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笔似青锋 于 2014-11-30 08:50 编辑
第二十九章
这日一早,江西总兵官下辖的游击以上的将领都急急忙忙地赶往总兵官衙门议事,因为昨日晚上,金声桓派出亲兵传下将令,说有重要军务要议决。
当王体中带着唐世平和苏亮等几个部将赶到大厅时,那金声桓已然襟危高坐于正中的帅椅之上,而两边更无一把椅子,宋奎光、刘一鹏、汤执中等先到的将领在一旁侍立着,这场面和平日里迥然不同。
“他娘的!摆个臭架子给老子看!”若是平日,至少有几个将领是应该坐着议事的,自己这个署理总兵好歹也是一个副帅,今日竟然和游击这样的武将在一旁恭立,此时的王体中已是怒气盈胸。
“门边的那炷香可否燃尽?”门口持刀侍立的八个亲兵见金声桓发问,乃齐声回道:
“即刻就将燃尽!”
此时众人方注意到那门口旁边摆着一个桌子,在之上放有一个香炉,三枝香插在里面,正在冉冉冒着最后的余烟。
“此香燃尽后进来之人,都给本帅军棍伺候!”金声桓今日发出的声音,较以往要低沉许多,显得格外威严。
“小的们谨遵大帅之令!”那八个亲兵同时发出了一声断吼。
“今日可有戏看了!”站立着的王体中用余光往班中及四周一扫,发现王得仁等还未到来:“这小子昨晚还在寓所里吃喝,又无要紧军务,应该还在城内。”王体中只听说汤进几日前去往建昌:“这小子有军务在身,赶不回来还有道理。你王杂毛因醉迟来,只怕是要挨军棍了!”想到此,王得仁不禁有些幸灾乐祸,他真希望王得仁能和金声桓闹腾起来。
还在王体中思忖之时,金声桓的部将郭天才闯了进来。
“给本帅拿下!”随着金声桓的一声断喝,就有四个亲兵冲上前来,不由分说,即将郭天才按翻在地。
“小将何罪之有?”被按倒的郭天才虽是动弹不得,却挣扎着抗声发问。
“本帅唤你何时前来议事?”金声桓对着仍在挣扎的郭天才缓声问道。
“正巳时。”
“现已何时?”不待他人回答,金声桓就接着说道:
“正巳时一到,本帅就令在香炉之中插上三枝檀香,这香燃尽又须一刻功夫。本帅已是法外施恩了!”说此话时,金声桓朝着王体中这边扫了一眼,那意思分明是还给你王体中留下面子的。
“小将昨日在抚州接到大帅将令,星夜赶路,至今晨方回到这南昌城里,小将一时困顿,打熬不住,醒来晚了些。还恳请大帅看在小将多年的鞍前马后跟随,饶过这次罪过。”郭天才确实是在金声桓手下征战多年的一员骁将。
“那蜀相诸葛孔明可饶过马谡?”金声桓接着朗声道:
“从来就是军中无戏言!本帅统兵征战,岂敢窃位素餐?军纪若不能申达,军令若成儿戏,本帅又怎能率尔等建功于朝廷?!给本帅将郭天才重打二十军棍!”
“且慢!”此时王体中发话了,他觉得金声桓如此地小题大做,就是在演戏,这样做无非是想在自己这班大顺军将士面前立威,那金声桓说不定已和郭天才串通好,待会儿那金声桓也许就亲自揉摸着郭天才的屁股进行抚慰呢:
“郭将军虽有过失,但星夜驰回,也有千辛万苦。本将军看,还是寄下这顿军棍,让郭将军戴罪立功如何?”王体中觉得这顺水人情还是要做的。
“本帅军令岂是儿戏?”金声桓瞥了王体中一眼,然后喝令亲兵:
“还不快打!”
