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城往事【散文】

义夫义

江南小城往事

（散文）

义夫义

       年少时的记忆，总是伴随着故乡的面孔浮现，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画面。有可能是村口一棵老树，也有可能是一条小溪，或者一幢老屋。
       记得曾有人说过，回不去的叫故乡，到不了的是远方。如今，空间距离已不再是故乡的惆怅，再遥远的路途也只是朝发夕至的穿越，故乡的忧伤更多则是心理距离。无法回归的情感，无处安放的灵魂，纠结成了故乡的影子。而故乡留给人的却往往只是在岁月里日渐剥落的容颜，在旅途上不慎遗失的旧梦。
        我八岁那年从家乡（河北省）来到这个江南小城后，尽管几乎未曾离开过我生活的这个江南小城，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个江南小城不能称之为我的故乡。可我儿时记忆里那高高的城墙，城墙外那一江荡漾的碧波，还有城墙下面那古老的街道却早已面目全非，再也难寻旧时的模样了。往事如同躲在墙角下的蛐蛐，不时轻声呜咽，唤回一些泛黄的记忆，走进一段段静寞的时光。
        城廓青山外，碧水城边合。
        皖南的小城大多依山傍水而筑，这就使得小城有着她独特的雅致，好比皖南的女子，水灵而婉约。走在皖南的小城里，你若想打听一个人，人家会告诉你他住在东门或是西门；你若是问个路，别人会跟你说荷花塘往前，或是说就在十字街旁边。小城里的人不爱用现代地址符号记路，而是习惯叫大家都熟知的古地名。这会让你觉得城很小，好像大家是那么的熟悉，彼此是那么的亲切。曾有一个外地朋友给我发邮件，给他地址后朋友仍不放心，发来信息说我要的是某某路某某街某某号，我告诉他在我们这不用，小城里没有不熟悉的人，上街头叫一声，下街头就能听到，在我们这电话都很少用的。
        我所要说的江南小城名叫：泾县，也叫泾川镇，或许是城外那条江（青弋江）的缘故吧，名字里带上了个川字。源自徽州黄山发源的青弋江水流到这里，便算是走出了皖南山区，再往下就是一马平川，距汇聚地长江（芜湖市）不远了。大山谷里一路奔跑着的江水来到这宽阔的江面，终于可以放慢脚步喘口气舒展一下了，所以江水也就变得温顺而平缓。在缺乏陆路交通的年代，坐木船便成了人们出行的主要选择，往来于这条古航道上的客商行旅繁华了沿江的大大小小的码头。
        青弋江的江流成于何时无人知晓，江水源头自黄山哪座山脚下也无人去考证，小城里的人不关心这些，只知道那些操着各地口音的行舟人候鸟般往来于江上，湿漉漉地弃舟上岸，又醉醺醺地登船而去。年复一年，城墙上的野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古老的码头兀自站立江边注视着往来行船。一些熟悉的身影离岸后就再也未见归来，却又有陌生的面孔接着顺流而至。宽大的石阶乌青光亮，不知印下了多少上岸的脚步，又让江水洗去了多少离人的叹息。
        说青弋江她是江，其实河面并不宽，水也不深，清澈见底，河底的小虾匍匐在泥沙上一动不动似乎伸手就能捉到。柔柔的水草随着水波轻轻荡漾，鱼群悬在水草下悠然自得。一颗小石子投下，鱼群一阵风似地席卷而去，不一会便又悄悄聚拢来睁大眼睛望着你。
        高大古朴的城墙上不知哪年的飞鸟衔来一粒种子落进了砖缝，种子发了芽长成小树，他探出身来在半空中倔强地挺直腰杆，总想着要去触摸城头上那片永远也无法企及的蓝天。绿萝的想法倒是要简单得多，顺着墙缝不紧不慢地向上攀援，柔曼的身姿不时将匆忙小跑着的江风绊倒在墙根下，直乐的午后的阳光，在藤蔓间左蹦右跳，斑驳陆离，令人遐想。
