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2016-9-15 08: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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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柳将军,你端的没有看错?”坐在帅椅上的谭泰神色肃严地对柳同春问了一声。
在南昌城外清军大营谭泰的军帐内,足足站着十几个品序很高的清将,他们都是在接到谭泰的将令急急赶至这里的。
“回禀大将军,小的经细细审看,那死于战阵的明将之中,确实有金声桓帐下的四员大将郭天才、宋奎光、刘一鹏和汤持中,小的绝无看错可能。”回答问话的柳同春因在南昌呆了多时,又在衙门行走,自是认得城内的一些头面人物。今晨奉谭泰之命,对战死沙场的明军将领细细查看,谭泰的目的自然是想要摸清明军的折损情况。
“好!”谭泰一拍膝盖说道:
“金声桓失却了数员悍将加之折损了近万军马,已是大伤元气!皇上洪福齐天,看来这南昌城是指日可破了!”
“大将军所言甚是!”坐于一旁的副帅何洛会露出得意的神情说道:
“而今城内粮草尽绝,虽是还有数万明军,但已成饿殍,实实就是老婆当军,徒然凑数而已。我等不如乘金声桓新败,即刻猛力攻城,顺势将南昌拿下!”
“大人缘何如此性急?”谭泰瞥了何洛会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以大人看来,当下那金声桓和王得仁在做着想着什么?”
“这个…”何洛会对谭泰的发问有些不明就里,于是想了想回道:
“现今那金声桓应在提防我等乘势攻城。”
“你等也是如副帅所想么?”谭泰用峻凌的眼光扫视了一下众将接着说道:
“今日应是那金声桓防范最紧之时,明日亦紧!后日想紧也是力所不能!”说到这里,谭泰站起身来走下帅椅。
“本大将军受皇上敕封,担着天大的干系,若南昌不能一鼓而下,必然挫我军士气!现金声桓王得仁乃牛蹄中鱼,只是苟延残喘,让他等多活几天无碍大局!就先让他等再饿上几天,耗损掉他等精力!你等听好,从今算起第四日开始攻城!现今各位就速速回营准备!若是出了半点差池,本大将军将定斩不饶!”
“我等谨遵大将军将令!”大帐内的所有将领都一起向着谭泰拱手大声地回道。
顺治六年正月十九,对于困守南昌达半年之久的军民来说,注定是一个血雨腥风的日子。
天空泛白之际,王得仁还在城墙上巡查。一连几天的高度紧张,使得不少的守城将士已累倒了,一些将士不顾天寒地冻倚靠在墙垛后睡着了。若是平日,王得仁免不得会大声叱骂甚至挥鞭抽人,但此时王得仁却令兵士尽量找些能烧着的东西在这些睡着的士兵身边燃起。
“把城楼上的椽子都给拆下烧掉,实实有些可惜。”跟在王得仁身后的汤进小声嘀咕了一声。
“不烧咋的?难不成让他等冻死不成?”王得仁叱骂了一声,随即将眼望向远方,他在思念着翠兰和定安、定平。
“妻儿都去大东坡,老子城头望江河,英雄惦记大碗酒,喝罢地府拜阎罗!”
王得仁搜肠刮肚一番,总算从口里嘣出了这么几句,他想着自己恐怕活不上几天了。
“大哥这诗还真他娘的对小弟口味,就他娘的直来直去!比金大哥的文绉绉来得爽快!”一旁的吕信才先给了王得仁一个热屁,见王得仁有些得意劲上来,乃接着说道:
“可大哥将小弟的馋虫给勾出来了,这酒可是有月余未曾喝得。若是哪里能讨得一碗酒喝,俺吕信才就死也值!”
“快快莫提酒字,若是再提,老子只怕会疯!”王得仁拎起吕信才的耳朵拧了拧。由于久困城中,几乎所有能下肚的东西都消耗殆尽,那酒就更是别提了。王得仁半月前曾涎着脸到金声桓的府上讨要,也是空手而回。
想到了金声桓,王得仁不禁担心起他的伤情。元宵夜从城外败回后,虽是经郎中调治,金声桓身子无有大碍,但连日上城带伤巡查,也闹出了痰中带血,昨夜在王得仁的再三劝慰下,方被亲兵护送回起凤园歇息去了。
“小弟是困乏死了。”吕信才伸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对王得仁说道:
“看来今日清军还是不会前来攻城。别看他清军日日列阵城下,将那炮口对着我等,可就是吓唬吓唬,本意却在饿死我等。我等不若都回营睡上大觉,蓄精养锐,也如诸葛孔明一般,上演一则空城好计。”
“你狗日的要想睡就在这里睡下!”王得仁觉得若是长久不得歇息,一俟清军真的来攻,也是无力迎战,但他可不敢放将士回营,他隐约地感到,清军会随时发起攻势:
“不过,你狗日的可得给老子睁开一只眼睛!事不过三,如今已是清军在城外列阵的第四天,他等若是长久下去,只怕也会心生疲惫,老子估摸着,这帮狗日的不定就是今日攻城!”