两个亲兵闻得令下,找出军棍,朝着郭天才的屁股挥棍猛下,只打得郭天才皮开肉绽,痛叫不止。
“咋搞的?咋搞的?咋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随着声音,王得仁和吕信才走了进来,王得仁一脸的轻浮和狡黠,见被打的郭天才仍在地上痛哼,忙蹲下身子看了看,然后搓手说道:
“哎呀,对自己的兄弟都下得了如此狠手!啧啧啧。”
“王得仁!你可知罪?!”端坐于帅椅上的金声桓见王得仁如此做派,已显出十分怒气。
“末将在!末将不知犯了何等罪过?”王得仁回答问话时已缓缓从郭天才的身边站了起来。
“本帅传尔等前来议事,尔等竟敢姗姗来迟!”说着吩咐亲兵:
“将王得仁和吕信才拿翻,也各打二十军棍。”
那八个亲兵一拥而上,就要动手。
“咔哧,”随着一声铮响,那吕信才已拔剑在手:
“老子看哪个敢动我大哥?休怪老子翻脸无情!”这声音就如天边滚过闷雷。
那金声桓手下的宋奎光、刘一鹏、汤执中等部将,见吕信才拔出佩剑,也随之拔出剑来,向着王得仁和吕信才围了过来。
那唐世平和苏亮见此阵势,也欲拔剑,但被王体中的眼色给制止住了。
“哈哈哈!”王得仁发出了一阵大笑:
“金大帅呀,金大帅!你真会演戏。你看俺杂毛未到,就先责打你的心腹爱将,以显示公正。你实实是为了责打俺杂毛。杂毛无非是在前日酒宴后没有答应大帅交办的事情,为此一来找俺的茬,二来树您的威。”随即王得仁哼笑一声:
“罢罢罢,俺王杂毛可不吃眼前亏。吕老弟,俺们就撅起屁股让他们摸几下。”
说着,那王得仁就匍伏在地,将屁股向上撅了两撅。那吕信才见王得仁如此,也送剑入鞘,极不情愿地跟着趴在了地上。
“这家伙就是厚脸一张!”王体中先前见双方剑拔弩张,原本心中大喜过望,转眼间却风平浪静,心下不觉有些失落:眼下若不出头为王得仁说情,保不准那狗日的会怨恨于我。思忖与此,王体中从班中走出,拱手向金声桓说道:
“王将军前几日伤风,身子已是虚弱,还请大帅不要重打。”
“本帅说了要重打么?”金声桓将眼扫向周围的将领:
“本帅只说各打二十军棍!”金声桓接着说道:“既然王将军身体有恙未好,那就寄下这顿军棍。吕信才前有过失,后又抗命,不示惩罚,无以服众,就责打四十军棍吧。”
“看来这金声桓还是怕来横的!原想着通过责打王杂毛杀鸡儆猴,给自己立威,不料却遇着吕信才这不要命的一下,看来他还是胆寒啊。哈哈,看来老子必须紧紧拉拢住王杂毛这一班狗日的。”想到这里,心下不觉喜上眉梢。再听打在吕信才屁股上的军棍发出的声音:“真他娘的就是揉皮摸肉!老子若是趴在那里,还不真正痒杀!看样子都还是怕不要命的。”
王体中看出了金声桓在演戏,可没有看出王得仁和吕信才也在演戏,而金声桓的那出戏原本就是故意让王体中看出来的。
王体中在不知不觉中已中了金声桓和王得仁的圈套。
果然不出王得仁所料,当晚王体中就带着苏亮和唐世平来到了王得仁在巷陌深处的寓所。
那庭院之中仍是一班王得仁帐下的部将在围着一张桌子大呼小叫地吃着酒菜,从盘碗杯盏看,就是一副即将收场的模样。
“哎哟,原来是王哥驾到!”正在吃喝的王得仁见王体中等进到院中,连忙站起身子上前招呼:
“俺咋地说来,”王得仁对着吃喝的部将骂了起来:
“老子说王哥今晚肯定前来看俺,你几个狗日的不信!咋的现今还有何话说?”说着在一个部将的后颈猛掐了一下。
“你我兄弟嘛。今日你杂毛在大堂上受辱,哥我岂能不来安慰?只是那金声桓太过嚣张,老子恨不得……”
“嘘,”王得仁一把将王体中拉过,在王体中的手心上捏了两下,然后大大咧咧地说道:
“老子也吃饱了。这院中四月天就蚊虫乱飞,端的是十分烦人,还请王哥到小弟的客厅里喝茶。那里清净,也免得被这班狗日的吵闹。”
王得仁带王体中和苏亮唐世平进到客厅后,乃小声对王体中说道:
“俺王杂毛可不想惹事,不定俺的这班狗日的中有那卖靠之人,万一言语不慎,让那个姓金的知晓,只怕与王哥也是不好。王哥请坐。”
“老子可不是怕事的。”坐下来的王体中将眼就房中看了一看,然后问道:
“你王杂毛就能忍下这口恶气?”
