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又劈歪了》连载

耿于天

11.3 坏学生

先秦时代，道德修养水平，与社会地位无关，至少没有直接关系，分封制，世卿世禄，等级森严，且不可改变，也就是孔子，以及儒家宣扬的，所谓礼。出身，成为决定社会地位，最核心，事实上，唯一的因素。
也有，尽管也有，道德，或者个人修养方面的要求，但这种要求，更像是出身，阶级以及家庭出身，在道德，个人行为，气质上的外化。儒家最经典的，君子小人之别，君子，既指道德修养，层级高，也指出身，或者说，既指出身，层次高，也指道德修养，小人亦然。
儒家世界观中，道德修养，谁是君子，谁是小人，是天生的，至少很大程度上，是天生的，出身好，贵族，士大夫阶层，天然具有高层次，道德修养，即使堕落，也是可以通过教化，改邪归正的，君子，永远是君子。出身差，平民，甚至奴隶阶层，再怎么追求，再怎么自我修养，也烂泥糊不上墙，只能在你那个层次，那个天然层次中，矮子里拔将军，小人，永远是小人。
秦代，或者向前追溯，东周，尤其战国时期，第一个转折点出现，礼崩乐坏，社会大环境使然，出身，变得不再那么重要，整天打仗，战场上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管你是贵族，还是奴隶，就那一百多斤，都是一堆肉。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能力取代出身，成为决定社会地位，最核心的因素，英雄每从屠狗辈，三俗多是读书人，乱世大抵如此。
纷争告一段落，随着社会，重新稳定下来，至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第二个转折点出现。这一时期的儒家，已经与先秦时代，用今天的话说，原教旨主义，以孔孟为代表的，原教旨主义儒家，有了根本差别，上三代宗法制度，社会基础不复存在，儒学彻底转型，或者沦为独裁者，统治的工具。
以察举制，作为制度代表，道德修养第一次，有史以来第一次，成为获取，或者提升社会地位的手段，选贤与能，和平时代，贤，也就是道德水平，取代能，能力水平，成为首要标准。无论出身如何，只要你贤，最典型的，孝悌，哪怕穷困潦倒，哪怕大字不识一个，没关系，一旦被发现，被推荐，差一些的，予以奖励，好一些的，摇身一变成为官吏。
当然，这一时期的选贤，只是作为封建，家国制度的补充，察举，即使能被发现，能被推荐，充其量，也就是个中下层，中层都很难，基层，最底层，勉强跻身统治阶级，花瓶性质。高级别职务，仍被亲信集团，皇帝身边的亲信，以及亲信的亲信，牢牢把持着，外人很难染指。
发展到后来，东汉时期开始，就连察举，也开始被这一集团，逐渐加以控制，察来察去，举来举去，无论标准，还是人选，都来自这一集团内部，贤不贤，谁贤谁不贤，人家说了算。逐渐细化，标准化，制度化，九品中正，开启魏晋南北朝时代，门阀制度先河，某种意义上，算是对先秦时期，君子小人之别的一种回归，出身，重新取代道德，成为决定社会地位的核心因素。
第三个转折点，出现在隋唐时期，没错，科举制度的确立，以及成熟，和战国时期，能力，而不是出身，而不再是出身，被摆在首要位置一样。乱世，五胡乱华，南北朝大纷争大割据，新的乱世，乱世需要英雄，乱世呼唤英雄，乱世造就英雄，而英雄，从来是不问出身的。
秦代，以及之前的秦国，毛主席所推崇的，千万不要以为毛，欣赏并全盘肯定秦始皇，是因为什么大一统，儒法之争，是用法律，秦法严苛，将这一现实需要，予以制度化，隋唐是用科举。早期的科举制度，完全脱胎于现实，现实政治需要，不问出身，也不是完全不问，少数贱民，或者像李白那种，来路不明的除外，只看能力，胡汉混血，关陇贵族集团，对汉人推崇的出身或道德，不感兴趣。
至宋明时期，历史再一次重演，出身，乱世，能力，稳定，道德，道德异化，回归出身，乱世，能力，稳定，重新回到道德。理学的出现，或者说儒学，发展到理学阶段，第二次变革，如果说，董仲舒为代表的，第一次变革，使儒学转型，沦为统治工具，理学为代表的，第二次变革，使儒学转型，沦为愚民工具。
中华民族彻底形成，统治阶级不再，更没必要将能力，摆在首要地位，需要的，不再是有本事，而是听话的人，科举制度，八股化的科举制度，成为这一需要，制度层面的保障，儒学，理学化的儒学，成为这一需要，文化层面的保障。道德，再一次成为首要，获取或者提升，至少普通人，和察举制度一样，核心权力，依然掌握在亲信集团手中，普通人获取或者提升，社会地位的首要手段。
与此同时，道德，被重新定义，什么是道德，道德就是听话，其它的一切，都是这一，都只是这一核心，核心原则的具体化，装饰，粉饰，甚至掩饰。科举，也不再是选拔能人，大一统深入人心，统治阶级不需要能人，需要什么，需要听话，以及能让别人，让更多人，听话的人。
同样，历史发展到这个阶段，到处都是听话，没有实学，没有真本事，但听话，非常听话。不光自己听话，还擅长让别人，让不听话，不想听话的人，听话，不得不听话的人，整个社会，发展陷入停滞，离新的一次，更大的一次乱世，又不远了，果不其然，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国社会发生，被迫发生根本转变……
有些远了，将视野，那就将视野，将焦距，拉得近些，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道德又被中国人，又重新被中国人，捧到庙堂之上？毛泽东时代，好像很少听说，贤不贤，道德不道德，之类的说法，更不会搞，类似于“昆仑好人”，无论中央，还是地方，“昆仑好人”一类活动。
那时候，似乎只有劳模，只听说过谁，是劳动模范，从没听说，似乎从没听说，什么道德，谁是道德模范。只有对错之分，正确的路线，错误的路线，只有先进落后之分，先进分子，落后分子，思想先进，思想落后，先进的世界观，落后的世界观，并没有什么好坏，好人坏人之分。
直到80年代，滕翔宇小的时候，依旧如此。那还是上小学，小学四五年纪，具体四年级，还是五年级，记不清楚了，反正自己，是四年级下半学期，这个没问题，记得很清楚，成为三道杠，大队委员的。
某次大会，全校大会，大队学习委员，滕翔宇有一个发言，时间紧迫，自己写完之后，没来得及给辅导员，按理，应该过目的，仓促上了场。发言当中，使用了“坏学生”，用意是好的，帮助“坏学生”学习，提高成绩，很自然地，使用了“还学生”的说法。
不是什么大事，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事实上，发言的时候，并没引起台上台下，尤其同学当中，任何不良反应，哪怕争议，那些被滕翔宇，点名的“坏学生”，无一例外，只有低头，羞耻和感激，用意不是好的，帮助“坏学生”提高成绩么，羞耻和感激的份儿。
没想到，发言，大会结束，志得意满，当年，全校大会发言，算是不小的风头，志得意满的滕翔宇，刚回到，事实上，还没等回到班里。炫耀，最起码，接受并享受，一番被夸奖，羡慕，以及簇拥的感觉，就被校长，直接叫到了办公室……
一进门，滕翔宇心知不妙，那时候不懂，如今回想起来，大概是常委，校党委常委，悉数在座，一个个阴沉着脸。语重心长，算是，还算是语重心长吧，语气并不严厉，但非常严肃，严肃地批评了她，这是原则问题，校长亲自，给滕翔宇定了性，原本，应该撤销大队委员职务的，为了保护你，暂时保留，看今后表现。
直接把他吓傻，事情太大，不是吓哭，哭都忘了哭，事实上，是回到班里，尤其回家以后，才想起来，才放声大哭的，直接把他吓傻了。“坏学生”，校长指着滕翔宇的讲稿，刚才讲完，被大队辅导员要走，要是能留心一下，辅导员表情的话，不至于进了校长办公室，才被弄个措手不及。
什么叫“坏学生”，在你眼中，谁是“坏学生”？看滕翔宇，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估计是说不出，更不敢辩解什么，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咱们学校，没有什么“坏学生”，社会主义中国，更不会有什么“坏学生”。
你们都是好学生，队歌里面，怎么唱的来着，都是社会主义接班人，都是国家的希望，那时候，很少，好像很少提民族的事儿。都是国家的希望，国家的未来，都会成为社会栋梁，都会成为对社会，有贡献，有用的人。
没错，有的同学呢，调皮一些，甚至笨一些，成绩差一些，但他们，不是“坏学生”，只是后进，现阶段，后进一些。你的发言当中，不是也说到了么，要帮助他们，这就对了，社会主义国家，共产主义少年先锋队，就是要先进，帮助后进，大家一起进步，一起成为先进。
记住，也怕，大概也怕，真把滕翔宇，给吓出个什么好歹来，原本阴沉着脸的校长，还专门，让他回去之前，还专门过来，抱了抱滕翔宇。记住，没有谁，是什么“坏学生”你们都是好学生，都是好孩子，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你是，像你这样，先进的是，那些稍微后进一些的同学，同样也是……

耿于天

11.4 阉了

蓬莱市南安区，一所著名的私立医院，老外开的，好像是南非人。别小看了南非，如今不怎么样，一天比一天不怎么样，结束种族隔离制度之前，几乎达到发达国家水准，尤其医学，不少当年的世界第一，都是在南非完成的。
说著名，可能不大准确，至少片面，普通老百姓，别说普通老百姓，就连向边，都是第一次听说，收费很高，医保，别说医保，商保都算上，一分钱不给报，当然，水平也很高。所谓著名，是指在上流社会，所谓上流社会，有钱人当中，很受欢迎，名头很响。
倒是一分钱一分货，地方不大，三层一个小楼，装修并不奢华，但非常讲究，配得上科勒龙头那种，而且显然，处处都是用了心的。影视剧中常见的画面，手术室门口，走廊上，家属或其他相关人等，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这里不会，至少不会在走廊，二楼手术室旁边，专门配有休息等候的房间……
看看表，十一点半，医院都是电子表，不知是送钟不吉利，还是单纯为了清楚，一目了然。一个小时以前，刚刚躺下的向边，被电话重新拎起来，省委书记黄鹤，亲自打来的。
瓜傻傻出事了，被人打了，或者说，被人给废了，最终废没废，废到什么程度，还得再看，反正不善。虽然是名人，但无论怎么说，瓜傻傻的级别，还没到挨个打，都可以惊动省委书记的地步，关键是打人的人，身份特殊，北京来的一帮贵公子，哪一个的背景，说出来都够喝一壶。
黄鹤正在外地调研，即使在蓬莱，亲自出面也不大妥当，权衡以后，打电话给向边，没事的话，让他过来看看。老外不懂，也不管你是什么常委，什么常务副省长，听说这家医院，是什么金砖银行的资金，难怪这么横，就连几个黑人护士，都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抢救还在进行，休息室里什么都有，请别妨碍我们的工作。
秘书已经想办法，打探消息去了，半躺半靠在沙发上，向边做着深呼吸，心脏不好，刚才接到黄书记电话，确切说，还没接，电话铃响时，就突突突跳了半天。着急忙慌赶过来，一阵阵发闷，药也没带，虽说是在医院，可别犯了病，别说没钱，有钱也不能在这儿看，外资贵族医院就诊，凭这一条，就够治你个生活腐化……
刚才上床睡觉前，向边正在看一本，昆仑省社会科学院，中国历史研究院出版的期刊，去年，继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后，原中国史所，正式升格研究院。向边的博士学位，就是在省社科院历史研究院，那时候还是中国史所拿的，也没征得他的同意，每期都会给向边寄一本，寄就寄吧，熏陶熏陶也好，按年把钱给那边送去，当中的一篇文章。
大致意思是说，文章的大致意思，是说中国历史上，与为皇帝皇子选妃相比，为公主选择驸马的标准，更能体现出不同时代的社会风气，以及主流价值观差异。想想也对，除了个别朝代，比如清朝，保留了少数民族原始民主，贵族通婚结盟制度外，选妃基本就是选美，没什么区别，挑漂亮的供皇家享用罢了，有区别也是审美，与政治理念，社会文化无关……
“省长，”秘书知道向边心脏不好，不敢大声。轻轻触碰着向边：“省长。”
咳嗽一下，示意自己已经听见，过了几秒钟，睁开眼睛：“怎么样？”
秘书点点头，地雷的秘密，我探出来了。表情有些怪异，似乎是想笑，又不敢笑：“瓜傻傻让人家给废了。”
“我知道废了，具体怎么废了？”
“阉了，”秘书手掌伸平，指关节微屈，在身前做了一个向下砍的动作。省委书记黄鹤，也喜欢做这个动作，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表示坚定决绝，不能更不允许打折扣之类，有时还会连续，一下比一下深，一下比一下重。
“阉了？”向边坐起身来，虽然明知道屋里，并没有别人，还是习惯性地，朝四周看了看：“可靠么，你听谁说的？”
“可靠，绝对可靠。听他经纪人说的，量那小子也不敢骗我。”
向边眨眨眼睛，重新靠在沙发背上。他一紧张，或者在想什么事，总是习惯性地伸出左手，向后捋一捋头发，原本是分头，常常开一天会，回家已经变成背头：“阉了…… ”
汉代为公主选婿，比较重贵，这里的贵，不是位高权重那种，位再高权再重，也高不过重不过皇家，主要指出身。具体说吧，当朝，担任什么职务，并不重要，哪怕散官，哪怕赋闲在家，祖上一定要显赫。
相当部分都是列侯，最好开国元勋后代，即使已经无职无权，甚至败落，败不败落分跟谁比，政治暴发户反而不吃香。刘少奇倒台，林彪想当国家主席，不方便直说，逗着毛泽东说，毛泽东偏偏不说，问总理怎么样，回说国务院离不开总理，张春桥怎么样，回说最好找那种，从小跟着主席革命，井冈山上下来的。
到了唐代，依旧如此，只不过受时代风气，众所周知，大唐雄风，中国历史上最开放的朝代，时代风气影响，公主大都生性自由，完全不把男尊女卑，三从四德那一套放在眼里。
最经典，至今仍旧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唐太宗李世民第十七女，最受宠的高阳公主，下嫁凌烟阁功臣房玄龄次子房遗爱，聪明漂亮，飞扬跋扈。和玄奘法师高足，满腹经纶，人品却不是很端正的辩机偷情，偷就偷吧，类似事情，唐代不是一个两个，每次偷情，倒霉的房遗爱，还得在外头，给一对奸夫淫妇放风……
知名女星王珞丹，前些年拍戏，不慎将额头撞破，为这个留了几年刘海。事发之后，剧组都吓傻了，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一线艺人，四小花旦，真给人家破了相，到时候得陪多少钱啊。
反倒是王珞丹自己，关键时刻异常冷静，到了医院，刚要缝针，提出能不能让美容科来缝，回答说我们院没有美容科。没有美容科，那眼科总是有的吧，能不能让眼科来缝，金眼科银外科，比起粗针大线的普外，眼科缝合精细许多，黄金四十八小时，将损失降到最低程度。
看起来，艺人都差不多，不过也是，逼到那个份儿上了。听经纪人说，瓜傻傻被，说被阉，现在就说被阉，为时尚早，手术还在进行当中，受伤后，表现得非常坚强，甚至英勇，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找到电话，打给助理准确报告自己的位置。
助理抵达时，瓜傻傻的神志，失血过多，已经不是很清醒，昏迷，彻底昏迷之前，依然强撑着，脑补一下画面，其实挺有戏剧性的。嘱咐不要声张，尽可能控制影响，临闭眼前，交代的最后一件事情，不要就近送医，去某某某，就是现在这家，常去的私立医院，找自己熟悉，熟悉自己的那位范什么，荷兰裔南非，或者布尔人，相当部分范什么医生，入党申请书，最后一次党费之类的，可能没来得及……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新鲜，我也曾赴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黄梅戏名段《女驸马》，一般认为故事背景，按照今天的说法，架空明代，其实更像是宋代。
中状元招驸马，中国古代文人的至高理想，其实放在绝大多数朝代，都是不可能的，状元又如何，充其量六品小官，公主能看得上你？宋代算个例外，历史上最重文，最重视知识、重视人才的时代，没有任何背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达官显贵、皇亲国戚，甚至皇家，在新榜进士中选婿，成为一时风尚。
至于明代，真实，而不是如今的爱国青年，想象中那个明代，是另一个极端，集权专制达到顶峰。为最大程度，汲取前代教训，避免外戚势力坐大，威胁皇权，朱元璋定下的规矩，驸马不能从世宦豪门，甚至普通官吏中选拔，只找相对殷实的普通人家，且一旦成为驸马，终身不得担任实职，给点儿钱就算完事。
最后一个封建朝代，清代，先前提及，一定程度上保留少数民族，原始民主特征，贵族世代通婚，权力不属于一个人，或一个家庭，而是一个集团。比较有特点的，首创试婚格格制度，驸马光出身好，身体不灵，中看不中用不行，先派一个宫女过去睡几夜，以赛代练，应该可以算是现代婚前体检的滥觞……
看看门外，手术室那边，似乎还没什么动静。向边低头思索了一下：“到底是些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什么什么，这时候，就看出汉语，现代汉语语法不严谨，缺乏逻辑性了。
“阉…… 打他的，到底是些什么人？”黄鹤只简单说，是北京来的一帮，具体多少不清楚，看样子不是一个两个，一帮贵公子，黄书记原话，贵公子干的，没说具谁，或者包括谁。
秘书摇摇头：“不知道。”
“你问的谁，经纪人？经纪人当然不知道，”凶手，凶手是，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一说凶手是谁，马上咽气：“去找政法委，或者公安厅问问。”
“我就是找公安厅问的，孟副厅长，今天他值班。”
“怎么说的？”
“说不知道。让我，”知道向边想说什么，就说我让问的：“让您也别问了，知道了也没用…… ”
心脏倒是不闷了，向边长出一口气。既然这样，就看瓜傻傻的情况怎么样吧，反正黄鹤那边，只是让过来看看，有了结果，汇报就是了，并没让自己负责这件事，处理这件事，爱是谁是谁，爱怎么办怎么办。
“听孟副厅长的意思…… ”一位中国医生，看白大褂是医生，看长相是中国人，可能是中国人。推门进来看了一眼，大概是走错屋，或者要找的人不在，重新出去。
“什么？”
“听孟副厅长的意思，好像是那伙人，自己给黄鹤书记打的电话。”
“自己给黄书记打的电话？什么意思？”
“我也不清楚，”跑上跑下，大概也是累了，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
向边示意他坐下说。
“好像是那伙人，把瓜傻傻给…… 给废了以后，自己打电话给黄鹤书记，告诉他他们，”告诉他他们，复合句结构比较严谨，或者有格变化，最起码，代词有格变化的语言，就不会出现他他们这一类情况：“告诉他他们把瓜傻傻废了。之后黄书记给公安厅，孟副厅长那边，打的电话。”
“还有我。”
“对，还有您，打的电话。”
“然后呢，跑了？”
“什么跑了？”秘书侧身，给自己倒了杯水，问向边要不要。
“那伙人，跑了？”向边不要。
“不知道，应该是走了吧。”
“对，走了，”自己给黄鹤打的电话，不能叫跑了。行，向边点点头，倒是，倒真是，或者说，这才是贵公子做派。
黄衫飞白马，日日青楼下，醉眼不逢人，午香吹暗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我们干的，怎么着吧……
至于当代，向边还真有点儿，文章中没说。不知是没说，还是说了，没有发表，或者发表时删了，再或者发表时被删了，但向边自己，还真有点儿发言权，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
向边小时候，曾经跟随舅舅，在南京军区，当时的南京军区，某军队大院，生活过一段时间。相邻那个楼，团级干部宿舍楼，一位姓郑的叔叔，跟向边舅舅很熟，常到家里来玩儿。
林彪林副统帅，为唯一的儿子，林立果选妃的故事，早已众人皆知，范围限于干部，而且够一定级别的干部家庭，模样漂亮，人品，性情好就不用说了。最终选中老红军的女儿，某军区歌舞团，舞蹈演员张宁，国色天香气质非凡，坊间流传去印尼演出，总统苏加诺公子一见钟情，多年后依旧念念不忘。
相比而言，林彪为女儿林豆豆，或者林立衡选婿的事，知道的人可能就不多了，确实选过，动静不比选妃小，总共选了，选过多少，向边不知道，但听舅舅说，这位当时已经人过中年，形象风度依旧非常惹眼的郑叔叔，曾经十分接近过成功，如果不是他自己反对，或者搞砸了的话。
那时候的郑叔叔，还不是军人，东北某大学读书，学校军宣队，突然接到北京毛家湾，林彪办公室通知，要求他们找一个人。不是某个特定的人，符合如下条件的人，仪表堂堂，学识渊博，最好是学文科的，多才多艺，身体健康，风趣幽默，家庭出身方面，不要干部，穷苦人家，工人阶级太少，八辈贫农出身。
最终选中了郑叔叔，组织材料就不说了，拍了一大照片，甚至还有泳装照，向边认识他时，虽然已经有些发福，外加谢顶，依然风度翩翩，年轻时可想而知。当时只说参军，做某中央领导的秘书，去往北京，又是体检，又是政审，显然是合格了，正式来到林彪身边。
所谓的秘书，并没什么正经工作，整天就是陪着首长一家人，当然，主要是林豆豆，东游西逛游山玩水。直到某一天，林办负责人装作无意当中，提出和小林，林豆豆交个朋友怎么样，这才明白，自己是被选了驸马。
这是郑叔叔，自己的说法，向边始终认为，即使不是编的，也有粉饰，说得直接一些，装傻装天真，按照今天的标准，卖萌的成分。谁也不是傻子，对方什么意思，看不出来，还是那句话，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说什么，解决了小林的个人问题，免得让首长分心，是对中国革命，以及世界革命的巨大贡献，还让他放下知识分子，大学生的臭架子。总而言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统帅一家子，非要把红色公主中，模样数一数二的独生女塞给郑叔叔，就连林豆豆自己，也主动找到他，认识没几天，急着将关系确定下来。
认真考虑之后，郑叔叔和她摊牌，差距太大，地位差距，政治差距，思想差距，都太大，这么匆匆忙忙地在一起，将来只会给首长添更大的麻烦。这话说得多有水平，什么叫差距大，指当时，自己一个穷学生，和副统帅差距大也行，指后来，自绝于人民的大叛徒大汉奸，和自己一个清清白白的革命军干差距大也行。
最终，林豆豆给郑叔叔，下了八个字的评语，老实、聪明、幼稚、自负，算是宣告了他的，算是宣告了自己的他，这段姻缘的死刑……
很长时间以后，向边也是很长时间以后，才慢慢了解，瓜傻傻被阉，姑且先这么定性，全过程详情。很离奇，很戏剧化，甚至很搞笑，细想想，脑补一下画面，全过程影像画面的话，甚至很搞笑。
瓜傻傻是在蓬莱市郊，一处早已废弃，特定年代，曾经十分有名的一家兵工厂，老厂区被阉的。厂区无论距离市区，还是电视台，出事那天，对方是在他从单位，电视台回家路上，下手的，或者住处，距离都不近，且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对此，瓜傻傻本人，始终三缄其口，还是那帮贵公子，回到北京后，倒是不忌讳，很快散布开来，很快在一定范围内，散布开来，包括向边在内，这才慢慢得以还原，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十年前，那场著名的政治风波中，北京街头，曾经出现过一支，大部分成员，都是改革开放大潮，第一批下海，多少挣了些钱的个体户，十分惹眼的摩托车队。号称飞虎队，香港电影估计没少看，一群人骑着摩托，并不统一，各色都有，大街小巷呼啸而过，撒传单、贴海报，相当拉风。
没过多久，被当地公安机关，设计灭了。侦查发现，这伙人之间，很多并不熟悉，甚至完全不认识，乌合之众，那时候，即使北京，街上像样的摩托车并不多，反正有一个领头的，剩下的一呼百应。
那就好办了，公安这边，也找了台摩托，侦查员扮成飞虎队模样，果不其然，一声吆喝，后面立刻跟上一群。转弯抹角，抹角拐弯，将这伙人带进，实现计划好的包围圈，一网打尽……
瓜傻傻这一次，可能或多或少，受了三十年前，据说还上了党报，飞虎队覆灭记，启发。尽人皆知，瓜傻傻没别的爱好，喜欢车，平时总开着一辆，定制的改装版宾利，马力相当强劲，反正蓬莱街面上，玩儿车的都认识，牌号也横，没人敢惹，引擎听说是航天，注意啊，不是航空，航天级的，一脚地板油能穿越那种。
牛惯了，突然有一天，就是出事那天，刚从电视台出来，就让一辆本田给别了，瓜傻傻气不打一出来，你个破日本车，敢别我，让你知道知道马王爷几只眼。没想到，看上去不起眼的本田，肯定也是改装过的，性能非常了得，开车的也是个高手，左冲右突，就是追不上。
瓜傻傻恼羞成怒，今天不废了你，以后还真就没法儿在外头混了。这么追来追去，追去追来，一路追到郊外，这座废弃兵工厂厂区，一拐弯，本田没影儿了，刚要倒车，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伙人，心知不妙，想跑已经晚了……