王得仁的话音刚落,清军排列于城外的近百尊红夷大炮突然同时向着城墙和城内猛烈地轰击起来。一时之间,烟火弥漫,城石崩裂,城墙上的守军也是顷刻死伤不少。
“他奶奶的,狗日的开始攻城了!”王得仁见城外大批的清军开始向城墙蠕动,于是对着守城将士大呼一声:
“给老子用炮轰击!若是靠近城墙,就用火铳和弓箭射击!”
随着王得仁的令下,城上的明军大炮小炮也猛烈地朝着不断靠近城墙的清军开始了轰击,可在谭泰的严令下,清军虽是死伤枕籍,却仍是冒死前进,很快就将一些云梯架靠在了城墙上。
“率先登上城墙者,赏千金,进爵三级!”在阵中督战的谭泰拔出宝剑朝天一举大喝了一声。其身旁的将校一听此话,也迅疾策开马来奔向各处军阵。一时间,“大将军有令,率先登上城墙者,赏千金,进爵三级!”的呼喊声响彻了城外。那些个登城的清军闻得此令,也是奋勇攀登,虽是不断有人从云梯上摔下,但后面的清军仍然冒死而上。
“杀!”汤进见一些清军翻过墙垛,于是大喝一声,率着手下的将士拼命地向着这些清军杀去!顿时惨叫哀嚎响成一片,血肉横飞,刀光剑闪!此时清军个个是想争得头功,明军人人是要死中求活,于是各自用命,只杀得是天昏地惨!
“狗娘养的,总算是将这班狗日的杀退了!”衣甲上满是鲜血的吕信才提刀踉跄着走到王得仁身边,见王得仁也是拄着已是锋刃残缺的宝剑在喘着粗气,于是对王得仁不无忧虑地说道:
“将士们连日未得好生歇息,已是倦怠至极,加之饥饿且折损惨重,若是清狗连续攻城,只怕是守之不住了。”
“嘿嘿!明年的今日将是老子们的周年!”王得仁知晓清军一定会不间断地发起攻击,如此情形之下,自己和城内军民都难逃一死。他扶着城墙的墙垛看了看倒在城下的云梯和清军的尸骸,然后惨笑着对吕信才说道:
“如今老子们已是赚了!而后再杀的就是赚得更多!哈哈哈!”
“可惜我等没有那常山赵子龙的神勇。”吕信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王得仁说道:
“若老子们都似赵子龙,眼下就是长坂坡,我等也来个七进七出!”吕信才常听说书,自然晓得三国故事。
“哈哈,你狗日的怕死不是?”王得仁想着那赵子龙最后从曹操的百万军中杀出活命,于是在吕信才肩上拍了拍说道:
“你狗日的未曾婚娶,连个种也未留下,死了实实可惜!也是大哥对你不住。”说到此地,王得仁对倚靠在墙垛后打盹的汤进喊道:
“还睡个狗屁,快快过来,老子要向你狗日的交代后事!”
“你我都是多年的兄弟。”王得仁见汤进瘸腿走到跟前,乃对汤进和吕信才说道:
“平日俺对你等是喝五吆六,全然少有照顾。如今城破就在眼前,老子实实不愿两位兄弟徒然送死。”
“蝼蚁尚且惜命,小弟虽并不畏死,但眼下如何能活?”吕信才将沾满血迹的大砍刀在裤腿上抽磨着说道。
“老子有一法子,或许能为两位贤弟留命!”王得仁接着瞪眼盯着吕信才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等在城破之际,就将老子绑缚清营向谭泰投降请赏!”
“哪有如此之事?!”吕信才一听此言,顿时站起身来对王得仁说道:
“大哥如此之为,实实就是要陷俺和汤哥不义!我等岂能做下这猪狗不如之事?!”
