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武帝之宽宏大度：读《世说新语》札记之二十八

平原君

晋武帝之宽宏大度：读《世说新语》札记之二十八

晋武帝司马炎在历史上也算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皇帝。从司马懿到司马师、司马昭再到司马炎祖孙三代四人的经营，已经把魏国的政治大权牢牢地掌握在手中。265年司马昭死，子炎嗣相国、晋王，旋即受禅即帝位，建立晋朝，是为晋武帝。这已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故朝廷内外并没有发生大的动乱。司马炎即位之初，尚颇有作为，如勤于政务，整顿吏治，约法宽行，崇尚节俭等。并于公元280年灭吴，结束了三国以来的数十年分裂局面，统一了中国。《晋书》本纪称其“绝缣绝之贡，去雕琢之饰，制奢俗以变俭约，止浇风而反淳朴。雅好直言，留心采擢，刘毅、裴楷以质直见容，嵇绍、许奇虽仇雠不弃。仁以御物，宽而得众，宏略大度，有帝王之量焉。于是民和俗静，家给人足。”成就了“牛羊被野，余粮委亩”一段短暂的所谓“太康盛世”

但是平吴之后，天下一统，武帝骄泰之心滋长，大筑宫室，务竟奢华，极意声色，荒怠政务。不顾群臣谏阻，坚持立白痴太子司马衷（惠帝）。从而在其死后不久，祸起萧墙，酿成“八王之乱”，一个强大统一的帝国不到三十年就倾覆了，形成了五胡乱华的混乱局面，惠帝之后的愍、怀二帝竟接连做了异族的俘虏。正如《晋书》本纪所云：“曾未数年，纲纪大乱，海内版荡，宗庙播迁。帝道王猷，反居文身之俗；神州赤县，翻成被发之乡。”

在《世说新语》中有几则记载晋武帝的故事，却可以看出他作为帝王却能宽和大度的一面。

诸葛靓（jing4）之父诸葛诞因反对司马昭被杀，并夷三族。而诸葛靓因其父向东吴借兵

在东吴作人质，从而避免了杀身之祸。晋武帝平吴后，逃窜不出。武帝诏以为侍中，固辞不受。他与武帝虽是发小，但发誓不与其相见。“常背洛水而坐”，即不面向京城洛阳而坐，以示绝不归顺晋朝。诸葛靓的姐姐是武帝叔叔琅玡王司马伷的王妃，于是，武帝就到王妃家请叔母把诸葛靓召来，与之相见。“礼毕，酒酣，帝曰：‘卿故复忆竹马之好不？’靓曰：‘臣不能吞炭漆身（注1），今日复睹圣颜。’因涕泗百行。帝于是惭悔而出。”（方正篇10）武帝想以儿时的友谊来打动诸葛靓，但诸葛靓却以“不能吞炭漆身”为父报仇而痛苦流涕。武帝不仅没有责怪诸葛靓，反而自己感到羞愧后悔。

即使对待降主也颇能宽容大度。“晋武帝问孙皓：‘闻南人好作《尔汝歌》（注2），颇能为不？’皓正饮酒，因举觞劝帝而言曰：‘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寿万春！’帝悔之。”（排调5）武帝问东吴降主孙皓会不会唱南方的《尔汝歌》，孙皓借机用《尔汝歌》把武帝嘲弄了一番。武帝不仅没有震怒，而是后悔让孙皓唱《尔汝歌》是自讨羞辱。看看历史上那些降主的惨痛命运，武帝的这种宽宏大度确实难得。

武帝对于臣下的谏言，甚至是言辞尖锐，一般是能够采纳的。即使不予接受，也并不治罪。故《晋书》本纪称其“雅好直言，留心采擢，刘毅、裴楷以质直见容。”此举数例：

武帝的太子司马衷不慧，大臣多有谏言废之，但武帝一直不听。有一次在宴席上卫瓘(guàn)借酒装醉，跪在武帝前，以手抚御座说：“此坐可惜！”武帝当然明白卫瓘话中的含义，只是笑笑说：“您大概是醉了？”（规箴7）他并没因卫瓘逆了龙鳞而大怒，而是一笑了之。

最能表现武帝宽宏大度的是这样一件事：

《晋书·刘毅传》云：“帝尝南郊，礼毕，喟然问毅曰：“卿以朕方汉何帝也？”对曰：“可方桓、灵。”帝曰：“吾虽德不及古人，犹克己为政。又平吴会，混一天下。方之桓、灵，其已甚乎！”对曰：“桓、灵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入私门。以此言之，殆不如也。”帝大笑曰：“桓灵之世，不闻此言。今有直臣，故不同也。”

一次武皇到南郊祭天，礼仪完毕，他对刘毅感慨地说：“你看我可比汉朝哪位皇帝?”武帝原本想让刘毅把他与汉高祖相比（都是开国皇帝），刘毅却答道：“可比桓帝、灵帝。”武帝说：“我虽德不及古人，还是能够克己为政，又平定吴国，统一了天下。把我比作桓、灵二帝不是太过分了吗!”刘毅回答：“二帝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入私门。就此而言，还不如他们呢。”武帝大笑说：“桓、灵之时，不闻此言。今有直臣，所以不同。”汉代桓、灵二帝是导致亡国的有名的昏君，诸葛亮《出师表》有云：“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而刘毅竟敢当面直斥武帝还不如桓、灵二帝。当时在场的大臣个个都吓得脸色大变。没想到武帝不仅没有发怒，或对刘毅治罪，反而说，因为有这样敢言直谏的忠臣而高兴。当然，武帝的话里也有无可奈何的自嘲意味，不然这台阶也不好下。

古来帝王多是饰非拒谏，嘉纳忠言者极少。唐太宗是其中之佼佼者。史载贞观四年，唐太宗征调夫役修建洛阳乾阳殿，以备巡幸。张玄素谏阻，谓太宗“役疮痍之人，袭亡隋之弊，以此言之，恐甚于炀帝。”太宗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殿卒兴，所谓同归于乱。”张玄素把唐太宗修建洛阳宫殿比作甚于隋炀帝，如不改正，会跟桀、纣一样，同归于乱。这话真是尖锐刺耳，但是唐太宗却听从了张玄素的意见，停建洛阳宫室。并称赞张玄素“以卑干尊，古来不易，非其忠直，安能若此？”并予以赏赐。（《旧唐书·张玄素传》）

晋武帝对待刘毅之谏卖官鬻爵，可与唐太宗对待张玄素之谏修洛阳宫相类比，都是历史上帝王纳谏的美谈。在封建社会里，需要有直谏之士，更需纳谏之明主。但直谏之士少有，而纳谏之主更是难得。

附注；

1，《史记·刺客列传》记载，战国晋智伯被赵襄子所灭，其门客豫让，于是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使形状不可复识，以刺杀襄子为智伯报仇。诸葛靓在此借“吞炭漆身”，表示为其父报仇。

2，尔、汝相当于“你”。魏晋时期，用尔汝称呼对方是失礼的，更何况君臣之间，更何况亡国贱俘对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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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

历史虽是过去事，但心胸宽阔之人不是等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