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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蚂蚁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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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国史闲谈·先秦篇(连载,6月24日更新至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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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30 23:18
  • 签到天数: 160 天

    [LV.7]常住居民III

    181#
     楼主| 发表于 2020-6-5 21:56:47 | 只看该作者
    七二•从秦晋麻隧之战到晋楚鄢陵之战

    “西门之盟”后的第二年(周简王八年,晋厉公三年,秦桓公二十六年,鲁成公十三年,前578年),晋厉公利用晋楚之间这个短暂的和平机会,再次对秦国下手了。他先派吕相(魏相)到秦国去下战书,也不管符不符合事实,把秦晋自从韩原之战以来的历次矛盾和冲突,统统都说成是秦国的不是,并且最后威胁秦国说,要是服软认输,则一切好说,但要是死硬到底,那就等着挨揍吧。

    翻旧账,并且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对方,这根本就不是真心求和的态度。事实上,“吕相绝秦”是这一年四月的事,而早在当年一二月间,晋国就派郤锜(xì qí)去鲁国“乞师”,开始做伐秦的准备了,并在当年三月,还获得了周天子和诸侯们的支持。这说明晋国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平解决问题,派吕相出使秦国只是一个障眼法,目的是麻痹对手,令对方觉得战争还没到迫在眉睫的程度,从而在战争准备阶段就占得先机。

    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解释了吕相为什么会肆无忌惮的歪曲事实。他们要的就是激怒秦国,以便速战速决,所以顺理成章的,在“吕相绝秦”后一个月,也就是当年夏五月,晋、齐、鲁、宋、卫、郑、曹、邾、滕等九国联兵伐秦,周简王也派了刘康公和成肃公前来相助。不仅动作之迅速为春秋以来所仅见,而且还祭出了好久不曾出现的“王师征伐”这一法宝,令秦国在道义上又输了一招。

    此外,在兵力上秦国也处于下风。虽然晋国在族灭赵氏之后,已经把新三军合编为新军,从六军十二卿缩减成了四军八卿,总兵力有所减少,但秦国即使在秦穆公霸西戎、国力最强大的时候也不曾有过三军,所以在晋国四军倾巢出动,又有诸侯联军相助的情况下,秦国兵力处于明显的劣势。

    按理说,秦国此时应该据险而守,采取疲敌的持久战术,而不该冒然与敌人决战。可是不知道秦国人是不是被气昏了头,他们不顾双方兵力悬殊,竟然渡过泾河主动求战,结果大败于麻隧(今陕西咸阳泾阳县北),秦将成差及不更女(rǔ)父被俘,诸侯联军渡过泾河一直追击到侯丽(今陕西咸阳礼泉县东)之后才班师。想来,要不是秦国当时的都城远在岐山以西的雍城(今陕西宝鸡凤翔县西南),还没有迁到泾河之滨的泾阳(今陕西咸阳泾阳县西北),秦国这一战会被灭国也说不定。

    秦晋麻隧之战把秦国打的够呛,在此后的十多年时间里,秦国都没能再给晋国惹什么麻烦,这实际上等于把秦楚联盟变成了名存实亡的摆设。我们不知道楚国为什么会坐视形成这种局面,要知道,在中原各主要诸侯国都集兵西向的时候,楚国只要以一支偏师直出郑宋,就可以轻易拖住他们的后腿,从而改变麻隧战场的形势,避免秦国遭受过大损失。

    这不是什么难事,我们也不该迂腐的认为楚国是在信守“西门之盟”,所以我们只能猜测楚国此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东方的吴国身上,而晋国一改春秋以来历次战争的慢节奏,在三四个月的时间内就迅速完成了联络诸侯、遣使绝交、兴兵讨伐、得胜收兵等一系列动作,应该也是为了不给楚国留下反应时间。

    麻隧之战的第二年(周简王九年,楚共王十四年,郑成公八年,鲁成公十四年,前577年)八月,也许是看透了楚国此时无暇顾及中原,一直觊觎( jì yú)许国领土的郑国不顾许国是楚国的小弟,突然派大夫子罕率兵伐许。虽然第一仗子罕打了败仗,但在当月发起的第二次进攻中却进展顺利,只用了三天就攻入了许国都城的外城,先胜后败的许国不得不割地求和。