“大哥好意,汤进心领了。可俺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只愿与大哥同生共死!大哥再说此话,小弟就在大哥面前自刎!”汤进也从旁对王得仁嚷叫起来。
“清军上来了!”城楼上的当值军校的喊叫让王得仁三人停止了争论。
由于操炮的军士死伤惨重,轰击清军的炮火稀疏了不少,清军很快就又攻到了城下,不少清军将士顺着再次架搭的云梯蜂拥而上,一些个清军将领也率先打头衔刀而上,于是很快就攀上了墙头。
“大哥快走!”吕信才一刀将一员清将砍翻,随即一脚将一名企图从王得仁身后偷袭的清军踢出了两丈开外。
“去你娘的!”汤进力战数名清军,在一连砍死不少清军后,护着王得仁向着下城的兵道杀去,这时清将杨捷已翻上城墙,见王得仁等向着城内杀去,也就率众跟杀上来。此时清军越上越多,城墙上的明军已是死伤殆尽。
“大哥快看,德胜门城楼已是火势冲天,看来清军已是进城了!”激战中的汤进突然不经意地看到了这一情形,于是对王得仁大喊一声:
“大哥快快走往起凤园,金大哥在那里设有秘道机关,可前往暂避,小弟殿后抵挡!”说罢此话,汤进就挥刀一连格杀十余冲上前来的清兵清将,率着残存明军拼死挡在了猛扑过来的清军之前。
“放箭!”清将杨捷见汤进死战不退且杀死不少清军,于是恼羞成怒地将长枪一挥,对着手下的将士大呼道。
随着杨捷的喝喊,那些个清军纷纷弯弓搭箭,“嗖!”“嗖!”“嗖!”顿时万箭齐发,万千箭簇如暴风骤雨一般,那些尚在拼命抵挡的明军纷纷中箭倒地,十余支飞箭也射中了汤进的身体和胸膛。
“嘿嘿!”汤进猛地从胸膛上把一支羽箭拔出,然后回头看着已是惊瞪双眼看着自己的王得仁和吕信才,趔趄了几步嚅嚅说道:
“兄弟先走…一步…了!”随即口中鲜血喷出,一头从兵道上滚了下去。
“俺的汤兄弟啊!哇啊!”王得仁朝天痛叫一声,通红的双眼几乎暴凸出眼眶:
“杀!”
随着王得仁这一惊天怒喊,王得仁、吕信才率着身边最后的十余名将士杀向了杨捷!
“放箭!”这次杨捷喊出的声音小去了许多,眼中也是噙满了泪水,他此时不得不从心底对王得仁、汤进和吕信才及那些做着最后拼斗的明军产生几分敬意,他甚至觉得无缘和王得仁等结交是一大憾事。
王得仁和吕信才及所有冲杀上来的明军都倒下了。
南昌陷落了。
清军杀入德胜门后,经章江门攻入南昌内城,防守此门的徐启仁和李养臣虽是率着明军做着殊死抵抗,但无奈饥疲过度加之清军如狼似虎,徐李二将统领的人马很快就被清军杀翻砍倒,徐启仁和李养臣也先后殁于阵中。一时之间,城内处处起火,百姓痛哭悲嚎。冲进城来的清军见人就杀,见房就烧,南昌顷刻就变成了一个人间地狱。
此时姜曰广已是在府里堂中高坐。家丁和丫鬟使女纷纷投井上吊,两个儿子和五个孙子也在房里服毒自尽,只有一只豢养多年的老狗静静地趴在姜曰广的面前低声哀鸣,它还算是一个活物。
闭眼端坐不动的姜曰广突然从眼缝中流淌出两行泪水。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跟前的老狗,然后伸手在其头上抚摸了几下,随即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走到书案之前,提起毛锥,即在那堂中墙上颤颤巍巍地挥毫写下绝句:
髫龀即以伴书斋,不惑方至雁塔来,岁近古稀成一死,孤臣恨留望乡台!