耿于天

11.5 飞虎队覆灭记

事情的起因，这帮北京来的贵公子，之所以要找瓜傻傻的麻烦，而且下手这么狠，黄鹤那边，起初不大愿意说，向边再三追问，这才透了一点风。据说是因为瓜傻傻，要不说活该呢，把昆仑省政协副主席、残联名誉主席康华的女儿，也就是康公的孙女，给睡了，先前提到过，前段时间，负责打理康家产业，无照经营，老公被带走调查那位。
其实康公这位孙女，夫妻感情并不好，圈内早已不是秘密，出生在美国，当年还曾有人，拿这件事，孙女是美国人，作为攻击康公的口实。外型还可以，长期生活在国外，观念开放，也挺会打扮，和不少高干子弟，都曾经有过一手，据说都曾经有过一手。
沾花惹草，瓜傻傻除了车之外，最大的兴趣所在，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货色，别人也罢了，康公的孙女，是你能招的么？尽管康家已经败落，尽管正处在，尤其残联代表大会闭幕式上，康华那番明显有所指的讲话之后，正处在风口浪尖上，那也不行，谁都可以，就是你瓜傻傻不可以……
对这种事，中国人始终很敏感。几年前，还是万禺担任，昆仑省委书记的时候，时值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多少周年那次，昆仑搞了一次，叫什么不能忘却，不是不能，不容忘却的记忆，寻访活动。
层层下达，要求各地，省里好像还给了指标，按照这个数去找，落实到人，寻访八年抗日战争，被日本侵略者，杀害的无辜平民，糟蹋的女性同胞。名单报上来，汇总后要建纪念碑，最终不了了之。
之所以不了了之，无辜平民部分，各地叫苦不迭，尽力了，真的没有那么多，找来找去，达不到，远远达不到省里，下达的最低标准。女性同胞，被侵略者糟蹋的女性同胞部分，不知为什么，倒都非常积极，纷纷突破指标上限。
积极就积极吧，你倒弄点儿真的啊，明明没有的事，非逼着人家指认，绘声绘色描述自己家某位女性长辈，很多还是直系亲属，被日本兵祸害过。为了这个，甚至差点儿逼出人命，某地村民，好像是为了化肥，被迫充数后成为笑柄，没脸做人，跑到蓬莱告状，险些自焚……
原本以为，所谓被废，所谓瓜傻傻被废，或者被阉，无非是那个东西，被以暴力，或者破坏性手段，那个东西剁了。详细了解之后，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事实上，这伙从北京来的贵公子，是很认真，也很专业地，给瓜傻傻做了一次手术，外科手术式打击。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豁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止之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隙，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而未尝，而况大軱乎。”
所谓贵公子，并不像很多人，想象当中那样，每天什么都不干，游手好闲，或者凭借政治权力，做点儿但凡是个人，是人不是人都能挣钱的买卖。绝大部分都有正经，或者一般人，一般意义上的工作，朝九晚五那种，不了解底细的看来，和一般上班族没什么区别。
其中好几位，来的这伙人当中，其中好几位都是医生，相当出色的医生。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古今贵族，也包括今天的红色贵族，似乎比较青睐这个职业，近几年热播的一部，医疗题材电视剧，具体是谁就不说了，某开国大将女儿执笔……
“可惜我那时太不用功，有时也很任性，还记得有一回，藤野先生将我叫到他的研究室里去，翻出我那讲义上的一个图来，是下臂的血管，指着，向我和蔼地说道。
你看，你将这条血管移了一点位置了，自然，这样一移，的确比较地好看些，然而解剖图不是美术，实物是那么样的，我们没法改变它，现在我给你改好了，以后你要全照着黑板上那样地画。
但是我还不服气，口头答应着，心里却想道，图还是我画得不错，至于实在的情形，我心里自然记得的。”
神通广大，当然也算不上什么神通，更不用广大，这伙人居然弄来了一辆，野战医院手术车，迷彩涂装，可以随时随同战线移动，战场上争分夺秒抢救伤员，做手术那种。将瓜傻傻制服后，架进手术车，绑上手术台，实施麻醉，细节是向边很久以后，听北京那边的一个朋友说的。
所谓麻醉，不是为了减轻，或者避免瓜傻傻的痛苦，只是为了他不要乱踢乱动，影响手术进程，具体怎么麻，无论向边，还是那个朋友，都不懂医学，听说现在动手术，给医生送红包时，麻醉师比主刀，送得只能多不能少，大概意思是说，麻醉以后动不了，无法挣扎，却依然能感觉到疼。
一位某军队医院，年龄其实已经不小，之所以依旧，被划作贵公子行列，只是因为他自己，并没有当官或太高的行政职务，曾多次为中央首长，当然不是这种手术，泌尿及生殖外科，教授级主任医师亲自主刀。麻醉之外，止血措施也很有学问，十分精确，大量失血，却不至于手术过程及之后一段时间，休克或有生命危险。
不到一小时，手术顺利完成，从瓜傻傻身上，切除或者移除的牛黄狗宝，丝毫或者基本没有损坏，跟器官移植，死人活人都算上差不多，小心翼翼地装到密封容器当中，冷藏起来，放到被抬回车内，他那辆改装宾利，瓜傻傻身边后，一伙人潇洒地扬长而去，回北京的路上，给省委书记黄鹤打电话通报情况，整个过程组织严密，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助理赶到，将瓜傻傻，还有他那堆牛黄狗宝，一起送到医院，按照他的指示，昏迷前的指示，没有声张，送到这家外资私立医院，找到那位范医生。范医生看看瓜傻傻，检查了一下伤口，又看了看那些，冷藏箱里完好无损，显然专业人士所为的零碎，愣了差不多一分钟。
行医数十年，别说见过，想都没想过，按理说，什么没见过，会遇到这种病例，如果能称作病例的话。瞪着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口罩挡着看不清楚，估计嘴张得不小，半天没回过神来，这什么情况？
别说他了，估计就连公检法，办案人员，当然了，瓜傻傻或其他人，并没有报案，虽然理论上，刑事不同民事案件，可以自诉，但不是不举不究，如果报案的话，都不知道，都未必知道，该怎么给这个行为定性。
一件古董，比如说青花大盘，九成或者十成品相，值一百万。还是这个盘子，摔碎了，即使将碎片原样，完美拼接起来，即使不仔细看，甚至不依赖专业仪器，看不出和先前有什么区别，对不起，只值一万，不是五十万，不是十万，一万。
为什么？表面看，唯物主义，东西，还是原先那些东西，为什么原本值一百万，现在只值一万？
事实如此，再说唯物主义，也不是这样理解的。黑格尔不是说过么，一只手，只有长在人身上时，才是手，才是完整意义上的手，如果切下来，它就不再是手，不再是完整意义上的手。
当然了，和范医生一样，黑格尔显然也没遇到，甚至没有设想过，瓜傻傻这一次，所面临的情况。手从身上切下来，但不是暴力，不是破坏性，专业人士专业手段，切下来密封冷藏，再原样装回去，究竟还算不算手，算不算完整意义上的手，或者，究竟是值一百万，还是一万……
很长时间，事实上，若干年之后，已经退休，后来的仕途，并未登峰造极，好歹安全着陆的向边，偶然听别人，说起一则传闻，或者趣闻。关于瓜傻傻，日后大红大紫，较之先前，更加大红大紫，不可一世，直至某一次，曝出一个犯忌讳，不能碰的忌讳，丑闻，从此身败名裂，瓜傻傻的。
说身败名裂，并不十分准确，或者说，对于彼时，别说钱，早就挣够，出名，也早就出够，出累，甚至出烦，出得不耐烦的瓜傻傻来说，无所谓，身败就身败，名裂就名裂，无非台前变幕后，该享受的，接着享受，反而落个省心。
大致意思是说，好像，应该，或者肯定，是从那些，和他有过关系的，女人那里，传出来的。那个东西，瓜傻傻的那个东西，很特别，有的时候，和女人们，那些和他，有关系的女人们，弄着弄着，突然会掉下来，藕断丝连，打断骨头连着筋那种，不了解情况，当场吓哭的不少。
没事，瓜傻傻这边，倒不以为意。不知怎么，反正传闻，或者趣闻，传到向边这里时，是“不知怎么”，不知是真的不知，还是传着传着，失传了，他自己伸手，不知怎么一弄，又给装上了，没事儿，接着用，该干什么干什么。
之所以说，传闻，或者趣闻，因为即使是那些，传播散布它的人，大部分，也没把它，并没把它当真。开什么玩笑，那个东西，是能随随便便，掉下来的么，是掉下来，甭管藕不藕，丝不丝，骨头还是筋，不知怎么一弄，能随随便便，又给装上，接着用的么？
听完，向边想了想，说可能，可能是真的。
真的？别逗了，不定是谁，瞎编排的，当个乐儿，一听就完了，向边耸耸肩，笑着，继续笑着只是继续笑着……
去年的事情，每年昆仑省，都会申报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自信嘛，现在兴这个，虽然非遗这件事本身，也是老外的主意。有的批了，有的没批，其中争议最大的一项，缩骨功，昆仑某市一个乡，据说几百年了，专门练这个。
多次上过电视，当然庙会，差一些的街头卖艺，更少不了他们的身影，相当厉害，比如说吧，胸围二尺五的一个人，现场测量，缩骨之后，可以穿进一件，胸围只有一尺五，甚至一尺，看道行深浅，小衣服里面。
之所以没批，上面给出的理由，违反科学，不人道，简单说就是，属于糟粕，去其糟粕范畴：
类似缩骨，中国锁骨术一类的功夫，其实很多国家都有，只是类似，区别或者差异，还是非常明显，甚至根本性的，欧洲的柔术，同样，数百甚至数千年历史，没中国这么神，一般人也能练，原理无非韧带拉伸。
印度瑜伽，暂不讨论当中的宗教含义，和柔术差不多，通过长期，循序渐进的练习，逐步增加肌腱，以及关节的柔韧性，天长日久，可以做出一些，一般人看来匪夷所思，请勿模仿的动作或姿态。
缩骨却完全不是这样，就连那些非遗，国家级没批，省级早就有了，非遗传承人自己，都不建议年轻人学这个，不建议年轻人学，你当年为什么学？为什么，因为穷呗，但凡有口饭吃，谁受这个活罪，缩骨，听着神秘，其实就是脱臼，关节习惯性脱臼。
刚开始时，刚开始练的时候，非常痛苦，与之相比，什么戏曲体操，都不叫事儿，硬把关节掰脱臼，再装回去，再掰脱臼，再装回去。循环多少次之后，普通人当中，也有习惯性脱臼的情况，通常都是某个特定关节，先天或者受伤导致，缩骨术却需要十几，甚至几十个关节，也就不疼，算是练成了……

耿于天

12.1 我在马路边

云南省边境某市，第一看守所，叶皓来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两天了。之所以说差不多，自从进来这里，他还没有见过阳光，一切电子设备收缴，生物钟尚未完全混乱，据此约略估计。
叶皓是周六下午，深圳罗湖海关，入关时被带走的。这次没有选择高铁，否则一地两检，九龙那边不知道会否好些。
先坐了几个小时车，面包车，眼罩头套之类，那是警匪片反动宣传。最后一排，左右两位便衣，叶皓颈椎不好，几次想活动活动，只是想活动活动，迅速被告知低头，不许东张西望。
直到刚才，每四小时，休息十到十五分钟，大概到了，又到了饭点，看守所警员拿来几只餐盒，卤肉饭。工作不够过细，饭是外面餐馆订的，叶皓抬头瞟了一眼，塑料袋上有商户信息，这才知道，自己是在云南……
眼前这位，大约五米开外，叶皓正对面，应该是专案组负责人。先前听说过，听说过没见过，任何渠道都没有影像资料，只知隶属于公安部十八局，也就是法制局，审讯专家，经手过无数大案要案。
头一天，穿的是警服，如果叶皓眼睛没花的话，三级警监衔，姓什么叫什么不方便说，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以下据此称之。与另外几位不同，肩章是灰色的，属于专业技术警衔系列，比如公安院校的教授之类……
“能不能，给我一支烟。”
办案人员点燃一支，递到他嘴边。
叶皓侧过头：“不是这种…… ”
事物是运动的，每个人都可以感觉到，这一点没有争议。众所周知，某一事物的运动，一定来自另一事物的推动，而这一事物，又被其它事物推动。
换言之，这一系列运动，一定有一个最初的推动者，他启动了整个系统的运动，自己却不由任何事物推动。这个最初的推动者，能且只能是上帝……
关于这位三级警监，坊间有过很多，叶皓先前，也听到过很多，不一而足的传说，只是传说。类似于所谓，受毛临终托孤，叶帅最终却没能保住华，去世后见到毛，扑通一声跪下，主席我错了，辜负了您的信任。真的假的先搁在一边，问题的关键在于，你是怎么，或者说，最初传说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从低级的凶神恶煞，满脸横肉，吃人不吐骨头，到高级，相对高级，自以为高级的阴险，甚至阴暗，目露贼光，猫头鹰一样的笑声。明显都是从某个，或者某些文艺作品中，集体创作，三人成虎而来。
真实的三级警监，普通人一个，至少叶皓看来，不说阅人无数吧，见过的人，也不算少了。并没什么出奇之处，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五官端正，很常见的中年人模样。
若说有什么特点的话，很和气，或者说，很有亲和力，使人一见，就觉得很熟悉，很值得信任。尤其语调，类似于电台里面，当然，叶皓也没打过，热线电话知心姐姐，迷雾里的灯塔，指引无数懵懂，甚至迷途少年，走上人间正道那种……
经验告诉我们，存在的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有原因的。任何事物，都是因与果的统一体，既是某个先在事物，或者先在因，推动的结果，又是某个后来事物，或者结果，被推动的原因。
换言之，由此向前追溯，一定存在一个，终极的因。他是一切结果，一切事物的原因，却不是任何先在事物，或者先在因，推动的结果。这个终极的因，能且只能是上帝……
两天，事实上，不止两天，一直没有睡觉。罗湖海关被带走前，叶皓已经连续工作，或者失眠了几天，甚至更早，近一两个月以来，每天能睡上，踏踏实实睡上三四个小时，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紧闭双眼，强烈的灯光，依旧晃得他头晕目眩。精神恍惚的叶皓，脑海当中，一幕一幕接踵而至，想到柳一菲，她怎么样了，她现在在做什么？
又从柳一菲，想到欧阳小卷。离开香港前的那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打开房间电视，习惯性地调到昆仑卫视，本台特约评论员，好像在讲先秦法家，以及中国特色传统法治，或者法治传统……
很高兴，能有机会和大家一起，探讨什么什么问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传道受业解惑的老师，尤其大学，尤其研究生以上层次，走上讲台的开场白，变成了这句。不是今天，我或我们，讲什么什么，而是一起探讨，而且很高兴，有机会和大家，一起探讨。
两天以前，刚刚见到三级警监，非常客气。办案人员将叶皓带进来，停止与身边同事的交谈，站起身来，请他先行落座，似乎还鞠了，微微鞠了一躬。
很高兴，能有机会和叶先生一起，探讨…… 当然，三级警监不可能真这么说，但叶皓头脑中闪现出的，就是这句……
儒家，源自中原，或者北方文化，道家，源自苗蛮，或者南方文化。那么法家，又源自哪里？一般认为，源自东夷，东方文化。
武王伐纣，将商朝大后方，今天的山东省，当年的东夷地区，分封给姜尚，原本就出身东夷，熟悉民情风物的姜尚，以及周公，周公旦，最初都是百里。
武王去世后，年幼的成王继位，周公旦辅政，忙于国事无法之国，让自己的儿子，伯禽前往鲁国。那时候的规矩，每过一段时间，诸侯都要本人，或派遣使者回到京城，向君主及朝廷汇报工作情况，齐国不到半年，就派人来了，鲁国那边，却整整等了三年。
周公问伯禽，怎么来得这么晚？伯禽回答说，“变其俗，革其礼，丧三年然后除之”，变革东夷文化，礼乐治国，这就算快的了，再说武王死后，自己还要服丧，刚刚期满。
同样的问题，也问了齐国，姜尚派来的使者。使者回答说，“修政，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因地制宜，发挥齐地经济发达的优势，老百姓有了钱，也就容易治理了。
周公感叹，早早晚晚，鲁国会成为齐国的附庸，我的子孙将北面侍奉姜尚的子孙。姜尚的治国之道，就是法家先声……
任何可能性，背后都有其必然性，而任何必然性，归根到底，都是由事物内部，某种自我特性决定的。以此类推，一切事物的必然性，都是由某个唯一的，终极自我特性决定。
而这个唯一的，终极自我特性，能且只能是上帝……
很高兴，能有机会和叶先生一起，探讨…… 三级警监，或者说，以三级警监为首的专案组，或者说，专案组背后的政治势力，很高兴，很高兴能有机会和叶皓一起，一起探讨的，究竟又是什么呢？
简单说，就是一起探讨，一起集思广益，想办法证明国风集团，或者叶皓的钱，并不是他的，而是老爷子。或者说，以老爷子为首，政治势力或集团的。
国风集团本身，出多大的事，甚至彻底完蛋，并不是那些人的目的。完蛋又如何，又能如何？充其量，无非叶皓锒铛入狱，树倒猢狲散，没有实际意义，之于那些人，没有实际意义。
他们感兴趣的，不是国风，不是叶皓，而是老爷子。或者说，通过这件事，通过整垮老爷子，自己所能得到的东西。而这一切的基础，先要想办法证明，整个国风集团，叶皓手中，掌控的巨额财富，原本就都是老爷子的……
完善，或者说，是否完善，是衡量事物的重要尺度之一。两个事物，一定有一个，比另一个更加完善，且可以成为评价后者，是否完善的标准。
以此类推，一定存在某个事物，比其它任何事物更加完善，任何其它事物是否完善，都以它作为终极标准，而它的完善性，并不以任何其它事物为标准。这一事物，终极完善，作为其它一切事物完善标准的事物，能且只能是上帝……
“或告文昌右丞周兴，与丘神绩通谋，太后命来俊臣鞫之。俊臣与兴方推事对食，谓兴曰：囚多不承，当为何法？
兴曰：此甚易耳，取大瓮，以炭四周炙之，令囚入中，何事不承？俊臣乃索大瓮，火围如兴法，因起谓兴曰：有内状推兄，请兄入此瓮。兴惶恐，叩头伏罪。”
与主张重赏轻刑，至少赏刑，物质精神都算上，并重的儒家不同，法家素以重刑著称，尤其战国以后。“卫鞅内刻刀锯之刑，外深铁鉞之诛，步过六尺者有罚，弃灰于道者被刑，一日临渭而论囚七百余人，渭水尽赤，号哭之声动于天地。”
按照商鞅，自己的说法，“重罚轻赏，则上爱民，民死上；重赏轻罚，则上不爱民，民不死上。”治国图强，刑的作用，远远大于赏，“王者刑九赏一，强国刑七赏三，削国刑五赏五，”祺嫔的名言，人是贱皮贱肉，不用刑如何肯招，若是把慎刑司七十二道刑罚都受一遍还不改口，那就有几分可信了……
眼下这一幕，多年以来，尤其近几年，叶皓无数次想象过，甚至十足笃定，或早或晚，自己的结局，大抵，一定如此。一个月前，林清专门嘱咐叶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该准备的，该打算的，也不得不准备着了，一旦有变，能多坚持一天，就多坚持一天，你那边多坚持一天，我们这边就多一天回旋的机会。
不说，叶皓心里也明白，比起自己，外面的人更着急，两天以来，一定一刻也没闲着，至于他这边，说与不说，说什么，不说什么，在叶皓看来，其实并不十分要紧。这场游戏中，自己这枚棋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该知道的，能知道的，人家早就知道了，剩下的，叶皓也不知道，况且很多事，也不是以他说没说，说了什么，作为判断，或者定性标准的……
事物是发展变化的，而发展变化，是有其方向性的。某个事物，发展变化的方向性，一定由另一个，更高等级，更先存在的事物决定。
以此类推，一定存在一个，决定其它一切其它事物发展变化方向，自身发展变化方向，却不由任何其它事物决定，最高等级，最先存在的事物。而这一事物，能且只能是上帝……
不知过了，又过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是一天，还是两天，问话似乎结束，或者告一段落。三级警监亲自，亲自并且独自，将叶皓送回房间，让他好好睡一觉，临走没说再见，也没说不再见。
确实该睡一觉，好好睡一觉了，叶皓躺在床上，所料不差，躺下前所料不差，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和刚才，先前的几天一样，眼前依旧是明亮的，一束束光，先是是白光，现在是各色的光，一时晃过来，一时晃过去……
这是一间并不宽敞，却非常高大的房间。目测上去，十几个平米的样子，一张床，外加一架立式饮水机之外，别无家具，角落里一只马桶，冲水马桶，一只水斗不算，墙壁光秃。
大概是夜里，已经是夜里了，高高的屋顶上，似乎有一扇天窗。叶皓眨眨眼，依然看不真着，天窗不大，长而窄，头过身就过，宽不足一头容身，隐约能看见把手，应该可以开合……
一动不想动，叶皓还是翻了个身，努力翻了个身。忽然感觉身下，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伸手摸去，是一只铁盒，小铁盒，放到眼前，烟盒，铁盒中华。
取出一支，事实上，盒里仅此一支，鼻子底下闻了闻，似乎是自己，近来常抽的。叶皓略感意外，不自觉侧头，朝门口看了看，说似乎是自己，近来常抽的，味道好像略重了些。
火柴就在烟盒里，酒店常用的那种，一匣十根。按住火柴匣，抽出其中一根，火柴自行划着……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根烟，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面。叔叔不要脸，见烟就要点，我气愤地说了声：叔叔，给钱。”
叶皓慢慢笑着，哼唱着，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

