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二一二一二 于 2022-10-6 12:40 编辑
我们家一定会出一个唱将的!
这是我奶奶活着的心愿,也是我奶奶临终的遗言。
奶奶酷爱看戏,但在偏僻的农村要看一场戏可不那么容易,过年偶尔会有,二十里外的庙会也有,但颠着小脚来回几十里山路,对于奶奶来说绝不是美好的享受。
奶奶一辈子生了六个孩子,四男二女。大丫营养不良,说话从来提不起气;二丫小时吃烤红薯把嗓子烧坏了;大孩儿个子不小,但记性贼差,说话颠三倒四的;二孩长得倒是机灵,但天生讨厌唱戏,听奶奶一吊嗓,浑身起鸡皮疙瘩;三儿一生下来就是个天聋。就在奶奶绝望之际,又添了喜。这老四一出娘胎,嗓门就大,牛蛙样的哭声让奶奶听得荡气回肠。 在我奶奶星星的期盼中,我四大慢慢长大。慢慢长大的四大一点点吞没着我奶奶星星的期盼。四大整天习惯性的呵呵傻笑,成为乡里无聊村民打趣的对象。 “四弟,给你说个媳妇吧!” “四哥,李庄有个妮子,长哩老得劲,她稀罕你!” “四儿,瓦街有戏,去不去看?” 对于媳妇女人的,四大并不上心,对于看戏却真上劲儿:“肯定去!啥时候?” 四大也不识字,但他记性特好,听过一遍的戏,他能记住戏词,他能唱出腔调,甚至有创造性的发挥。 有一天,四大跑到厕所,对着茅坑唱了几句《收姜维》,被想要拉稀的奶奶听见。奶奶的心肝和身子同震共颤:四儿,你是咱王家的唱将啊! 四大不懂调,唱戏自然会跑调,但四大不会给人跑调的感觉。他的不着调在人听来浑身舒坦,好像这调子就应该是这样,那戏台子上角儿唱的反而不着调。四大因为腔口所限,声多悲怆,把喜剧唱出悲调,实在是自然而然。 四大的快乐就是戏。赶庙会,串八乡,就是为看戏,就是为听戏,就是为学戏,就是为唱戏。现实中罕见傻子有老婆,坠子里却有豁子娶娇妻。四大在山坡上唱戏的时候,没有人听,春天的鸟儿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就飞走了。 “角儿”要到瓦街演出——三月十五。 四大提前一天就开拔了。因为只有11号交通工具,又不灵便,四大就先到大姐家打尖。 大姐拿出了最好的吃,拿出了不舍得的喝。在亲情和美酒夹击下,四大豪气勃发:“姐,我给你唱一段!”。 大姐记得娘的心愿,也明白弟的心思,就说:“四儿,我给你弄个场子,你尽情唱!”。 村子内外很少唱戏,但不会旱死戏的精灵。村民们只求饱暖、不思淫欲的面相背后,从来没有泯灭对“乐”的追求。 老升叔敲响了边鼓,高孩儿打响了铜锣,瘸子爷拉动了板胡-----锣鼓喧天,众星捧月下,四大开戏了! ——四千随你莫要羞愧难当,听山人把情由细说端详----- “您四大唱得真不赖,叫好声不绝,只可惜你奶奶听不见了----”多年之后,大姑说起这事,赞叹和遗憾一样多。 瓦街是个大镇,因为陶瓷大缸驰名遐迩。钧瓷与瓦街有着割舍不断的姻亲关系,但一个粗陋,一个精致,致使一个天上,一个人间。但无论风云如何变幻,瓦街依然固守粗陋之美,保有颜回之德。 在大姐2块钱的资助下,四大星夜兼程,在三月十五日凌晨三点钟就赶到了瓦街。 当天的演出人头窜涌,胡辣汤的味道真好,油馍条的色泽金黄,的确良的衫裤畅销,茅坑的屎却忘了盖掉。 四大痴了。 “这样的唱腔都能游街串巷,我也可以啊!” “我也有蝴蝶梦,我也有鸳鸯情” “唉!” 四大痴痴地走在戏剧的情境中,傻傻地走在火车的轨道中------ “呜——” 一列烧煤的火车碾压了四大的美梦。 那一夜,我在千里之外,眼皮子跳个不停。 第二天,我收到了噩耗。 2013年4月,我在《四季歌》文学社区发出了春天的歌音!
2022年10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