    郑国伐许比晋国伐秦动作还要快,在仅仅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完成了两次战斗,更没给楚国留下什么反应时间。这一出一出的显然惹恼了楚国,于是我们看到了楚国在第二年(周简王十年,楚共王十五年,郑成公九年,鲁成公十五年,前576年)夏天悍然撕毁“西门之盟”,“侵郑,及暴隧(今河南新乡原阳县西南),遂侵卫,及首止(今河南商丘睢县东南)”的一幕。

    楚国此举并非明智之举。郑国并非实力弱鸡的蕞(zuì)尔小国,一直到距离此时28年之后的周灵王二十四年(郑简公十八年,鲁襄公二十五年,前548年),它还能出动600辆兵车伐陈,所以有人估计郑国的总兵力应该不少于兵车千乘、士众四万,相当于同时期晋国总兵力的四分之一。现在楚国吴患未消,却又在中原重开战端,啃一块自己啃不动的骨头,像这样在东进和北上两个战略方向上游移不定,看来是注定要倒大霉了。

    果然,面对楚国的进攻,号准了脉的郑国毫不畏惧。他们采取“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的策略,不跟楚军主力直接对决,而是由子罕率军避敌锋芒,“侵楚,取新石(地望不详)”。

    显然,楚国这次出兵没占到什么便宜,这对楚国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更不利的是,当年十一月,晋、齐、鲁、宋、卫、郑、邾等七国在钟离(今安徽滁州凤阳县东北)第一次跟吴国会盟,进一步加强了中原诸侯跟吴国的联系。这意味着楚国北线和东线两线的形势都更严峻了,它必须在哪个是主攻方向上作出取舍,而从楚国接下来的动作来看,它显然在如何取舍上陷入了精神错乱。

    楚国在诸侯“会吴于钟离”后的第一个动作,是把许国迁到了叶(今河南平顶山叶县西南)这个地方,以躲避郑国对许国的侵逼。这种示弱理应意味着楚国将重拾东攻北守的战略,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第二年(周简王十一年,楚共王十六年,晋厉公六年,郑成公十年,鲁成公十六年,前575年)春天,它却再一次推翻这个战略,又回到了北上争郑上来。

    不同的是,这一次楚国没动用武力,而是跟周简王四年(晋景公十八年,楚共王九年,鲁成公九年,前582年)“以重赂求郑”一样,派公子成以汝阴(汝水之南)之田贿赂郑国。郑成公完全没记取上一次因为见钱眼开被晋国拘禁的教训,又一次欣然接受了楚国的贿赂,“从楚子盟于武城(今河南南阳北)”。

    如果说楚共王这是想要花钱买和平,那只能证明他的战略头脑有点缺斤短两,因为楚国买来的只是跟郑国之间的和平,而郑国又何曾威胁过楚国的霸权呢?晋楚争郑已经是持续了几代人上百年的事,他怎么就意识不到任何对郑国的企图都是对晋国的挑衅呢?所以,楚国的这个举动除了能刺激晋国重开战端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尤其要命的是,郑成公比楚共王还缺乏战略头脑。他仍然没领会“墙头草,随风倒”的精髓,竟然玩起了火上浇油,真的跟晋国决裂了。在跟楚国“盟于武城”后不久的当年四月,郑国入侵了晋国的盟友宋国,败宋军于汋(què)陵(今河南商丘宁陵县东南),抓获了宋军主将将鉏(chú)和乐惧,并因此又跟前来救宋的卫国干了一仗。

    郑国的这些行径毫无意外的惹恼了晋国。晋厉公命下军佐荀罃(yīng)留守,派新军将郤犨(xì chōu)前往卫国和齐国、派中军将栾书之子栾黡(yǎn)前往鲁国,请求他们派兵协助,然后亲统四军,剩下的中军将栾书、中军佐士燮(xiè)、上军将郤锜(qí)、上军佐荀偃、下军将韩厥、新军佐郤至等人悉数上阵,发动了对郑国的讨伐。