耿于天

12.2 四个中心

两年前，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审议通过《禁止洋垃圾入境，推进固体废物进口管理制度改革实施方案》，生态环境部随即以条例形式，发布《关于全面落实禁止洋垃圾入境，推进固体废物进口管理制度改革实施方案推进方案》。生态环境部、商务部、发改委、海关总署等部门，正式禁止部分固体废物进口。
抵制洋垃圾，不必说，又是一场舆论狂欢，所有带抵制，带洋，更不用说后面的中心词，还是垃圾，的字眼，中国人一向敏感。一如所说，洋垃圾，只是个俗称，不准确，甚至不科学的叫法，学名固体废物，正因如此，洋，垃圾，这样的提法，出现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正式文件中，更加耐人寻味。
向以往一样，骂完了洋人，矛头，或者枪口，开始转向国内，转向自己人。亦或这，才是真正的目的，洋人太远，骂也白骂，人家不在乎，更听不见，自己人就不一样了。
禁止洋垃圾入境，换言之，一直有洋垃圾入境，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这么多年，直到今天，才想起禁止，这些年来，又是谁在进口洋垃圾？前一个问题，提出问题的人，自己心里也明白，比较大，涉及最高决策者，惹不起，弄不好引火烧身，后一个问题，相对具体，涉及到的都是，只是执行者，政策执行者，揪得出来，揪出来以后，也摆得平……
很快，找到了目标，全国每年，进口洋垃圾最多的省份，不是别人，正是昆仑，不完全统计，年进口量达一千万吨以上，占全国总量约五分之一。这还了得，一千万吨，是个什么概念，各路专家出动，为大家具体描绘了一下，香飘飘，一年绕地球多少圈，多高，多宽，一字排开了，比长城还长，不是说在月球上，能看见中国长城么，还能看见昆仑进口的洋垃圾。
一时之间，昆仑，成了垃圾场，洋垃圾场的代名词，洋人不要的东西，当个宝贝似的捡了来。新闻报道中，配发照片触目惊心，一边是发达国家，干净整洁的生活环境，一边是中国垃圾填埋，或者堆放场，垃圾场中一身褴褛，一脸油腻，欣欣然有喜色，却欣欣然有喜色的拾荒者，玩耍的无知幼童，以及垃圾场周边，鳞次栉比，事实上，破烂拥挤的居民区。
为此，昆仑省委省政府，面临巨大压力。刚刚上任不久的省委书记黄鹤，紧急召开常委会议，要求组织反击，反击重任，自然而然落到宣传部，尤其宣传部新媒体处头上。
这种事情，无论别人的攻击，还是自己的反击，不能明着来，虽然心知肚明，很多针对昆仑的攻击，都有政治背景，但人家毕竟没直接，在报纸电视上挑起战端，他们没有，昆仑也不能。事实上，正是这一仗，一举奠定了滕翔宇，在新一届省委班子，更不用说宣传部，心目中的地位……
洋垃圾的事情，曝出来以后，滕翔宇原本也没闲着，那时候的矛头，还在洋人那里，组织了一系列文章，倒是另辟蹊径，没有从什么崇洋媚外，卖国求荣一类，常见又俗气，司空见惯的角度出发，而是借此，通过禁止洋垃圾的行动，戳穿西方国家，所谓的垃圾分类谎言。
不是说，垃圾都分了类，都再回收，再利用了么，为什么还要往其它国家出口，不是自己打脸是什么？事实证明，全是假的，全是谎言，全是骗局，洋人的话，一句也不能信，毛主席教导我们，否则的话，就要上大当，吃大亏。
接到任务，滕翔宇不敢怠慢，组织人手，身先士卒，先不辞劳苦，全省上下，跑了半个多月，进行系统全面的调查研究。不调查研究，也确实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该从哪个方向反击。
数据都在那里摆着，昆仑一省，每年进口的洋垃圾，占全国五分之一，别说别人，就连滕翔宇自己，听后都浑身不自在。没白跑，调查研究之后，发现满不是那么回事，什么昆仑，中国最大的垃圾场，洋垃圾场，连同自己先前，所谓抵制洋垃圾，戳穿西方国家垃圾分类谎言的说法，南辕北辙……
整件事情，差不多要从十年以前说起，还是李金，担任省委书记的时候。当选昆仑省委书记后，第一次制订五年计划，现在叫规划时，李金有一个讲话，一如既往，先讲传统，也可以说是炫耀，自己的红色血统。
说想当初，香港回归谈判时，自己的父亲代表中央，曾跟铁娘子，撒切尔夫人打过交道，撒切尔夫人有句名言，希特勒曾嘲讽我们，说英国，是个小业主的国家，我倒觉得，这不是嘲讽，而是夸耀。
工业也是一样，李金言归正传，很多人，总天经地义地以为，现代工业，就是大工业、大工厂、大企业。我看不是，这是个观念，是个政治问题，真正的生产力，并不蕴藏在机器设备，而是劳动者，工人阶级身上。
大工业、大工厂能做到的事，小工业、小工厂也能做到，资金设备、硬件条件不如大工厂，但起决定作用的，永远是人的因素。产能扩张，投资拉动的道路，早晚是要走到头的，事实证明，至少这个判断，李金是有先见之明的，早晚是要转型的，怎么转型，就是从依靠资本，变成依靠人。
贯彻李金讲话精神，以及随后，制订的新一个五年规划，昆仑全省，无论大中城市，还是乡村地区，掀起了一阵建设小工业、小工厂的热潮。一个街道、一个村，先前只是服装厂，现在是纺织厂，先前锻压，现在冶金……
调查研究，滕翔宇发现，昆仑之所以会大量，进口所谓的洋垃圾，主要与这些，李金时代留下来的小工业、小工厂有关。基础制造产业，没有过硬的大型设备，硬件作为保证，小企业只能剑走偏锋，具体说，原料方面，用的大都是废料。
问题在于国内，这些大宗工业生产资料，回收率很低，小工厂、小企业，很快面临原材料短缺，吃不饱的困境。解决办法只有一个，进口，从那些回收利用率高，发达国家进口。
所谓的洋垃圾，其实并不像人们，直观想象，以及那些用以攻击昆仑，进口洋垃圾的新闻报道，配图中显示的那样，什么都有，腥臊恶臭一大堆，不在发达国家，本国处理，跑来污染发展中国家环境，细想想，一集装箱垃圾，漂洋过海，光运费就要多少，只是填埋堆放的话，经济上根本不可行。
都是废料，可以回收利用的废料，换言之，经过分类处理，具备经济价值，才有可能出口，才会有人进口，谁也不是傻子，谁也不会花钱，进口一堆无用，只会破坏环境的东西。洋垃圾，非但不能证伪，所谓的西方国家，垃圾分类之说，存在本身，恰恰是垃圾分类，最好的证明以及宣传……
利用媒体，反击某些人，对昆仑，所谓垃圾场，甭管洋不洋，的攻击，按照黄鹤的说法，抹黑，泼脏水，无论实际效果如何，只是临时的，应急手段而已，好歹顶一顶，多争取一些时间。
长远看，还得有治本的办法，具体说，垃圾分类，发达国家先进经验，这会儿，想起发达国家，想起先进经验来了。今年初开始，像以往一样，省会蓬莱先行先试，垃圾分类试点工作，全面启动……
这是深层原因，直接原因，是就业压力。
垃圾分类，早在禁止洋垃圾进口，从传闻变成现实之前，就开始讨论，始终议而不决，之所以选在今年，选在蓬莱试点，越来越大的就业压力，成为压垮骆驼，或者说，促使省委下决心，下最后决心的关键因素……
早在李金，担任省委书记的时候，昆仑就将省会，区域中心城市蓬莱，定位为“强二线”，或者“二线第一集团”，以此作为目标，以及宣传口径。万禺时期，提出“巩固强二线”，当真了，“跻身新一线”战略。
黄鹤上任后，细化为“四个中心”建设口号：经济中心，原本打算将政治，区域政治中心，放在第一位，最终拿掉了，政不政治中心，不是昆仑，更不是他黄鹤，说了算，甚至该操心的。经济中心，文化或者科教文化中心，创新或者创业创新中心，以及人才或者人才汇聚中心。
人才汇聚中心，为此，昆仑省蓬莱市，出台一系列人才引进，优惠政策，使区域，全国，甚至全世界，优秀人才，不同场合，黄鹤的讲话当中，多次提及。大象装冰箱，总共三步，愿意来，创造有吸引力的条件，让优秀人才愿意来蓬莱，光愿意来还不行，来了留得住，光留得住还不行，留下来之后，能有所成就，有所实现，多年以后，能不后悔来到蓬莱，留在蓬莱……
大批人才，优秀人才，汇聚于蓬莱，愿意来，来了留得住，留下来能有所成就，能有所实现，能不后悔来到蓬莱，留在蓬莱的同时。蓬莱的就业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找工作，别说专业对口，别说工资待遇，能找到一份，赖以糊口的工作，对越来越多的人来说，成为一种奢望。
听起来很矛盾，不是都人才汇聚中心，还有所成就，有所实现了么，怎么就业压力，还能越来越大？一点儿不矛盾，愿意来，来了留得住，指的是外地，高学历高技能，最起码，吃苦耐劳，就业形势严峻，指的是本地，低学历低技能，什么都不会，还吃不了苦受不了累，高不成低不就。
为此，省就业工作领导小组，连着开了几次会，就一个主题，稳就业，蓬莱是省会，这时候，想起省会，而不是什么，“强二线，新一线”、“四个中心”来了，不能更不许出问题。下大力气，创造新的就业岗位，主管领导，相关领域专家，各抒己见，主意倒是出了不少，有用的一个没有。
最终还是刘泳，省委副书记，出了个靠谱的主意，这种事情，说别的都没用，得靠蓬莱自己，靠政府，靠市政部门，刘泳本人，担任地市一级干部的时候，多次分管市政，非常熟悉这个领域熟悉，且有很深的理解。先前那些主意，归根到底，都是希望通过刺激经济，进而增加就业，管不管用另说，即使真能增加就业，也落不到那些找不到工作，蓬莱户籍人口头上……
有个著名的段子，说什么地铁，自动检票机，其实有个瘦子，蹲在里面，还有什么火龙果，当中的芝麻，小黑颗粒，其实是用针管，一个一个注射进去的。细推敲起来，并不都是瞎掰，尽管字面上看，确实只是段子。
就以自动检票，无论地铁，还是公交车为例。之所以开发这项技术，追本溯源，因为西方国家，人力成本太贵，公共交通，又多少带有一些，福利或者公益性质，实在雇不起那么多人。到中国，变样了，别的地方不知道，不好随意扩大打击范围，至少昆仑这边，公交车，原本一个司机，一个售票员，自动售票，售票员倒是取消了，每辆车上，还是两个人，一个司机，一个督导员。
市政，就像刘泳，所说的那样，这也是地方政府，岗位招聘的时候，唯一一个有权直接规定，应征者必须，拥有本地户口的部门。大家都能理解，本地人，也得有个兜底的办法，再说这些岗位，绝大部分工资不高，劳动强度大，工作环境也较差，解决温饱，基本生活而已……
是这么个道理，黄鹤表示赞同，既然这样，这件事，我看就由刘泳同志，协助蓬莱市委市政府，具体负责吧。刘泳瞟了他一眼，心说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帮你解围，你倒把皮球，踢到我这边来了，还是点点头，行吧，我先下去，调研调研具体情况。
调研之后，发现情况，确实比较棘手，蓬莱方面何尝不知道，解决本地就业，当前条件下，想手起刀落，速战速决，只能靠市政部门。问题是市政部门，早就已经饱和。一辆公交车，一个司机，一个督导员，近几年反恐，非传统安全威胁增加，增加一个安全员，还要怎么着，难不成一辆车，好容易上来一位乘客，呼啦一家伙，围过来十几个，知道的是督导，不知道的，还不吓出人家个好歹来？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发展要有新思路，改革要用新突破，开放要有新举措，各项工作要有新局面，想来想去，想到了垃圾分类。刘泳找到黄鹤，这可是你，半开玩笑说，这可是你，给我出的难题，我不找你找谁？
办法倒是有，垃圾分类，也算是个大方向吧，科学可持续发展，绿色循环经济，生态友好，人与自然和谐，概念有得是，要多少有多少。垃圾分类督导员，需要钱，市一级，蓬莱那边，可以解决一半，剩下一半，得省里出手支持。
黄鹤想了想，主意不错，钱也有，财政就是这样，不是没钱，有钱，财政本身，就是个花钱的买卖，关键看你这钱，能不能花出道理。效果呢，效果怎么样，能解决就业么？
这个，你不同担心，刘泳早就计算过，蓬莱市，远郊不算，几个区加起来，每个社区，每栋楼，垃圾桶，通常是按照楼门配备，每个，或者每组垃圾桶，配一个督导员，督导住户垃圾分类，不分类不处理。
倒班，休假都算上，二十四小时，倒不至于，至少早六点，或者五点，至晚九点，或者十点，无论工作日，工作性质使然，还是节假日，不能没人。只此一项，至少需要五万人，五万名督导员，垃圾分类督导员，仅限本市户口，可以瞬间拉高，一旦启动，可以将本市户籍，就业率瞬间拉高，一到两个百分点……

李听圃

与时俱进，多想一些办法，工作就会有进展。社会管理如何搞， 地方积极性也很关键。

耿于天

12.3 两个一吨也不许

半年时间过去，成果斐然，顺便说一句，督导员，已经改名叫，不知谁的主意，大概又是人民，群众的智慧，改名为检查员。垃圾分类检查员，既体现了自觉，不是督导，是检查，听起来，也更好听，像个行政职务。
近日，垃圾分类试点工作，阶段总结表彰会议，在蓬莱市召开，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悉数出席之外，原本计划，还要邀请省委书记黄鹤，亲临指导。原本已经同意了，开会前一天，突然说有别的活动，时间排不开，再说想当初，这可是刘泳同志，第一个提出，并且力主的。
虽说集体领导，集体决策吧，我也不能贪天之功啊，还是让刘泳同志，代表我，代表省委，过去讲个话，再给有功人员，亲自颁个奖。出席，讲话，以及颁奖本身，也算是对刘泳同志，工作的肯定，以及褒奖……
市场经济，什么叫市场经济，讲话伊始，刘泳先充分肯定蓬莱市，几个月以来，领导垃圾分类试点工作，取得的成绩。表扬，甚至盛赞了，以督导员，或者检查员，为骨干，以及代表的基层工作人员，和广大市民，不怕脏不怕累，不怕麻烦，主人翁意识，社会主义优越性，又特别提到了，工作中涌现出的，重点好人好事。
接着话锋一转，市场经济，什么叫市场经济。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地位，那么究竟，什么才是市场经济？转向身边，蓬莱市陈市长，陈市长说说，你觉得，什么才是市场经济？
当着台上台下，好几百号子人，陈市长被问了一愣，笑得有些尴尬。市场经济，他当然有自己的理解，真长篇大论起来，不见得比你逊色，但谁知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只能笑而不答，等着刘泳自己，解铃还须系铃人。
还好，几秒钟之后，刘泳果然又将头，自顾自转了回去，市场经济，本质上，就是要相信，以及依靠，市场自身的力量，按经济规律办事，推而广之，要用市场的观点，经济规律视角，看待，以及解决问题……
垃圾分类工作，也是一样，垃圾分类，很多人都把它，也包括，甚至包括，刘泳指指头顶上，挂着的会标，蓬莱市垃圾分类试点工作，阶段成果总结表彰大会，仅仅当作一个，政治问题。
阶段成果总结表彰大会，这个名字，起得很好，很贴切，阶段成果，蓬莱市的垃圾分类工作，之所以能取得阶段成果，靠的，主要是政治力量，这一点毋庸讳言，否则也用不着兴师动众，开今天这个会。
但若想把这项工作，长期开展下去，长此以往，长治久安，不是阶段成果，是决定性胜利，压倒性胜利，习以为常，习惯成自然。就不能仅仅依靠，政治力量了。几个月以来，蓬莱市垃圾分类试点，成果斐然，但省里市里，为此花了多少钱，我不说，大家心里也清楚，几个月可以，几年、几十年，永远这么花下去，可能么？
到时候靠谁，只能靠市场。归根到底，还是要按经济规律办事，还是要用市场的观点，经济规律视角，看待，以及解决问题，还是要相信，以及依靠，市场自身的力量……
这还有点儿意思，坐在刘泳身旁，为了刚才，那个让自己，不说出洋相，也着实尴尬的设问句，表面看不出来，心中明显不快的陈市长，不由自主点点头。刘泳，虽然没有直接，提拔过自己，也算是他的老领导了，早在十几年前，自己在长兴市，当市政府办公室主任时，刘泳正是该市市委书记。
长兴，位于昆仑省南部，没有海岸线，除省会蓬莱外，昆仑的第二大经济重镇，正因如此，历任长兴市委书记，改革开放以来，无一例外，全部升任副省级。较之金融、贸易、高科技产业，发达以及汇聚的蓬莱，长兴以重工业，传统重工业为主。
两大支柱产业，一个稀土，产业链完整，从开采，长兴西部地区，拥有我国，也是全世界，资源储量前十，经济储量前五，特大型富稀土矿，到冶炼，粗加工深加工，以及后续利用。一个石化，中国石化一级子公司，也是昆仑周边，四省一市中，唯一一个炼油子公司，长兴石化，就位于长兴……
长兴任上，刘泳关于两大支柱产业，推出两大政策：
第一，关于稀土的，从今以后，不允许一吨原料，稀土原料，离开长兴，先前，长兴既搞稀土冶炼加工，也直接卖原料。今后不行了，只搞冶炼加工，买精细，哪怕粗产品，我们欢迎，原料没有，不卖，一吨稀土原料，也不许离开长兴。
第二，关于石化的，从今以后，不允许一吨成品油，进入长兴，先前，虽然长兴石化，中石化一级子公司，周边四省一市，唯一的炼油厂，就在长兴，但成品油，多少还是要买一些的。今后不行了，只搞石油化工，石油冶炼，卖原油，我们欢迎，成品油不行，一吨成品油，也不许进入长兴。
合称“两个一吨”，或者“两个一吨也不许”……
垃圾分类，也是同样的原理，刘泳言归正传，或者说身边，陈市长的思绪，又回到了刘泳的言归正传。从禁绝洋垃圾，到现在的垃圾分类，分类试点，全面铺开，也只是个时间问题，真想长期坚持，生根发芽，不能靠政治，只能靠市场，靠经济规律。
为什么，要禁止洋垃圾入境，政治背景，或者用心，不说大家也明白，但在我看来，完全可以，而且应该，以市场观点，经济规律视角看待。进口的洋垃圾，是经过分类的，显然，相当于刘泳当年，长兴时期的两大政策，当中的一吨成品油，也不许进入长兴，价值链在国外。
为什么，要试点，以及推广垃圾分类，保护环境，绿色发展，循环经济，这些都没错，当然没错。但换一个角度，市场观点，经济规律视角，这也就意味着，一顿稀土原料，也不许离开长兴，惟其如此，政策也好，做法也罢，才能，才有可能坚持，长期坚持下去，否则过不了多久，又是一阵风而已，不信咱们看着……
分类产生价值，这次蓬莱市，垃圾分类试点，最核心的口号，没错，分类产生价值，但产生价值的，并不只是分类。什么是垃圾，或者说，垃圾是怎么来的，并没有什么东西，存在即是合理，世间并不存在，某种注定无用，注定是垃圾的东西，不仅不符合事实，更不符合逻辑。
之所以会说，分类产生价值，这也就意味着，刘泳知识分子出身，理论水平很高，尤其擅长提炼，以及哲学升华，或者说，将一个简单的，朴素的问题，上升到哲学高度。垃圾是未经分类，垃圾本身，是有待分类，是未经分类，是聚合的产物，聚合与分类，分与合，或者聚与分，一对相对的范畴。
世界上并不存在，某种注定无用，注定是垃圾的东西，垃圾，是未经分类，是聚合的产物，那么聚合，又是如何，或者，又是为何产生的呢。和分类一样，和产生，可以产生价值的分类一样，聚合，也是在产生价值，在价值创造过程中，出现的，或者说，是在价值创造过程中，作为价值创造的副产品，也可以说，成本的一部分，出现的……
刚才进门，步入会场的时候，总结表彰大会，在蓬莱市会展中心召开，去年刚刚落成，也是试点，本身也是个试点，具体说，混合所有制改革，试点重点工程，政府出地，私人，私企出钱，市场化经营。
会展中心全广场，彩旗招展，醒目的巨幅标语，一幅接着一幅，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其中一幅，刘泳印象很深。深入推进垃圾分类试点工作，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保驾护航，如今什么事儿，都能扯上，都能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上扯……
什么是中华民族，什么是民族，和市场观点，经济规律视角一样，也是，都是历史的产物，都存在聚合，以及分类，两种趋势，两种力量。历史，就是在这两种趋势，两种力量，共同的作用下，滚滚向前的，这是辩证法。
站立在九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上，吸吮着五千多年，中华民族漫长奋斗积累的文化养分，拥有十三亿多，中国人民聚合的磅礴力量。一个民族，五千多年历史，五千年还不够，还得强调一下，五千多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话是这么说，事实却是，之于中华民族，合的力量，合的趋势，远远大于分，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只有聚合，没有分类的民族。
价值创造过程，产生聚合，分类，产生价值。任何事情都一样，辩证法的奥妙，辩证法的伟大之处，就是揭示了事物发展，不能也不可能，只由一种力量，都是且必须，由两种，两种相对的，相矛盾的力量，共同推动。
一个只有聚合，没有，不允许分类的民族，就如同一个不停，永远只见向其中，倾倒各种各样，不同垃圾的垃圾场。吸吮着五千多年，中华民族漫长奋斗，积累的文化养分，五千多年，一个五千多年的垃圾场，多么可怕的场景，当中的文化养分，究竟是些什么货色，可想而知，还要吮吸，吮吸这五千年，五千多年，只聚合，不分类的垃圾场，积累的养分，中华民族这是招谁惹谁了？
九百六十多万，确实广袤，但照这么发展下去，别说九百六十多万，就是九千六百多万，九百六十多万万，九千六百多万万，也不够用的。注意啊，将中华民族，比作垃圾场，并不意味着将中华民族，当下，中华民族的每个人，比作垃圾，这是两个，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民族都是，连民族本身，都成了，都已经成了垃圾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当中的人，每一个人，能不是垃圾么？说这种话的，不是共产党人，不是马克思主义，不是辩证唯物主义，不是历史唯物主义者。
道理是浅显的，聪明的中国人，没有理由想不通，满汉全席，每一道菜，都是美味，都是珍馐，但都倒在，但若都倒在一起，就成了泔水。还是刚才，说到的那个逻辑，没有什么，注定就是垃圾，反过来，也没有什么，注定就不是垃圾，不是垃圾的东西，聚合，就成了垃圾，是垃圾的东西，分类，就不是垃圾。
民族，是形式，不是内容，人，只有人，才是内容，不是，也不能是人，为民族服务，而是民族，永远是，只能是民族，为人服务。宁可每一个人，都成为垃圾，也要保住这个民族，这个垃圾场，这是多么可笑，多么疯狂，但也恰恰，就是五千年，五千多年来，相当部分中国人，一直在做，并发誓要永远做下去的事情……

耿于天

李听圃 发表于 2020-9-30 23:46
与时俱进，多想一些办法，工作就会有进展。社会管理如何搞， 地方积极性也很关键。

好好贯彻落实领导的指示精神

李听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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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12.4 零号

“两个一吨”，“两个一吨也不许”，一吨稀土原料，也不许离开长兴，换言之，加工提炼环节，要留在长兴。成立专项基金，政府，以及国有企业主导，鼓励社会资本参与，大兴土木，兴建了数十家，产业链上下游，类型齐全，规模各异，大小，高低搭配，稀土加工提炼，综合利用企业。
其中，投资规模最大，产能最大，占地面积也最大，基础提纯基地，直至今年，才最终建成，全面投产。其实按计划，几年前就应该建成，之所以拖到现在，因为就在当初，基地项目启动，破土动工不久，指挥部那边，一个电话，直接打到刘泳办公室，土地平整过程中，工地范围内，意外发现一处，可能的史前文化遗址。
心中暗叫倒霉，别的倒也罢了，偏偏是这个，按计划，全部建成投产，几十亿的盘子，每停一天，损失都不是心疼，都不光是心疼的问题，配套设施早已启动，变更选址根本不可能。还是立即停工，通知省级考古部门，挖掘工作随即展开。事后证明，是一处距今，四千年左右，新石器时代村落……
昆仑省海岸线，学术界一般认为，上古时代，曾经几经变迁，最近一次，冰川时代结束，随着海平面，逐渐上升，海岸线慢慢内侵。现如今，身处内陆，并没有海岸线的长兴，五六千年以前，曾经是临海的，古东夷人的一支，生活居住在这里，新发现的这一处，原始村落，就属于这一文化系统。
距今四千年左右，也就是该村落，被最终放弃，测年显示，有机物时间下限，随着海岸线，进一步向西移动，长兴一带，已经越来越，不适合生产生活。原住民们决定，考古学家们判断，原住民们只得，做出重大，同时也是痛苦的决定，举族内迁，向西部，内陆更处迁徙。
被放弃后，逐渐荒芜的村落，一度被海水淹没，遗址中那些，海洋生物，明显的海洋生物遗存，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故事到了这里，并没有结束，如果结束，长兴这处遗址，也就不会被发现，至少不会这么容易，被发现了。
原住民内迁，村落被海水淹没，大约一千年后，随着通天河中下游水系，最终形成，泥沙冲积，以及亚欧板块，太平洋板块相对运动，边缘抬升的共同作用下，海岸线又开始向东，逐渐退却，被淹没的大片地区，慢慢重见天日。尤其近些年，长兴地区，大规模的稀土开采，产业建设，给了遗址最终，被人们发现的机会……
几年时间，发掘规模，越来越大，项目层级，也越来越高，方圆几平方公里，被考古队翻了个底朝天。但除了最初，平整土地时，意外发现的那处，数量巨大的兽骨，各式各样的石器，“零号”区域之外，并没再出现其它，有价值，可以相提并论的成果。
专家判断，这个“零号”区域，根据其出土文物特征，集中程度，以及与村落遗址，相互位置关系综合判断，很可能是该原始村落，用于固定堆放，废弃物品的场地，说白了，就是垃圾场。
费了这么大劲，消耗巨大，直接都不算什么，主要的间接，也就是机会，或者时间成本，只为挖掘一个，四千年前的垃圾场。听起来很滑稽，其实一点儿都不滑稽，人们应该感谢，这个四千年前的垃圾场，没有它，原始村落遗址，先民生活状态，可能永远，都将湮没在历史长河中。
虽然也是，专家推测，或者猜测，该村落最终消失，被先民放弃，虽然也是因为，环境变迁，或者自然灾害，但和庞贝古城，古罗马那个，因为维苏威火山，意外突然爆发，被掩埋在岩浆，以及火山灰中，庞贝古城的情况，完全不同。火山爆发，既无法预测，更措手不及，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相比而言，海岸线内侵，不是海啸，是一个缓慢，渐进的过程，换言之，给了村落居民们，充分的准备时间，放弃村落，向西，向内陆迁徙，也是一次有计划，有组织，有步骤，从容不迫，最起码，相对从容不迫的行动。可以想象，快收快打快藏，不让鬼子抢走一粒粮，生产力极不发达，劳动产品严重稀缺的新石器时代，当然是能带走的，尽可能一样不落，都带走。
只有“零号”区域，这座垃圾场，还好当年，没有什么垃圾分类，也说不定，当年撤走之前，重新翻过。都是些不要，没有利用价值，先民看来，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连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都不算，这才留在了村落原址。
换言之，站在今天的角度上，正是因为，有了这座垃圾场，这座没有垃圾分类，年代的垃圾场，才有了后来，有了如今这处，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新时期时期原始村落遗址。这些四千年前，先民们眼中，毫无用处，毫无价值的垃圾，吃剩下的兽骨，按照今天的标准，湿垃圾，厨余垃圾，破损工具，干垃圾，可回收物，四千年后，成了人们认识历史，甚至认识自己的无价之宝……
前段时间，昆仑省委宣传部，出版的内参上，刘泳读到一篇文章。宣传部那边，刘泳这个级别，可以读到的内参，总共十几份，各有各的主题，这一份，叫《侨务纵横》，将海外华侨华人，近期时事动态的。
文章中提及，美国某大学，两位中国留学生，开发了一个，什么软件，中文简体版，研究中国大陆，舆论动向，或者说，体现为舆论、宣传口径，政治动向的。具体说，根据最新出版，中央级主流报刊，软件可以得出一个，所谓的“偏离率”，有些类似于经济领域，中国没有，西方国家经常被提及的，意外指数。
一旦偏离率，高于某一水平，就说明中国当下，以及今后一段时间，政治生活方面，将会出现一次重大，甚至根本性转变。作为实验，研究者将新中国成立，至本世纪初，几大中央级党报党刊，输入系统，果不其然，1957年、1966年、1978年、1989年、1992年，偏离率几次爆表，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一个国家，大到一个国家，是这样，一个人，小到一个人，其实也是这样，刘泳常常在想。远了不说，就以刘泳，自己为例，近段时间，不用别人提醒，自己都能感觉到，很明显，话多了，尤其公开场合，比起先前，话明显多了。
大会不发言，小会不发言，前列腺发炎，一直以来，跟刘泳共事过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人，大会，发言也好，讲话也好，惜墨如金，能不说不说，能少说少说，拿不准的，绝不乱说。小会正相反，用墨如泼，抛出一个议题，别人不敢表态，他敢，不用点将，甚至还没等，别人说完，第一个站出来的，肯定是他。
如今不同了，大会小会一视同仁，无论什么场合，反正在昆仑，刘泳想说，没人敢，也没人会拦着，口若悬河，开牙就收不住。今天也一样，原定二十分钟的讲话，没跟他商量，按照经验，也就这个篇幅，从垃圾分类，说到经济规律，从省会蓬莱，说到自己主政过的长兴，从稀土产业，说到原始村落，又从昆仑，说到外省……
刘泳一个老朋友，也是高级领导干部，具体叫什么，哪个省的，就不说了，反正不是昆仑。十几年前，中青班，中央党校中青年领导干部进修班，认识并保持联系至今。
和刘泳差不多，中青班进修时，某地级市党委书记。主政长兴，刘泳面临的问题，是地方经济，老朋友那边，正好相反，他当书记的那个市，经济非常发达，伴随着环境污染。
污染源，主要是市内，几座大型火力发电厂，该市煤炭，动力煤储量巨大，品位高，埋藏浅，清末洋务运动时期，就建成了全省，第一座真正意义，现代意义上的发电厂，我们电力版图上，始终占据重要地位。
以破坏环境为代价，发电站方圆若干公里范围内，寸草不生肯定过了，植物大量枯萎，大小动物们，能逃的，基本都逃了，生物多样性锐减。那时候，还不像现在，污染问题，一票否决，动不动约谈，限期整改，不力的轻则处分，重则撤职，但老同学上任后，依然将解决环境污染，作为施政第一要务。
用命换钱，用钱换名，要钱不要命的发展模式，再不能继续下去了，事实证明，这句口号，还挺有预见性，孤与古人暗合，只差一个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几座大型电厂，火力发电厂，下决心，必须要拆，拆容易，拆完之后呢，后路，老同学早就想好了，关上一扇门，打开一扇窗，拆火电站，建核电站……
比起刘泳，老同学的仕途，更为坦荡，如今，已是省部级正职，实职正职，某省一把手，听着只差半格，明白人都知道，差远了，三把手，像刘泳这样，也就一半左右，能上二把手，二把手，同样，也就一半左右，一半的一半，能上一把手。而当初，核电站建设，能源替代，直到今天，仍是他的得意之作，事实上，三年以后，电站正式并网发电时，老同学已经卸任市委书记，官居省委常委了。
上个月，刘泳刚刚去过那个市，那个老同学，曾经担任书记的市，明面上，下面的干部，尤其这个，当年的得意之作，谁敢说个不字？但私下里，熟人之间，没有不骂，骂过了，没有不抱怨的。
空气污染方面，的确，比起火电厂时期，核电站优势明显，什么悬浮物，可吸入颗粒物，较之过去，少多了，空气质量不仅达标，还成了典范。但与此同时，整个生态环境，全毁了，当年，火电厂方圆若干公里，植物枯萎，动物逃跑，生物多样性，现在可好，全市，甚至更大范围内，都成了这副样子。
别误会，核电站没泄露，更没爆炸，安全性，纸面上的安全性，没有问题，运行始终良好，十几年来，替代多少燃煤，减少多少碳排放，数据也都是真的。核电站，无论第几代，原理是一样，核燃料衰变，释放热量，使水升温，后面的事情，跟热电厂差不多，蒸汽发电，只是获取蒸汽，手段不同罢了。
发电之后的蒸汽，重新变回液态，此时，虽然回到液态，温度仍旧很高，仍旧含有大量热量，如何利用，这剩余的热量，至今是个难题，更多时候，只能排放出去，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所谓废热问题。核电站，之所以大部分，都建在沿海地区，内陆选址，就像先前提到过的那样，首先考虑水资源丰富程度，原因正在于此。
废水，核电站废水，技术过关的话，本身，并没有什么污染，或者放射性，只是温度，比环境，自然背景温度，高出不少。排放到海水中，稍微好些，排放到河流湖泊中，就像刘泳那位老同学，当初建设的这座核电站，所做的那样，久而久之，问题就严重了……
所以说，刘泳总结道，不要自作聪明，也不知他这个，不要自作聪明，究竟指谁，是指，泛指这个现象，还是那位，仕途连年看涨的老朋友。自作聪明的结果，往往是用一个新问题，更大的问题，取代一个就问题，较小的问题。
人们常说，不要为书中人落泪，替古人担忧，或者用为书中人落泪，替古人担忧，来描述，讽刺某些人，其实，道理反过来讲，也是一样的，没必要替古人担忧，同样，也没必要替后人担忧。
任何做法，都不是完美的，新政策，新办法出台，一通猛吹，似乎包打天下，无所不能，有了它，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这就是典型的，政府万能思维，上纲上线一点，不是马克思主义者，辩证唯物主义着，应有的世界观。一切事物，都有它先进，合理的一面，也都有它，也都一定有它落后，不合理的一面。
吃祖宗饭，断子孙路，如今时常被人们，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其实，吃祖宗饭如何，谁又不是，又不曾吃过祖宗饭呢，同样，断子孙路如何，谁又不是，又不曾断过子孙路呢？
依我看，没必要替后人担忧，刘泳笑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儿孙自有儿孙福，后人，自然有后人的办法，不要担心，会给后人留下问题，因为无论你怎么做，都不可能，不给后人留下问题。区别仅仅在于，你给后人留下的，是什么，什么性质的问题，很多问题，我们这一代，解决不了，就是要给后人留下，留给后人解决，否则的话，还要后人干什么？
估计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或者饿了，刘泳终于将话题，重新拉回到垃圾分类上，试点，垃圾分类试点，“试点”两个字，我看很好，很贴切。什么叫试点，并不是说，大方向，垃圾分类的大方向，已经确定下来，先在蓬莱试点，逐渐推广，不是，我看不是这个意思，试点的，是垃圾分类本身，分类，只是垃圾处理的一个思路，一个方向，究竟对不对，还要再看。
还是那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为书中人落泪，替古人担忧，也不要替后人担忧，小平同志，好像是钓鱼岛问题吧，不是曾经说过么，我们的智慧，我们这一代人，智慧不够。没关系，把它搁置下来，把这个问题，留给后人，因为我们相信，后人会比起我们，更聪明，更有智慧……