“嘿嘿嘿,俺这叫宰相肚里能撑船。那姓金的不是也未将小弟责打不是?即便对吕信才也就是搔搔痒,哥不见那狗日的正光着膀子在院中喝酒?倒是郭天才这家伙冤,屁股被打得开了花。哈哈哈。”王得仁的意思就是不会轻易地被你王体中说动。
“这小子油滑!虽是表面上并未悩很,心底不定就要对姓金的下手!王杂毛啊王杂毛,你是何等样人老子还不知道!”想到这里,王体中将眼一瞪:
“你狗日的!老子把你当兄弟,你却给老子玩滑的,老子告辞!”说罢就欲起身。
“王哥何必发火!”王得仁一把将王体中按在了座椅上:
“王哥既然把杂毛当作兄弟,俺也就实言相告,俺杂毛恨不得立马将姓金的碎尸万段,以报今日之辱!”说到这里,王得仁流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
“俺就是杀了他,反了朝廷,却难得寻到一个去处。王哥可有良谋解之。”
王体中听罢此话,觉得王得仁说得在理,心下想到:你王杂毛总算是说出了心里话,看来自己的功夫下对了。于是对王得仁道:
“大军即将攻打赣州,那赣州守将乃是万元吉。这万元吉系天启年间进士,忠心事明,断不会投降。待来日和他苦战之时,使心腹之人在偏僻处放箭射杀金声桓,而后诿过于交战明军。届时我统大军,你为副帅,你我同心协力,何愁大事不成!”
“他奶奶的,心下竟是这般歹毒!只怕到时归罪与我,把老子的人马也给吞了!”那王得仁心里虽是这般想着,嘴里却道:
“大哥所计甚妙,可万一射杀不成,或被其心腹部将宋奎光、郭天才看见,我等又如何处之,那宋、郭等将均有万夫不当之勇,我等只怕他等脱逃而去,届时朝廷查办下来,俺们可就要被砍头啊!”
“老弟实实有些多虑了。”王体中见王得仁心存担忧,感觉也是正常,于是接着说道:
“这个为哥的也想过。万一事败,你我可带所部人马奔广西而去,你我万余人马,自立为王也是快活!”
“如此甚好!”王得仁听得此话,对外高叫一声:
“吕信才你个狗日的,快快给老子滚进来!你小子快快给老子几个倒些茶水上来,老子口干!”说着对王体中嘿笑一声,十分讨好地说:
“他狗日的今天回来后,就在不断地劝老子另起炉灶,老子不应允,几乎和老子翻脸。”说话间那吕信才走进客厅,进到厢房,从里面胡乱倒出几碗水,用一个脏旧的托盘托出,至茶几前,呯呯嘭嘭地一阵乱摆,摆毕更无一言,拉着脸就欲出去。
“你狗日的还不快快谢过王哥。”见吕信才一时愣住,王得仁笑着说道:
“王哥也和你狗日的想法一样。老子别人不信,还能不信王哥?这下狗日的可满意了?”
