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谢尚政和牛凤梧率军进得广州城后,只见到处都是惊慌的士民,那谢尚政不敢怠慢,按着早先的安排,领军只扑各个衙门。
此时苏观生还在兵部衙门和一干人等在议事,闻小校报清军业已进城,不觉大怒,厉声对小校叱道:
“清军尚在潮州以东,距此有数日路程,这朗朗太平之地,哪来的清军?尔竟敢扰乱人心,实属当斩!”说着就喝令手下,要将那军校推出斩首。
“苏大人切勿动怒!”一旁的大学士王应华连忙制止道。那王应华字崇闇,乃崇祯元年进士,和苏观生更是同乡,曾历官数朝。朱聿键死后,因和苏观生等推戴拥立朱聿鐭,被加官至东阁大学士。王应华见苏观生仍在愤愤不已,乃接着道:
“崇闇倒是觉得无风不起浪。清军狡诈无比,攻钱塘时就是横剑侧出,以致鲁王的江上诸军大败。我等还是小心为是。”正说话间,隐隐闻到外面传来喧哗之声,其中不乏精呼鬼叫。伴着嘈杂,又一小校惶急火燎进来禀报道:
“禀阁相大人,清军实已进城,现正在谢尚政的带领下,向这边杀来!”
“真是天亡我大明也!”苏观生此时方相信那清军已是攻入广州:
“那谢尚政勾结清虏,竟然谎报平安以施攻我不备之计,真是歹毒无比!”说罢痛心拔脑地叹道:“现我朝精兵尽在肇庆之地,实乃我之大罪也!今战不能战,守不能守,朝廷倾覆就在当下,我有何面目苟活于世耶?”说罢就欲抽出腰间宝剑自刎。
“阁相大人何须如此?”一旁的吏部都给事中梁鍙见此一把将苏观生的手按住:
“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何愁无柴烧?’眼下事虽紧急,但我等只要逃出广州,振臂一呼,还是能和那清虏抗衡。下官宅院,就在离此不远,阁相可至那里暂避一时,待觅得时机,再做打算。”
这苏观生自视为天下大才,却实属平庸之辈,他完全没有料到那梁鍙此时已在做降清的打算。当苏观生随着梁鍙到其家中后,闻得朱聿鐭已被清军擒获的消息后,不由万念俱灰,乃对梁鍙凄然说道:
“苏某致皇上落入清虏之手,罪在不赦。当下危局,不知梁大人可有良策应对?”
那梁鍙闻得苏观生所说,乃朗声道:
“君亡臣死,复有何说?梁某受阁相抬爱,被擢为高官,今阁相殉国,梁某愿以死相随!”
“好,好,好!苏某有梁大人如此知己,平生足矣!”苏观生此时被感动得浑身颤抖,几不能语。
“下官先行一步了!”那梁鍙说着就跪下对着苏观生一拜,然后转身进入内室,将房门锁住,随后取过丈余白绫,抛上房梁,随即搬过圆凳,就在那房中开始猛掐自己喉咙,使之发出滚痰堵喉之声,而后一脚踢翻凳子,哼唔了几声后,就悄悄走至门边,贴耳听着门外的动静。
那大厅中的苏观生,闻得内室一阵响动之后,再无了声息,于是跪下身子,对着内室拜了一拜,随即站起身子,节环于梁,就在大厅里,自经而死。
“献出你苏大人的尸身降清,想是不会少了我梁鍙的高官厚禄。哼!”从内室走出的梁鍙看了看悬于梁上的苏观生,嘴里轻哼一声,然后整理了一下官帽,在袍袖上掸拂了几下,随即踱着方步走出了大门。他是急赶着去拜见清军的统帅去了。
不到半日,广州城内除了还有零星的抵抗外,已完全被清军所控制。进城后的李成栋在李元胤、孟文全及陈甲徐元吉等将领的簇拥下,骑马直奔都司署衙门。方到大堂坐定,那谢尚政就匆匆进来,看见李成栋威严地坐于堂上,两边将校环立,赶紧趋前谄媚地禀道:
“大帅安雀在巢之计端的精妙!末将只进得城门那朱聿鐭和苏观生等都无察觉,在下杀到这都司署衙门门前那朱聿鐭还在准备武考阅射之事,现朱聿鐭已被杨将军生擒。末将贺喜大帅!”
“谢老将军果然忠事朝廷,本帅定将尔之功劳,上禀至博洛贝勒爷。”李成栋随即对谢尚政轻问一声:
“那朱聿鐭现被押何处?”
