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抓鱼
村前有一条河,它的名字叫蒿坪河。
发源于华县正南----秦岭南麓的蜈蚣沟的蒿坪河,全长80余里。它流经龙潭、任家滩、乱石坪,出窄口子后,在保安街西头与两岔河的水汇合在一起,成为洛河的源头。
儿时的记忆中,夏秋时节,暴雨引发的山洪如同抗日的烽火,以雷霆万钧之势、发出气壮山河的怒吼;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又似《黄河大合唱》的交响乐,回荡在峪道里!
洪水像脱缰的野马。山川地势,为野马套上了笼头,大山隘口成了绊马索,迫使流速减缓,扭躯回首,不停的上下翻滚。
大山和岩石的阻力,使水流改变方向;水流向下旋转冲击,漩涡形成的深坑如同锅底。水色墨绿,深不见底,神秘莫测----称之为“潭”。 人们把水流湍急,浪花飞舞,落差大的流域称之为“浪”。把平缓地带两水交汇形成的深水区、向前延伸地段----由深变浅的河面称为“滩”。滩里的水流缓慢,水面平静如镜。大自然的神功鬼斧,一样的河流,不一样的河貌,千奇百怪,“浪”、“滩”、“潭”,给人不同的视觉感受。
小时候常常跑到河边看洪水,到河边捞柴、捞鱼、捞苞谷。整棵的大树、木料家什、麦草堆子、瓜豆蔓蔓、包谷杆杆、杂七杂八涌在河面,顺水漂流,有的被洪水冲到岸边。
有人浑水摸鱼,我们是浑水捞鱼。
刚刚暴发的洪水泥沙量大,水稠且浑,把鱼儿呛得喘不过气来,加之河中心水流湍急,鱼就游到岸边的浸水渠与河道交汇处的洄水湾里----那儿泥沙少,河水较清。用藤条编织的笼子在水里捞,运气好的话,一拃长的鱼,一笼也能捞上二三十条。 吃鱼不乐打鱼乐,浑水捞鱼----也是儿时的一大乐趣。
洛河里的鱼类有一定的生活习性,有“七上、八下、九归窝”的洄游规律。
每年农历的七月是陕南的雨季。阴雨连绵,河水猛涨,河道里人工修建的堜坝被大水冲毁,河水畅通无阻。那时,天气尚热,大大小小的鱼儿就逆水而上,向秦岭山根游去----这叫“七上”。
八月暴雨减少,河水变小,天气渐凉,较大些的鱼就昼伏夜出,或潜伏到潭底,或藏身大石之下,遇有小雨涨河,就顺水向下游动----这叫“八下”。
农历九月,河水继续变小,气候变冷,鲈鱼不再洄游,遇有密度不大、有空隙的沙石河床,鱼群就会停游归窝,钻进沙石里过冬----这叫“九归”。
早钓浪,午钓滩,下午钓的洄水湾。
洪水过后,老河床受到冲刷,鱼类赖以生存的藻类、浮游生物遭受灭顶之灾,鱼类没了食物,饥肠辘辘,正是人们钓鱼的大好时机。
男娃“七岁八岁猪狗都见不得”,不是上山掏雀,就是下河抓鱼。
河道里有一种水草叫灯芯草----也叫鱼草,如敬神用的香一般长短粗细。不用钓钩,直接把蚯蚓,或河道石头底下捉来黑褐色鱼虫,绑在鱼草的一端。跪到河边,小臂伏地,屁股撅的比头还高,鼻尖几乎贴到水面。把鱼草塞进水下的石缝里,全凭手感,鱼一咬食,紧拉快拽,把鱼摔倒河岸上。这种方法钓的全是花花蛇鱼和泥鳅。
夏季,我们也到河里“闹鱼”。
有些鱼群为躲避天敌,白天不敢外出游动,潜到大石头下面的深水里。用蚕丝织的网捕鱼,我们叫“打渔”。解放初期西蒿坪只有烧锅老三、叶老庄的屈振祥和我四叔宗棋有捕鱼网。对藏在大石底下的鱼群,也只能望鱼兴叹,网短莫及,难得下手。
发现这样的鱼窝子,得从上游找个有利地形,将河水改道、断流,再将鱼窝子用沙石围起来,成为不流动的死水。山坡坡上有一种丛生开小白花的落叶灌木,体内有白色的液汁,毒性很强,我们叫它“闹鱼花”。把闹鱼花挖下来,在围起来的水潭里,放在石头上不停地砸。边砸、边在水里搅动,将闹鱼花的液汁淘洗到水潭里。
鱼喝了闹鱼花的水,就像喝醉了酒,昏头转向,胡跳乱窜,上下翻滚。时间一长,没了力气,漂到水面.,我们就用笼去捞----我们把这叫“闹鱼”。
冬天上了冻,清早河里的水最小,一些杂鱼藏在石头下面。我们扛上推磨的杠子,提着笼子,拿上笊篱,到河里“捣鱼”。捣鱼也叫“砸鱼”----凭经验,看地形,抱起一块大石头,砸向判断有鱼藏身的石头。
猛烈的震动,能把鱼砸死或者震昏。找一个支撑点,用杠子撬动被砸的石头,上下晃动,鱼就会从石头底下漂出,再用笊篱捞的装到笼里。拿回家开肠破肚,洗净撒上咸盐,放到室外冻成半干,做饭时埋到锅底下红火灰里烧熟。这样烧烤的鱼,吃到嘴里,入口忘生,味道鲜嫩,别有风味。