        从载客的木船上登上码头，顺着层层的石阶而上转过一个弯，你便走进了那条古韵深厚的老街道。约四五米宽的老街道两旁，均是具有皖南徽派建筑风格的古民居，分为上下两层，房屋外墙用青灰色的砖砌成，内部则是木制穿架结构，房屋进深分前后两部分，有的人家都是居住，而有的人家因开店做生意，则是前店后居。每座房屋相隔之间，则是小巷。每家房屋顶上那高高的马头墙，伸向天空，是徽派建筑最明显的特色，那种特色印象，至今令人难忘。
      老街虽不长，但每一段街都有地名，分别是小东门、南水关、西门口，北水关。老街有多老，大概只有老街自己知道，岁月早已将烙印刻进了老街的肋骨。夕阳斜斜掠过老街上空，掠过那条用青石、河卵石铺成的街道路面，在余晖里泛起一层幽幽的青光，透过光晕，你似乎还能看到独轮车穿街而过的模糊身影。街道两旁的临街木楼早已让风雨吹落了沧桑，你若细心，深褐色的皱纹里隐约还能寻到一丝昔日的朱红印记。往日飘在风里的招牌幌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锈蚀的镰勾默默地垂在屋檐下，对着永远也不再开启的花窗空叹一抹惆怅。
       1949年4月24日泾县解放。中国人民解放军皖南沿江支队副司令员李友白，率领部分部队于上午12时许由南门（南水关）、北门（北水关）进入县城，城里居民燃放鞭炮，迎接入城部队。当时，作为泾县县城最大的一家火炮店，我的外祖父李大明和我的大舅李维新，带人从家里火炮店担出几稻箩鞭炮“火炮”燃放，欢迎解放军沿江支队解放泾县。我的父亲，当年只有19岁，是“南下干部工作团”成员之一。从家乡河北省涞源县加入解放军，跟随南下解放大军，千里迢迢，跨黄河，过长江，一路南下追歼蒋匪军。于1949年4月24日，随沿江支队进入泾县城。随即，涞源县籍的“南下干部工作团”成员，大部分被上级组织安排在泾县工作。我父亲被安排在泾县公安局工作，曾任公安员、侦察股股长、审讯股股长、局长助理员、城关派出所所长、指导员等职务，直至逝世（1968年7月15日）。
        因为我的外祖父全家人就居住在这条老街上，在解放前，外祖父在老街（南水关）结营一家手工作坊（俗称：火炮店）专门制作鞭炮、双响（一种响两声的冲天爆竹）出售，以此维持生计。我的外祖父、大舅、小舅，还有大姨妈，都是制作了一辈子的鞭炮。解放后公私合营，这个个体火炮店改制成为大集体所有制后，他们仍然在火炮店里继续工作到退休。所以，幼年的我曾经在这条老街上生活过。
       说起外祖父的火炮店，在这里我不得不多说一句话：解放后定个人成份，因为我大舅当时是店主，所以他的成份被定为工商业（小资本家）而小舅与姨妈等其他人的成份，则被定为手工业者（打工者），真的令人费解。呵呵，真的有趣，一家人被定为两种成分。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公私合营时，外祖父的火炮店被折产为价值1000银元入股作为股份，说是每年按股份取得利润，可从来没取得利润。后来到了八十年代，国家政第规定归还资本家的股份，我大舅只领到人民币1000元，呵呵，仅此而已，没有利息，也没有利润。八十年代一枚银价值100人民币，照此计算，1000银元至少应值10000人民币哦。大舅胆子小，也不敢提出异议，就此罢了。
        至今我还记得，每当黎明来临时，窗外街上会准时响起“吱嘎，吱嘎”有人担水的声音，沉重的脚步踩在石板路上“咚咚”着响。紧接着便是“吱吱，纽纽”开门声，一个接着一个。自行车清脆的铃声，买卖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争执声将沉睡中的老街唤醒，掀开了老街人一天的生活。
        记忆中的老街总是人来人往，各色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有杂货店、布店、竹器店、剃头店、酱坊、铁匠铺。
        在老街的中间，外祖父的火炮店隔壁，开着一家老澡堂（浴室），进了澡堂大门，从一个小小的窗孔里递钱进去（大人一角，儿童五分）可以换到一支一头刷着红油漆的小竹签，有了这枚竹签便可穿过那道厚重油腻的布帘，将冬日的寒冷挡在门外了。