“就在这都司署衙门后院的厢房之中,杨将军已派兵将看管,大帅是否前去一看?”谢尚政猜度李成栋须亲眼见到朱聿鐭方会放心,故连忙如此说道。
“先生以为如何?”李成栋浅笑着问了问站于身后的孟文全,那意思分明是希望孟也一同前往。
“下官全凭大帅定夺。”孟文全朝着李成栋拱了拱手,他也非常希望能会一会那已为阶下囚的所谓皇帝。
当李成栋率着一干人等来到后院,那肃立守卫在厢房门口的十余位兵将见李成栋到来,赶紧跪下呼道:
“小的们给大帅请安!”
“都起来吧!”说罢此话,李成栋对着身后跟随的谢尚政和陈甲徐元吉等使了个眼色,随即带着元胤和孟文全径直走进了厢房,而谢尚政等人只得恭立在门外等候。
那李成栋进得房中,就见一身着龙袍之人端坐在书案之后,旁边侍立着一手拿拂尘的年老太监。
“如此饭菜较之本帅所食已是奢华,缘何贵人竟然不动一箸?”李成栋见书案上摆着的丰盛饭菜动也未动,于是移过一把椅子坐下并就此打开话题。
“朕既遭擒,就当死国!朕若饮汝一勺水,何以见先人于地下!”朱聿鐭此时已看见谢尚政等人恭立门外,知道来者官阶更高,于是哼了一声,将眼看向他处。
“难不成贵人想随其兄朱聿键而去?”李成栋眼中露出一丝嘲讽。
“大胆!汝是何人?竟敢直呼先帝名讳!”一旁的黄曦虽是有些畏惧,但见李成栋竟然直呼隆武帝的名字,一时也就有些义愤填膺。
“本帅乃大清江南提督李成栋是也!”李成栋随即表明了身份,他此时并不想和一个太监计较。
“汝就是三屠嘉定的李成栋,真是清虏的一只利犬!”朱聿鐭原本已是抱定必死之心,也就无所畏惧。
“尔竟敢辱骂父帅,实实就是找死!”那元胤随即拔出刀来,就欲上前动粗。
“胤儿不得胡来!”李成栋厉声喝止了元胤,接着解嘲道:
“嘉定侯峒曾黄淳耀绑架百姓对抗天兵,本帅屡屡下书招降,但其就是冥顽不化,本帅屠城也是情非得已。他等不也是杀掉许多剃发蓄辫之人麽?缘何贵人只责成栋滥杀?”
“李大帅不知忠义,朕和汝还有何谈?”
“哈哈哈!贵人倒和本帅谈起忠义?那本帅问汝,那朱由榔乃神宗一脉,与朱由崧均属崇祯堂兄堂弟,较汝之皇脉要亲贵许多。且不说汝兄朱聿键有窃位之嫌,但朱聿键被擒杀后,朱由榔先称监国,若讲忠义汝当为臣!但汝却仍和他争斗不已,演那豆萁相煎之事,从而使得本帅轻易占得广州。本帅不知贵人有何面目去地下见汝的列祖列宗。”
说到这里,李成栋见朱聿鐭已露窘态,额头上渗出汗水,乃接着说道:
“大明也是当亡!自万历朝起,就未出过一个明君,朝廷党争不断,百姓处于水火,内忧外患齐来,应对更是失措。就说汝兄朱聿键,自在福州僭号称帝后,只知倚重那海盗郑芝龙,放着数十万强兵,却坐视着江阴和嘉定的败亡!博洛攻浙,更不发一兵相助,只做那隔岸观火和乘火打劫之事,到头来,连自己都丢了性命!”
“那郑芝龙不听号令,先帝又有何等办法?”朱聿鐭此时还在为朱聿键辩护,但声气已较前小了许多。
“哈哈哈!”李成栋大笑数声接着道:“若是处处顺着郑芝龙,那无异于等死!既然不免一死,何不冒险一试?本帅若是朱聿键,当知廉远堂高,不会由得郑芝龙肆为,定使出霹雳手段,将那郑芝龙诱杀或是圈禁,若是事成,即调动大军做那当做之事,事败,则身殉社稷,总比做那傀儡看着江山败亡要好!贵人以为本帅说得对否?”