洛河里有一种鱼,有一拃长以上,重量多在半斤左右。老人们称它为“鲈鱼”。它的外表酷似鲤鱼。它成群结队,游动迅速,成群觅食。气候变化、水温冷暖、朔望更替、水质清浊、水流大小、水位涨落、随时都会改变它的活动区域----鲈鱼有着极强的“七上、八下、九归窝”习性。
生活中,祖祖辈辈的山里人掌握了洛河鱼类的生活习性,每年农历八月,就在河道里,利用水流落差,在滩和浪的结合部,顺着水流方向,修一个倒八字石堜。八字口留在河的中央,找一块二尺左右的平石板,铺在水口处。用茅草垫到石堜的内侧,再用细沙压上,减少水的渗漏,防止鱼从石头缝缝里钻出溜掉。在流口处安装上“凉芭”,用来接鱼。
“鱼凉芭”是砍用粗细均匀的柳树条,先选两根稍微粗条作骨架,把其他柳条成九十度的平放到骨架条上,再用细麻绳一根一根的缠紧。柳条大头粗小头细,编好的凉芭自然呈扇形,两边收拢起来,大头半开,尾部完全收拢,再用绳子将尾部扎死。这样,凉芭就有了浑劲,更加坚固。
修好后的流水口处,水流落差在一米左右,冲力很大。冲到凉芭里的鱼很难掉头,全部被涌到凉芭的后尾部,难以逃脱。凉芭捕鱼,也有一定的规律,太阳初出、午后、小半夜、鱼儿才会顺水逐流,向下洄游。
平常凉芭捕的鱼多为尤鱼、麻轱辘、亮板子、大嘴娃、蛇鱼和泥鳅,只有下了雨,遇了“生水”,河水半浑小涨时,才能接到鲈鱼群。用现在地摊小老板的话说:“机会不是年年有,该出手时就出手”----只有年年编芭修堜,才有机会接到鲈鱼群。走运时,一群也能接上百把来斤。
白天鲈鱼群钻到石堜缝缝里,待到天黑夜静,才出来向下洄游。
它先是轻轻地左右摇动着尾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后退,遇到有动静或惊吓,会爆发全身力量,猛地向石缝最深处蹿去,个把钟头都不会退出来。一旦出了石洞,就像离玄的箭,迅速逃之夭夭。
“摸鱼”,就是用手触摸石头缝里是否有鱼,以及鱼的活动情况。
摸鱼,一要细心,二要耐心。身体半躺到水里,侧身将右手伸进石缝里,五指散开,手心朝上,手背着河床,守株待兔,等鱼后退。待鱼头退出指尖,五指再回收勾起,受惊的鱼,向前猛蹿,正好卡到指缝里,逮个正着。伸了抓,抓了伸,只要没有大的惊动,就用反复的动作,一直摸下去,摸完为止。
九月,鲈鱼即将归窝越冬,仍有少数鱼群因河水变小,错过洄游时机,惶惶不可终日。我们一帮小伙伴就在“滩”的中端为鱼“搭窝”----把能抱起来石头全抛到河中心,丢成大石堆。掉队的鱼群,只好委屈求便,栖息堆中,谋思过冬,岂不知正中我们“引君入瓮”之计。待到冬天,河小水冷,鱼身僵硬,游动迟缓。我们乘机下手,掀堆翻石,来个“瓮里捉鳖”,鱼儿无路脱逃,束手就擒。
1968年春节我回商洛探亲,堂弟双年告诉我,青石碥河床里发现了鲈鱼窝,“鱼儾的很”。天天有人涌至河滩,犹如淘金,你翻过来他翻过去,“抓的鱼多的太太”……说的我心动,决定也去凑个热闹,探个虚实。
第二天,我俩起了个早,挑着笼子,步行了二十多里,到青石碥天才麻麻亮。河道里的石头被翻的底朝天,一片狼藉。我在被翻的石滩里查看了一圈,决定在河床与一小浸水渠交汇处下手。
浸水是地下冒上来的水,冬暖夏凉,沙石缝隙大,有利于鲈鱼过冬。此处紧靠路边,没有被人翻动的痕迹。
我挽起棉衣袖子,弓着身子,一边搬移上面的石头,一边把右手伸到水中的石缝里,一点一点去摸。半个多小时后,终于在石头底下摸到了鱼群----滑溜溜,棉囔囔。鱼的身体有点僵硬,次吗愣登,不够欢实,尾巴微微摆动。
发现了新鱼窝,我马上来了精神。
脱去棉衣,挽起双袖,从石头底下拉出一条又一条,鱼在笼里活蹦乱跳,我心里乐开了花……此时,正值寒冬腊月,时间不长,冻得身上发抖,双手通红。手指头慢慢麻木、僵硬、伸不直、攥不拢,手掌失去握力。摸到鱼,抓不住鱼,只好放弃,收兵回营。
两个来小时,筷子长的鲈鱼摸了三十多斤,收获不小。
这是我在老家的最后一次抓鱼。
呵呵,一晃又过去了四十四年。
如今的洛源河、蒿坪河,就像被日本鬼子扫荡过一样----取沙、炸山、采石,河道被挖的满目疮痍、面目全非、一片狼藉。河里没水,水里没鱼,有的只是垃圾。娃娃鱼断子绝了孙,青蛙、蝌蚪人见了也稀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