累。 文亮干了副业会计以后才知道,农村的会计记账是极不认真的,没有发票,全凭白纸条、凭“良心”记账。 绿豆换粉丝,是两斤三两绿豆换一斤粉丝。这里面的学问就大了。 雷福兴不愧是“副业”队长,一副老农的装束显得土气本分。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巴,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说成没用的。一会儿说这绿豆成色不好,要打点折。一会儿说这绿豆里面有点沙土,要打点折。一会儿说这绿豆没晒干有水分,要打点折。 老雷收回来的绿豆几乎没有两斤三两绿豆换一斤粉丝的,多多少少不是两斤四两换一斤粉丝就是两斤半换一斤粉丝。对里收绿豆时,他把那个拿在手上的小秤砣往里赶豪豪,分量全带回来了。对外称粉丝时,他把小秤砣再往外赶豪豪,分量又带回来了。 以物换物的原始交易,乡村的农民非常本分老实,全听卖家说话,卖家说多少就是多少,甚至憨厚老实的总是称完分量之后,又多抓一把绿豆舔进老雷的布袋里。 中午的时分,随便给那户老乡家里送上一斤粉丝,三个人的午饭就全解决了。 90斤粉丝换回来216斤绿豆,平均两斤四两换了一斤粉丝。另10斤粉丝卖了三元二毛的现金。 回家的路上,老雷爷儿俩挑着重担往回走,半道“息肩”,坐下来休息休息,吸支烟,趁人不注意,老雷又捧起两把灰土撒在麻袋绿豆里,用手一搅拌,中午午饭的“钱”提前在生产队报销了。 回家交账,父子俩麻袋里挑的绿豆已经有218斤多重了。再按两斤三两五折算,抵扣粉丝93斤。多出来的三斤粉丝再从现金里面扣除0.96元,然后再绕上什么工作辛苦啦,什么“一杆秤称进来佰杆秤称出去”的分失秤啦,什么外面的风吹了一天粉丝里的水分蒸发啦,老雷七七八八提出的理由后,计算下来他只要上交2元钱,就“银货两讫”了,多余的就落到他自己口袋里去了。 整整一元二毛钱,相当于四天的工资。 生产队除了给老雷一天整工分以外,爷儿俩每次卖完粉丝都能落下一元至二元的现金。而此时的生产队每天出满勤的一个劳力的工分是0.29元。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雷福兴爷儿俩每出去卖一天粉丝能“挣”回来五天的工资。 这没有多少高科技的含量,只要小农的“智商”。 生产和销售过程中的碎粉丝,全部归副业会计吃。 那一个冬天,文亮是每天吃着粉丝过的日子。麻油拌粉丝、酱油烧粉丝、粉丝鸡蛋汤、粉丝烧青菜、粉丝烩豆腐、粉丝炖鸡块。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