见吕信才面露欣喜之色,王得仁反而露出一层凝重:
“若是那几十万两银子还在,老子们将置下多少粮草辎重,足够几年的军资!”
“兄弟何来此话?我等何来几十万两银子?”王体中被王得仁的这番自言自语给闹糊涂了。
“王哥有所不知,这原本就是个天大的秘密。”王得仁见王体中听得仔细,乃接着道来:
“九江之战后,皇上见清军追赶得紧,曾将俺和白旺唤到他的帐中交代了一件密事。”
“什么密事?”王体中估计这一定和那几十万两银子有关。
“皇上叫李延率着一些军士将几十个箱笼拿到俺和白旺面前,说是里面有八十万两银子要俺和白旺负责押送和保管,以便他日之用。”
“喔,原来竟有此事。”王体中的眼里露出一丝贪婪的目光。
“当时白旺就唤他的军士将箱笼提走。日后俺屡屡向其追问银子的去向,那白旺只是用言语搪塞,老子算是明白了,他狗日的是想将皇上的这笔银子独吞!”王得仁说着,端起放于几上的大碗,大口地喝下一口茶,接着说道:
“再后来就是被清军冲散,皇上奔去了九宫山。”说道此处,王得仁眼中不觉泛出泪水:
“可惜老子不能亲手宰掉那可恶的白旺!”那咬牙切齿的声音都能听到。
“哈哈哈,那白旺能逃过初一,难不成还能逃过十五?哥我实不相瞒,那白旺就是被哥哥给宰了!”见王得仁眼中存有疑虑,王体中接着说道:
“你若不信,可问苏亮和唐世平。哈哈哈。”
侍立在一旁的唐世平赶紧上前道:“那白旺败至涂村时,已是身背数创。王哥劝其降清,竟被他叱骂,我等一怒之下,将他做了。”
“哈哈哈,哥哥做得好!”王得仁发出一阵爽笑,随即将双手相互猛拍了几下,随着掌声响过,那厢房里竟然走出几个人来。王体中定眼一看,为首者竟是金声桓,随后跟着的是握剑在手的宋奎光和汤执中及那个应在建昌的汤进。
“好你个王杂毛,竟敢作局害我!”说罢就欲拔剑。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王体中等三人拔出剑来,这几个就被宋奎光等人打翻擒住,被绑缚着推到金声桓的面前。
“没有老子谋反的实据,你金声桓不敢杀我!”此时的王体中还在嘴硬。
“没有实据么?”金声桓走到王体中的面前,伸出手在王体中的胸前掸了掸:
“有请信使大人。”
随着声音,厢房里又走出两人,其中的一人是个瘸子,另外一人身着清朝官员服饰。
“这位就是送来内院洪督臣书信的信使黄大人。”金声桓朝着信使一拱手,然后说道:
“洪承畴大人送来书信,让我等速速攻下赣州,正好让本帅有了今晨议事的机会。本帅料定你王体中会借今日责罚之事兴风作浪,故让信使大人早上去游滕王阁,晚上到此听听壁角。现你忤逆作乱的一切已为信使大人尽知,这难道不是本帅杀你的实据么?哈哈哈!”说罢此话,金声桓将手指向瘸子:
“此人就是白旺帐前亲兵总管程超,尔在白旺帐下多年,该不会不认识吧?”
“来人啊!将此三个逆贼推出去斩了!”金声桓发出一声断喝。
“且慢!”此时的王得仁已提剑在手:
“大哥,这几个小人还是交给小弟处置吧。这可是说好了的。”
“好个阴险狡诈的王杂毛,老子在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王体中见死到临头,仍是破口大骂不止。
而此时,王得仁和汤进吕信才及程超已是朝西跪下,王得仁在地上连叩三个响头后噙着眼泪说道:
“白旺大哥,小弟今日为你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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