那朱聿鐭听了李成栋所说,低头沉吟了好一会方喃喃说道:
“将军所说也在道理,可惜事已至此,徒说已是无益。”说罢长叹一声对李成栋道:
“将军文韬武略,看事鞭辟近里,可惜不为我大明所用!”说罢话锋一转:
“现今将军为虎作伥,朕只怕将军也有鸟尽弓藏的一天,还望将军能好自为之。”
“哈哈哈!贵人过虑了。想我李成栋为大清一路攻城拔寨且自知满足,安能获祸?本帅就此告辞,还望贵人自加保重才是。”说着,李成栋起身朝着朱聿鐭一拱手,率着元胤和孟文全退出了厢房。
“一个汉人,岂会得到清虏尽信!”朱聿鐭的这一句话,倒让已走出门外的李成栋听了个清清楚楚。
被朱聿鐭和李成栋在话语中谈到的郑芝龙此时正在前去北京的路上。
“本公如今几近囚犯,想要作甚倒要看他人眼色!”坐在马车车厢内的郑芝龙撩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景色,见前后均是骑行的巴牙喇护兵,不由在心底恨恨说道。
此时车中的郑芝龙的心里充满了悔恨:“若是听了森儿的言语,本公此时还是海上蛟龙。”想到这里,郑芝龙眼前不禁浮现出那时的情景:
在郑芝龙尽撤仙霞关的守军后,博洛率师破连克浦城、建宁、延平,追朱聿键于汀州,九月十九日,梅勒额真卓布泰攻克福州,阵斩明巡抚杨廷清等。十一月初,清大军迫近郑芝龙统兵据守的安海镇,博洛再次致书郑芝龙,说愿授郑芝龙闽粤总督一职,期前来福州一晤并领授金铸官印。
“为父为大清攻占福建立下莫大功劳且又有洪承畴大人力保,此去福州哪来的凶险?”郑芝龙对着苦谏不已的朱成功大声呵斥道。
“前次父亲已令人送去福州降表图册,博洛却并没有送来闽粤总督的金印,可见其用心险恶。孩儿还是那句话,我等在安海还有能战水师数万,红夷大炮近千尊,就打那大明的旗号,看那博洛能奈我何?”朱成功仍然对着父亲做着最后的努力。
“国公爷海上横行几十年,何事未曾见过?现这清军势大,降清才能保得国公爷辛苦创下的这份基业。末将看,大公子还是听国公爷的安排为好。”一旁的施福也是打算降清,于是从旁对朱成功劝慰道。
“孩儿受隆武爷大恩,被赐国姓,定当做那大明忠臣!汝等既是要降那清虏,从此就与我朱成功南辕北辙,成功现即告辞!”那朱成功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这博洛的无信还真给森儿给说中了!”回想到这里,郑芝龙不觉从心里发出深深的叹息。
当郑芝龙带着儿子郑世恩、郑世荫、郑世袭和五百亲兵到达福州后,那博洛也是大摆酒宴迎接,席间也是觥筹交错,言甜语美,但博洛却绝口不提那闽粤总督之事,只把郑芝龙的怒气给撩拨了起来。待强作欢颜的郑芝龙好不容易盼到席终之时起身告辞时,却被博洛一把给拉住:
“郑大人经天纬地之才,皇上和摄政王实想一见。本贝勒已准备好车驾,明日一晨即派护兵护送郑大人一行人等进京一瞻天颜,如此浩荡皇恩,还望郑大人领情哟。”
“微臣叩谢皇恩!”郑芝龙此时知晓自己已被博洛扣为人质,说什么都是无用,只得跪下谢赏。
“微臣此次进京颇费时日,走时须还得写下数封书信给弟兄和儿侄及部将交待,望贝勒爷能赏下文房之物,也好微臣一用。”
“哈哈哈!郑大人今日已是劳顿,本贝勒何敢让郑大人长久费心?本贝勒已令文书为大人起草好十余封书信,汝只须署上名讳即可。”
“父亲大人,我等现已到九江府,莫克萨大人已派人前去官驿打点,今晚就宿于此。”从后面策马赶来的郑世恩掀开马车的前帘,将郑芝龙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为父想下车走走,看看这九江城。”此时的郑芝龙只感到腿软筋麻,这大半日的呆在车上,着实有些不好过。
“末将看大人还是不要下车,等到了官驿,用过晚膳,末将再陪郑大人游这九江也是无妨。”负责护送郑芝龙进京的参领莫克萨话虽透着恭敬,那语气可是不容置疑。
“如此甚好!”郑芝龙只得缩回车厢并放下前帘,却在心里暗骂道: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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