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文识字】……清华简《皇门》再释

克谐

【解文识字】……清华简《皇门》再释

【前言一】

    在《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精选字帖…皇门》（文物出版社）一书中，针对这篇竹简文章的背景、内容及其书法特色，有如下简介：    “《皇门》篇共十三支简，简长约四十四四厘米，宽〇五厘米，三道编绳，简背有次序编号，满简书有三十九至四十二字不等。原无篇题，由于内容与传世本《逸周书》的《皇门》篇大体相符，故依传本定名。
    《周书序》称：‘周公会群臣于闳门，以辅主之格言，作《皇门》。’简文记载周公训诫群臣望族要以史为鉴，献言荐贤，助王治国，同时抨击了某些人阳奉阴违、背公向私的行为，是不可多得的周初政治文献。本篇虽为战国抄本，却延续很多周初文献的语言特征，如谦称周为‘小邦’，今本避汉高祖讳作‘小国’等。与传世本《皇门》对勘，可纠正传本很多讹误衍脱之处，并对文义晦涩难解的内容提供新的帮助。
    全篇以战国楚文字抄录，书写甚是严整，同一字形在全篇中差异较小，而通篇文字的形体大小很匀称，类似后世的“馆阁体”。书手用笔好似用刀一样刚劲有力，顿笔清晰，横画平直，竖如垂针，对于结构屈曲的弧画，每每用棱角分明的顿笔转折来处理，形成了方正严谨的风格。”
    诚如上文介绍，在《清华简·皇门》中，断简缺字仅有一处，而且整体字体十分清晰流畅。当下，由于传本《逸周书·卷五·皇门解第四十九》与《清华简·皇门》，在内容上，基本传承一致。按说两两比照，无论通读还是释意，都不该是问题和难题。然而，查阅《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壹）》中《皇门》的释文和注释，再搜罗时下网络上，相关《皇门》《皇门解》的诸多见识和翻译。亦不难看出，无论经院还是在野，关注的焦点大致有两处：一者，既是篇名也是篇首的那个训诫地址，究竟是房门、殿门还是庙门，及其称谓闳门、皇门还是库门的因何确定；再者，就是接近篇尾的两个“卑女/譬如”，究竟指代什么及其寓意何在。
    清华简《皇门》《祭公》两篇，都可在《逸周书》中找到对应文章。之前，闲暇释意《祭公》一文时，已然单凭竹简照片，解释《皇门》大半。然而，也就是赶到了《皇门》中那个“卑女/譬如”里出现了“曰‘余蜀様在寝’，以露阙家。”后，禁不住戛然而止！随之，不得不返回头审视，再三琢磨：“这个据说是周公告诫群臣的训诰，是否应有更深邃的史料价值呢？”
    关于《清华简·皇门》，撇开学界或同好是否已经有了更广泛且全面的研究成果。单就近段时间，针对该竹简文字的读习体会，自觉值得引起关注的焦点，应是开篇不久中“我闻昔哉，二有国之断……”一段文句。其中“断”或通假“端”，一般隶定“折”“哲”或“誓”，但“二有国”则是在明、清的传本《逸周书·皇门解》里，都不曾出现过。其实，通读《清华简·皇门》和《逸周书·皇门解》，无论这个训诫者是周公还是周王，其所强调的问题，也就是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作为帝王君主，其应该干什么事；另一个方面是作为公卿臣僚，又应该干些什么活。
    总之，鉴于上述认知，为了避免业余偷闲搁浅，不妨将如下拙文公开。又因为近来受教于《木心遗稿》上的训诫，再也不敢大言不惭“抛砖引玉”之说辞。究其本文实情，真格属于盲人瞎马、投石问路而已。

