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白水 于 2023-7-18 15:38 编辑
出门旅游,很多游客虽然认识汉字,但并不仔细看景点的介绍牌,只习惯于把行程完全交付导游,跟在导游后面听其信口雌黄,往往在一些并不重要的景点上拜佛求神烧香叩头,费去很多金钱和时间。
到江西省龙虎山上清古镇,就这样被导游忽悠了。古街西头第一个景点长庆坊,介绍牌上没看到与张天师有任何关系的,却被导游说成是三十八代张天师的府第之一,领大家进去,把我们交接给一个神神秘秘的女子,神秘女子教大家如何抱拳,如何是太极,如何在里面上香,如何请大师算命,如何破财免灾,等等。神秘女子这样的人是很多道教宫观都存在的,之前是在湖南、在浙江,这次在江西,都相遇了,言谈举止类似,只是性别不同、面目不同。
进门,我就脱离队伍自己参观,长庆殿是供奉金元时期医学四大家之一朱丹溪的庙宇,当地人称朱老爷庙。清代,上清镇的居民区划为三坊:五通坊、中坊、长庆坊。长庆坊初建于元代,几经修复,现在门上方镶嵌的门额上刻有“长庆坊”、“灵钟星岳”等字样,均为清雍正、康熙年间重修时留下的。
大门外有两副大红对联,比较醒目,一是“到此已非无缘客,进来便是有福人”;一是“祈福长庆坊,问道龙虎山”,毋宁说是诱人算命烧香的广告语更恰当。 大门内的影壁被利用,写上劝善祈福的知足歌:
人生尽有福,人苦不知足; 思量患罪苦,平安便是福; 思量挑担苦,步行便是福; 思量奔驰苦,居家便是福; 思量下愚苦,明理便是福; 思量日晒苦,阴凉便是福; 思量事中苦,闲静便是福; 思量疾厄苦,康健便是福; 思量饥寒苦,饱暖便是福; 思量孤独苦,有妻便是福; 思量罪人苦,无犯便是福; 思量露宿苦,有屋便是福; 思量无被苦,有盖便是福。
二门的对联是:万古长生不用方药求秘诀,一言止病始知济世有奇功。本是乾隆为全真教丘处机题写的对联,不过在原文上改动了两处三个字,“方药”本为“餐霞”,“止病”本为“止杀”。我觉得“一言止病”借用得不十分妥当,若是“一贴止病”倒符合名医的身份。
整个庙宇不大,分正殿和偏殿两部分,占地约三亩,砖木结构。庙门正殿门的西侧有两扇耳门,耳门呈葫芦形,对称工整,正殿于民国十四年重修,正殿前东西两侧开了两个小天井,是为采光用的。殿内塑着朱丹溪夫妇、子女像四尊。
朱丹溪并不是原名,朱震亨才是本名,字彦修,婺州义乌人,家居义乌丹溪,故人称丹溪翁,元代著名医学家。早年师从许谦学理学,是正宗的理学传人,朱熹的五传弟子(许谦的老师是金履祥,金履祥的老师是何基,何基的老师是黄榦,黄榦的老师是朱熹)。坚持数年,学业渐成,一日地方官设宴招待应举之士,朱震亨应试书经,但偶遇算命先生,先后两卦均言不利。朱震亨竟以为天命,因此断绝仕进的念头,以为“苟推一家之政,以达于乡党州闾,宁非仕乎?”转随杭州名医罗知悌学医,罗知悌以刘完素、李杲、张从正诸家学术思想相传授。他认真钻研《内经》等古典医著,扬长避短,提出“阳常有余,阴常不足”及“相火论”等学说,成为中医滋阴派(丹溪学派)的代表人物。朱震亨医道高尚,医术精湛,皇上虽然多次征聘,他却拒绝出山做官,宁愿在民间行医治病,“世之名公卿多折节下之,翁为直陈治道,无所顾忌。然但语及荣利事,则拂衣而起。”晚年致力于著书立说,著有《格致余论》、《局方发挥》、《伤寒辩疑》、《本草衍义补遗》等。元代学者戴良为其写《丹溪翁传》,明初文学家宋濂书《丹溪翁墓志》,高度评价了朱震亨高风亮节的一生。
尽管朱震亨“简悫贞良,刚严介特,执心以正,立身以诚”,尽管“翁之医益闻,四方以病来迎者,遂辐辏于道,翁咸往赴之。其所治病凡几,病之状何如,施何良方,饮何药而愈,自前至今,验者何人,何县里,主名,得诸见闻,班班可纪”。但他毕竟是浙江人,一生活动于江浙一带,江西与他渊源不深,传说他到贵溪上清行过医,治好过流行痢疾,但佐证材料毕竟不多,怎么可能以此就为他修庙,把他供奉起来了?他的医术高,难道张天师的道术就不高吗?放弃眼前的张天师不拜,巴巴请个外来的医生进行供奉,难道存心与张天师唱对台戏,“永掌天下道教事”的张天师还居然容忍了数百年,奇哉怪也?
