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故乡

蝴蝶翻飞

       故乡刚下过雨，雨并不陌生。

     羊倌和我们一起推着陷进泥坑里的车子，羊倌就是被人们称作的“杀人犯的弟弟”。自打小时候记事起，人们都叫他杀人犯的弟弟，我从来不知道他叫什么。隐约记得奶奶讲给我关于他的故事。

      20多年前，村里来了个照相的，住在他们家里，他的哥哥得知照相的身上揣着300元钱，遂起了杀心，被执行枪决的那天，他老早就抬着一口棺材等候在刑场外面，村里人笑他痴，笑他傻。他的哥哥被枪毙后，老母亲受不了刺激，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他在人们对是非曲直无比朴素和简单的判断中，在人们坚持正义的执着中，在人们的鄙视、疏远、嘲讽中一天天过着。村里的人不屑和他说话，甚至不正眼看他。小时候听大人说过，不要靠近他，因为他是坏人。

       羊倌往外推着车子，越聚越多的村里人聚在这里。

      地里干活的人扔下工具跑了过来，女人们抱着孩子也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看家的狗。他们来不及看那台陷到泥坑里的车子，到是把羊倌从头看到脚。人们在盘算着同一件事，羊倌一个人能不能把车子推出来。

       到底车子还是被推出来了，羊倌脸上、身上溅满了泥点子。

      人们脸上挂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失望---放羊的怎么就把车子推出来了呢？他怎么可以做好事呢，做好事不就是好人了吗，有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的哥哥，他怎么会是好人，既然不会是好人，以前那样对待他是没错的，以后还可以那样对待他。尽管他们非常清楚，他杀人犯的哥哥和他没有丁点关系。

       羊倌转身要走，“等一下，“抽根烟再走吧”。 同行中的一个人说。烟递到他跟前时，他却连连后退，掀起衣服的一角，擦拭脸上的汗，他的手是泥土的颜色，脸也是泥土的颜色，我分不清他的手和脸。他下意识看看自己脚上那双裹满泥巴的胶鞋，双手赶忙在裤子上蹭了两下，接过烟。人们看着他把烟放进嘴里，看着他把烟点着，看着烟一点点燃尽。就这点，也足以让村民嫉妒，羊倌怎么也配抽别人递给他的烟。尽管如此，在外人面前，村里人还是说着“多亏羊倌”之类的话。人们说归说，从他们不屑的表情中明白，他们的赞扬会随着车轮的离去很快消失，之后，一如从前。在村民面前羊倌始终是平静的，他知道，赞扬他的话是做给人看的，与他无关，他的平静也许是对尊严的捍卫，是对承受的延续。

       他拼命地将喷出来的烟往回咽，似乎要吞进所有的无奈和心酸。我说“多亏了你，真的太谢谢你了！”话音刚落，他的嘴唇颤抖起来，要叼不住烟了，半响，从颤抖的嘴唇里挤出几个字“就把力气的事”，他的眼泪终于还是流出眼角，尽管他把头埋得很低。他狠狠地吞了一口，抽搐的脸瞬间恢复了平静。知了歇斯底里地叫着，似乎要倾尽所有的心事，我们在听着，村民也在听着。羊倌从未向人倾诉过，因为没有人听。

      也许这几十年来，他第一次听到别人对他说“谢谢”，也许所有的心酸和炎凉他早已麻木，可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谢谢”，竟激起他心底的千层浪,他有了被尊重的感觉。

       看着羊倌拿起他的鞭子回到山坡上，我们的车子才缓缓驶去。我无数次地思考“人性”这一话题。人，尤其是社会底层的人，他们所受的伤害更多来自于他所在的群体或同类。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对和他们一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辛勤劳作的羊倌鄙夷，挖苦，疏远。他们知道，羊倌和他杀人犯的哥哥毫不相干，至于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对待羊倌，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在他们心里，羊倌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耻辱的象征，他们中没有哪个人知道羊倌的名字，只知道他是杀人犯的弟弟。杀人犯的弟弟冲击着他们无比简洁的道德底线，他们群体中有这样一个污点的存在似乎让他们也不再干净，他们绝对信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这也许就是人性的弱点吧。

       羊倌已不再年轻，那条每天放羊走过的山路不知走了多少日子，对于鄙夷他的人们，对于世俗，羊倌早已隔膜。羊倌并不寂寞，他生活在自己的画里：湛蓝的天上，一团团白云缓缓移动，宛如一群群移动的羊群；蓝天下，缓缓跑动的羊群像蓝天上缓缓飘动的云，羊群咩咩的叫声将他所有的无奈和心酸带去了远方，山路两边有各色的野菜和野花，马齿苋、车前子、野菊花、马兰草、蒲公英……它们任人踩、任人踏，年年长，年年绿，正如在世态炎凉中走过的羊倌

       故乡刚下过雨，故乡是陌生的。车子越走越远，看着沿路上熟悉的景致，我内心涌起一股悲凉，羊倌对于人们的隔膜，正如我对故乡的隔膜，我心中的故乡已离我远去，对这里，我没有太多的留恋，我怀念的是记忆里的故乡。

侯诗杰

故乡有太多的记忆，包括沉重与轻松的。

李听圃

过去了的还沉重地压在心头。将来的还没看到尽头。我们的期望和时才有盼头。

一二一二一二

作品以“羊倌”照见人性可悲与可贵之处，有深度！

蝴蝶翻飞

侯诗杰 发表于 2014-4-11 21:47
故乡有太多的记忆，包括沉重与轻松的。

问好先生。

蝴蝶翻飞

李听圃 发表于 2014-4-12 02:07
过去了的还沉重地压在心头。将来的还没看到尽头。我们的期望和时才有盼头。

问好老师，早上好。

蝴蝶翻飞

一二一二一二 发表于 2014-4-14 16:48
作品以“羊倌”照见人性可悲与可贵之处，有深度！

过奖了，问好您。

我无数次地思考“人性”这一话题。人，尤其是社会底层的人，他们所受的伤害更多来自于他所在的群体或同类。

颇赞同这句话，也深有体会。

蝴蝶翻飞

独享独行 发表于 2014-4-23 12:34
我无数次地思考“人性”这一话题。人，尤其是社会底层的人，他们所受的伤害更多来自于他所在的群体或同类。 ...

是啊，问好老师，上午好。

蝴蝶翻飞 发表于 2014-4-26 09:36
是啊，问好老师，上午好。

见过了太多过去运动中故意整人的那些人，虽然那是社会问题，但和人性的善良与丑恶是绝对分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