       酱坊的柜台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高，酱油瓶总是要举过头顶才能够着。那个大胖子店员似乎每天中午都准时跨过门槛，然后一手高高地托着荷叶包（包着下酒菜）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不慌不忙地踱出门去，全然不知身后还有一双小眼睛在怯怯地跟随，眼巴巴地望着。
       铁匠铺终年都是一个调，“叮叮，当当”敲打着午后那段无聊的时光，敲打的老街人，在睡梦里不时微微转侧。
       那时，我们一帮孩子总爱在青弋江河边玩耍，或是趴在古城墙上发呆。我们争论对岸沙洲地里的甘蔗什么时候会甜，怎么才能过到对岸而又不被瓜棚里可恨的老头发觉；河对面远一点的山坡上，那条隐隐约约通向山背的小路能一直通到哪里？大山那边是否真住着长长白胡子的老神仙？
      有时河上游偶尔会漂下来一队长长的木筏，江水平缓，木筏悠悠地漂着，我们就一直目送它到转过河湾不见了为止。那时，我们多么希望，木筏能带上我们那该有多好啊！听大人们说，顺着江水一直能漂到芜湖、上海等大城市，甚至能漂到大海里去哩。
        夏季来临，青弋江边就成了我们孩子们的天堂。我们一帮小一点的孩子深水自然是不敢去的，只能扒着岸边台阶学狗刨式。或是弄个竹篮沉到水底，里面撒上一些米饭做诱饵，静等小鱼来食，然后满怀欣喜猛的一提，可惜希望总是如江水一般从竹篮的缝隙间流走。那些大点的孩子可就着实让我们羡慕了，他们不仅能去深水里嬉戏，有的竟敢爬到临河台阶上往下跳，一个猛子扎出好远半天才露头。有时还能顺便捞上一只碗或一枚硬币，那可是让人意外的惊喜了。年龄再长些的甚至能一口气游到江对岸。那牛人若是哪位小伙伴的哥哥可就了不得了，看他那得意劲，谁都不放在眼里，简直比他自己游过去还要神气百倍。
       每当黄昏，江水在斜阳下一波波闪着耀眼的金光。这时城头上准会响起大人们的呼唤声，夕阳西下炊烟起，爹娘声声唤儿归。
       捕鱼人一般都是在这时到来。两三人一伙，每人担着两只窄窄的两头翘翘的小木船，木船上蜷缩着七八只鸬鹚，（我们叫鱼鹰子）颤悠悠来到江边。捕鱼人用两根扁担架好小小的木船，一脚踏上一只，手里长长的竹篙不断拍打着水面，嘴里吆喝着捕鱼口号驱赶鱼群，鱼鹰子便接二连三地扎进水里。潜入水底的鱼鹰子伸直身体，双蹼飞快地划动，箭一般来回穿梭。水底安宁的世界立刻便乱作了一团，可怜的鱼儿东逃西窜，有慌不择路的只好自水底跃出贴着水面滑行。训练有素的鱼鹰子也讲战术，懂得乱中取胜。一阵穷追，只见每只浮起的鱼鹰嘴里都噙着或大或小的收获。有些较大的鱼，则有两只鱼鹰子合力叼着，这时捕鱼人及时伸出手中的竹篙，合力将鱼提上小船仓里。
       天渐渐暗了下来，一层淡淡的薄雾自水面升起，一切都变得朦胧。这也是捕鱼人满载而归的时候了，几盏渔火在这苍茫暮色中渐行渐远，一直划向遥远的天际。
       月亮缓缓升起，雾霭散去，江边的景物又渐次清晰。一轮圆月在水面轻轻荡漾晃动，对岸的沙洲地里不时有悠扬的笛声飘过。三三两两浣衣女子挽着竹篮，袅袅婷婷，款款而至，于是江边又喧闹了起来。此起彼伏的捣衣声伴着阵阵嬉笑自水面散去，撩拨的泊舟岸边的船家少年打船舱里不住地伸头窥探。水月般的江南女子，醉了少年的心，也醉了小城的夜。
       不远处的跨江大桥上不知是谁正斜倚着栏杆，将背影高高地挂在了深蓝的天幕上。是要借江水带走满怀的愁绪，还是要对这月夜倾诉无边的情思？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不知这月夜剪影今夜又装饰了何人的梦境。
       夜深了，江水静静流淌，一直流进小城的梦中。
       而今夜，我的梦里，却再也难以找回小城昨日的模样了。