    郑国听到消息后不敢怠慢,赶忙派使者前往楚国求援。楚共王也不含糊,立即尽起国中之军,命司马子反率中军,令尹子重率左军,右尹子辛率右军,另外还动员了一些附楚的蛮军,也由自己亲自挂帅赶来救郑,于当年六月与晋军相遇在鄢陵(今河南许昌鄢陵县北)。就这样,继城濮之战和邲(bì)之战之后,晋楚之间的第三次正面较量——鄢陵之战——徐徐拉开了帷幕。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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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6-9-24 16:42
  • 签到天数: 71 天

    [LV.6]常住居民II

    182#
    发表于 2020-6-6 10:47:23 | 只看该作者
    战事繁多,老师的故事也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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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6-22 09:17
  • 签到天数: 261 天

    [LV.8]以坛为家I

    183#
    发表于 2020-6-6 11:28:5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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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30 23:18
  • 签到天数: 160 天

    [LV.7]常住居民III

    184#
     楼主| 发表于 2020-6-8 20:53:26 | 只看该作者
    七三•晋楚鄢陵之战(上)

    周简王十一年(楚共王十六年,晋厉公六年,郑成公十年,鲁成公十六年,前575年),晋楚两国为了争夺对郑国的控制,开始了第三次正面较量。

    这个时候,晋楚两国的内部都不安定。在晋国一方,主要是卿族的内斗日趋激烈,呈现出越来越严重的分裂迹象,因此在出征前,士燮(xiè)就反对伐郑,他甚至希望“诸侯皆叛”,以使晋国在外部危机的压力下能够“惧而思德”,从而团结起来。在楚国一方,则是号令不明、上下离德,用申叔时的话来说就是:“民不知信,进退罪也;人恤所厎(dǐ),其谁致死?”意思是“号令不一,人们进退都将获罪;这样人人自危,谁还肯为国家卖命?”两相比较起来,晋国虽有内斗但尚能团结对外,楚国则军心涣散、离心离德,处境更为危险。

    当年五月,晋军渡过黄河。这个时候传来了楚军已经出动的消息,反战的士燮又提出了撤军避战的建议。他认为,会合诸侯击败楚军只能令晋国君臣更加骄恣放纵,这除了会进一步加剧晋国的内斗之外,对晋国没有任何好处。可是他的意见被栾书否决了,于是晋楚两军终于在六月份相遇于鄢陵(今河南许昌鄢陵县北)。

    大战在即之际,士燮又发表了反战言论,主张“释荆(楚)与郑以为外患”。他指出,只有圣人才能做到既无外患也无内忧,如果不是圣人,那么“外宁必有内忧”。他认为当世四强齐、楚、秦、狄除了楚国都已降服,剩下的楚国孤掌难鸣,对晋国来说只是癣疥之疾,“犹可救也”,而如果连楚国这唯一的外患也被降服,那么晋国就会把无处安放的精力全部用在内斗上,即所谓发生“疾自中起”的内忧,将会非常危险。

    可见,士燮的主张是一以贯之的。他始终认为如果没有外患的压力,晋国的内斗就会尖锐起来,所以他才主张“释楚以为外惧”,以使晋国诸卿有所忌惮,不至于在处理内部纠纷时过于任性,从而缓解国内矛盾。我们不知道《孟子•告子下》“入则无法家拂(bì)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的思想是不是受了士燮的启发,我们知道的是,他这一富有远见的意见再一次被否决,晋楚鄢陵之战无可避免了。

    当年夏六月甲午日这一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因而是个“晦日”,也就是没有月亮的日子。唐孔颖达疏曰:“日为阳精,月为阴精。兵尚杀害,阴之道也,行兵贵月盛之时,晦是月终,阴之尽也,故兵家以晦为忌,不用晦日陈(阵)兵也”,所以这一天本来不该发生战事,可是楚军却根本不忌讳这个,一大早就突然出现在晋军的营寨前,堵住营门摆好了阵势,没给晋军留下任何排兵布阵的地方。