（壬寅年疫情之清明假期中克谐草于济南）

【前言二】

    如上“前言一”所言，当初因释读《逸周书》，转而攻读清华简。虽然仰仗一点甲骨文和钟鼎铭文的钻研基础，但在想当然“释意”清华简大半年后，回首过去作为，禁不住羞愧汗颜！于是不得不扎实基础，尽可能查漏补缺，少留一些非不可抗力的遗憾。
    清华简《皇门》一篇，当初和再读，始终耿耿于怀者，还是其中“譬如”例证，究竟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和意愿。历经一周多反复临摹简文，当下总算有了一个比较满意的答案。故而续写此文，以正视听。

（2022年8月7日星期日草于济南）

【原文解字】

    唯正（月），庚午。公格，在固门。
    公若曰：“呜呼！朕寡邑小邦，篾有耆耇、休吏聘。朕立肆，朕沈人，非敢不用明刑。唯莫觉余嘉德之兑，今我畏小于大。
我闻。昔在二有国（即指有夏、有商两个朝代）之哲王，则丕供于恤。乃唯大门宗子、挚臣，懋扬嘉德，讫有宝以助（造）阙辟，勤恤王邦王家。乃方救巽，择元武圣夫，義于王所。自厘臣至于贫私子，苟克有京，无不禀会，献言在王所。是人斯助王，供明祀，敷明刑。王用，有监多惠正令，用克和有成。王用，能承天之鲁，命百姓万民，用无不项（相）比在王廷先。王用，有劝以频右于上。是人斯即助阙辟，勤劳王邦王家，先神示复，武用休威。服（亻+羕）在阙家王邦，用宁小民，用假能稼穡，并祀天神，戎兵以能兴军。用多富王，用能盍有四临远土，丕承子子孙孙，用篾彼先王之耿光。
    至于阙後嗣位王，乃弗肯用先王之明刑。乃唯诘诘，胥区（曲）胥教，于非義以家，相阙室。弗恤王邦王家，唯俞（逾）德，用以问求于王臣。弗畏不祥，不肯惠圣，无罪之诟，乃唯不训之始。
    我王，访良言于是斯人，乃非休德以隌，乃唯作区（屈）以会，畏王之无依无助。俾如（譬如）戎夫骄用，纵宜其由克有获，是人斯，乃訡恻，（断简缺2～3个字）不利阙邦。俾如罟夫（牢狱之人）之有愗妻曰｀余蜀样（和蚕一样孤独）在寝’，以自露阙家，愗夫又执亡远，乃容善夫。善夫莫会在王所，乃唯有奉俟。夫是汤（即商汤）是兴，是以为上。是受（即商纣王名受）司吏，不长政用，迷乱狱用，无成小民，用寿无用祀，天用弗宝。愗夫先受（指商纣王）吝罚，邦亦不宁。
    呜呼！敬哉。监于兹，朕遗父兄，眔朕律臣。夫明尔德，以助余一人。忧毋唯尔身之禀，皆恤余邦，假（帮助、辅助）余。胡（噫）！即告汝元德之行，俾如航舟，辅余于险，禀余于济。毋作祖考项哉！”