写罢,姜曰广即将毛笔投掷于地,随即取下乌纱掸了掸,而后端端正正地戴于头上,紧走几步来到院中,一头扎进了花园里的水塘。跟随而出的老狗见主人投水,也是对空哀叫了数声,随即也跃入了水中。
清军在柳同春的引导下,很快就杀到了起凤园。但在金声桓亲兵的拼命抵挡下,一时也是杀不进园中。
“事急矣!声桓恭请夫人先走一步。”提剑在手的金声桓见情势万分危急,乃急切地对仍在观音像前跪地默默念叨经文的张氏说道。
“我等时辰可是到了?”张氏缓缓将眼睁开,望了望焦急万分的金声桓:
“妾身已在后堂梁上悬有白绫,妾身先行一步,请老爷随后就来。”说罢此话,那张氏即对金声桓俯身连叩三头,随即站起身子径直走向后堂之中,登上早已摆下的磁凳,就把白绫套于脖颈,而后双脚一蹬,一缕香魂即飞往了那阴曹地府。
“死得好!”金声桓见夫人已是高悬梁上,乃在心里痛叫一声,然后撑着身子来到园中。此时护卫起凤园的百十号亲兵只剩得十余,却仍在死战。
“放下兵器!”金声桓的一声大喝使得双方都惊得停下了手。
“金大帅,可是别来无恙?”清军人丛之中走出了柳同春,柳同春见金声桓拄剑而立,乃上前拱手道:
“天意属清。大帅缘何不知兴废,偏要踢天弄井做下那螳臂挡车之事?如今遭致满城屠戮,使万千生灵涂炭,难不成大帅无悔乎?”
“眼下无数百姓因我而死,本帅实实有着剖肠刮肚之痛!”金声桓见柳同春露出得意神情,乃哈哈笑道:
“本帅没有杀掉你这个狗贼,倒真是让本帅后悔!对尔等槌仁提义之徒,本帅恨不得生啖汝肉!”
“嗖!”就见一道寒光闪过,柳同春已是肩中一刀!原来一员亲兵乘柳不备,将手中的腰刀飞出。柳同春痛呼一声滚翻在地,那些歇下手来的金声桓将士一见此状,顿时一起冲向了倒地的柳同春。
可惜清军也有防备。众多的清军见金声桓的手下不要命的冲杀过来,于是乱箭齐发,可怜这一班忠勇之士,顷刻就倒于那尘埃之中。
“国破家亡,我金声桓来也!”金声桓见手下尽数倒地而亡,乃对天大叫一声,把手中宝剑望脖子上一横,一头栽倒在了园中的水池之中。
临近傍晚,南昌已成一座死城,除了断垣残壁和无数的尸骸,满是血腥之气的空中就是那随风而走的袅袅残烟。
“将王得仁给本大将军带上来!”站于德胜门城楼之上的谭泰此时是身穿黄色马褂,全身重铠,盔上的红缨被风吹得有些猎猎飘动,两旁则是站满了清军将领,凸显的是一股骄慢之气。
王得仁并没有死,他虽是身中数箭,却没有断气,此时被杨捷和一班巴牙喇护兵给推上了城楼。
“跪下!”谭泰对着王得仁大喝一声,那王得仁不愿屈膝,于是巴牙喇护兵就猛踢王得仁膝盖,将其按倒跪下。
“建武侯还不屈膝么?”谭泰见王得仁眼中露出不屈的光芒,乃对身旁的何洛会说笑道:
“这家伙再怎的命大,眼下还不是跪于我等面前待死!”
“大将军所言甚是。”何洛会点首回应道:
“冥顽不化之人,我等何须费那唇舌?依我之见,不若快快斩讫。”何洛会经连日劳顿,已不想为王得仁耽搁歇息,加之还有已进至赣州的李成栋之事,于是话露催促之意。
“大人勿急!”谭泰说着走至王得仁面前问道:
“本大将军问你,你既归顺过来,又做下朝廷高官,却为何又要造反?”
“哈哈哈!”王得仁大笑着说道:
“大将军若是想要问清端倪,须得将酒上来!老子喝得爽性,自会告知与你!”
“砍头也是要喝那断头酒,建武侯并不过分。”谭泰说着对身边的巴牙喇护兵吩咐道:
“快快取一坛酒来!”
“痛快,痛快,端的痛快!”王得仁连下三碗酒后,朝天大喊数声,随即对谭泰喝道:
“还不送老子上路?!”
“你究竟因何而反?!”谭泰似乎感到受了欺骗,于是对王得仁气急败坏地问道。
“哈哈哈!”大笑不止的王得仁瞠目对谭泰喝道:
“清狗!老子就是那一念之差!”
“快快推了下去!凌迟处死!”几乎被王得仁气疯了的谭泰咬牙跺脚对巴牙喇护兵大声令道。
“哈哈哈!”随着被护兵推搡而去的王得仁渐行渐远,王得仁那最后的笑声归于了杳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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