    这一来,晋军不好办了——强行出营吧,人家就守在大门口,那明摆着是出来一个死一个,出来两个死一双,硬往外冲完全就是送死,而且就算冲得出去也列不成阵势,结果一样是被屠杀;拔寨后撤吧,人家的刀都顶到腰眼上了,任谁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敌军从容脱身,如果这个时候撤退,那结局无疑就是又一个“邲(bì)之战”式的大溃败。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看来晋军只好困守营寨,耐心等待楚军自己退去了。这意味着晋楚之间将不会发生真正的战斗,应该很合士燮的心思,可偏偏这时候,他的儿子士匄(gài)却献计说:“把井和灶都填平,就能腾出地方来。我们在营中列好阵势,出击的时候推倒营垒做为战道就行。”

    这简直都要把士燮的鼻子给气歪了。他忍不住骂道:“战争是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你个孩子知道什么!” 操起戈来便要宰了士匄。估计是士匄跑得快,士燮没追上,再加上一定会有众人阻拦,这才避免了一出爸爸亲手杀死儿子的惨剧。

    公道的说,如果不考虑国家的长远利益,单从摆脱晋军目前所处的困境来说,士匄的主意是个好主意。可是这个好主意也有缺陷,它只解决了如何列阵的问题,却没解决什么时候出击的问题,这导致了晋军将领的意见分歧。

    中军将栾书认为楚国军心浮躁,三日后必退,到那时候再乘势出击,楚军必败,所以主张先耐心等待。可是新军佐郤至不同意,他认为楚军有“六间”,也就是六大弱点,即:中军将子反与左军将子重不和;军队长期征战过于疲劳;郑军阵列不整;附楚的蛮军不懂列阵;没避讳晦日;军纪散漫,因而楚军此战必败,所以不用等待,应该即刻出击。

    楚军的确有这些弱点,但这并不代表就没有必要再等一等,毕竟不管是从加大取胜把握的角度来说,还是从减少己方伤亡的角度来说,“击其惰归”都应该是更好的选择,但晋厉公没听取栾书的意见,而是采纳了郤至的意见。不得不说,跟栾书比起来,晋厉公和郤至都还不够老练。

    晋楚开战在即,双方不约而同都采取了偷窥对方以探虚实的手段。当时,晋楚双方军中都有对方的叛臣。在楚军的是伯州犁,他的父亲就是发明了“鞭长莫及”这个成语的伯宗。伯宗因为敢于直言而得罪了郤氏一族,不幸在周简王十年(晋厉公五年,鲁成公十五年,前576年)被谗杀,伯州犁这才不得不出逃,来到楚国还不满一年。在晋军的则是楚国前令尹斗越椒的儿子苗贲(bēn)皇,跟伯州犁受到迫害才出逃不同,他出逃是因为老爸斗越椒造反失败,所以他到晋国的时间要早得多,是在三十年前楚庄王平定斗越椒之乱,若敖氏被灭族的时候。

    有个从对方阵营中跑过来的人,这对了解敌情可太有利了。先是楚共王在伯州犁的陪同下,登上巢车(瞭望楼车)观察晋军阵营内的动静,把晋营中召集将佐、商议计策、祷告祖先、发布命令、填井平灶、排兵列阵、战前宣誓等等一系列动作都给了解了个底儿掉。

    然后是晋厉公也没闲着,在诸将以及苗贲(bēn)皇的陪同下也偷窥了楚军。可是他偷窥的效果不如楚国,因为偷窥之后晋军将佐们取胜的信心发生了动摇。我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猜测起来大概跟他们发现伯州犁在楚共王身边有关,所以《左传•成公十六年》记载说,晋军将佐们都认为,有伯州犁这样的国士在楚军,晋军就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再加上楚军兵力雄厚,晋军将无法抵挡。晋楚两军到底能不能打起来又出现了变数。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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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心决定军心。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20-6-15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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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6-9-24 16:42
  • 签到天数: 71 天

    [LV.6]常住居民II

    185#
    发表于 2020-6-12 09:25:10 | 只看该作者
    继续欣赏学习,祝老师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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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9-3-4 04:05
  • 签到天数: 160 天

    [LV.7]常住居民III

    186#
    发表于 2020-6-15 21:49:02 | 只看该作者
    蚂蚁神威 发表于 2020-6-8 20:53
    七三•晋楚鄢陵之战(上)

    周简王十一年(楚共王十六年,晋厉公六年,郑成公十年,鲁成公十六年, ...