耿于天

李听圃 发表于 2020-10-1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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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老朋友了

耿于天

12.5 黑了

国风君悦酒店，或者国风集团总部，差不多建于十年以前，国风花费重金，将蓬莱市中心，西宁区单井路，这块地皮买下来，建成君悦酒店，以及集团总部写字楼。再往前，或者说，还没有君悦酒店，没有国风集团总部，或者说国风集团总部，还没有入住的时候，这里，蓬莱人都知道，原本是二百，蓬莱市第二百货商场，所在的地方。
蓬莱二百，建国前就有，最初叫平利，平利百货公司，多少钱进，进的货，多少钱卖，旧时买卖行，管这叫平利，不挣钱，用今天的话说，走量。公私合营以后，叫过平利百货公司、大众百货公司、大众百货商店、大众贸易社、蓬莱市第二贸易社、第二百货商场等。
但与此同时，蓬莱二百还有一个，或者说，相对于蓬莱二百，它还有过一个，更为人所熟知的名字，黑水市场，直到今天，市第二百货商场，早已消失，也可以说，早已转型合并，离开单井路，但黑水市场这个名字，依然不时被人提起。尤其用作地名，君悦酒店，知道，黑水市场那个是吧，您去哪儿，西宁，不说单井路，黑水市场那边……
改革开放，时至今日，其实依旧是这样，打开国门不假，但不能全打开，全打开的话，可能就关不上了，想关，需要关的时候，很可能就关不上了。至于什么双向开放，谁关门建墙，谁开门修路，心知肚明，只是政治宣传，说给别人，姜太公钓鱼，说给别人听的。
不说那么远，就以经济，或者最基本，贸易本身而言，也不可能实现，至少现在不可能，真正的国民待遇，双向开放。到国外看看，毫不夸张地说，全部过分了，至少一大半商品，人家的，都比咱们好，而且便宜，性价比那种，否则出境游，海外代购之类，我不是药神，也不会红火得如此一塌糊涂，更不会连个马桶盖儿，都要到外面去买。
换言之，要是真国民待遇，双向开放，别说贸易顺差，国民经济，畸形的国民经济，赖以生存的巨额贸易顺差，整个经济体系，都会被冲击德七零八落，体无完肤。唯一可行，也是始终，秉持的办法，外贸权单向控制，具体说，出口，只要有人买，别出卖主权领土完整，随你便，那是你的本事，甚至还能申请补贴，明里暗里，申请补贴，挣了钱记得结汇就行。
进口，至于进口，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就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想买就买，看什么好，就买什么，无论出产地，就像发达国家，其实不止发达国家，绝大多数国家那样了。只有那些国家，认为你可以买，按照什么数量，什么价格，可以买的东西，才能买，渠道单一可控。
开打国门，但不全开，让你看见，看见外面的世界，外面的好东西，但不能买，正规渠道，买不到，怎么办，好办，那就通过非正规，甚至非法渠道买呗，简单说，就是走私，就是水货。80年代中后期，开始的二十几年间，经济较为发达，拥有漫长海岸线，地缘优势明显，对外开放水平较高的昆仑省，省会蓬莱市，成为周边地区，著名的水货集散，交易中心……
蓬莱市内，至今仍常常被人们提起，津津乐道，四大水货市场，人称，江湖分别人称，“私水”、“官水”、“军水”，以及国风君悦酒店，蓬莱二百这个，“黑水”。其中最早，也是最大的一个，私水，原本不叫私水，就叫水货市场，蓬莱水货市场，位于东平区，蜚声海内过了，省内外。
面积非常大，一个国家当中，有座监狱不奇怪，奇怪的，是一座监狱里面，有个国家，和一般意义上，以及其它三个，水货市场不同，并不像一般人，没去过，或者第一次去，想象中那样，固定的区域，围墙，统一的建筑。剑桥牛津，大学城，不是城市里，有所大学，先有城市，后有大学，而是大学里，有座城市，先有大学，后有城市，因为有了大学，才有这座城市。
起初很小，源于某自由市场，衣食住行，吃的使的用的，以吃为主，兼顾其它，部分商贩，先是偷着，见没人管，慢慢变成明着，卖水货，走私商品。销路好，自由市场消费者，不管你的东西，是怎么来的，价格便宜，质量好就行，榜样的力量，向来都是无穷的，这么干的人，越来越多。
没过多久，整个自由市场，便成了专门，买卖水货的地方，既零售，也批发，既有本地人，买来自己用的，也有外地客商，买去转卖的。原有的摊位，都被水货商占领，后来者，以及想要扩大规模的，只能到附近，当年那一片，是个棚户区，租赁或买下其它铺面，铺面没了，就买民房改铺面，一来二去，范围越来越大，鼎盛时期，差不多相当于，东平区两个相邻街道的面积。
换言之，所谓的水货市场，并不是一个，明确，有着明确边界的地理范围，是个，只是个相对的概念，特定区域内，卖水货商贩，或者商家多，统称水货市场，民居之中，有商户，商户之中，又有民居。至于“私水”，私水这个说法，是几年以后，“官水”出现后，才有的……
那时候，昆仑省对于水货，走私行为，当然了，得看你走私的，是什么东西，日用品，是一个性质，反动书刊，黄色制品，甚至毒品，更不用说枪支弹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采取的始终是，所谓“堵住源头”政策。堵住源头，听着很有道理，西药治标，中药治本，其实不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美国，对待古巴移民，非法移民，有过一个，著名的“干湿脚”法案，具体说，看难民或者非法移民，是在海上，还是在岸上，被截获的。如果在海上，哪怕还有一米，船就要靠岸，被海警截了，对不起，遣返，反之，如果是在岸上，哪怕刚刚跳下船，一只脚踩上美国领土，另一只还在海里，警卫队手铐到了，没关系，给予难民身份，可以留在美国。
所谓的“堵住源头”，与之非常类似，还是那句话，那个原则啊，看你走私的，是什么商品，无关刑事犯罪，商品本身，无关刑事犯罪，或者国家安全的话，海关那边，尽可能抓，抓得到就抓，抓不到就算。
一旦顺利登岸，运气好，或者有别的门路，进入流通领域，接下来的事，只要你自己，不撞到枪口上，不因为别的事，比如商品质量、欺行霸市、偷税漏税、无照经营之类，自己撞到枪口上，民不举官不究，执法部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水货市场这边呢，定期，赶上什么运动，严打也好，治理整顿也好，集中清理一下，象征性的，敲锣打鼓，一早嚷嚷出去，抓几个倒霉鬼充数，做做样子而已。
一来二去，被水货市场，挤兑得门庭冷落，改革开放，即使国营商店，也是独立经营，独立核算，工资奖金，也要和效益挂钩，生意大不如前的体制内，合法商家不干了。凭什么啊，他们违法乱纪，搞走私，卖水货发大财，我们遵纪守法，听党的话，为人民服务，到头来喝西北风。
为此，省市两级，专门开会研究，各级商业主管部门，以及下属网店，干部职工群情激奋，的确也不合理。最终决定，和海关那边商量，约定好一个数额，固定由蓬莱市外贸局，驻外机构定期采购，那些国内买不到，或者关税很重的，紧俏进口商品，海关绿色放行，不收税，只交少量的管理费。
找一个地方，也在东平区，东平菜市场，改革开放初期，一度改成歌舞厅，当时很流行的歌舞厅，几年后不时兴了，重新变回菜市场。改为外贸商品，集中销售，名义上，是出口转内销，其实正好相反，外贸商品市场。
挣的钱呢，按比例补贴给省市区，外贸商品市场，有蓬莱市外贸局，强大的正规网络支持，又没有被海关，扣押罚没的风险，以及由此形成的成本，较之水货市场中，那些小商小贩，成本更低，利润更高。各级商业厅局，下属零售机构，被水货市场打压，收入受到影响的职工，职工如此，干部就更不用说了。
其实，今天回过头看，就是个自贸区，小型的自贸区，保税区，或者免税商店，只不过没有通过正规，合法途径申报注册。说是出口转内销，谁都不是傻子，消息早就传出，什么外贸商品，这不就是个，官家的水货市场么，“官水”的说法，由此而来，原有的那个，同在东平区的水货市场，也就相应地，成为“私水”……
“军水”，比较好理解，或者说，讲完了“官水”，以及“私水”，“军水”，就比较好理解了。很明显，带有军方，军方过了，没到那个层级，军界，带有军界背景的水货市场。
大体上，可以分为两个阶段，或者说，“军水”，也有“官水”，和“私水”之分，第一个阶段，是“私水”。80年代，确定经济建设，为工作重心的大基调后，军事国防，相对于文化大革命，结束前的阶段，被置于相对次要的位置，用小平同志的话说，军队要忍耐。
一方面，大裁军，军费压缩，压缩倒不至于，绝对数字，从来没有压缩过，无非增速，比之前之后，相对低了一些，另一方面，改革开放，市场经济大潮，严肃整齐的军营，也不是森严壁垒，社会大风气，不可避免地吹到，或者影响到了军队内部，既然金钱，已经成为全社会，衡量成就，以及地位的第一要务，凭什么军人，军人也是人，鱼水子弟，就不能想办法发财，想办法挣钱？
对越反击战，初期倒不至于，拉锯战，所谓的“老山轮战”期间，刘亚洲上将，当年的刘亚洲上将，也不对，后来的上将刘亚洲，当年曾经专门，给中央军委写过一封信，反映，或者揭露前线，出现的问题，或者怪象。倒卖军火，卖国求荣倒不至于，变卖军事物资，粮食被服之类，拿军车，去给地方老板跑运输，以至于士兵当中，流传了一则顺口溜，大官发大财，小官发小财，当兵的发棺材。
昆仑这边，当年的蓬莱军区，同样不甘寂寞，利用军队系统，很多地方上，不可言说，也无法比拟的优势，也开始想方设法，只讲奉献，不讲回报，少数人可以，多数人不行，短时间可以，长时间不行，否则就是唯心主义。主要的手段，走私，刚开始的时候，各行其是，各自为战。
当然这种事，级别太低的，肯定有心无力，不是师长，挑头的，不是师长，怎么着，也得是个旅长，有的时候，派巡逻船，陆军没有大型，远洋舰艇，到公海上接货。有的时候，或者说，本事更大的，和海军，X海舰队，在昆仑省河海市，设有水警区，河海水警区，舰队四大水警区之一，一个驱逐舰支队，一个潜艇支队，驻扎在这里，合作，直接派遣军舰，夹带私货，一次动不动，几百上千吨。
就像刚才说的，这个阶段，是中层，或者中高层，高层充当保护伞，中层具体负责，军官们的个人行为，各自为战，整个蓬莱军区，大大小小，比较数得着的，说走私集团，可能有点儿过分，话糙理不糙，就有十几个之多。货运进来，同样，蓬莱市内找地方，有的自己卖，有的嫌麻烦，趸给批发商销售。
至90年代中期，“军水”，或者说，“军水”的“私水”阶段，鼎盛时期，当然军史，或者战史，不会也不可能些这些，据当事者回忆，每年通过该渠道，进入国内市场的走私货物，总值至少在五十亿，甚至一百亿以上，别忘了，那可是90年代，当年的五十亿，甚至一百亿。像以往一样，到这个份儿上，就离出事，不远了，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出了一次大事。
分赃不均，官方，以及当事人，直接当事人，至今讳莫如深，消息人士透露，起因，好像是分赃不均。刚才说过的，两伙人，陆军巡逻船，海军护卫舰，这么着行么，你划下道儿来，我接着你，口儿内口儿外你说话，在公海，与我国领海交界处附近，互相开火，据说画面，甚至被外国商船拍了下来，影响极为恶劣。
惊动军委高层，直接派工作组下来，蓬莱军区，以及X海舰队，师级以上干部，处分的、降职的、撤职的、提前退休的，不下二三十人，调离了就更不用说了，走私活动，也因此收敛了一段时间。新领导班子上台，经过调查研究，倒是没武断，认为经商活动，将走私，定性为经商，不能一刀切，有它存在的必然性，特定历史时期内，有它存在的必然性。
听起来，像是在狡辩，甚至颠倒黑白，还真不是，最起码，不完全是，别以为那些人，先前那些人，走私，或者经商所得，都揣进了自己的腰包。那段时间，正是价格改革，物价闯关阶段，军费紧缺甚至紧缺，和南疆那边的情况，差不多，武器弹药倒不至于，基建，比如兴建或改造营房，改善官兵生活条件，很多时候，还真得基层部队，自己“想办法”。
很快，蓬莱军区出台，关于“规范”，注意啊，使用的是“规范”，而不是“取缔”，军队经商活动，指导意见。指导意见，很明显，都是些很宽泛，云山雾罩，不知所云的说法，实施细则部分，大都上不了，不能上台面，宣告“军水”，从先前的“私水”，进入“官水”阶段。
具体说就是，从今往后，未经军区批准，无论高级领导干部，还是基层官兵，原则上，不得再自行从事经商，走私活动，换言之，经商或走私活动，要规范起来，统一起来。直接由军区后勤部出面，成立一家公司，该公司至今，仍旧存在，经营内容早已不同，和“官水”，地方上，商业厅局系统，那个“官水”一样，同海关那边，商量好一个数额，统一购买，统一运输，统一销售，利润统一分配……
最后，再说说“黑水”，说到“黑水”，先要说说“黑”。什么是“黑”，这里的“黑”，主要指昆仑方言，当中的用法，昆仑方言中，“黑”有两个，两个与普通话，以及其它方言不同，不尽相同的义项，或者用法：
第一个，“黑”，用作副词，或者表语时，尤其口语，昆仑人口语中，指出问题，或者坏事。“这事儿要黑”，就是说，这事儿要坏，要出问题，“你看，不听我的，黑了吧”，“别提了，黑了”，都是这种用法，甚至可以直接，当作感叹词用，“黑”，类似于糟糕，或者废物，东北人说的完蛋，老外，国际通用的四字诀。
第二个，至于第二个，今天看来，已经不是昆仑，似乎已经不是，昆仑话专有，用作形容词，指不合法的，错误的，有害的。但和共同语，普通话中的黑社会，心黑手狠之类，又不完全一样，昆仑话中的“黑”，略带调侃，甚至亲昵色彩，当然要看语境，类似于热恋中，男人爱说女人好，你真好，女人爱说男人坏，你真坏……
回到“黑水”，蓬莱市东平区，第二百货商场，别称“黑水市场”，“黑水市场”，是卖什么的？过去，还没有国风集团，君悦酒店的时候，是卖罚没，被海关罚没的，那些走私商品的。
换言之，“黑水”，与先前说到的，“私水”、“官水”，以及“军水”一样，都是卖走私商品的。只不过“黑水”，卖的是那些被海关，具体说，昆仑海关，或者昆仑海关，旗下各关各点各站，查抄罚没的走私商品。
第二百货商场，“黑水市场”，什么叫商场，什么叫市场，直觉上，商场，指那些统一，至少形式，统一的商业机构。某某商场，可能卖什么的，当中卖什么的，都有，但所有柜台，所有门类区域，都隶属于，法律关系上，财务制度上，都隶属于商场本身，售货员，都是商场员工，有绩效，但都是拿工资，旱涝保收的。
市场不然，理论上，逻辑上，市场只是一个地产，商业地产企业，无论物业，这块地，这座楼，是不是自己的，只负责经营物业，经营商业地产。分作若干区域，若干摊位，将它租出去，租给商户，法律关系上，财务制度上，独立于市场，市场本身的商户，市场拿租金，旱涝保收，商户与市场，没有隶属关系，自负盈亏。
然而，具体到二百，第二百货商场，与“黑水市场”，情形便有些为难，事实上，先前已经追溯过，二百的发展历程，历史沿革，各个历史时期。直至搬走，原物业，地块被国风买下，改建集团总部，以及君悦酒店，一直是统一，员工、财务、经营，人财事，一直都是统一的。
改叫‘黑水市场’，从来就没，也不可能，真正改叫过“黑水市场”，“黑水市场”这个别称，慢慢传开，深入人心，大约是从上世纪，90年代后期开始的事情。那段时间，市场转型，历史负担较重，蓬莱市商业局，包括隶属于商业局，或者由原商业局，旗下单位改组，而成的企业，各商业网点，经营状况普遍不佳。
第二百货商场，却是个例外，有点儿世人皆醉，遗世独立的意思，销售额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屡创新高。之所以受消费者青睐，或者说，没被消费者抛弃，因为二百当中，经常能买到一些，市面上买不到，又比另外几家，“官水”、“私水”、“军水”，便宜的进口商品，一打听，原来是被海关罚没的……
海关罚没商品，众所周知，理论上，是要收归国库的，公开拍卖的，捡漏，罚没商品拍卖会，捡漏的好机会，很多人都这么以为，其实成交价格，并不真比市面上，便宜多少。当然了，如果有人，事实上，这么干的并不少，原昆仑海关党组书记，就是这么进去的，在当中做了什么手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问题在于，只有大件，要真是汽车，整车走私，罚没拍卖，倒还比较可行，小件，如果是单位价值，比较低的商品，又该怎么办？好比说吧，走私光盘，黄赌毒不算，十块钱一张，难道也要开个拍卖会，请个拍卖师，一张一张，起价一元，加价阶梯一元，那得卖到哪年去。
解决的办法，有时是打包，仍以光盘为例，举例而已，倘若真是光盘，智力产品，涉及知识产权等问题，情况会比较复杂，一万张一包，要买都买，要不买都不买。类似于买鱼，无论观赏鱼，还是食用鱼，零售可以挑，要这条不要那条，鱼塘那边，没这个规矩，一网下去，好不好都是你的。
没人买的话，没办法，那就只能销毁了，走私罚没商品，集中销毁，电视新闻中经常，偶尔能看到，一把火烧了，不能烧的，是个压路碾子，坏了俩，八格牙路啊，压路车，开上去一顿碾压。通常情况下，要么像刚才说的，涉及知识产权等法律，制度问题，无法拍卖，要么能卖，因为各种原因，卖不出去，或者没卖出去。
那段时间，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一位日后，如今已经身为，省部级高官，当时还很年轻，蓬莱大学，国民经济专业毕业，分配到商业局系统工作，职务几经升迁，调往二百，市第二百货商场，刚刚公司化，二百有限公司，担任总经理。和所有体制内，历史负担较重，国有商业机构一样，第二百货商场的日子，也很不好过，成本高企，效率低下，营业收入节节下滑，连年亏损。
调查研究之后，认为问题，或者说，决定从货源角度入手，问题，当然不仅仅是货源，绝大部分，都不是他这个层级，人事制度，管理方式，他这个层级，能够解决的，能且只能，从货源角度入手。正好，一位大学期间，曾在学生会，自己手下当过差的同学，在蓬莱海关缉私处，担任科长，负责的就是罚没商品，拍卖以及销毁工作。
一商量，干脆，你也甭卖，甭拍卖了，小件的，大件该怎么着怎么着，凡是和二百，蓬莱市第二百货商场，经营范围重合的，我都要了。价钱好商量，一个政府部门，一个国有企业，肥水不流外人田，肉烂在锅里，左手倒右手的事儿，总之，不让你们吃亏就是了。
事实证明，效果非常明显，很短时间内，二百扭亏为盈，这位日后，官居省部级的总经理，不用说，一战成名。只不过走私，或者走私罚没商品，不像其它货源，比较有保障，这种事，罚没这种事，没谱，谁也不知道，更无法保证，能不能抓到，今天或者这个月，能不能抓到，能抓到什么，反正抓到什么，就卖什么，第二百货商场这边，就卖什么，别人都是需求导向，它正好相反。
黑猫黄猫，能逮着耗子，就是好猫，二百火了，“黑水市场”之名，从此走红江湖，第二百货商场，反倒没人叫了。之所以叫市场，而不是商场，或者说，之所以从商场，改叫市场，也是从这儿，大概也是从这儿来的，专门辟出一层，照例，还是打着出口转内销的旗号，卖什么不一定，都是好东西，物美价廉就是了。
至于“黑”，“黑水市场”，或者“黑水”的“黑”，究竟属于刚才，说的哪种情况，是指坏事，坏了事，还是不合法，不正常，剑走偏锋。具体说，是指走私商品，坏了事，被海关罚没，拿到这里来卖，“黑水”，坏了事的，“黑”了的“水”，水货，还是海关那边，罚没了商品，出售盈利，俗话所谓黑吃黑，黑吃黑性质的“水”，就不好说，见仁见智了……