虽然没有足够的资料参照,我疑心这朱老爷庙另有名堂,朱震亨未必是正宗香主,朱老爷很可能原本是指明朝的凤阳朱家。一可能是明初的建文帝,永乐年间,明成祖下旨龙虎山天师张宇初先生到湖北去找寻道教异人张三丰,当时的人们一致认为:借口!真正找的人其实是建文帝朱允文。如学者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写到,“以文皇帝……托访张三丰为名,实疑其(建文帝) 匿他方起事。”明成祖是真命天子,建文帝也是朱元璋的嫡传正宗,在张天师府第门口建个朱老爷庙,也是表示无意得罪朱家任何一位皇帝。二是指笼统的凤阳朱家,清朝满洲以异族身份统治华夏,推行剃头令,对张天师也不那么尊重,天下汉族的老百姓都不满意,以致连韦小宝这样的无赖都加入到“反清复明”的队伍,江西的老百姓同为大明子孙,岂能没有表示,朱老爷庙就应该是怀念明朝旧主的地方。只不过要明说祭祀朱皇帝就有了谋反的罪名,便拉了个与朱皇帝同姓的朱震亨打马虎眼,而且朱震亨又是不与外族的蒙古皇帝合作的人,符合弘扬民族气节的需要。
当然,朱老爷庙或许就是那些逃脱了流行痢疾而心怀感恩的人们为朱震亨造的,但这样的功德再大,也不该延续到现在啊?一定是因为巧合,巧合在他的姓氏。在明朝,他是国姓,拆他的庙有影射反对当今圣上的意义,人们畏惧锦衣卫、东厂、西厂等特务机构的凶狠残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敢拆,还得经常维修着。好不容易改朝换代了,明朝灭亡,拆庙应该没有忌讳了,可惜清朝不得人心,人们思念旧朝文化,用他的姓氏与旧朝皇帝相同,寄托怀念之情,不舍得拆。到了民国以后,进入民主时代,张天师无论在全国,还是在当地,已然没有了煊赫的势力,此时则没必要拆了。
不合理的人出现在不合理的地方,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合理的逻辑,这才是最合乎事实的解释。
大殿有楹联“道教名山龙虎泸溪钟神秀,医宗故地灵丹妙药萃奇珍”,打出了在现代经济条件下共同取得前所未有盈利能力的双赢之牌。
庙内处处都提示“禁止拍摄”,不完全是宗教因素,也包括生财秘密不外露的意思,与我同团组的人被领入一个道士算命的所在,圆拱形的大门外楹联是“千次祈求千次应,万事心诚万事灵”,横批“有求必应”。
天师殿的楹联是“去祸存祥只要人心存正,免灾赐福应是天意安排”。左右是财神殿和十二生肖殿,看到有人对财神殿兴致颇高,神秘女子说“出门再拜财神,不要急于先去”,领他们先见道士师父了。对联还有几幅,“有意焚香何须远朝南海,真心向善既此便可安康”,这是为引进的佛教送子观音代言;“琼楼玉宇凌霄汉,丹心香烟缭露霞”,才说的是道家的本尊。偏殿内居然藏有大雄宝殿和天王殿,佛家修性,道家修命,这里体现了佛道一家,不过佛道一家应该是性命双修,这里却成了佛道双拜,简言之:花钱解决。
经道士算过了命的人,进偏殿,又给佛教的至尊上香,儒道佛几大班子面面俱到,各处关节打点。看着他们爽快地掏钱、虔敬地上香,我离得远远的,因为一直不习惯探听别人秘密,即使是无意中。
我参观已毕,走到外面等候,同团组的人又捧着香出来了,难道里面那么多的先生、神仙、菩萨没有拜够,还要到外面来拜吗?
在神秘女子的引领下,果然他们到外面继续拜来了。外面也有可拜的地方?当然有的,就在庙门之前。
外面一株古树,枝繁叶茂,属于古樟,相传着樟树寓意着吉祥如意、长寿、辟邪;樟树有着“樟树娘娘”之说,让自家孩子把樟树认作为继娘,可以像“樟树娘娘”一样长寿;昔日还有生女儿种一株樟树之说,以便以后女儿嫁出去用来制作嫁妆之用。樟树也是风水树,能保佑村里年年丰收,能保佑村民平安。一直有十樟九空的说法,在庙前这棵八百年的樟树空心处,建起了一座像模像样的小牌坊,上写“上清土地公(婆)”。他们就是出来拜土地公(婆)的,能保佑“吉祥如意、财源广进”,不知是不是商人都喜欢拜,同团组的大多是商人,都一一烧香来拜,不仅拜,还要花钱请得一个红布条,拴在树上,虔诚地围绕大树绕三个圈子,神秘女子如司仪一样在一旁念念有词“一拜全家平安,二拜财神进门,三拜心想事成。”
全程参观后我进行回顾,发现整个行程在这里浪费时间最多,而这里却根本不是龙虎山最主要的景点,只是一些相关利益人的提款处。
在庙里转悠这么久,有些不明白这里究竟谁主沉浮?尽管朱老爷有深厚的理学底蕴和医学理论,尽管张天师掌管着江南道教事,尽管观音大士主导的救苦救难大慈大悲是大乘佛教的根本,但在朱老爷庙里,看起来起作用的既不是理学,也不是道教,更不是佛教,它们只不过是一些人牟利的道具,这里真正体现的精神是金钱至上,古老的传统文化已被现实的贪婪欲望所绑架。与“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东西”的资本相比,景区的“文化”更加委婉有着“愿者上钩”的色彩,难道“吉祥如意、财源广进”真能花钱买来?难道出钱越多就意味着越“诚心”?或许这与国外的政治献金能不能买来真正的民主应该是有相同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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