    君心决定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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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30 23:18
  • 签到天数: 160 天

    [LV.7]常住居民III

    187#
     楼主| 发表于 2020-6-24 22:06:28 | 只看该作者
    七四•晋楚鄢陵之战(下)

    “国士在,且厚,不可当也”这句话妥妥的是不想跟楚军开仗了,且不说苗贲皇想不想报灭族之仇,单说他想不想让自己显得不如伯州犁那么管用,我们就能猜测到他一定会阻止晋军将佐们打退堂鼓,所以他向晋厉公进言道:“楚军的精锐只是中军的王卒而已,只要我们先派遣精兵击败其左右两军,然后再集中全军合力攻击王卒,楚军就一定会大败。”离开楚国已经三十年的他,真的会那么了解楚军的实情吗?这不能不让我们画一个问号。

    大概因为跟我们同样的想法,晋厉公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好祭出了卜筮(shì)大法,结果筮得吉卦“复”卦,卦辞为:“南国䠞( cù ),射其元王,中厥目”,也就是说,这一卦不仅算出了战斗将对楚军不利,而且还算到了楚共王会被射瞎眼睛。这一切在后来的战斗中都真的发生了,而且“南国䠞( cù ),射其元王,中厥目”这句卦辞并不见于《周易•复》,所以不能不让我们怀疑关于算卦这段故事是后补上去的。

    可是唐朝的孔颖达不这么认为,他的《春秋左传正义》认为春秋时候的卜筮用书除了《周易》之外还有别的,所以对算卦算得那么准并不怀疑。有不少迹象表明在当时的确存在很多种卦书,所以在这一点上也许孔颖达所言不虚,不过不管当时的那个筮者是根据哪本书打的卦吧,这个结果都大大地安慰了晋厉公——他因此打定主意,决心按苗贲皇的建议与楚军决战了。

    周简王十一年(楚共王十六年,晋厉公六年,鲁成公十六年,前575年)夏六月甲午晦,晋楚鄢陵之战正式开打。这场战斗从大清早一直打到晚上星星都出来了也没打完,可见其激烈程度非同凡响。在这战斗的一天中,楚共王被射中了眼睛,楚国中军也一度溃败,被逼到险境,连楚共王的儿子公子茷(fá)都被晋军俘虏了去,但即使是这样晋军也没能最终战胜楚军,只好在天黑后各自收兵,等待明天再战。

    “旦而战,见星未已”这个事实说明,在楚国有“国士在,且厚”的情况下,郤(xì)至所谓的“楚有六间”顶多能建立起晋军对楚军的优势——它的确也建立起了这种优势——但却并不能决定战争的胜负,而苗贲皇“分良以击其左右,而三军萃于王卒,必大败之”的主意,则完全就是纸上谈兵式的想当然,要说靠谱,那还得是栾书的“固垒而待之,三日必退。退而击之,必获胜焉”。可惜晋厉公没听栾书的话,把本可以取胜的仗打成了这么个仅仅略占上风的熊样,说明晋楚两国的实力其实还是大致相当的,如果第二天接着开战,谁胜谁负也许只有老天爷才知道。

    不过,晋厉公的运气好,楚国突然连夜撤了军,让他白捡了一个胜利。第二天,当晋军发现楚军已经人去营空的时候,便兴高采烈的占领了楚营,跟当年晋文公在城濮(今山东菏泽鄄城县西南)打败楚军之后一样,食用楚军留下的粮食,足足休整了三天之后才班师回国。

    这令士燮(xiè)非常不安。他认为晋厉公“骄泰而有烈”,德行远远不及晋文公,在晋文公那儿是好事的行为到了晋厉公这儿就变成了“天益其疾也”的坏事,所以在竭力劝阻而未果之后,他断定晋国的内乱已经无可避免,心灰意冷的只好祈求“使我速死,无及于难”,颇有一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剧色彩。