【解文释意】

    那年正月庚午日，周公在固门，教导我们。
    周公是这样说的：“愿天地保佑我们吧！像我们这样邦国不多的小地方，聘用不到智慧老人和贤达官吏。作为一国之主，无论我认命官员，还是选拔在野圣贤，都不敢不遵循法度。因为无法兑现我对于优秀人才的渴求和期盼，所以时至于今，凡事都让我谨小慎微、缩手缩脚。
    我听说过，在过去的有夏和有商两个王朝，凡他们中间贤达睿智的帝王，都是不遗余力地祭祀天地和抚恤人情。所以，像王朝贵族和官宦室家，都极力修养和展现各自才能，是将自身最光彩、最宝贵的东西侍奉君王，并不遗余力维护邦国和家族的事业。一旦遇到国难家仇，无论武夫还是文将，都义无反顾献身朝廷。从显赫官吏到贫贱民众，只要到了京师，都会跃跃欲试，积极向朝廷献计献策。像这样一些人协助帝王，无论让他们进行祭祀，还是治理天下。一旦需要他们时，不但人才济济可以放心使用，而且政令畅通，任何难题都能克服。帝王这样使用他们，不但可以赢得天地福佑，而且麾下的百姓万民，也必然都争先恐后地服务朝廷。帝王在选择使用他们时，就可以有充分余地，选拔最适合更优秀人才。有这样一些人在君王身边协助，勤勉于邦国宗族事业，即便天神也会眷顾，如果动武所向披靡。有这样一些人服务于邦国家庭，不仅能够安定民心，而且有利于农耕。日常农产品可以用来祭祀，战争时他们就是军队的士兵。这样人们多了，不仅帝王会富有，而且能够拥有四邻和更远的土地，并将他们传承给子子孙孙，让宗族后代滋养在先辈帝王的事业光辉下。
    然而，在后来继嗣的帝王中，他们有的不肯再遵循先前帝王的律令法规。于是，他们满口措辞而喋喋不休，用曲解歪理宣教天下。于是，违背道义的言行，从家庭到朝野，人们不再体恤国家宗族的事业利益，朝廷遇到难题只能听命于幕僚官吏的操纵。因此，不再敬畏天地不祥征兆，不再寻访睿智贤达，构陷莫须有罪名泛滥，这一切都是始于违背了先辈遗训。
    我们姬周的帝王，之所以热衷寻访有贤德的人，并非美好德能都藏匿起来了，而是要显示屈身敬贤的姿态，因为作为帝王最可怕的就是无依无靠。
    例如：像骄横的武夫，尽管在利益驱使下，他们可以攻城掠地，但像这样的人，不仅令人放心不下（断简缺2-3字），而且还会不利于邦国朝廷。
    再譬如，像一个被关在牢狱人的愚钝妻子，她对别人说‘我每晚入寝，都像孤零零的蚕一样’。如果这样暴露家事，而被羁押的丈夫又身在远方，那些好事的男人必定趁虚而入。而像这样好事的人，一旦汇聚帝国朝野，他们不过就是填补空缺的侍从门卫而已。
    所以说，商汤就是因此而兴起，并成为帝王。而商受（即商纣王）在使用官吏上，即不懂得政治，只会乱用监狱和惩罚，民生得不到片刻安宁，祝寿不虔诚祭祀，敬天不用尊贵宝贝。所以，像商受（商纣王）这样的吝啬和滥罸，必定国家不宁而天下大乱。
    要天地保佑我们，必须要虔诚敬畏啊！正因为借鉴了这一切，作为接受父亲和兄长遗训的我，在此口传面命你们这些公卿大臣们：要明白你们的最高道德言行，就是协助我一个人。你们所有忧虑顾盼的不应是你们自身的富贵得失，而是要时刻协助我去关心和体恤国家的兴衰。我之所以在此告知这样一些最基本的道德源流，这就像出行远航，我需要你们一起度过艰险，更需要你们帮我击水扬帆。你们务必不要作违背祖宗父辈的事情啊！”