耿于天

12.6 抄家

上午九点，三辆车，帕萨特打头，中间是别克，后面跟着辆中巴，和领导干部，够一定级别的领导干部，出行时的排场，或者格局差不多，鱼贯驶入单井路，国风集团，原国风集团总部。办公楼，一个月以来，自从叶皓被抓，明显比先前，冷清了许多的办公楼前，等候着十几个人。
车子停稳，车门打开，海天集团副董事长、总裁郭成峰，从中间那辆别克上下来，三台车加在一起，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十几个人。双方握手，看起来很熟，最起码，不是头一次见面的样子，互致寒暄时，音量却都很小，场面并不热烈，甚至有些压抑，简单客气了几句，也不谦让，郭成峰率先走进楼内……
西方社会，无论西方人眼中的西方，欧洲或者欧美，还是东方，西方人眼中，狭义的东方，西亚北非，阿拉伯，或者闪含文化区，否则也不会有一带一路，本质上，都是资本主义社会，广义的。什么是资本主义，广义的，资本，以资产为本，以资产，财富作为尺度，衡量一切的基本尺度。
中国社会，传统上的，其实今天，也是一样，也还是一样，本质上，是官本主义社会，广义的。什么是官本主义，广义的，以权力为本，以官位，或者权力作为尺度，衡量一切的基本尺度。
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宪法开宗明义，一直以来，都作为批判，在中国，都作为批判资本主义，金钱社会的重要论据，人人喊打，喊打到什么程度，喊打到很多人，内心深处并不相信，至少怀疑，资本主义国家，宪法当中，是否真的有这么一句话。的确，按照中国人的习惯，越是核心，越是根本的规则，越是潜规则，越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明说的。
直到有一天，国门打开了，发现人家的宪法当中，共产党人，从不屑于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开宗明义，真有这么一句。与此同时，自己的宪法，法律当中，虽然不那么直接，多少还有些遮遮掩掩，欲拒还迎，也有了这么一句，类似的一句，作为变革，以及进步的标志。
其实，无论资本主义，还是官本主义，都是人本主义，广义的，任何一种制度，都是以人，作为基础的，只是对人的定义，描述方式不同罢了。资本主义，西方社会，将人，定义为经济的人，人之为人，以财产，私有财产，作为基本保障，反之，官本主义，中国社会，将人，定义为权力的人，人之为人，以权力，政治权力，作为基本保障。
资本主义社会，经济的人，财产的人，是第一性的，政治权力，无论国家，还是他人的政治权力，不能凌驾于经济权利之上。没有了经济意义上，财产意义上的人，人，也就不成其为人，完整意义上的人了，即使没了政治权力，锒铛入狱，失去人身自由，财产，依旧是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一个犯人，只要没枪毙，再极端一些，就算被枪毙了，依旧有使用，支配私有财产的权利。
官本主义社会，政治的人，权力的人，是第一性的，经济权利，任何时候，也不会，事实上，根本不可能，凌驾于政治权力之上。没有了政治意义上，权力意义上的人，人，也就不成其为人，完整意义上的人了，没了政治权力，想要继续保有，行使经济权利，完全是痴人说梦……
西方国家，往往都是经济上，先出问题，蔓延到政治上，因为经济上，出了问题，所以蔓延到政治上。中国正相反，通常，尤其到了一定层次，只可能是政治上，先出问题，蔓延到经济上，既然政治上，已经出了问题，蔓延到经济上，也就不可避免了。
国风集团，叶皓这一次，也是一样，不是国风集团，先被查，因为国风集团被查，查出问题，叶皓进而被抓。而是反过来，叶皓被抓，先被抓，进而国风集团被查，既然被查，因为叶皓，先被抓，国风集团被查，查出问题，当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很快，国风集团宣布破产，进入清算重组程序，数百亿，甚至更多，资产的大型，或者巨型集团公司，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事实上，这个级别的清算，以及重组，通常都是中央一级，直接出面。考虑到国风，特殊，较为特殊的背景，主要是政治背景，高层决定由昆仑，集团总部，所在的昆仑负责，相关事宜具体操作。
省政府牵头，成立特别工作组，纪委监察委，公检法方面，就不说了，财经办、发改委、金管局，成立，或者重组不久的市场监管局，大大小小，十几个单位，外加长融资产管理公司，派人参与其间。重点说一下长融，挂在国资委下面，实则省政府直接领导，专门用于国资，或者国风这种情况，重大资产重组的企业实体……
朝堂之上，说错了一句话，龙颜大怒，一拍桌子，来人呐，给我拿下，摘取顶戴花翎，政治权力。交吏部，接受组织调查，议处，关进刑部天牢，涉嫌违法犯罪线索，移交司法部门，与此同时，抄家。
放心，抄家的时候，肯定能抄出东西，抄出证据，往小了说，贪赃所得，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往大了说，勾结内臣外官，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甚至皇冠龙袍，某某的问题，首先是政治问题。要什么有什么，想抄出什么，需要抄出什么，一定能抄出什么，你什么时候见过，抄家，什么都抄不出来，据此推翻口谕的？
抄家，对于被抄者，就像刚才说的，官本主义社会，政治权力，是第一性，是基本保障，以及尺度，没了政治权力，想要继续保有，行使经济权力，完全是痴人说梦。反之，对于抄家，执行抄家的人，也是一样，有了政治权力，因为有了政治权力，获得经济权利，那都不叫事儿，具体说，福利。
事实上，官员，尤其重要官员，被查，同时下令，抄家，由谁来查，由谁来抄家，都是有讲究的。皇帝本人，也心知肚明，本身，就是个肥差，被抄家者，如果有东西的话，一定是希望，抄出来的东西，越少越少，负责抄家的官员，中饱私囊，对于此时，被抄家的人来说，不是趁火打劫，恰恰是雪中送炭。
更何况，相当情况下，案件，审理得差不多了，抄家工作，也告一段落，抄出来多少东西，汇总给皇帝，不错，龙颜大悦，打虎将，为民除害，大手一挥，反正天下的财富，都是他一个人的，无非是选择，放在谁那里而已，抄出来的东西，都赏你了，也是在给满朝文武，天下人看，四个意识，两个维护，可是有实惠的……
叶皓被捕，罪名，或者理由，直截了当，共产党人，不屑于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行贿受贿、权钱交易、利益输送。国风集团这边呢，情况稍微复杂一些，特别工作组进驻时，公开的说法，近些年来，很常见，类似事情，很常见的罪名，或者理由，是非法集资，涉嫌非法集资。
听起来，似乎有些矛盾，甭管究竟，是因为叶皓出事，国风集团才出事，还是因为国风集团出事，叶皓才出事，最起码，既然二者，是相关，互为因果的，罪名或者理由，应该是一样的。一个行贿受贿、权钱交易、利益输送，一个非法集资，算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并不矛盾，如今的生意场，做生意的都知道，和过去，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时间之前，完全不同，过去没钱，大家都没钱，有项目，没钱，到处扎钱，只要能扎着钱，项目有的是。如今正相反，有钱，大家都有钱，指做生意的，最起码，都有办法，能搞到钱，没项目，没有可靠，能挣钱的项目，到处找项目，只有有可靠的项目，钱不是问题，有的是。
什么人，才有项目，可靠的项目呢，很简单，有政治背景，政治能量的人，中国的事情，大家都清楚，权力垄断，各行各业都一样，可靠的，能挣钱的项目，都在那些有政治背景，政治能量的人，手中控制着，比如说叶皓，曾经的叶皓。无数人，所谓的游资，指的就是他们，江浙游资，温州炒房团，攥着大把的现金，四处寻找机会，寻找这样的，叶皓这样的人。
只要有政治背景，政治能量，项目，可靠的，能挣钱的项目，不是问题，有了项目，可靠的，能挣钱的项目，钱不是问题，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空手套白狼。各取所需，资本，游资需要出路，权力，需要价值显化为真金白银，即使有钱，加个杠杆，既然挣钱不是问题，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过程，这个资本，与项目，或者与权力，相遇的过程，就是集资，合不合法呢，不是说，涉嫌非法集资呢，看怎么说。集资或者融资，本身是合法，不光合法，而且被鼓励的，每个月，央行发布的金融数据，最重要的两项，一个贷款，新增人民币贷款，一个社融，社会融资，如果说贷款，是政策，货币政策晴雨表的话，社融就是信心，社会资本，对国民经济信心的晴雨表。
合法，或者被鼓励，当然没错，但在中国，至少当下，相关法律法规，却非常不健全，或者说，金融领域，实践已经跑在，远远跑在制度前面。不是不合法，是根本就没有，相关的法律法规，某种意义上，都是不合法，或者说，想合法，彻底合法的话，哪一壶，你都喝不上，什么也干不成。
绕来绕去，又绕回刚才说的，资本，以及官本主义社会，合不合法，官本社会，合不合法，不看经济，看政治，只要政治上，不出问题，就像曾经的叶皓，曾经的国风集团，经济上，不合法，也成了合法，或者说，没有人在乎，没有人管你，是不是不合法。反之，只要政治上，出了问题，就像现在的叶皓，现在的国风集团，合法，也成了不合法，或者说，没有人在乎，没有人管你，是不是合法。
从这个意义上，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才说行贿受贿、权钱交易、利益输送，和非法集资，听起来矛盾，其实并不矛盾。但问题，随之又来了，既然不矛盾，为什么，还要分着说，一个行贿受贿、权钱交易、利益输送，一个，另一个非法集资，放在一起，既行贿受贿、权钱交易、利益输送，又非法集资，不就结了？
不行，绝对不行。如果真的那样，把政治问题，和经济问题，混为一谈的话，远了不说，最起码今天，也有没海天集团的事儿，郭成峰，也就用不着，一个月以来，四处忙活，跑到国风，君悦酒店这边来了……
就像刚才说的，国风集团，和所有类似，反复强调过的，有政治背景，政治能量的企业一样，杠杆率很高，换言之，相当部分钱，都不是自己的，都是别人，放在他们这里，投到他们这里的。之所以敢，敢把这么多钱，放到他们这里，投到他们这里，项目，可靠，能挣钱的项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以自身的政治背景，政治能量为抵押，为保证的。
资本主义，和官本主义的最大区别，财产，不会一夜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总是有过程，有阶段，给你采取措施，最起码，逃命机会的。但权力会，权力是会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过程，没有阶段，不给你任何，采取措施，甚至逃命的机会，比如国风集团，昨天，一切正常，至少外人看来，一切正常，从经营到财务，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一觉醒来，已经资不抵债，严重资不抵债。
破产清算，既然已经资不抵债，严重资不抵债，破产清算过程，大家都知道，偿债，是有先后顺序，或者优先级别的。具体说，有多少资产，还剩多少资产，先偿付员工工资，以及所欠税款，有时工资在前，有时税款在前，接下来，是企业债务，最后，如果还剩，还能剩下些什么的话，才轮到股东，投资权益。
换言之，股东权益，理论上，是要排在债务后面，优先级别，是低于债务的，具体到国风集团，如果真按照这种逻辑，进行清算的话，杠杆率如此之高，把那些，说集资也行，说融资也行，都还完，事实上，根本就还不完，远远还不完，也就剩不下什么了。
怎么办，好办，就像现在，所做的那样，将政治问题，行贿受贿，权钱交易，利益输送，和经济问题，非法集资分开。像国风集团这样，大型，甚至巨型企业集团，又是搞金融地产的，股权结构非常复杂，又高度不公开，无非是账务，文案上面，做些手脚罢了，优质资产归到一起，工作组接管，定性为政治问题，劣质资产归到一起，定性为经济问题，非法集资，以此为限，偿还那些所欠债务。
经济问题，用经济手段解决，反正那些游资，相当部分，否则也就用不着，到处找项目，找可靠，能挣钱的项目了，是没什么政治背景，政治能量。或者说，他们的政治背景，政治能量，在这个层级，国风集团这一次，所涉及的层级看来，不值一提，愿赌服输，运气好的，多少能捞回几个，大部分血本无归。
政治问题，用政治手段解决，也就是一个月来，郭成峰上蹿下跳，这段日子，在北京待的时间，比在昆仑，在蓬莱多得多，所要忙活的。尽管国风集团，已经一败涂地，正所谓百足之虫，自而不僵，算起来，优质资产，有价值的东西，还真不少，叶皓被抓，如同一声起跑发令枪响，无数人闻风而动。
对此，对于郭成峰的做法，彭弥并不赞成。的确，和国风一样，海天集团这边，就像刚才说的，也是有政治背景，政治能量的，其中一些，正是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当中的受益者，分一杯羹，也在情理之中。
这时候，就看出彭弥，和郭成峰的差别了，对于钱，彭弥有够，虽然跟国风，曾经的国风集团比起来，海天还差着半个身位，但已经，但在彭弥看来，已经，事实上，早就够了。钱有的是，永远没有挣完的那一天，用不着为钱发愁，想干点儿什么，就像彭弥现在这样，钱不是问题，就行了。
财主，什么是财主，财富的主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不能反过来，让财富，成了你的主人，差不多行了。国风集团，曾经的国风集团，倒是呼风唤雨，不可一世，怎么样呢，最终又怎么样呢，说完不就完了，别陷得太深，该抽身，能抽身的时候，越早抽身越好。
郭成峰不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再说了，到咱们这个份儿上，已经不是想抽身，就能抽身的了。那你随便吧，反正该说的，我也都说了，彭弥无所谓，事实上，近几年来，表面上看，海天集团是一个，仍旧是一个整体，但彭弥，和郭成峰，无论生活上，还是工作上，早就是两条路上跑的车，各干各的，各忙各的了……

耿于天

12.7 共匪

事实上，一个月以来，郭成峰确实也没白忙活，或者说，一个月以来，郭成峰的忙活，确实也没白费。说不费一枪一弹，可能有些夸大其词，最起码，只用了很小的代价，远远低于实际价值的代价，便将蓬莱市西宁区单井路，君悦酒店，以及原国风集团总部，收归海天名下，当然，也用其它方式，对相关利益集团，进行了补偿，以及承诺。
今天，是最后的签约仪式，具体条款，早已经过反复磋商确认，走个过场而已，这种事情，也确实不能高调。这一点上，郭成峰和彭弥的观点，是统一的，或者说，郭成峰是赞同，彭弥的观点的……
如果说，代议制民主，是人类发明，是人类迄今为止，发明的政治制度中，最科学的一个。那么公司制，就是经济制度，微观经济制度中，最科学的一个，也可以说，是代议制民主，在微观经济领域的运用和体现。
代议制民主，本质上，是在承认天赋人权，主权在民基础上，个人与国家，进行妥协的产物。直接民主，城邦时代，或者按照中国人的说法，小国寡民可以，大国不可能，尤其现代国家，既不可能，也不符合效率原则。
因此，个人与国家之间，需要也必须，进行一定程度的妥协。个人让渡出，部分的管理权给国家，接受国家的管理，国家让渡出，部分的监督权给个人，接受个人的监督，换言之，管理与被管理，监督与被监督，都不是绝对的。
反观中国，这里只讲传统，文化传统，政治传统，与西方截然不同，事实上，正好相反。中国的政治制度，权力与权利，都是绝对的，没有妥协，不是天赋人权，而是天赋君权，管理或者统治，是绝对的，被管理与被统治，也是绝对的，至于监督，只有自上而下，作为管理，或者统治权的一部分，自下而上闻所未闻……
经济领域，微观经济领域，同样道理，自然人，自然意义上，或者政治意义上的人，与经济人，经济意义上的人，合二为一，直接民主，小打小闹没问题，按照中国的标准，个体，个体经营。随着经营规模，资本规模的扩大，个体形式，弊端越来越多，最核心的一点，一如刚才所说，权与利，权利与义务，都是绝对的。
一方面，权利是绝对的，全部资本，属于同一个人，自己的钱，自己说了算，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受任何限制。另一方面，义务也是绝对的，光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有朝一日，资不抵债，不能拍拍屁股，说走人就走人，企业没了，债务还得个人接着还，自己还不清，一辈子还不清，子孙后代，就像可以继承财富，继承权利，甚至权力一样，债务同样需要继承，接着还。
显然，这是不合理的，正反两面，都不合理。于是乎，人们发明了公司制，和代议制民主一样，本质上，也是妥协的结果，个人向社会，让渡出部分权利，社会向个人，或者说，允许个人，让渡出部分义务，权利和义务，都是相对的。
有限责任公司，即使全部资本，属于同一个人，所有者对公司，权利也是受限，或者有限的。换言之，不是，不再是自己的钱，自己说了算，绝对说了算，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对内，受管理体制，对外，受法律法规限制。
反之，光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有朝一日，资不抵债，就像现在的国风集团，当然，现在的国风集团，已经没有了所有者，所有者对公司的义务，也是受限，或者有限的。和继承遗产一样，先还债，剩余部分继承，没有剩余部分，遗产不足抵债，即使活着，对剩余债务，资产为限，也不再负有清偿责任。
不能不说，有限责任公司，确实是人类，一个天才的发明，就像代议制民主，就像政治领域的代议制民主。个人与社会，私权与公权，妥协平衡的同时，也将资本的效率，资本的社会效率，进行了最大化……
仪式结束，海天集团，陪同郭成峰前来的几位高层，和原国风集团，特别工作组，以及长融资产管理公司，相关工作人员，还有一些交接工作，需要进一步接洽。郭成峰本人这边，推说有事，其实没事，或者说，近段时间，没有更不可能有什么，大过这件事，先走一步，这是姿态，类似毛泽东，当初见尼克松时，具体的事情，让他们去谈，指指周恩来，以及基辛格，我们只谈哲学。
在原国风君悦酒店总经理，姓苏，苏总等人陪同之下，下楼，走到或者回到，办公楼前，一小时前下车的地方。说原国风君悦酒店总经理，并不十分，或者完全准确，国风，是“原”，至于君悦，君悦酒店，并不“原”。
按照计划，并购或者重组，完成之后，马照跑，舞照跳，五十年不变，五十年之后，就更没有改变的必要了，君悦酒店无论名称，还是经营状态，均维持现状，换言之，从国风君悦，只是从国风君悦酒店，变成海天君悦酒店。领导班子，私企，无所谓，或者叫领导班子，似乎不妥，酒店管理层，除增补，粉碎四人帮，十一届三中全会，领导集体只进不出，增补少量董事外，原则上全部留用。
至少过渡期，原则上全部留用，至于以后，以后再说以后，新中国建立初期，军校，尤其高级军事院校，相当部分教官，都是原国军，留用人员。没办法的办法，人民军队正规化，需要军校，需要教官，共产党这边，倒是也有科班出身，接受过系统专业，军事教育的，大部分苏联背景。
级别都很高，科班出身，接受过系统专业，军事教育的人民军队指挥员，至新中国建立时，级别往往都已经很高，百废待兴，到处缺人，不可能来干这个。为此，课堂上吵架，甚至动手的情况，时有发生，讲台下的学生，战争实践中的胜利者，讲台上的教官，却是失败者，失败了还有理，还不服气，嘴里不干不净，动不动共匪如何如何，谁是匪，你们才是匪，白匪、蒋匪，不打架等什么呢、
尤其这位苏总，几次接触，郭成峰十分欣赏，根红苗正，在国风集团，原国风集团内部，算是根红苗正，否则也做不到这个位置。叶皓的同学，原本在国企，被他拉到国风，与叶皓不同，没什么政治头脑，很少参与，直接官场，与官场相关的事，典型的职业经理人。
叶皓出事后，苏总很紧张，担心会牵连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有人，跟他过不去，原打算到国外，最起码，先避一避风头，看看情况再说，后经人介绍，认识了郭成峰。后者一副求贤若渴，礼贤下士的架势，又能说，打动了苏总，哪儿都不去了，原本就没我的事儿嘛，一个打工的，真跑了，反而说不清楚了，只要您不嫌弃，看得起我，就留在君悦，留在海天……
换作中国人，可能不大容易理解，西方国家，副部长，好比说教育部吧，副部长，教育部副部长，往往比部长，权力更大，说话更管用。更不用说稳定，工作或者职务，稳定程度，远非教育部长可比。
道理很简单，部长，是政客，难听了说，政客，好听了说，政治家，其实一回事，不带褒贬色彩，副部长，是文官，是职业官僚。这样说比较抽象，具体说吧，好比美国，总统大选，共和党上台，任命阁僚，也就是政府成员，教育部这边，部长，加上第一副部长或秘书长，总统任命，共和党团队成员，权限仅限于此，总统只有权，任命部长，第一副部长或秘书长。
其他副部长，再往下，司长处长，按照中国的称谓，都是文官，职业官僚，政府雇员，说白了，打工的，在这儿工作，拿工资，混饭吃的。从一个最基层，普通公职人员，根据资历，个人能力，有一套完整，复杂的晋升制度，一步步往上熬，副部长到头，再往上，就得通过选举了。
之所以说权力，副部长的权力，往往比部长更大，很明显，人家副部长，是专管教育，懂教育的，整个教育部，以及教育系统，混了大半辈子，威信以及人脉，比你这个门外汉，外来者，不知强多少。两眼不摸黑，什么都不懂，即使当了教育部长，表面看，一朝权在手，得罪了下面的人，什么也干不成。
真出点儿什么事，哪怕只是争议，副部长无所谓，只要不违法，部长就惨了，民选官员，接受选民，接受民意监督，天经地义，压力稍微一大，党派那边，马上拿你当牺牲品，辞职家常便饭。更不用说选举政治，轮流坐庄，下一次大选，共和党一旦失利，干得再好也得走人……
和苏总相谈甚欢，低着头，不知在说些什么，郭成峰不时，向喷泉以及环路，附近张望着，怎么搞的，自己的车，跑到哪里去了？办公楼门前，常见的格局，一座景观喷泉，周围一条环路，上下车后，车子沿环路，开出院外，或者停到停车场，原则上，门前不能停车，长时间停车。
多数情况下，无论去哪儿，只要郭成峰出现，别克已经停在那里等候，最起码立刻赶到，没有让自己，等着的道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一个月以来，忙来忙去，虽然都是为了君悦酒店，国风集团总部，但这个院，还真的头一次来，先前来过，叶皓出事后，头一次来，不知道司机，把车停到哪儿去了……
原本，郭成峰坐的，是一辆克莱斯勒，全进口豪华版，即使蓬莱，开在街上也十分惹眼。牌照同样不凡，五个六，六六六六六，而且是警号，去年换成别克，现在坐的这辆别克，倒霉，就倒霉在牌照上。
去年春天，北京，出了件事，某中央首长，出事后不久，就落马了，正在读书的儿子，开着辆豪车，喝了酒，带着美女，大半夜狂飙，出车祸，把别人给撞了。豪车撞了个稀巴烂，车牌倒挺结实，特写照片，没过多久，事实上，第二天，就登上，登满了全国媒体头条。
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一看牌号，郭成峰差点儿晕过去，昆仑的车牌，警号，和自己那辆克莱斯勒，一模一样，五个六，六六六六六。赶紧通知秘书，郭成峰的反应，倒还算快，赶紧通知秘书，换车、换牌，什么车都行，马上，今天就换，牌照自己还回去。
果不其然，事情的发展，完全在郭成峰的预料当中，顺着这条线索，新闻媒体向昆仑省公安厅，询问相关情况，地方警车牌照，为什么会出现在，北京中央大员，儿子的豪车上？回答说是套牌，假的，北京那个，是假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跟我们没有关系。
不算完，又顺藤摸瓜，既然北京那个，中央大员儿子豪车上的，是套牌，是假的，那么真的，真的六六六六六，昆仑警车牌照，又在哪辆车上？管得着么，这不吃饱了撑的么，隐私懂不懂，多亏郭成峰反应快，否则的话，就凭这个，你还真别不当回事，信不信，足够他和海天集团，好好喝一壶的……
还不错，总算来了，郭成峰的别克，总算来的。怎么就一辆，三辆车，后面那辆中巴，即使后面那辆中巴，给留下来，接洽交接事宜，其他人留下，最起码前面那辆，秘书保镖坐的帕萨特，也该跟自己，一起走才是，郭成峰皱眉。
苏总并不知道，并不知道郭成峰，正在想什么。也没注意到，什么一辆车，三辆车，见别克过来，倒还认识这辆，停在门前，和另外几个人，簇拥着郭成峰过去，伸手给他开门……
刚要上车，发现司机，或者说，一个人，身着君悦酒店，说保安也行，说门童也行，制服的人，从驾驶位置上，并不是司机，郭成峰的司机，从驾驶位置上下来，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朝自己这边走过来。规矩还挺大，郭成峰心想，以为是酒店，专门负责代客泊车的，好习惯，这个也可以保留。
忙着和苏总说话，没注意，司机，自己的司机，跑到哪儿去了，看那意思，保安或者门童，是要将车钥匙，交给自己。正想说什么，对方已经到了眼前，看清楚，终于看清楚，手里拿的，并不是什么车钥匙，而是一把刀，众人的惊呼声中，朝郭成峰猛刺过来……