    楚国本来是想来日再战的,所以司马子反在当晚休战后立即派军吏检查伤亡,补充兵员,修理盔甲武器,整顿战车马匹,做好了一切战斗准备,单等第二天鸡叫的时候吃完早饭,就发布号令继续作战。

    这本来挺好的,可是也不知道子反是怎么回事,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不顾自己肩负着军机重任又身处军情瞬息万变的前线,竟然喝了个酩酊大醉,以至于当楚共王召他商议军事的时候,“醉而不能见”。楚共王因此感到这是“天败楚也”的不祥预兆,于是下令趁着夜幕的掩护连夜撤兵,因此才白给了晋厉公一个便宜。

    有意思的是,从《左传•成公十六年》的记载来看,虽然楚军“宵遁”的直接原因是子反军中醉酒,但楚国上下却显然没把它当成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首先是楚共王,他不仅没就此事责备子反,反倒在楚军撤到瑕(地望不详)这个地方的时候,还派人去安慰子反说:“过去打败仗的时候,因为国君不在军中,所以应该由主将负责。这一次是国君亲征,所以你不要把战败当成是你的过错,责任应该由我来负。”对醉酒不能面君的事连提都没提。
    然后是子反本人跟楚共王的态度一样。他对楚共王的使者谢罪说:“君赐臣死,死且不朽。臣之卒实奔,臣之罪也。”这就是说,他认为自己的罪责在于所统帅的中军发生了溃退,他愿意为此领受死罪,但并没觉得醉酒是个值得一提的罪过。

    最后是跟子反不和的令尹子重,他也只拿中军一度溃败说事,而没拿醉酒这件事做什么文章。他派人对子反重提城濮之战楚军败后主将子玉自杀的旧事,暗示子反应该效仿子玉。子反回答说:“就算没有子玉的先例,令尹如果以丧师辱国来责问我,我也不敢不死。”楚共王听说后知道子反要自杀,赶忙派人去制止,但可惜“弗及而卒”,也就是说,使者还没赶到,子反就已经自杀身死了。

    从先秦文献来看,有关楚人饮酒的内容大大超出了关于膳食的记载,可能说明楚人对饮酒持有某种独特的看法,所以才没像我们今天这样把醉酒误事看得很重。对此,我们虽然很难理解,但理应保持尊重并予以接受,可是韩非子不这样看,他显然认为子反这种如同儿戏的行为是不能容忍的,所以他在自己的著作里给子反安排了另外一个结局。

    《韩非子•饰邪》说:子反口渴要喝水,他的朋友竖谷阳知道他喜欢喝酒,就给他端来了酒。子反不知是酒,一喝之下觉得味道甜美,于是欲罢不能,一直喝到醉倒睡着。楚共王召子反商议军事,子反不能面君,只好撒谎说自己病了。楚共王因此前来探视,进入子反帐中,闻到酒气而返回,说:“今天的战斗,我伤了眼睛,所依赖的只有司马了,可司马却是这个样子。这是舍弃军众、亡我社稷的行为,我不能再跟晋国人开战了。”于是引兵撤离鄢陵,“斩子反以为大戮”,也就是把子反杀了并且陈尸示众。

    《韩非子》讲这个故事主要是为了说明“实心以忠爱之而适足以杀之”这个道理。它的逻辑起点是军中饮酒误事罪当处死,这在韩非子所处的战国晚期也许是通行的军法,但在距他三百多年前的楚共王时代却未必是那么回事,而且一个人怎么可能尝不出来喝的是水还是酒呢?所以我们也许可以说,《韩非子》只是借用楚共王和子反的名字编了一个寓言故事,而《史记•楚世家》把斩杀改成了射杀,就跟《周本纪》把《吕氏春秋•慎行论》的“大鼓戏诸侯”改成“烽火戏诸侯”一样,更增加了这个猜测的可能性。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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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6-9-24 16:42
  • 签到天数: 71 天

    [LV.6]常住居民II

    188#
    发表于 2020-6-25 10:07:43 | 只看该作者
    拜读学习了,祝蚂蚁老师端午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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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3-4 04:05
  • 签到天数: 160 天

    [LV.7]常住居民III

    189#
    发表于 2020-6-26 14:50:04 | 只看该作者
    历史远去,事留让后人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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