老街小巷

义夫义

文首那张照片是现在老街的状况，如今路面已经铺上了水泥。当年老街路面中间是一块块花岗岩石条铺成，石块中间因独轮车长年累月的辗压，有一道明显的车轮印迹，其余路面则是用河卵石铺成。如今，路面铺上了水泥，呵呵，现在看不到原来的状况了。

义夫义

文末照片是老街的小巷，还有那高高的马头墙。

我就在水一方

时代过往又被新的物象淹没，每天围着转，所以梦里没有。但如果仔细发现，有祖传江南水乡味道，包括街上房舍，还有。赞。

我就在水一方

中国历史永远不会脱离祖代文化。以后估计会慢慢恢复。

我就在水一方

义夫义 发表于 2021-3-21 22:50
文首那张照片是现在老街的状况，如今路面已经铺上了水泥。当年老街路面中间是一块块花岗岩石条铺成，石块中 ...

老街，沧桑。

我就在水一方

义夫义 发表于 2021-3-21 22:58
文末照片是老街的小巷，还有那高高的马头墙。

小巷深幽，石板铺路，喜欢。赞一个！

我就在水一方

义老师这篇散文，文字优美，情景感人，建议精华。

义夫义

青弋江泾县段

青弋江，中国长江下游支流。古称"清水"、"泠水"或"泾溪"、"泾水"。唐及北宋时称青弋水。青弋江之名始自南宋。 《宁国府志》记载:"青弋江古名清水，一名泠水，又名清弋水。称其为清弋江，是因为它发源于黄山，会石台、太平、旌德、泾县诸水后，河身渐广，春暖水涨，波涛汹涌，故曰江。"

青弋江源出中国安徽省黟县黄山北麓，源头主河为清溪河(美溪河)，经石台县、黄山区，于周家坦注入陈村水库(太平湖)，出陈村水库流经泾县(此段原名施溪河)、宣城、南陵、芜湖等地，于芜湖市区入长江。安徽省志载：青弋江全长275千米，有大小支流30余条，流域面积8178平方千米，(芜湖市志(1999年版)、芜湖县志、南陵县志：在关门洲注入长江，全长291公里 ，有大小支流23条，流域面积4340平方公里。 )是安徽省境内，也是长江下游最大的一条支流。

义夫义

黄昏时的青弋江

义夫义

青弋江大桥

义夫义

我就在水一方 发表于 2021-3-21 23:03
时代过往又被新的物象淹没，每天围着转，所以梦里没有。但如果仔细发现，有祖传江南水乡味道，包括街上房舍 ...

感谢一方老师首赏留言鉴评鼓励，问好！

义夫义

我就在水一方 发表于 2021-3-21 23:08
中国历史永远不会脱离祖代文化。以后估计会慢慢恢复。

一方老师：晚上好！
泾县这个老城街道已经拆除了大部分，余下的不多了哦。

我就在水一方

义夫义 发表于 2021-3-22 23:57
一方老师：晚上好！
泾县这个老城街道已经拆除了大部分，余下的不多了哦。

是的。我想以后会有砌入。人们还是会不忘记的。

我就在水一方

义夫义

我就在水一方 发表于 2021-3-23 00:04
是的。我想以后会有砌入。人们还是会不忘记的。

感谢一方老师留言，遥祝春祺！

义夫义

我就在水一方 发表于 2021-3-23 00:05

我就在水一方

义夫义 发表于 2021-3-23 00:48
感谢一方老师留言，遥祝春祺！

义夫义

我就在水一方 发表于 2021-3-22 13:10
老街，沧桑。

每个老城都有自己的历史印记，记述着许多不被外人而知的故事。
在时代发展的浪潮中，总有些老城要逐步消失。……

我就在水一方

义夫义 发表于 2021-3-23 16:52
每个老城都有自己的历史印记，记述着许多不被外人而知的故事。
在时代发展的浪潮中，总有些老城要逐步消 ...

是的。有接受不了，(每个老城都有自己的历史印记，记述着许多不被外人而知的故事。
在时代发展的浪潮中，总有些老城要逐步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