耿于天

12.8 两小儿辩日

午后第一缕阳光，暖暖地，如朝阳一般，红彤彤地，透过西窗窗帘的缝隙，斜斜照进房间。郭成峰的病床，头朝北，脚朝南，光线从耳边鬓角，慢慢扩散到，微微耸动的眼睑睫毛，饭后小睡，醒了。
一周以前，国风集团门口，刚要上车的郭成峰，惊呼中转过身来，明晃晃的刀锋，制服人手中，明晃晃的刀锋，已经近在眼前。本能伸出双手，捂住脸，制服人犹豫了一下，一刀，捅向郭成峰腹部。
为这个，一周以来，彭弥和杨晓，午饭前，刚又过来，看了看他的杨晓，没人，没外人的时候，不知嘲笑，算不上嘲笑，不知道拿郭成峰，打趣了多少次。想不到，你长成这样，还挺在意自己这样脸。
事后统计，在场有一个算一个，练过的，胆大的夺刀，没练过，胆小，当然，腿脚还听使唤的，撒腿就跑，腿脚不停使唤，动不了的，有的抱头，有的卧倒。你可倒好，紧急关头，第一反应，先捂脸，人家女的都没捂脸，就你这张脸，白给人家，人家还不稀罕划呢……
打过架，经常打架的，械斗那种，都知道，当兵的所谓，新兵怕炮，老兵怕枪，不怕砍，就怕捅。抄家伙，砍他，听着很有冲击力，其实不可怕，即容易防备，预后也相对较好。
一刀砍上去，血呼啦一道大口子，十几二十针，确实吓人，但因为被砍，只因为被砍，死亡的却很少，砍死，只是一种形象的说法。反之，捅人，可是说死就死，半大小子，血气之勇没经验，第一次打架，红了眼，一刀把人捅死的，大有人在。
很明显，制服人是奔着郭成峰去的，一把弹簧刀，俗称侧跳，按照美国标准，一级谋杀，杀不杀，到没到杀那个份上，不好说，伤是肯定的，蓄谋已久，被抓后也供认不讳。具体怎么伤，没想好，似乎并没有事先想好，彭弥说得对，肯定不是划脸，见郭成峰捂脸，那就捅吧……
汶川地震，猪坚强，听说直到现在，依旧活着，没一千斤也有八百斤，废墟当中，坚持了三十六天。关键时刻，就看出胖子的优势了，万幸，不幸中的万幸，换成别人，可能都坚持不到医院，主治医生连连感叹。
年轻的时候，郭成峰就不瘦，人到中年，吃得好运动少，某次，去宣传部找杨晓有事，恰好部里，正在搞一个什么活动，大厅里面，放着一只秤。杨晓让他上去试试，郭成峰不试，杨晓笑他心虚，回说我是为你好，回头一试，多少斤你也看见了，我还得杀你灭口。
尤其那个大肚子，郭成峰坐起来，慢慢转身下床，趿拉着拖鞋，拉开窗帘，病房瞬间洒满阳光。没事，缝了不到十针，伤口倒是不浅，医生笑着，不住院都行，流的油，比流的血都多，就当抽脂了，应该按美容科标准收费……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问其故。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一儿以日初出远，而日中时近也。
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孔子不能决也，两小儿笑曰，孰为汝多知乎？”
玩笑归玩笑，说实话，还是挺悬的。好在那一刀，是斜着捅进来，捂脸的同时，郭成峰半侧身，如果直着捅进来，别说他，真猪坚强来了也够呛。
眯起眼睛，看着楼顶的暖阳，无论日初日中，或者冬天夏天，车盖盘盂也好，沧凉探汤也罢，太阳距人，或者据地面，远近即使有差别，也是可以忽略的。郭成峰记得很清楚，那时候还没有综合，文综理综一说，但自己高考那一年，真有这么一道题。
记得很清楚，因为答错了，南辕北辙，事情往往如此。郭成峰的想法，和很多人，直觉中一样，冬天比夏天冷，早晚比中午冷，因为冬天以及早晚，太阳斜射，两点之间直线最近，直射距离近，斜射距离远。
正确答案，关键踩分点，斜射不假，或者说，角度大不假，但和距离，斜不斜射和距离，太阳与地球，与地球表面特定位置，绝对距离无关。斜射，或者大角度，穿过地球大气层，比直射，能量反射吸收，总之损失小，捅人同理……
伤口，早就不怎么疼了，如果不去动它，不去有意动它的话。小心为好，郭成峰回到床边，尽量不牵扯伤口，将床头摇起，枕头立好，慢慢靠在上面。
一周以来，闲下来，事实上，绝大部分时间，都很闲，郭成峰总在想，那天在国风集团时，想到的那个问题。公司制，有限责任制度，微观经济体制，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再往深了想想，其实，不仅是同国家，在中国，不仅个人同国家之间，是一种无限责任关系，个人同民族，所谓的民族，也是，更是这样。也更或者，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才是前一个，以及一系列衍生问题，存在的根源所在。
民族，中国人时常挂在嘴边，非常喜欢，也非常擅长，使用的概念，事实上，直到今天，绝大部分人，依然这样认为。中华民族也好，炎黄子孙也好，龙的传人也好，过去式，现在是，将来也是。
反过来讲，民族没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个人，民族中的人，民族中的每一个人，也就没了。两千年以来，甚至更长时间，每逢外来，异族或者异己，势力入侵，政治也好，军事也好，文化也好，暴风骤雨也好，润物无声也好，都是这一套。
亡国灭种，亡国和灭种，不能说没有关系，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在中国，永远是被放在一起的。亡国必然，当然导致灭种，亡我之国家，亡我之民族者，必然灭我之种，反推回去，若要保我之种，这是人类本能，再坚实不过的逻辑起点，必先保我之民族，保我之国家，言之凿凿滴水不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捅郭成峰的，那个制服人，一周以前，当场就被抓住了，看样子，肯本就没打算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人做事一人当。所谓制服人，并不是郭成峰，一个人的说法，在场所有人，都十分确定，对方一袭制服，随后赶来的警察，始终觉得很奇怪，案卷上清楚写着，行凶者上身白色衬衫，下身灰色运动裤。
调查显示，凶手，说凶手好像有点儿那个，人在呢，二十几岁，背景很简单，山西人，中学文化。五年前，和几个老乡一起，来蓬莱打工，一直在国风集团总部，保卫部担任保安，并非受人指使，也没有同伙，反恐术语所谓独狼。
听说那一天，有人要来洽谈，接收国风集团相关事宜，守在门口伺机行动，见一行人出来，当中的郭成峰，显然是个首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动机嘛，为叶皓报仇，据他自己说，来国风几年，很崇拜叶皓，崇拜他的才华，崇拜他的为人，叶皓出事，一定是遭人陷害，受益者嫌疑最大。
起初一口咬定，叶皓根本不认识自己，国风集团上下几万人，整天前呼后拥的董事长，怎么可能认识自己，区区一个不起眼的小保安。办案人员不信，经过反复审讯，最终承认两年前，叶皓曾经帮过自己，对他有恩，没什么文化，至少懂得士为知己者，自己也不是什么士，知恩图报的道理……
先说前一个，不值一驳，所谓的民族，很明显，是个相对的，历史的概念。就以中华民族为例，五千年也好，五千多年也好，比起人类，地球宇宙之类，先放在一边，整个历史进程，真真弹指一挥间。
且不说绝大部分，事实上，所有现当代中国人，有谁敢拍着胸脯，不是总爱拿祖宗，拿对不起，对不对得起祖宗说事儿么。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八辈祖宗，五千年，取个整，二十五年一辈，两百辈，两百辈祖宗，都是炎黄子孙的？
发明象棋的故事，听说过吧，六十四格棋盘，第一格，放一粒米，印度原版传说，一般都是麦粒，第一格一粒麦粒，第二格两粒，第三格四粒。二的六十四次方，或者二的六十四次方减一，已经非常恐怖，二的两百次方，或者二的两百次方减一，或者二的两百零一次方减一，这么多的祖宗，都是炎黄子孙，你自己信么。
退一万步，就算二的两百次方，这么多的祖宗，都是炎黄子孙，再往前呢，中华民族五千年，人类历史往少了说，依旧取个整，两百五十万年，十万辈。二的十万次方，这么多的祖宗，难道也都是炎黄子孙，两百五十万前，就算真有炎黄，在哪儿呢，别说炎黄了，炎黄自己的祖宗，恐怕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前后两个说法，先说不认识，后说帮过自己，细推敲下来，其实并不矛盾，并不见得矛盾。所谓的有恩，不是什么大事，好像是无意当中，也好听说小保安，遇到了什么事，准确说，家里遇到了什么事，顺手给了几万块钱，说不定自己，不用说不定，两年前的事儿，自己肯定早就忘了。
上午，市公安局领导，以及这个案件，主要负责人过来，既是看望，同时也是向郭成峰，通报案情，审讯进展。甭管什么原因，崇拜叶皓，或者曾经顺手，帮过一点小忙，得饶人处且饶人，可能的话，从轻发落吧，这年头，出于这种原因，愿意舍得一身剐，赴汤蹈火的人不多了，郭成峰的意思。
“徐晃生擒审配，绑出城来，路逢辛毗，毗咬牙切齿，以鞭鞭配首，曰贼杀才今日死矣，配大骂辛毗贼徒，引曹操破我冀州，我恨不杀汝也。徐晃解配见操，操曰汝知献门接我者乎，配曰不知，操曰此汝侄审荣所献也，配怒曰小儿不行，乃至于此，操曰昨孤至城下，何城中弩箭之多耶，配曰恨少恨少。
操曰卿忠于袁氏不容不如此，今肯降我否，配曰不降不降，辛毗哭拜于地曰家属八十余口尽遭此贼杀害，愿丞相戮之以雪此恨，配曰吾生为袁氏臣死为袁氏鬼，不似汝辈谗谄阿谀之贼可速斩我。操教牵出，临受刑，叱行刑者曰吾主在北，不可使我面南而死，乃向北跪引颈就戮，审配既死，操怜其忠义，命葬于城北。”
只是有一点，郭成峰托办案人员，务必转告那个小保安。我和叶皓，我本人和叶皓，并没什么矛盾，想当初，即使不算朋友，也一起做过生意，好歹是个伙伴，倒还融洽，你崇拜他，我也很欣赏他。
至于叶皓出事，甭管是不是奸人所害，真的跟我，丁点关系没有。你若非说我，以及海天集团是受益者，是叶皓和国风，出事的事实受益者，我也不好反驳，但道理，该讲清楚的道理，还是要讲清楚的……
至于亡国灭种，亡国必然导致灭种，更是荒谬透顶。别人不清楚，中国人还不清楚么，如果亡国，必然导致灭种的话，这个民族满清入关，蒙古铁骑南下，甚至五胡乱华，甚至秦始皇统一，甚至商汤革命时，就已经不存在了。
民族，所谓的民族，并不是人的基本，或者根本，或者本质，身份或者属性，无非一件衣服，破了补补，实在不能补，扔掉就扔掉了。人，还是那些人，还是原来那个民族，那些人，必要的时候，解构一个旧的民族，重构一个新的民族，难道不好么？
“宝玉便揭开盒盖，里面是个珐琅的西洋赤身女子，两肋又有肉翅，里面盛着些真正上等洋烟。晴雯只顾看画儿，宝玉道，闻些，走了气就不好了。晴雯听说，忙用指甲挑了些抽入鼻中，不见怎么，便又多多挑了些抽入，忽觉鼻中一阵酸辣，透入囟门，接连打了五六个喷嚏，眼泪鼻涕登时齐流。
宝玉笑道，越发尽用西洋药治一治，只怕就好了，说着便命麝月，往二奶奶要去，就说我说了，姐姐那里常有西洋贴头疼的膏子药，叫作依佛哪，找寻一点儿。麝月答应去了，半日，果然拿了半截来，便去找一块红缎子角儿，绞了两块指顶大的圆式，将那药烤和了，用簪挺摊上，晴雯自拿一面靶儿镜子贴在两太阳上。”
郭成峰受伤后，一面组织人手，捉拿凶犯，一面七手八脚往医院送，海天集团财务总监，当时也在现场，号称从不看西医，只相信中医中药。不光自己不看，平日里，谁有个什么头疼脑热，总劝人家，不要去西医院，西医都是骗人的，西药毒性大，饮鸩止渴，中医才是真正的科学，中药不光治病，还能养生。
扶着郭成峰，此时也不言语了，郭成峰看看他，他看看郭成峰，倒是没张罗着，没再张罗着，别去西医院，往中医诊所送。就算真往中医诊所送，也没用，一般意义上，望闻问切那种中医，见着淋漓的鲜血，惨淡的人生，第一个先得吓昏过去，都是往，过去遇到这类情况，都是往武馆送，练家子兼管治红白伤……
“就有蘅芜苑两个婆子，也打着伞提着灯，送了一大包燕窝来，还有一包子桔粉梅片雪花洋糖，说，这比买的强，我们姑娘说，姑娘先吃着，完了再送来。黛玉回说，费心，命她，外头坐了吃茶，婆子笑道，不喝茶了，我们还有事呢。”
依佛哪是什么，当初郭成峰，还曾经专题研究过，说法很多莫衷一是。但咳嗽，能吃桔粉梅片雪花洋糖么，那还不越吃越咳嗽，鲁迅说鸦片，外国人拿它治病，中国人消遣，看来外国人消遣，中国人拿它治病，也是有的……
手术到现在，再往前追溯，受伤开始，实话实说，除了送到医院，手术准备，麻醉之前，检查伤口时，稍微有些感觉之外，郭成峰一直没怎么，甚至根本没觉得疼。失血确实不少，衣服裤子就不说了，水洗一般，平时坐的那辆别克，听彭弥后来说，整个后座，面料海绵都换了，十分骇人，却没怎么觉得疼。
头有些晕，可能是吓的，也可能是失血的缘故，来医院路上，郭成峰也不知道，究竟伤到什么程度，结果会怎样，一度考虑是不是，该说点儿什么，比如留下些话，该安排该交代的，安排交代一下之类，见别人都没这个意思，也就算了。事情往往如此，恐惧，从来都比危险本身，对人的伤害更大，经过了，也不觉得什么。
捂着伤口，不疼，轻轻按压一下，也不疼。好像比其它地方，伤口的位置，好像比身体其它部位，温度稍微高一点，郭成峰用手比较着，解开病号服扣子，又重新扣上，可能是捂的。
若说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尤其晚上，总之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郭成峰总感觉，体内某个地方，少了点儿什么，空空荡荡的。估计也是心理作用，前些天看报纸，昆仑某民营医院，前列腺手术，小手术，术后反复发炎，检查后，去其它医院，检查后才发现，肾居然少了一个……

耿于天

13.1 五德始终

进入9月，教师节将近，和往年一样，昆仑省内，一系列有关教育，或者科学技术工作，会议或者活动，相继举办。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后来，加上了一个科教，或者总结，提炼为科教兴国，再后来，又加上，这一次，确实是加上，又加上了一个，文化自信。
为体现对教育、科技工作的重视，省委省政府主要负责同志，行程安排方面，明显向相关领域倾斜，很多先前，正常情况下，不应该由省级领导，尤其常委，出席的活动，近段时间，也都高朋满座。今天上午，省委常委、宣传部长杨晓，前往省教育厅，参加教工委、教育厅主持召开，昆仑省思想政治教育工作会议……
“青少年是祖国的未来，是民族的希望，中国共产党人，立志于中华民族千秋伟业，必须培养一代又一代，拥护中国共产党领导，拥护社会主义制度，立志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奋斗终生的接班人。这是原则问题，不能妥协，不能含糊，旗帜必须鲜明。
培养好，教育好下一代，要求我们从学校抓起，从娃娃抓起。小学、中学、大学，循序渐进，螺旋式上升，开设思想政治课，非常必要，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教育的鲜明特色，也是重大优势，可以，也必须搞好。”
杨晓之前，来自省内各大中小学校，思想政治课教师，研究人员，政治理论战线学者，相关机构负责同志等，十几名代表先后发言。杨晓逐一，认真进行了记录，等会议简报出来，一起向黄鹤书记、向常委会汇报，其中三位，印象尤其深刻：
第一位，昆仑省社科联常务理事，省马克思主义学会副会长，蓬莱大学基础部原主任，省内，甚至全国范围内，数得着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柳一菲的父亲，柳大培柳教授，杨晓很熟。这种场合，肯定是少不了他的，发言主题，打铁先要自身硬，讲马列，首先要信马列。
柳教授痛心疾首，一度几乎落泪，人心不古，现如今，思想政治课教师，讲台上讲的，自己都不信。你信不信我不管，反正我信，连你自己都不信的东西，怎么能说服别人相信？
讲一套，做一套，这也罢了，不少人连讲一套都做不到。下了讲台，信口开河，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什么都敢说，甚至站在讲台上，满口奇谈怪论、歪理邪说，这种人，不清理出思政课战线，遗祸无穷。
一边记录，杨晓一边想起，上个月，统战部的一个活动，自己也去了，关于宗教界，体制改革的内容。期间，再次有人提出，中国大陆，也应该效法其它国家地区，至少尝试一下，神职，或者宗教人员职业化，引发不小争议，当场吵了起来。
宗教人员职业化，简单说吧，僧侣，首先必须是教徒，一般教徒都不行，得受戒，遵守相关戒律，最常见的，不吃肉、不能结婚之类。所谓职业化，不必受戒，甚至不必信仰，具备相关知识技能即可，和其它职业一样，朝九晚五做五休二，打卡上班，到点下班，业余时间爱干什么干什么，不受限制。
不懂，宗教事务又很敏感，杨晓没有表态，只说研究研究，畅所欲言，不扣帽子，不预先人为设限，内心觉得不可行。提议者举日本、中国台湾的例子，那是因为人家那里寺院多，愿意正式出家、受戒的人少，大陆这边，一个地区几座寺院，每座寺院多少僧侣，经常为了定额，闹得人仰马翻，分还分不过来，职什么业化？
“从中央到省委，对于教育工作，始终高度重视，坚持马克思主义指导地位，大力推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学科体系建设，为思想政治课提供了根本保证。中国共产党人，对于执政规律，社会主义建设规律，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认识，和不断深入把握，为思想政治课提供了有力支撑。
中华民族，几千年来形成的，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党带领人民，在革命、建设、改革，历史进程中锻造的革命文化，以及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为思想政治课提供了深厚力量。思想政治课建设，长期以来，形成的一系列规律性认识，和成功经验，为思想政治课的守正创新，提供了重要基础。”
第二位，省重点，全国“百大名校”之一，昆仑师范大学附中党委书记，姓孙，孙书记。孙书记是军人，复员转业军人，蓬莱军区，某高炮旅政治委员，省退役军人事务厅成立后，倡导创新试点，安置的第一批高级复转干部之一。
相比起柳教授，孙书记的建议，更有建设性，且结合实际。任何工作都一样，政策是保障，体制是关键，思想政治教育，当然也不例外，如今的大中小学，思政体制，各地各校差异很大，不便于管理，更不利于开展工作，应该尽快统一。
孙书记的意思，不论大中小学，一律实行双首长，校长书记，原则上不兼任，校长抓教学，书记则作为，思想政治工作最高负责人。党委常委，或者委员，副校长，原则上三位，一位教学，或者教务副校长，对应教务处，一位教导，也就是思政副校长，对应教导，或者思政处，一位总务副校长，对应总务处。
杨晓连连点头，觉得眼熟，记录完毕，回过头来浏览一遍，这才想明白，干什么吆喝什么，政委出身，孙书记的提议，明显是从军队系统，移植，或者照搬过来的。双首长，就以高炮旅，孙书记原先那个高炮旅为例，一个军事首长，旅长，一个政工首长，政委，原则上不兼任。
党委委员，一个参谋长，上面对应旅长，下面对应参谋部，一个政治部主任，上面对应政委，下面对应政治部，一个后勤，或者装备部长，对应后勤，以及装备部。这倒不错，政治建军，八七会议、三湾改编，支部建在连上、班排设党小组，让孙书记给挪到这儿来了。
杨晓的爱人，和孙书记，曾经的孙书记一样，也是军人，政工干部，至今仍旧是，区别在于，至今仍旧是。空军，级别没杨晓高，事实上，低多了，当然，军队和地方，级别换算起来，不能脱离特定历史环境，卡斯特罗、卡扎菲，放在一起没别的意思啊，都只是上校，当年都只是上校，现任西部战区，空某师政治部主任。
至今仍旧是，不代表没有压力，近几年，军改一天一个消息，曾经多次跟杨晓说，要做好，可能要做好，看样子，恐怕不得不做好，一纸命令下来，真要脱军装的准备。
最邪乎的传闻，说整个政工制度，要进行根本调整，具体说，取消，彻底取消政委制。无论政委，还是教导员、指导员，以至于各级政治部，一概取消，改设政工，或者政治参谋，降一级，人员减半。
不可能，第一次听说，杨晓就明确表示，绝对不可能，当然，只是私下里，作出的判断。尽管她对军事，一直没什么兴趣，省委常委、宣传部长，也没到配备军事秘书，或者教员的地步。
取消政委，或者说，将各级政委，改为政治参谋。不知这指责消息，炮制这则消息的人，是怎么想的，因为很明显，这个思路，完全是按照国军，直至今天的台军，政工政战体制来的。
国军也好，共军也好，追本溯源，政委，或者政工制度，无论工作制度，还是组织制度，都是大革命，以及后来的土地革命时期，从苏联，苏军学习，照搬过来的。区别在于，共军这边，学得很彻底，一如刚才，孙书记所说，双首长，双系统，军政平级平行，党指挥枪，司令部对外，党委下最后决心。
国军这边，只学了一半，或者说，学到一半，第一次反共高潮，辍学，确切说，主动退学了，留下一个半吊子，烂尾工程。一如传闻，政工制度改革，所谓的政工制度改革，军事单首长，政战、参谋平级。
与此同时，党军分开，军队国家化，直到最终失败，彻底退出大陆，国民党与国军，始终是两条路上，互不交叉的平行铁轨。党对军队，控制力非常薄弱，至少缺乏，严重缺乏体制保证，正因如此，拥兵自重，派系林立，始终成为困扰国军，削弱限制战斗力的致命痼疾。
事实证明，政委制度，最起码，并未像传闻当中，至少到现在为止，并未像传闻当中，取消，或者进行彻底，所谓的彻底改革。取消倒是没取消，伴随着军改，一大批政工干部，中高级别政工干部，集中复员转业，比如这位孙书记。
相对军事干部，政工干部，复转安置起来，要容易得多。退役军人事务厅成立，创新安置思路、拓宽安置渠道，省委为这件事，不止一次专门开过会，孙书记自己，估计甚至肯定，并不清楚，某种意义上，杨晓还是他的恩人。
作为试点，二十位中高级复转，都是政工干部，十个正团，十个副师，被安置到省级，重点中学任职。昆仑省内，一百多所省级重点，或者示范性中学，分为两档，甲类和乙类，甲类正处级，乙类副处级。
副师职复转干部，政工干部，安置到甲类，正处级中学，担任党委书记，保留原待遇。正团职安置到乙类，副处级中学，担任党委书记，保留原待遇，想当初，还是杨晓出的主意……
“持续推动，思想政治理论课的改革创新，需要在增强课程，思想性、理论性的同时，提升亲和力、针对性。坚持政治性，和学理性相统一，以透彻的学理分析回应学生，以彻底的思想理论说服学生，以真理的强大力量引导学生。
坚持价值性，和知识性相统一，寓价值观引导，于知识传授之中。坚持理论性，与实践性相统一，用科学理论培养人的同时，重视思政课的实践性，把思政课小课堂，同社会大课堂结合，联系起来，教育引导学生坚持奋斗，树立鸿鹄之志。”
第三位，也是留给杨晓，相信不光是她，所有人印象最深的一位，唐处长，昆仑省政府教育厅，思想政治处处长。一开始，还没亮出观点，先现场即兴，应该不是即兴，早就准备好的，演绎了一段，经典电视剧《亮剑》台词。
最后一集，小说后面还有，电视剧到此为止，学习结束，李云龙等学员，论文答辩结束，正式授衔时，军事学院院长，没有指名道姓，很明显是刘伯承，原型刘伯承元帅，发表讲话。
大致意思是说，相信你们当中的很多人，都把今天，当作一场论功行赏，多少年浴血奋战，论功行赏的大会。这样想，当然不能算错，但之于我，更加看重的，是我们的人民军队，终于有了自己，统一的制式军装，统一的条例条令。
战争期间，没那个条件，几支部队，长期被分割在，不同地区的部队，有朝一日，胜利会师。高兴之余，大家谁看谁，都觉得别扭，穿什么的都有，各种颜色、各种款式，哪像是正规军，分明散兵游勇嘛。
唐处长的建议，就从这里开始，但之于我，更加看重的，是我们的人民军队，终于有了自己，统一的制式军装。按照他的想法，思想政治课，不同于其它，普通课程，以传授知识，或者技能为主的普通课程，它代表着上层建筑，代表着意识形态，代表着党，代表着国家。
正因如此，思想政治课教师，无论大中小学，就从昆仑省开始，也应该，甚至必须拥有，自己的统一制服。前段时间，网上很火的那个，什么神仙姐姐，蓬莱大学，唐处长看了对面，柳大培柳教授一眼，一位年轻女教师，教思政的，要浪别处浪去，穿着个短裙，化着个浓妆，像什么样子，简直是在丢，我们共产党人的脸。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唐处长，第一次出类似主意。杨晓觉得，真的有必要，查一查他的履历，可能是音体美，美术老师出身，总是抓住别人，先前是学生，现在是老师，穿什么做文章：
去年的事儿，同样，教育厅思政处，唐处长的创意。每周一，全国都一样，或者其它重要场合，大中小学，都会组织升旗，升国旗仪式，先前，基本都是各校，升旗手护旗手，有条件的，还有国旗班，管乐队什么的，自己穿自己的校服。
这不挺好么，学生，就应该穿校服，难看是难看了些，分怎么说，分跟谁比，朝气蓬勃。唐处长觉得不行，不规范、不严肃，升国旗奏国歌，应该穿军装，让学生们，穿军装才对。
教育厅下发文件，以后大中小学，凡是升国旗仪式，升旗手仪仗队，统一穿着制服，军装。可问题是，军装，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穿的，统一的条例条令，专有条例法规，对此进行规范。
要求穿军装，教育厅文件，要求统一穿军装，却又不能穿真正的军装，各校只能因地制宜，按照，仿照军装的样式，略加修改。类似于旧时，戏曲舞台上，王侯将相才子佳人，扮演皇帝，一般都是前朝，所穿龙袍，不能跟真正的皇帝一样，否则性质就变了，龙爪必须缺一趾之类。
远看你像铁焊的，近看你像医院的，仔细一看做饭的，其实你是和面的，事情往往是这样，不怕真像，也不怕不像，就怕似像不像，说它像吧，不像，说不像吧，又有点儿像。穿校服不严肃，唐处长觉得不严肃，非要换成军装，所谓的军装，似像不像的军装，儿戏一般，更不严肃。
或许是接受了教训，这一回，唐处长甚至，弄了一件样品，他所谓的，思政课教师统一制服，样品过来。议论纷纷中，煞有介事，倒是每处，都有含义和说道，详细为大家推介讲解着。
具体什么含义，杨晓没记，也记不住，无非袖口三颗扣子，象征民族民权民生，三民注意，胸前五颗扣子，象征立法、司法、行政、监察、考试，五权宪法。四个兜，象征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兜盖笔架山，倒笔架山形状，象征文人治国等等。
估计是受了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易服色的启发。却忘了万世一系，说好的万世一系，正是从这里，从汉武帝易服色开始，开启了五色五行，白青黑赤黄，金木水火土，五德始终序幕……