【参考资料】
*《逸周书·卷五·皇门解》（源自“古诗文网·逸周书”）
维正月庚午，周公格左闳门，会群门。曰：“呜呼！下邑小国，克有耇老，据屏位，建沈人，罔不用明刑。维其开告于予嘉德之说，命无辟王，小至于大。我闻在昔，有国誓王之不绥于恤。乃维其有大门宗子，势臣，罔不茂扬肃德，讫亦有孚，以助厥辟，勤王国王家。乃方求论择元圣武夫，羞于王所。其善臣，以至于有分私子，苟克有常，罔不允通，咸献言，在于王所。人斯是助，王恭明祀，敷明刑。王用有监明宪，朕命用克，和有成，用能承天嘏命。百姓兆民，用罔不茂在王庭。先用有劝，永有□于上下。人斯既助，厥勤劳王家。先人神祗，报职用休，俾嗣在厥家。王国用宁，选用格，□能稼穑，咸饲天神，戎兵克慎，军用克多。王用奄有四邻远士，丕承万子孙用末，被先王之灵光。至于厥后嗣，弗见先王之明刑，维时及胥学于非夷，一以家相厥室，弗恤王国王家，维德是用。以昏求臣，作威不详，不屑惠听无辜之乱辞，是羞于王。王阜良乃惟不顺之言，于是人斯乃非维直以应，维作诬以对，俾无依无助。譬如畋犬骄，用逐禽，其犹不克有获。是人斯乃谗贼媢嫉，以不利于厥家国。譬若匹夫之有婚妻曰：予独服在寝，以自露厥家。媚夫有迩无远，乃食，盖善夫，俾莫通在于王所。乃维有奉，狂夫是阳是绳，以为上是授司事于正长。命用迷乱，狱用无成，小民率穑。保用无用，寿亡以嗣，天用弗保。媚夫先受殄罚，国亦不宁。呜呼，敬哉！监于兹！朕维其及，朕荩臣夫，明尔德，以助予一人忧。无维乃身之暴，皆恤尔，假予德宪，资告予元。譬若众畋，常抚予险，乃而予于济。汝无作。

*《清华简·皇门》（源自“个人图书馆”网友馆藏）
惟正月庚午，公格在库门。公若曰：“呜呼!朕寡邑小邦，蔑有耆耇虑事屏朕位。肆朕冲人非敢不用明刑，惟莫开余嘉德之说。今我譬小于大，我闻昔在二有国之哲王，则不恐于恤，乃惟大门、宗子、迩臣，懋扬嘉德，迄有孚，以助厥辟，勤恤王邦王家。乃旁求选择元武圣夫，羞于王所。自厘臣至于有分私子，苟克有谅，罔不懔达，献言在王所。是人斯助王恭明祀，敷明刑。王用有监，多宪丅政，命用克和有成，王用能承天之鲁命。百姓万民用罔不扰比在王廷。先王用有劝，以宾佑于上。是人斯既助厥辟，勤劳王邦王家。先人神只复式用休，俾服在厥家。王邦用宁，小民用格、能稼穑，咸祀天神，戎兵以能兴，军用多实。王用能奄有四邻远土，丕承子孙用蔑被先王之耿光。至于厥后嗣立王，乃弗肯用先王之明刑，乃维汲汲胥驱胥教于非彝。以家相厥室，弗恤王邦王家，维偷德用，以昏求于王臣，弗畏不祥，不肯惠听无辠之辞，乃惟不顺是治。
我王访良言于是人，斯乃非休德以应，乃维诈诟以答，俾王之无依无助。譬如戎夫，骄用从禽，其犹克有获?是人斯乃谗贼媢嫉，以不利厥辟厥邦。譬如圉夫之有媢妻，曰‘余独服在寝’，以自露厥家。媢夫有迩无远，乃弇盖善夫，善夫莫达在王所。乃惟有奉俟夫，是阳是绳，是以为上，是授司事师长。政用迷乱，狱用无成。小民用祷无用祀。天用弗保，媢夫先受殄罚，邦亦不宁。呜呼!敬哉，监于兹。朕遗父兄眔朕荩臣，夫明尓德，以助余一人忧，毋惟尓身之懔，皆恤尓邦，假余宪。既告汝元德之行，譬如主舟，辅余于险，懔余于济。毋作祖考羞哉。”

*“清华简《皇门》小识”一文，作者申超。（见于金锄头文库2018-05-27）

*“清华简《皇门》集释”一文，作者赵雅思、陈家宁。（见于道客巴巴2014-09-12）

*《古文字谱系疏证》黄德宽主编，商务印书馆2007.2.

云上云上

敬佩老师严谨的治学精神，以及尽善尽美的事业追求，这些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