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病房梆子

李兴书 · 发表于 2020-3-15 11:2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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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李兴书于 2020-3-15 11:28 编辑

                                             病房梆子
  2009年秋因眼疾入院。
  我的病房有五张床位，患者有山丹军马场的职工，生地湾农场的农民，铁路工人，还有在校学生。
  有青光眼、白内障、黄斑变性、还有病毒性角膜炎。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治病的目标住到了一起。病员加上护理的家属，有七八人之多。犹如一个大家庭，互相关心照顾，很是团结、友善、热闹。

牛闲了舔砖，人闲了谝传。
  病房空中挂有一台电视，眼睛不好，只能听电视。大家边听边评，评头论足，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病房犹如一个论坛，言论自由不亚于厕所。有民主，有自由。想上你就上，想来你就来。拉也行，尿也行，放屁也行。没屎没尿遛达一圈也正大光明。
  小李，瓜州河东人，年龄三十不到。小伙长得潇洒、帅气，谈吐儒雅兼并粗俗。他爱听新闻，关心国家大事，说自己不过是“杞人忧天”。前年患青光眼右眼球被摘除，自称“独眼龙”。前些日子，左眼感染又住进了医院。父亲是一名乡镇教师，他和母亲在乡里种了8亩地，养了11只羊。他说，看病住院，家里多年的积蓄动光了，羊也被人偷了，媳妇跟着个光阴好的男人跑了。“我是一个真正的穷光蛋啊！”
  说到腐败、贫富差距，他大为光火。痛斥权贵资本主义。
  他说“这些百分之二十的权贵以裙带、血姻、朋党、密友关系，“权资合谋”，钱权交易，“日进万金”，霸占和垄断了社会百分八十的财富；而过亿富豪百分之九十是高干子弟……我、我、我能不“端起饭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吗？”“我要是高干子弟，媳妇能跟别人跑吗；我要有钱，现在还能打光棍吗？”
  “看看被揭露的贪官，动不动就养十几个情人，比我养的羊还多。他们不但垄断了中国的财富，还垄断了中国的女人。我穷的没老婆，天长日久能安稳吗？”
  他感慨地说，“为私、为己，不是共产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宗旨。服务对象不应该是为少数高干子弟吧。难道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变了吗？”
  他缓了缓气，极力克制着颤抖的双手，平静地说：“我们的幸福来之不易，老一辈打下的江山不能眼睁睁叫“演变”了吧。要都是为了自己的子弟，革命先烈的热血岂不是白流了！对吧！”

老陈55岁，农民，花海人，在生产队当了20多年队长。他住在病房46床。一天下午，我正在睡梦中，听老陈与小张讲述刚才发生的一件事。
老陈眼疾基本痊愈，医院通知他明天出院。吃完中午饭，他坐在院里花园凳子上休息。一男子大步流星径直向他走来，热情的拉住他的双手。
“陈队长啊上酒泉啦，多日子不见忙啥呢。好着啦？到门口了，到家里坐坐，喝杯茶啊。”
  老陈当了多年队长，市上的、乡上的工作组经常去。人多了，记不下，一时想不起是哪路神仙，就坐下聊了起来。男子还提到老陈小妹妹的情况。
  这时，男子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侧身听了一会儿。
“我在外边呐……碰到你陈伯伯了……问你妈妈要去。”接着说：“啊，你妈不在……哪儿去了……啊啊。”抬头对老陈说，孩子学校要交钱，家里有钱。老婆上他姥姥家了，把门锁了，孩子进不去。“陈队长，把你身上的钱先借一百，一会儿老婆回来取上还你。”
  老陈上午刚和医院结完帐，身上还剩五百，是回家的路费了。
  他爽快地取出一张，递给了男子。接过钱后，男子掏出笔，要给老陈留手机号码。掏来掏去，身上都没有纸，就在老陈一张百元币上写了个号。
“孩子在医院门口等着呢。”
  刚一转身，又回头对老陈说，他养了20几只羊，急买饲料，再借给他300百元，等会儿一起还。还说，改日开车到花海，把老陈家去年剩的玉米全买回来喂羊。“我家里还有些棉手套，没人戴，也送给你吧。”
  老陈又给了三张老人头，留下那张有号的百元币。男子匆匆离去。
  老陈说，这个人是谁，李什么？他想不起来了。
  等了个把钟头不见人来，按留下的手机号打过去。
“你打的是空号”。
  他以为眼看花了，再拨过去。
  “你打的是空号，查正后再拨。谢谢！”才知事情不妙，被人骗了。
  天黑前陈队长带着窝心、愤怒、遗憾、憋气复杂的心情，坐上最后一班汽车离开了医院。

陈队长前脚刚走，高根祖跟屁股就住了进来。
  老高是靖远人，95年迁到生地湾农场的。
  树大分枝，大儿分开另过，他和老伴、小儿一起种了27亩地，毛收入年过两万。他为人爽快、实在，说话办事丁是丁卯是卯。说自己“一尻子一渠子，一撅头一块子。一是一，二是二。”
  他的育儿教子方是，“下苦就能吃饱饭。”
  他说，现在政策好，农民种地不交粮，还有补贴，祖祖辈辈作梦都不敢想啊。他种了3亩葵花，制种时得了病毒性视乳炎。老高说，现在农村“五保户”有低保，个别有后人、分家单过的老人，也吃上了低保。他说，“过去是养儿防老，现在好哇，是国家养老。过去人说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共产党是爹、是娘啊。现在共产党不但是爹、是娘，还是儿子，赡养老人啊！”
  他说，上面的经是好经，叫下面的歪嘴和尚念歪了。
  他们农场，种地没补贴，每亩还得交200元地款。好年景他3口辛勤劳作，一年下来能落8000元。
  场子里上下也有矛盾，有裙带关系，也有腐败。
“过去人民内部矛盾用阶级斗争来解决，现在人民内部矛盾用人民币来解决。你揭发，你上访，你闹腾，給你钱；照顾你，吃低保，安稳你。”
  “孩子哭了就喂奶，治标不治本呐。再说有养老能力的儿不养老子，这败坏社会风气，是吧。”
“基层干部多吃多占也严重。有些干部走到哪、吃到哪、拿到哪。逮住虼蚤拔毛，抓住蚊子拧腿，过河尻渠子也要夹水----啥便宜都想占啊。腐败了，群众有意见，闹腾大了，就用钱堵你嘴巴。”

光阴好、日子过得滋润的当数大李了。他点子稠，眼眼多，从铁路上早早内退，在当地开了一家服务业。
  他直言，大吃大喝，洗头洗脚，哪个花的不是纳税人的钱。花钱洗头洗脚，平头百姓有几个？餐饮娱乐行业，“腐败事业才兴隆，腐败企业才有效益啊”。
……
  转眼11个年头了，那些病友的身影还常在我脑海里活灵活现，愿他们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