耿于天

13.2 引绳人也

昆仑大学绳泥场实验室，昆仑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向边的爱人，同时，也是春来汽车工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党委书记兼董事长，赵国的女儿，赵迅，工作的地方，现任实验室总工程师、首席科学家。
和很多顶级，国内顶级科研机构一样，绳泥场实验室，名义上隶属于，仅仅隶属于昆仑大学，事实上，昆大只负责事务工作，以及后勤保障。真正的东家，是总装备部，或者军委装备发展部，直接接受国防科工委，现在叫国家国防科技工业局领导。
绳泥场实验室，因其坐落，蓬莱市东郊，一处旧称绳泥场的地方得名。听起来很不起眼，甚至很不上档次，科研水平却极高，不仅国内顶尖，相关领域放眼世界，能够比肩机构，别说脱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沈阳南湖男子职业技术学校，东北大学，明光村中学附属大学，北京邮电大学，五角场文秘职业技术学院，复旦大学，马家沟轮船修造专科学校，哈尔滨工程大学。普陀师专，华东师范大学，长春市土地开发总公司，吉林大学，厦门反散步协会附属学校，厦门大学，展览路加油站附属学校，外交学院。
关中农民讲习所，西北大学，魏公村清真餐饮培训基地，中央民族大学，六七八里台联合大学，天津大学，中关村文理学院，北京大学。前段时间，国内知名高校江湖诨号，一时走红网络，玩笑归玩笑，却也有真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叫什么只是个招呼，五道口金融学院，听着不比绳泥场实验室体面，前身中国人民银行研究生部，金融界真正的黄埔……
通天河北岸，昆仑境内最大一条支流，名叫开贞河，宋明时期的故道，从绳泥场以东流过，往南十几公里，注入通天河。成都都江堰，深淘滩低作堰，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三个主要组成部分，中学历史古代科技部分，高考层次，著名的多选题送分知识点，宝瓶口，分水鱼嘴，外加飞沙堰。
其中的飞沙堰，为控制进入宝瓶口水量，在分水鱼嘴堤为尾部，修建分洪平水漕，以及飞沙堰泄洪道。飞沙堰前修有弯道，使江水形成环流，汛期超过偃顶时，洪水中夹带的泥沙流入外江，避免淤塞内江以及宝瓶口水道。
据历史水文学家考证，流经绳泥场以东的开贞河，也存在，很可能也存在一个，类似飞沙堰的结构，不过是天然的。同样，河水在这一带形成环流，将其中携带的淤泥，离心抛到西岸，天长日久，西岸出现一片广袤的沼泽，按照今天的说法，湿地，这片湿地，就是绳泥场。
明朝末年，通天河流域发生重大洪涝灾害，庸俗历史唯物主义者，一直将其当作改朝换代的重要自然因素，众多支流，包括北岸开贞河在内，纷纷改道，具体到蓬莱这一段，大体向东，平移了差不多二十公里。失去水源的绳泥场，很快干涸沉积，富含有机物，从上游远道而来的淤泥，非常适合农耕，史载，至迟至康乾时期，这一带已是远近闻名的稻作区。
时至今日，无论作为自然地理，还是行政地理，绳泥场，原始意义上的绳泥场，早已不复存在，沿用，或者使用这个名称，像样的机构，只剩下昆仑大学绳泥场实验室。类似于威斯特法伦，拿破仑战争及后拿破仑时代，德国西部，现今德国西部一个州，二战结束改名，仍在一定范围内，作为一个历史文化符号使用，比如德甲多特蒙德，著名的魔鬼主场，威斯特法论球场……
“丙午人日，余客长沙别驾之观政堂，堂下曲沼，沼西负古垣，有芦橘幽篁，一径深曲。”之所以叫绳泥场，当年有这块湿地，或者说，这块湿地还是湿地时，之所以叫绳泥场，据说与女娲造人传说有关：
“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做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贫贱者，引绳人也。”
女娲造人，起初一个一个，用黄土捏，后来累了，也烦了，干脆找一根绳子，在黄泥汤里蘸了，用力一甩，飞出一个泥点，就是一个人。为什么有人富贵，有人贫贱，别抱怨，都是注定，都是天生的，富贵的，都是最初女娲用黄土，一个一个捏的，私人订制，精装版，贫贱的，都是后来用绳子蘸泥汤，一甩一大堆那些，批量生产，简装版。
于是问题来了，绳子蘸黄泥汤，绳子在哪里，用完之后，扔到了哪里，黄泥汤又在哪里，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同样是女娲，既然炼石补天，石头有剩下的，而且演绎出如此动人的故事，那么黄泥汤，有没有剩下的？有，别着急，都有，相传那条绳子，用完了扔在地上，就是通天河，蘸泥的那片泥塘，就是绳泥场，当初那片沼泽，或者湿地。
绳泥场，绳泥，绳在这里，做动词使用，肉夹馍，肉夹于馍，以馍夹肉，用绳子，用绳子蘸泥，绳之以法。泥可以解释为名词，也可以解释为动词，泥人，说泥做的人也可以，说用泥做人也可以……
昆仑大学绳泥场实验室，也称智能识别技术实验室，又是军委装备发展部，又是国家国防科技工业局，乍听起来，似乎应该是一个，很神秘，同时又很封闭的机构。事实上，正好相反，绳泥场实验室，反正都是音译，绳也好泥也好，名词也好动词也好，人家听起来并无太大区别，是中外，具体说，中德两国合作建立的。
十年前，中国国家领导人访德，签署一系列合作协议，其中一项，就是这个实验室，分别落地，中国一个，德国一个，注意啊，不是落实领导人，签署协议的具体措施，而是领导人直接签署，协议本身的一部分。绳泥场实验室，正式建成投入使用时，赶上德国政府首脑回访，两国政府首脑亲自出席剪彩，规格之高着实罕见。
顺便说一句，与中国，当今中国不同，德国政府首脑不是二号，不是三号，而是一号人物，一号实权人物。一提所谓虚位元首，第一反应名义君主制，其实议会共和制国家，同样存在虚位元首，比如德国，有总统这个职位，但没有实权，避免像当年的希特勒一样，总统总理合并，成为独裁元首的历史悲剧重演。
“十三年前，我当北京市长时，你是候任墨西哥城市长，昨天我还真把咱们的谈话找出来看了。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见面就算是熟人了，十三年时间，你变得成熟了，我变得老了，你搞外交了，我现在负责协助主席做一点礼仪性外交。”
外加朝鲜，唯一的国家主席，金日成，金正日上台后，追授或者追尊其为“永远的国家主席”，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长履行虚位元首职责……

耿于天

13.3 木村拓哉

绳泥场实验室，赵迅担任总工程师的绳泥场实验室，先前提到，是进行智能识别技术研究的机构，智能识别，类似于，或者说包含，却不仅限于，时下十分流行的，所谓人脸识别技术。
简单说，综合面部识别、体态识别、动作识别、习惯识别等等，让机器，或者电脑，能够“看懂”，能够“认识”，人工智能技术，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听起来，说起来容易，实现起来，难度非常大，先前甚至想都不敢想……
别说让机器认人，就是让人认人，有时都十分困难，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中印缅，甚至太平洋战场上，与中国军队，主要是国军，协同作战的美军。如何分清敌我，具体说，区别日本人，作为敌人的日本人，与中国人，作为盟友的中国人，成为难题。
为此，美军相关机构，专门撰写印制了一本小册子，图文并茂，以某军官，和一位名叫瑞恩，倒霉催的，名叫瑞恩的士兵，聊天的形式。提供了一系列，识别中国人与日本人，可资借鉴，据说可资借鉴的标准，分发到每一位中印缅战场，可能面临类似问题的士兵手中。
首先是身高，或者身材，中国人比较高，日本人相对矮一些，而且没有腰，好像没有腰，两条腿直接长在胸部下面，按照今天的标准，倒是好事，脖子以下就分叉了。其次是肤色，中国人的肤色，按照瑞恩的说法，呈现一种暗古铜色，日本人相对浅一些，类似于柠檬黄。
接下来看眼睛，心灵的窗口，中国人的眼睛，通常具有一定斜度，不是眼球，不是斜视那种斜度，眼睑裂缝，或者眼线，具有一定斜度，位置和白人差不多，日本人较平，且更接近于鼻子，或者说两眼之间，距离更短。然后看牙，笑不露齿的，毕竟只是少数，中国人牙齿平整，咬合良好，日本人则常有门齿突出，也就是大板牙现象。
还不行的话，让他走两步，走两步，没病走两步，看步态，中国人走路昂首阔步，非常自信的感觉，日本人卑躬屈膝，哈着腰，拖着脚，总像是在讨好谁，奴才一般。可能的话，还可以让对方蹬掉傻鞋、扒掉傻袜，观察他的脚趾，中国人分布正常，日本人因为喜欢穿木屐，拇趾食趾之间，会有一个明显的豁口。
今天回过头看，大兵瑞恩的经验，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好像还是人类学家，调查研究的成果，好听了说以偏概全，难听了说主观想象。将其中对于日本人的描述，连到一起，矮个没腰，腿长在胸下面，对眼，大板牙，卑躬屈膝，一副奴才嘴脸，脚趾中分，跟猩猩类似，你确定木村拓哉长这样？
实验室建成，剪彩仪式上，两国政府首脑外，中外科技界，更是大咖云集，中国科协，科学技术协会负责人，发表主题讲话。指出绳泥场实验室，是中德，中欧，以至中外科技领域，合作的典范。
官话套话，就不说了，什么国际视野，大国胸怀，更高层次的开放，中国的大门，永远不会关上，只会越开越大，一带一路等等。中德中欧科技领域，互补性，科协负责人的原话，是天然互补性，天然互补性很强，具有广阔的合作前景，只有开放，合作，才能实现真正意义，高水平的共赢……
德国那边，主要负责技术，数据采集、储存、处理，以及后续的应用，都在中国，蓬莱绳泥场这边。之所以选择远郊，地广人稀的绳泥场，建立这个实验室，也是出于这方面考虑，中国几大移动通讯巨头，不约而同将数据库，设在经济最不发达的贵州省，原理与之类似。
数据采集，听起来很神秘，其实离普通人并不遥远。什么是数据采集，智能识别数据采集，其实就是蓬莱市内，大街小巷那些俯拾即是，举头闻鹊喜的摄像头。绝大多数蓬莱人，肯定自己都不知道，不经意间，他们已经成为世界上，有史以来第一个，“全识别城市”，项目计划中的概念，饯行者。
安装摄像头，尤其私人，安装摄像头的行为，大约始于90年代末，或者本世纪初，起初不受限制，新生事物，也没有这方面的法律法规予以，可以予以规范。企业商户也好，住宅小区也罢，大都出于安全，或者防御目的。
其实那时候，普通民用摄像头，可以在市面上买到的，性能普遍有限。别说三天两头故障，甚至故障很久都没被，直到该用，该派上用场时才被发现，即使拍下来，画面模糊，卡顿严重，分辨率低得可笑，也没什么实际价值。
抗战时期土八路，相对于正规军老八路，民兵半民兵土八路，老八路也没强到哪里去，装备水平非常有限，据曾经交过手的日军回忆，战法奇特，远了不开枪，近了狂扔手榴弹。
事后得知，弹药短缺严重，子弹无法土造，手榴弹可以，质量极差，相当部分炸不死人，威力甚至比不上大口径二踢脚。原理与高速公路上，那些不时可见的塑料警察，或者稻草人一样，噼里啪啦挺热闹，炸不死你，吓你个半死也是好的……
想当初，赵迅去美国留学，总领馆办签证的时候，签证官随口问她，家里面，父母是做什么的？赵国事先交代过，不要提自己，那时候，赵迅妈妈正在省交通厅，高速公路管理局任职，怕说副局长，人家会有什么想法，只说收费站收费员。
高速公路收费员怎么说，英语怎么说，赵迅不知道，高速公路是highway，秀才认字认半边，在后面加了个man，签证不是托福，差不多就行，说我妈妈，很自豪地，说我妈妈是highwayman。签证官愣了一下，没说什么，撕票签字，护照递还给她的时候，笑容有些诡异，回家后，特地又查了一下，highwayman，英语中确实有这么个词，专指高速公路抢劫犯，中国黑话所谓吃四轮儿的。
发展到后来，市面上甚至出现，价格更加便宜的摄像头模型，不接线，或者线也是假的，没有拍摄功能。可装在那里，阶级敌人该还就是不敢轻举妄动，所谓战略威慑，毛主席教导我们，原子弹只能吓唬那些神经衰弱的人。
随着技术水平的提高，问题随之来了，技术就是这样，既可以解决问题，也可能制造问题，改革开放中出现的问题，只能用进一步推动改革开放的方式来解决。摄像头慢慢从防御，和平宪法，专守防御，集体自卫，积极防御，捍卫主权，捍卫发展权益，越来越多地，带有攻击色彩，为此，各式各样的纠纷，层出不穷。
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摄像头装在，摄像头本身，装在自己的地盘上，冲着别人的地盘拍摄。九段线，到底是领海，还是专属经济区，是岛礁主权区，还是安保管辖区，究竟合不合法，始终也没个明确的界定，或者说法。
李金担任省委书记的时候，甚至出过一次外资机构，所谓的外资机构，监视省委大楼事件。怎么注意到的不清楚，反正是某一天，发现省委大院一条街之外，一家在蓬莱很受欢迎的外资，事后证明，其实是中国人，在国外注册的公司，回过头来，在国内开设的餐饮企业。
楼顶装着一个，确切说是一排，见过近年体育比赛，鹰眼，或者球门后面，门线识别技术，所用的摄像头吧，跟那个差不多。一排摄像头，正对着街对面的省委大楼拍摄，李金闻讯大怒，将其定性为间谍行为，要求彻查。
北京长安街，众所周知，中南海附近沿线，寸土寸金，却不能，至少一定范围内，却不能建设高层，高到足以俯瞰，红墙内情况的高层建筑。蓬莱没到这个份上，但随意拍摄省委，尤其外资机构，随意长期拍摄，甚至监控省委大楼，到哪儿都是说不通的。
查来查去，也没查出，好像也没查出什么所以然。不久之后，省政府下发文件，一刀切，无论什么机构，不得架设，原则上不得架设，面向公共场所的摄像头，自己在家拍着玩儿没人管，否则罚款没收，不排除追究刑事责任……
顺便说一句，现任昆仑省委书记黄鹤，调来昆仑之前，担任某直辖市市长，原本是要提拔到更重要，比省委书记，比昆仑省委书记，更重要的岗位。之所以没能成功，因此刚来昆仑时，总是耷拉着个脸，一副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的架势，主要是自己不争气。
流年不利，那年冬天，黄鹤调任昆仑前，坊间盛传，即将升任市委书记，直辖市市委书记那年冬天，市里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刮大风，市中心，街边楼上外墙，一个广告牌，一个不大结实的广告牌，掉下来砸死行人，砸死几个行人。第二件，同样刮大风，不是同一天，城乡结合部，一处简易房，缺乏必要消防措施的简易房，住的都是外地，进城务工人员，夜间失火，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烧死农民工，这次多，烧死几十个农民工。
事发之后，黄鹤处理的方法，很简单，也确实管用：
广告牌，不是不结实，掉下来砸死行人了么，好办，全市广告牌，全都给我拆了，这样就不会掉下来，再不会，彻底再不会砸死行人了。简易房，不是缺乏必要消防措施，着火烧死农民工了么，全市农民工，反正也快过年了，凡是证件不齐，没有安全住所的，都给我走人，这样就不会，即使再着火，甭管着多大的火，再不会，彻底再不会烧死农民工了。
两件事，影响很大，黄鹤的解决措施，影响更大，遭到上上下下，包括高层，一大票大佬的狠批。你这叫什么办法，倒是干脆利索，广告牌出问题，拆广告牌，农民工出问题，轰农民工。
也难怪，与那些大机关出身，自上而下的领导干部不同，黄鹤基层起家，接地气，乡镇县市，小地方一路干上来，解决问题的思路，始终还停留在，先前的经验主义阶段。问题在于，你那套办法，广告牌掉下来，拆全市广告牌，农民工烧死，轰全市农民工，小地方可以，中心城市不行。
数量先放到一边，乡里县里，你这个父母官最大，想怎么着怎么着。直辖市，你知道那个广告牌，那个被你拆了广告牌的商家，那个农民工，那个被你轰走农民工的工地，挂完抹角就和某个大佬，扯上关系，不是找死是什么。
昆仑这一次，昆仑关于不得在公共场所，设置摄像头这一次，也一样。禁令下达，却很难真正执行，明里暗里，依旧以各种理由，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反倒搞得执法部门，疲于奔命异常狼狈，甚至客观上，为权力寻租提供机会。
既然禁不住，几年之后，对待摄像头的问题上，省里换了个思路，既然不能禁，那就管。具体说，无论个人还是机构，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只要是正当的，允许在公共场所，面向公共场所设立摄像头，与此同时，成立专职监管机构。
类似于无人机，达到一定标准，遥控玩具不算，购买使用，必须向有关部门报备，否则就是“黑飞”，后果可能很严重。与无人机不同，私人设立摄像头，向监管机构申请备案的同时，还要与监管机构网络互联，后者可以随时查看，以及调阅相关视频资料，说得直接一些，可以算是个人，用信息使用权，换取国家，对设立摄像头的许可，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全是自己的。
显然，正是这一禁一管，为蓬莱成为全国，乃至全球首个，所谓的全识别城市，以及绳泥场实验室，智能识别技术相关研究，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而这些，换作某些国家，是无法想象，更不敢想象的……
智能识别技术，德国原本，不用原本，直到现在，都是世界领先的，甚至可以说是这个这个领域的先行，以及开创者。之所以会选择，与中国合作，一如绳泥场实验室落成仪式上，那位科协领导所指出的，其实说白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与当初，李金下令禁绝昆仑省内，当然没有成功，私设摄像头几乎同时，德国联邦层面，也通过了一项法令，同样关于摄像头。与后来，禁绝不成，改为加强监管类似，对于公共场所，摄像头的设置，数据使用，建立了一系列标准，某种意义上，同样可以算是法律层面，相关实践的先行，以及开创者。
法理学常说的所谓，民法，针对老百姓，法无禁止即允许，行政法，针对国家政权，法无允许即禁止。基本原则，政权以限制为假定，公民以自由为假定，中国正相反，还是那句话，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地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
与此同时，对于公权力，也即各级政府机构，使用调看，甚至管理私人，广义的私人，私人摄像头，设置了更为严格，较之私人，私人设立摄像头，更为严格的限制规定。事实上，几乎断绝了官方，使用相关资料数据的可能。
换言之，一夜之间，曾经领先世界的德国智能识别技术，成了无米之炊。再换言之，中国的机会来了，一如既往，中国的机会来了。
某位商界领袖，搞电子商务，曾因长相太丑，或者过于奇特，大学期间打工，被肯德基拒绝，别说前台，后厨都不行，得考虑别人感受，多年后出手收购，报一箭之仇那位。别人问他，怎么看待俄罗斯科技界，回答说俄罗斯科学技术界，是一块宝藏，大宝藏，等着我们去开采，说白了就是，人才储备充足，经济发展却不灵，此时不挖更待何时。
智能识别技术这一次，也是同样道理。德国出技术，中国出资源，也可以说是出政策，没有政策，哪儿来的资源，各尽所能，各取所需，这就叫，这才叫合作，才叫互补，所谓中德，中欧，甚至中外科技合作，互补性很强，潜力很大……
不完全统计，蓬莱全市，至少在监管机构备案，与监管机构网络互联的摄像头，有近千万个，没错，近千万个，非常惊人的数字。还不包括那些“黑飞”的。差不多折合一人一个，赵迅当初，刚刚听说这个数字时，也是十分震惊。
英国人喜欢猫，世界闻名，全国七千万人，同样，大约七千万只猫，绝大部分都有主人，甚至身份，流浪的很少，或者说，英国的流浪猫，一如西方，高福利国家的流浪汉，不是被逼无奈，更像一种生活方式。到一个英国人家，如果发现没有猫，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中国是摄像头，西方人看到一个地方，有摄像头，会觉得不舒服，不安全，中国人看到一个地方，没有摄像头，会觉得不舒服，不安全。
近千万个摄像头，虽然不是都开，至少不都是每周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时开启，联网的同时，监管机构有一个服务器中心，就在绳泥场，近水楼台，专门用来储存相关视频资料。根据等级，与档案类似，普通数据保存三个月，有的六个月，或者一年，重点数据五年，十年，甚至永久，面积相当于半个足球场大小的服务器中心，非常壮观。
此外，为了运行这些数据，昆仑大学还与有关方面联手，斥责打造了一台超算，超级计算机。当然了，也不是，不只是绳泥场实验室，一家在用，前段时间，美国航空航天局，一项面向全球的轨道优化竞赛，设定情景，地球文明面临毁灭，既定资源进行最优配置，组织力量寻找类地行星移民，昆仑大学代表队跻身三甲，超算起到了很大作用。
一万个处理器，峰值计算能力五亿亿次每秒，总投资五个亿。功率超过万瓦，这样说不形象，形象一些形容，如果开足马力，持续运行的话，每年光电费一项，就需要上千万，同样，在德国是无法想象，更不敢想象的……
互补，什么叫互补？经济学所谓比较优势，没有什么优势，是绝对的，反过来说，也没有什么劣势，是绝对的，绝对的劣势，一定情况下，换一个角度，就可能是优势。
学习经济地理，世界经济地理，国内也一样，学习经济地理时，相信很多人，都曾感到过困惑。为什么自然资源禀赋，相对丰富的国家，或者地区，恰恰，往往恰恰是那些，经济相对不发达，最起码工商业，相对不发达的国家，或者地区？
这种困惑，其实是将因果倒置，或者弄反了，不是因为自然资源禀赋相对丰富，所以经济不发达，或者自然资源禀赋相对发达，恰好经济不发达，而是因为经济不发达，所以自然资源禀赋相对丰富。这里的丰富，同样，是一个相对概念，什么叫相对丰富，自己用不了，可以出口，大规模出口，为什么用不了，因为经济，最起码工商业，相对不发达。
天生我才必有用，逻辑上，哲学上是这样，自然演进也好，上帝创造也罢，逻辑上很难想象，或者证明，世界上会有什么，会出现什么，完全无用的东西。而经济学，又恰恰完美地诠释，以及演绎了这一点。
落后，愚昧，落后怕什么，愚昧怕什么。很多时候。落后，愚昧，本身就是财富，就是优势，一如落后者，愚昧着，自己所认为，自己并不认为自己落后，自己愚昧一样……

耿于天

13.4 题目

9月10日，教师节当天，省科教工作大会，在昆仑大学绳泥场实验室。或者说，昆仑大学，位于绳泥场实验室，多年发展建设，绳泥场这边，已经差不多，相当于昆大的一个新校区。
昆仑大学，位于绳泥场实验室，或者绳泥场的报告厅，可容纳上千人，大型多功能学术报告厅举行，省委书记黄鹤，率一众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出席。省科教工作大学，全称昆仑省科学教育工作，暨科学教育战线，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每年都会召开，到今年，已经连续召开了十九次。
先前每年，几乎每年，都在蓬莱市中心，人民会堂一号厅，同样，可容纳千人，一号厅举行。今年的情况，稍微有些特殊，9月上旬，距离10月1日，新中国成立X周年大会，已经不足一个月时间，人民会堂那边，相关庆祝活动，布置改造工作，正在紧锣密鼓进行中，不得空，而且很乱。
请示黄鹤的意见，想了想，找一所大学，或者科研机构吧，占领朱日和，活捉满广志，前年，人民解放军，或者人民军队，建军X周年阅兵，不是在内蒙古大草原，朱日和基地搞的么。沙场阅兵，战斗状态，战斗队形，仗怎么打，兵就怎么练，等上战场那天，照咱人民军队，踢正步的水平，一准天下无敌。
现在不是都兴，搞现场办公，开现场会么，科学教育工作，或者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也应该照此办理。弄到人民会堂，像往年那样，体现不出行业特点，官气太浓，再说了，表彰人家，应该咱们，去人家那里表彰，把人家叫上门来，还谈什么，对科学教育，对知识分子的尊重？
贯彻书记指示，选来选去，选中了绳泥场。隶属，甭管是不是名义上，隶属昆仑大学，同时又是省内，水平最高，名气最大，最拿得出手，最具世界级影响力的研究机构，黄鹤不是说，找一所大学，或者科研机构么，两头儿都占了。
原计划，像往常一样，会上，黄鹤会做一个主题讲话，教工委、科协那边，稿子都替他拟好了，临时取消，改为书面发言，也就是会后，印发一下完事。讲什么讲，我有什么可讲的，这个场合，讲什么，都是班门弄斧，不讲话，会议开始的时候，还是说了几句，我今天，是来当学生，来听老师们，听专家们讲的……
黄鹤膝下，就一个独生女，养尊处优，当官不灵，没试过，也不感兴趣，不用试就知道，肯定不灵，读书还行。本科毕业送到美国，全美前五十的大学，一直读到博士，留在某科研机构，给一位知名华裔学者，千人计划重点攻关对象，做实验助理。
这几年，裸官的事情，不时浮出水面，虽然黄鹤的情况，爱人在国内，不算真正意义，严格意义上的裸官。不想授人以柄，不想为这种小事，之于他这个级别，小事授人以柄，反正身份也有了，改去香港定居，某陆资背景，企业集团子公司，随便干点什么，不图挣钱，别出事就行。
女儿跟爸爸亲，上辈子的情人嘛，全世界都知道，黄鹤家也一样。小时候，女儿小的时候，刚学会走路，说话困难一些，不大完整，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那个阶段，黄鹤记得很清楚，有那么一次，一家人坐在一起。
问她，黄鹤的女儿，为什么到这个家来啊？换作成年人，都是一个非常难以回答，甚至一辈子，别说回答，相信很多人，认真思考，都没有认真思考过的问题，不到一岁的小姑娘，逗着玩儿，没以为能理解。
没想到女儿，坐在那里，听完之后，很果断地伸出手，指了指黄鹤，坐在远处的黄鹤。大人们以为她没听懂，又重复了一遍，问你为什么，要到这个家来，那么多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家，都不去，偏偏要到这个家来。
这次更果断，没等对方说完，一边看着对方，示意我听懂了，一边指着黄鹤，很坚定地指着黄鹤。很明确，虽然没说，没用语言表达，意思很明确，他，因为他，我是因为他，是奔他来的。
转眼间，三十多年过去，当初的一幕，黄鹤依旧历历在目，事实上，每次想起，都几乎泪流满面。直到今天，每个周末，一般是周六晚上，父女俩多少年来的默契，无论天涯海角，一定要通一次电话……
刚去美国的时候，电话粥一煲，就是一两个小时。事无巨细，给黄鹤讲自己在大洋彼岸，经过见过的一切，首先一点，女儿告诉他，先前在国内，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美国，美国本土的学生，很懒，就知道玩儿，成绩远不如中国学生。
到美国之后，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美国学生读书，拼命程度丝毫不亚于中国人。就以自己，读书的那所大学为例，图书馆，国外大学不兴，也不可能在教室，普通教室下课锁门，阶梯教室不用的时候，连电都没有，都是在图书馆里上自习，专门有一层，通宵自习室，每天下午四点，一层柜台前，百米长的长龙，干什么，排队预定第二天晚上，通宵自习室的位置。
五百个座位，订不上的，永远比订上的多，因此直到今天，依旧人工订座，为什么不改成网上，不是落后，人工更公平。中国学生、印度学生、日本学生、犹太学生，当然都有，但更多的，还是美国本土学生……
“比方说吧，我正在这儿，正在南市这儿，正歇着呢。
是。
有人出题了，北大关。
北大关。
北大关？一商量，合适，走，跑啊，跑到北大关，一口气，跑到北大关。
一口气。
到那儿擦擦汗，没等歇会儿呢，又来题目了，小白楼。
小白楼。
小白楼？走，一气儿跑到小白楼…… ”
只不过美国学生，熬夜读书，自习，不只是为了成绩，不是不为成绩，也为成绩，成绩很重要，但不只是为了成绩。具体说，美国学生，对待成绩的态度，用黄鹤女儿的话说，有够，适可而止。
别的学校不知道，她们学校的成绩，分为四级，折合成中国，习惯的概念，优、良、及格、不及格。八十分，包括八十，以上优，六十五分，包括六十五，至七十九分良，五十分，包括五十分，至六十四分及格，四十九分以下不及格，重修，或者拿不到学分，最终的成绩单上，只有评级，优良及格不及格，没有分数，分数只在评级时有效。
美国学生，根据成绩，对成绩的追求，分为两类，类似于足球比赛，联赛中的争冠集团，以及保级集团。目标五十分，这是保级集团，目标八十分，这是争冠集团，到此为止，无论哪个集团，对成绩的追求，都到此为止，五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或者八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
那图书馆自习室，通宵自习时里，就没有八十分稳拿，或者中游，成绩位居中游，保级无忧，同时争冠无望的么？有，而且很多，甚至大部分，都属于这种情况，尤其前者，八十分稳拿，不需要为成绩，再为成绩发愁那种。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上自习，通宵上自习？这些人上自习，不是为了成绩，也不是为了继续深造，考上更好的学校，或者找工作，理想的工作，而是在学习，或者研究，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准备致力于的领域……
回过头来，再来看看中国学生，国内的中国学生，这一点上，黄鹤应该比女儿，更有发言权。刚刚调来昆仑，担任省委书记那一年，黄鹤记得很清楚，高考结束，成绩以及各高校，分数线公布，从《昆仑日报》上，看到一则消息，省内某地，一位已经复读过一次的考生，考了七百零几分，文科理科忘了，反正超过七百，七百零几分。
这个分数，意味着国内，甚至国内外，或者境内外，港澳台之类，大凡承认高考，中国大陆高考成绩的国家或地区，任何一所高校，任何一个专业，由着他随便挑。奇怪的是，这位七百分考生，居然放弃志愿填报，表示准备再复读一年，再考一次，因为考得不够好，还不够好，据了解，文章称，据了解，高分，超高分复读，并非个别现象。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很明显，黄鹤的第一反应，很明显，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想当状元，想出名呗。此风不可长，黄鹤立即给宣传部，以及教育厅，主要负责人打了电话……
足球场，尤其重要比赛，国外比较多，常常踢到一半，场内突然冲进一位，从看台上下来的球迷，什么动机都有。有想近距离，跟自己偶像接触一下的，有眼见形势不妙，想力所能及，帮所支持球队一把的，有纯粹展示自己，裸奔之类的，也有带着政治，或者其它目的。
职业体育嘛，本质上就是娱乐，先前媒体，不说期待或者支持吧，很乐意报道这类事情，当作花边新闻，比起比赛本身，关注程度往往更高，效果更好。后来发现不行，这帮人的心态，事情越大越好，你去报道，去关注，等于鼓励他们这样做，增加这样做的收益，最好的办法，与其禁止，加强安保之类，严防死守，中国人讲话，不如臊着他，甭搭理他。
足联也好，足协也好，足总也好，出台规定，今后大凡出现这类事情，无关人员，甭管出于什么目的，冲进场内干扰比赛，依法严肃处理的同时，所有媒体，一概不许报道，现场直播，事发马上将镜头移开。实践证明，让铤而走险者无利可图，新规实施后，这么干的，不能说绝对没有，明显少了，至少跟风的，明显少了。
同理，黄鹤指示宣传部，以及教育厅，高考，是一次选拔性考试，什么叫选拔性考试，就是说考试本身，并不是目的。从今以后，别的省市我管不了，至少昆仑范围内，对于什么状元，高考状元，不得大肆宣传，原则上，不得再冠以所谓状元，或者类似头衔。
本来嘛，什么状元，哪儿跟哪儿，哪儿到哪儿就状元，科举时代，三年才一个状元，直授六品，副局级，跟那些高等学府，门都没进的毛孩子，是一回事么？不光媒体这边，不得大肆宣传，企业商家，利用高考成绩，优秀考生进行炒作的，当然不能一刀切，但你给我小心点儿，别让我抓着把柄，抓着把柄就收拾你……
实事求是地讲，黄鹤这个决定，还真得冒点儿风险，冒点儿政治风险。文化自信，科教兴国，两个概念，两个近些年，闹得很欢的概念，细推敲起来，其实是相互冲突，甚至矛盾的。
交集不多，若说有，科举文化算一个，可能算一个，不少地方，正是看中了，大概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每年高考结束，成绩出炉，总要炒一轮这个状元、那个魁星，穿上官衣，旧时代的官衣，戴着官帽，披红挂绿，骑上高头大马，敲锣游街。
市长，甚至省长，亲自为三甲头名，就算省一级，充其量相当于乡试，三甲个什么头名，倒是没也穿上官服，旧式官服，颁发喜报的都有。显得自己重视文化，生怕错过这个显得自己，重视文化、重视科学、重视知识、重视人才的机会。
正因如此，不多人劝过黄鹤，这么干，恐怕不大合适吧，压一压倒是可以，确实闹得有些过了，一刀切似乎不妥。往大了说，与国家大政方针不符，最起码，有与国家大政方针不符的嫌疑，往小了说，别人都这么干，偏昆仑反着来，大家会怎么看咱们，岂不是把人都得罪了？
黄鹤很坚决，也很坚定，不是压一压，不是闹得有些过了，是南辕北辙，是本末倒置。七百多分还要复读，一门心思想着当状元，想着一朝扬名立万，必须狠杀这股邪风，大政方针，大政方针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恢复八股取士了，政治风险我一人承担，我的主意，让他们冲我来。
省委书记下决心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事实证明，黄鹤还真有先见之明，甚至敢这么干，甚至有人觉得，事后诸葛亮，之所以敢这么干，说不定是上头，接受了上头，什么人的指示。没过多久，中央有关单位，联合下发文件，要求各级各部门，不准以状元，所谓高考状元为名，进行过分，不必要的宣传炒作……
先见之明没错，但初衷，当初黄鹤，或者昆仑省，敢为天下先，封杀状元文化的行动，初衷却没有实现。高分复读现象，依旧屡有发生，事实上，越来越多，或许先前也不少，只是不像现在，受关注程度这么高而已。
这一次，黄鹤没办法了，复不复读，是人家自己，人家考生自己的事情，或者权利，天然权利，你可以禁止炒作状元，却不能禁止人家复读。充其量，省里确实也是这么干的，要求学校，各级各地教育主管部门，加强志愿填报管理，引导考生正确，理性看待成绩，理性选择高校，选择专业，却不能一刀切，像先前那样，一刀切，禁止高分复读。
就连黄鹤自己，也开始搞不清状况，自我怀疑了，看起来这些人，图的并不是什么状元身份，尽管自己，逆潮流而动，率先封杀状元文化，得到高层充分肯定，很是风光了一把。不图这个，还能图什么，黄鹤想不明白，还是那句话，高考，选拔性考试，本质上不是目的，只是手段，学校专业，由着你挑，招生办甚至校领导，电话轰炸亲自上门，各种优厚条件，还要复读，这不走火入魔了么？
复读也就罢了，听说居然，黄鹤后来听说，居然还有因为差两分，不是差两分过线，或者差两分，考上理想大学。差两分满分，单科，差两分满分，好像是数学，一百四十八，理科，没别的意思，这种事，一般都是理科生，一般只有理科生干得出来，理综满分，数学差两分，寻死觅活，要跳楼的。
依旧是《昆仑日报》，还是一位很资深，事后了解，还是一位很资深的编辑，刊登相关消息，并将此事，高考数学差两分，要跳楼的事情，定性为超凡脱俗。具体说，谁说中国的教育，只是应试教育，这不就是很好，打脸的很好例子么？
不为考上某个大学，更不为当什么状元，似乎已经是状元，差两分满分跳楼，高标准严要求，只为知识本身，只为科学本身，这才是真正的学子，这才是真正的教育。黄鹤看后，直接气笑了，告诉杨晓，不用处分、不用停职，甭管多资深，直接把那个编辑开了，类似事件，也不用控制什么影响，该报道就报道，广告创意请勿模仿，谁愿意模仿悉听尊便，说句不该说的，这种人跳了干净……
“反正你说吧，无论多远，你说个地名，我就能跑到。
那也不一定。让你跑到小白楼，跑半截儿，您就回来了，那谁知道啊？
哪儿能回来啊，回来还行啊，真是的。准到啊，准能跑到，谁给出的这题，你让跑到哪儿，你看着，怎么样，看着，看跑到没有，到了，你走你的，我再等别的题目，我再跑。
出题目这个，也跟着您跑啊？
出题的不跑，他不用跑，我带着他。
怎么带着，背着？
背我哪儿背得动啊？
那你怎么带着啊？
我随身啊，总带着这么一个大椅子。这椅子上面，有棉垫儿，有两个胶皮轱辘，头里有这么两根棍子，我就拽着这棍子，就这样跑。
啊，拉洋车啊？
啊，然也。
行了，您就别然也了。说这么热闹，跑步，闹了半天，是拉车的…… ”

耿于天

13.5 猪撞树上了

1973年，中国共产党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最后一次全体会议，也就是闭幕式结束，主席台上，党和国家领导人已经离席，台下的代表们，却迟迟不愿退场，要等坐在中间的毛泽东先走，他们才走。
毛泽东坐在那里，十分尴尬，主席台早就空了，自己不是不想走，是走不了，具体说，站不起来了，那时候的毛泽东，身体状况已经很不乐观。代表们不知道，侧目条的周恩来心里明白，看看毛泽东，毛泽东看看他，示意赶紧想办法。
问一旁的保健医生，你们觉得主席，还能自己站起来么，摇摇头，恐怕不行，让人去搀，等于向全党，那个年代，全世界倒不至于，全党暴露毛泽东的健康状况，周恩来想了想，走到台前，说主席的意思，要目送各位代表先退场，毛泽东心领神会，说你们不走，我也不好走，这句倒是实话，总算解了围……
近段时间，昆仑省委书记黄鹤的情况，和当年的毛泽东，很有几分类似。有心人，相信早就发现，近期黄鹤很少，很少过了，至少明显，低于先前的频率，出现在公开场合。
昆仑电视台，每晚《昆仑新闻联播》，第一条，照例省委书记行程，差不多半个月时间，提及黄鹤，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做出什么指示，重要指示，发表什么文章，署名文章，或者回了谁的信，和谁通了电话。
即使露面，出图像那种，也是主持会议，通常都是他，作为省委书记的他，必须参加、必须主持的会议，不参加、不主持就说明，至少会被人猜测，出问题的会议。范围不大，与会人员不多，一般都在省委，或者省直机关，几个大院转来转去，很少外出，别说外地了，蓬莱市内，稍微远一些，场合公开一些的地方，都很少，事实上，基本不去，包括今天，为什么取消，或者将讲话，改为书面形式。
前几年不是有一部，以唐代宫廷为背景的电视剧，因为过于暴露，着装或者造型，过于暴露，被要求重新剪辑，中远景好一些，近景，尤其特写镜头，女演员锁骨以下，全部剪掉么。细看的话，近段时间，新闻报道中，大凡有黄鹤出现的镜头，开会无所谓，若问那王八，它犯了什么罪，只因为它说相声，桌子遮住了腿。
会见什么人，外宾基本没有，近期基本没有，兄弟省市，或者中央一级，级别相当的领导干部，所以叫会见时，内行一眼就能看出来，景别以及取景，明显不对，外行说不出门道，也不难感觉出怪异。会见厅，不是会议厅，巨型图案地毯，半圈沙发，宾主分作两侧，或者交叉而坐那种，切到别人的时候，没问题，全身，可一到黄鹤，马上变了，都是半身，最多到小腿，绝不会露出脚来……
原因很简单，黄鹤的脚，前段时间伤了。左脚大脚趾，骨裂，挺严重的，打了石膏，不能穿鞋，近来好一些，拄着拐，自己能走，刚开始时不习惯，左右搀着，当然是能不折腾不折腾，能少折腾少折腾了。
半个月前的事，午夜已过，黄鹤早就睡熟，紧急，事实上，非十万火急，不会拨打的一部手机，二十四小时不能关机，突然铃声大作。这个时间，这部电话，一定是要人要事，果然，北京一位大员打的。
劈头就问，预备役高炮师那边，到底怎么回事，你事先知道么？什么高炮师，高炮师什么事，黄鹤一头雾水，但也知道，多半是出事，出大事了，睡意散去，瞬间就清醒了。
预备役高炮师，全称昆仑省军区预备役高炮师，或者第X预备役高炮师，番号就不说了，照例由省委专职副书记，担任师党委第一书记、第一政委，下辖各团、各营，同理，也都由省内各市、各县，市委县委主要领导，担任书记政委。
省军区预备役高炮师，黄鹤现在，并没有直接职务，早前在华东任职时当过，作为军区第一书记，也算他的管辖范围。纯粹的民兵组织，复员到昆仑，军事技术比较出色的退伍军人，搭起一个架子，其余都由民兵，各级各部门，基干民兵组成，定期集结训练。
为什么叫高炮师，预备役高炮师，黄鹤不大清楚，早前在华东，担任高炮团，某高炮师某团第一政委时，就不大清楚，想过，没问过。隐约听说，好像是早年间，全民皆兵那个年代，世界大战不可避免，晚打不如早打，小打不如大打，按计划，现在叫预案，真打起来时，民兵这部分，主要负责防空，野战，或者机动作战，指望不上他们，保卫城市，以及军工设施还凑合。
近几年，情况略有变化，众所周知，纪念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阅兵式上，我国庄严宣布裁军三十万。大部分，虽然大部分，都不是战斗部队，但员额，尤其陆军员额缩减，也是不争的事实。
裁撤掉的部分，除去政治原因，很多都转成了预备役，就以昆仑，省军区高炮团来说，职业军人原本很少，现在不同了。据黄鹤所知，全师满编一万五千人，如今超过三千人，都是全职，相当于全职，吃饷拿工资，全额工资的。
经费不走，不完全走军费，公开军费，从昆仑财政这边，以各种名义编列，倒比原先，原先现役，没被裁撤时待遇还高，雇佣肯定过了，相比志愿，至少职业没问题，且事实上的服役年限，更加宽松。以这三千人为骨干，至少班长班副，一旦开战，别说一个师，满编时，看那意思，扩充成一个，甚至几个军，都不成问题……
就是这个师，昆仑省军区预备役高炮师，出事了，刚刚出事了。北京来的电话，没说几句，见黄鹤这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匆匆挂了，让他赶紧到省委，和军区那边取得联系。
事态紧急，情知事态紧急，小布什打电话，说他们那边，纽约世贸中心大楼，让人拿飞机给怼了，问您知道谁干的么，拉灯拉灯，我们首长说了，是拉登，拉登找人干的。黄鹤赶紧下床，一边找衣服，一边急着往外走，灯也没来得及开，一脚踢到门口，前几天，刚刚调整过屋内格局，换了几样摆设，不大习惯，多次踢上撞上，这次格外狠，棱角分明的冰箱，冰箱拐角上。
疼得黄鹤坐在地上，几乎哭了出来，脚趾瞬间肿了起来。此时也顾不上了，强忍着剧痛，勉强穿上袜子，穿上鞋，黎明到医院时，鞋已经脱不下来，被医生剪开，一瘸一拐，事实上，差不多一条腿，蹦着出门，叫人叫车……
“挣钱是挣钱，给车厂子了啊，得给它交车份儿钱啊。我是为了玩儿了，是吧，人家车厂子那头，人家招谁惹谁了，车是人家的啊，租人家车，不得给人家钱么？
哦，也是。那您这，这一天下来，挣的钱，都给车厂子？
那，那也不能都给它，是不是。是这样，我们事先呢，先说好一个数，租人家这车，一天多少钱，到时候挣多少，按照这个数，给人家。
剩下的呢？
剩下的呢，那我就拿着了…… ”
黄鹤赶到省委时，军区司令政委，已经到了。一个多小时以前，省军区预备役高炮师，顺便说一句，师长也是军改这一次，刚从作战部队下来的，据说是因为违规，未经组织批准，私自开设个人，互联网社交账号。
开设就开设吧，也没多大罪过，匿名的，后来为个什么事，在某军事论坛上，跟别的网友，观点不同的网友，争论争吵，以至于对骂起来。骂不过人家，急了，亮出真实身份，跟我斗，我灭了你信不信？对方报了警，解放军大官，恼羞成怒要灭老百姓，正赶上裁军，好在上头有人，不脱，不真正脱军装，降半级，只降了半级，弄到昆仑省军区，预备役高炮师任师长。
不请示不汇报，事实上，没有知会任何人，突然宣布，预备役高炮师，这位刚从正规军，下来的师长，一个多小时以前，突然宣布全师，进入战斗状态。切断通讯线路，停止休假外出，大夜里也没人休假外出，紧急集合，征召在册预备役官兵，也就是基干民兵，抵达作战岗位，甚至分发了部分实弹……
这已经是十年内，第二次，昆仑第二次出事，出这种事了，黄鹤以及省委，管你受没受伤，走不走得了路，被痛批了一顿，虽然上一次出事，无论和黄鹤，还是本届省委班子，一毛钱关系都没有。那还是七年前，李金出事，或者说，出事前夕的事情，比起这次，更厉害，直接现役集团军，若非中央行动迅速，愿意为李金一个人，或者小集团卖命，火中取栗的，毕竟是少数，几乎酿成大变。
因此，但也正因如此，预备役高炮师那边，刚一异动，立刻引起临近驻军，李金事件之后，昆仑驻军大换防，很多都是从外面，调过来没几年的，相比起高炮师，高度警惕，警戒并第一时间上报。当着黄鹤的面，省委常委、省军区司令员，用省委的专用线路，又和高炮师，和那位动不动要灭人的师长，联络了一次。
还真联系上了，师长很激动，或者很兴奋，电话对面，师部那头，似乎也很忙活，没等司令员说话，先反问情况怎么样，是不是打起来了，战况如何？什么打起来了，什么状况如何，我还没问你，你倒问起我来了，司令员严肃质问，别说没用的，为什么进入战斗状态，你究竟想干什么，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么？
一个小时前，这次是从高炮师那边，进入战斗状态算起，一个小时前，夜间监控营区空域时，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监控营区空域干什么，是一直，还是近来才开始这么干。惊奇地发现，空中有一排，大约几十个光点，不是很亮，从地面上，肉眼看不是很亮，望远镜中非常明显，光点排成一排，正在迅速移动，初步测算，距离地面大约两百，至四百公里。
眼神倒是挺好，早年间，黄鹤中学毕业，那时没有高考，最好的出路是当兵，黄鹤家虽不算什么高官，大小也是个干部，托人找关系，算是弄进部队。起初，是当探照灯兵，一个现在，早已取消的兵种，兴盛于二战期间，通常是女兵，甚至志愿者，人民战争那种，英国伊丽莎白女王，不列颠空战时，也干过这个。
探照灯兵，不是堑壕战，邱少云之类，主要配合防空兵使用，事实上，隶属于防空兵，操纵探照灯，瓦数高得吓人，近距离肉眼直视，当然不会，通常不会有人，傻到这么干，瞬间失明，只是瞬间，除非长时间，长时间近距离肉眼直视，照射夜空当中，敌方来袭战机，手眼身法步，眼神要好，动作还得跟得上眼神。
黄鹤没当过空军，甚至没坐过军机，也没参加过实战，宣传没少听，教育没少受，我国探照灯兵，不用说，自己跟别人，后来跟别人，也是这么说的，是个有着光荣传统，英雄的兵种。真不是吹，多次不用高炮，直接把敌机，用探照灯照下来，前段时间的新闻，东非那个补给基地，激光照射美军军机，显然是有渊源的……
师长判断，是洲际导弹，联系起近来，美国右翼政府，背信弃义，退出中导条约，以及妄图将中国，拉进军控谈判，拉进所谓的多边军控谈判，外加朝鲜试射不明飞行物，萨德入韩等一系列事件。肯定是打起来了，帝国主义企图扼杀中国崛起，不宣而战，发动先发制人，饱和打击，是不是核打击再看。
身边的参谋提醒，看样子似乎不大像，抛开政治因素，敌对阵营究竟会不会，有没有可能，至少当前条件下，发动大规模突袭。就从技术，纯粹的技术，军事角度看，洲际导弹弹道，有那么高么？
再说几十枚导弹，整齐划一，沿着同一条轨迹运行，也不合逻辑。中等以上国军强国，都或多或少，拥有反导技术的时代，突防能力，成为衡量导弹，技战术的首要指标，机动性是技术，分散化是战术，跟散兵冲锋原理一样，切忌扎堆。
排成一列，这可不是阅兵，一条直线，岂不是打掉第一枚，只要打掉第一枚，后面那些，也都前仆后继，跟着完蛋了么？以一百八十迈的速度，是不是眼神，不大好啊，双眼一点五，是不是心理，有什么问题啊，心理可健康了，因为那头猪，不会脑筋急转弯啊，怎么的了大忽悠，猪撞树上了，你撞猪上了，追尾了是吧，看起来更像是卫星。
师长嗤之以鼻，卫星，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没见过卫星？卫星有这么亮么，东方红一号，上得去、听得到、看得见，政治卫星，中央给定的标准，前面两条好办，关键是看得见，亮度太低，大小也不够。
最后没办法，用了类似于雨伞，折叠雨伞的结构，专门安装了一个反光板，这才勉强，那时候空气好，可能还有，很大程度上，心理作用，一闪一闪亮晶晶，天上都是小眼睛，你知道哪颗是卫星，勉强能从地面上，用肉眼看到。再说卫星，也没这么多啊，同一条轨道，离得这么近，小卫星，撒土豆倒有可能，这种体积的卫星，一次几十颗，世界上好像还没有，载荷这么大的火箭吧？
肯定是弹头，说不定还是核弹头，贻误战机，你负得起这个责任么？偷袭珍珠港，听说过吧，直到大祸临头，夏威夷美军居然还认为，是一场事先，未经通知的演习，这就是现实版，星球大战版的偷袭珍珠港，师长指着天上，慷慨陈词。
参谋不说话了，虽然世界上，还真有载荷，这么大的火箭，而且多得是，你没有，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不明飞行物，先称之为不明飞行物，取个折衷，我也别说是卫星，你也别说是弹头，究竟有多大，地面上不好判断，看起来，几百公斤的样子，近地轨道，加起来十几，最多几十吨，美国欧洲俄罗斯，很多重型，更不用说超重型火箭，都具备这个能力。
但已经扣上贻误战机的帽子，还要追究责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别说负责任，就是事后证明，我对了，你错了，得罪了你，小鞋我也受不了。反正你是师长，参谋不带长，该说的，我也都说了，你说弹道导弹，那就弹道导弹吧，你说战斗状态，那就战斗状态吧……
事实证明，还真是卫星，预备役高炮师发现的，不明飞行物，还是这个提法，在最终确认之前，更加科学一些，被师长认作弹道导弹，可能携带有核弹头的弹道导弹，还真是卫星。只有一点，师长说对了，倒是说对了，甭管卫星，还是导弹，确实来自美国，某空间技术公司，发射的第一批通讯卫星，低轨通讯卫星，还处在试验阶段，总计六十颗。
平心而论，还真不能怪师长，完全怪师长，类似的卫星发射，先前确实十分罕见，事实上，基本没有。早前的通讯卫星，主要是高轨，地球同步轨道，地球同步转移轨道，超地球同步轨道，受发射成本高企，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造得起、发不起限制，只能搞高轨，惟其如此，才能减少卫星数量，反过来说，也就限制了卫星通讯，技术与应用的发展。
如今不同了，复用火箭的出现，以及成熟，已经并将继续，将同等载荷发射，成本降低至少一个数量级。已经有不止一家，越来越多致力于该领域，空间开发的公司，盯上了这块早就被看中，受困于技术和成本，难以施展的处女地。
毫不夸张地说，尽管当下，低轨大批量，通讯卫星组网，还处在实验，甚至规划阶段。但不难想象，一旦大规模铺开，必将给通讯产业，带来一次新的革命，星辰大海，当你还在搞人海战术，通过增加基站数量，倍数，甚至几何级数，增加基站数量的办法，提高理论带宽，很大程度上，也仅仅是理论带宽的时候，人家已经将目光，转向了太空……
早年间，黄鹤还在华东时，担任过组织部副部长、科协党组书记，那段时间，倒是没少跟科学家，或者科技界人士，混在一起。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中国科学技术，或者说，搞科学技术的中国人，和西方国家，西方人，区别，根本区别，究竟在哪里？
中国人擅长的，是在给定结果，有一个标准答案，最起码，一条明确道路，一个明确方向的前提下，达到，或者做到极致，满分，或者接近满分。西方人相反，他们对满分，并不感兴趣，更不相信什么标准，给定的标准答案，一条路，一个方向，走到一定程度，就会转向另一条路，另一个方向。
就以通讯，移动通讯为例，西方人主导这个行业，单独主导这个行业时，大家都记得，十年一个颠覆。从大哥大，到直板，再到智能手机，差不多十年，一个彻底颠覆，推倒重来式的颠覆。
之后中国人，进入并参与，虽然只是参与，主导移动通讯，整个行业发展，随即开始，不说停滞吧，开始从几何式发展，变为代数式发展。的确，必须承认的是，技术及应用，还在进步，但不是颠覆，不是革命，给定结果，给定标准答案，比赛谁能更加，接近满分的话，谁也玩儿不过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