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冬风无痕 · 发表于 2023-3-27 14: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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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冬风无痕于 2023-3-28 10:02 编辑

   鲁迅在《故乡》里如此写道：“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阿！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的故乡好得多了。但要我记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没有言辞了。仿佛也就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释说：故乡本也如此，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此时我冒着严寒回家的心情何尝不是如此？

   春节回家前突然得知我的老邻居驾鹤西去，突闻噩耗也是难以置信，今年春节回家再也见不着老邻居了，心里突然又少了一份牵挂，感到莫名难受，如今复游故宅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听不见她的声音，熟悉的人，熟悉的事，一幕幕顿时涌上心头，我家与他家做了十七八年邻居，直到高三那年我家乔迁，虽说我家乔迁了，然而每当周末我们还是回到老宅，直至出外工作，每年春节回家后，我还是回到老宅，那时便会看见她拄着棍子一拐一拐向我走来，面带笑容向我寒暄，“你回来了！”没曾想去年春节一别，便是永远见不着了。回想起来她还是一位和善的人，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家的生活拮据，每当吃饭时，她便会把好吃的菜肴摆出来招呼我们去吃，时日一久我们几家便会把做好的饭菜摆在一起吃，如今这一幕再也不可能重现了，莫不令人惋惜;她给我最深的印象还是对他的两个孩子都很苛刻，她是非常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打牌，也不高兴自己的孩子看电视，如有发现就免不了痛打一顿，甚至把他们吊在横梁或树上鞭笞，每当我们不听话时，我的母亲便会对我说“你看看xx的妈妈，把xx吊起打！”以至于我们听见这句话也听话许多。正因为她对膝下两位孩子的严格教导还令其家出了两位大学生。本以为两位儿子学业有成，她便晚年有福，没曾想到突然撒手人寰。


   后来在朋友圈看见老邻居子女发的一段文字:“一个永远不会再打来的电话，再也没有一个会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的母亲……这一切来的那么的突然，让我猝不及防。上天是多么的无情，连让我最后陪伴你的时间都少的可怜。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你最后离开的样子，虽然你是那么的坦然，但是儿子看到你眼神中的眷恋与不舍……”我一字一句仔细认真阅读每一个文字，短短几百字，字字珠玑，那一刻我方觉得这段文字是如此漫长与短暂，这一段文字的每一字都是血，每一句都是泪，字字句句都是对母亲的爱与不舍，然而区区文字在这片刻间又怎能载得动一位儿子对母亲的不舍与舐犊情深，读着读着泪眼婆婆，泫然欲泣……

   离开广东时我们还穿着单薄的衣服，毕竟广东温度还有二十多度，直到晚上八点半左右，当车驶入湖南永州时方觉寒凉，我们便翻出棉衣穿上。不知过了多久，当车驶入湖南邵阳时透过车窗方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米粒大的雪花，更觉寒冷。直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半左右，我们所坐的车已经驶入了重庆秀山，顿觉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原来高速路两旁的山上都铺满了白色的雪花，满目都是银装素裹，虽然离家乡越来越近了了，天气也越来越寒切刺骨，然而我的心里却是异常温暖，毕竟这是我的故乡呀！阔别一年再次回到这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故乡，虽说城市拥有灯红酒绿，流光溢彩，然而那里只能容下我的肉体，只有安静朴实的故乡还能安放我的灵魂……

   回家后的第二天便降霜，无论房顶屋檐，还是低草树尖都是白茫茫的，眼前白茫茫一片，顷刻，从天边又扯来一张飘纱，顿时天地间雾蒙蒙一片，分不清东西南北，唯见日头高悬，直到午时方一片明朗。吃完饭，我便会心无旁骛在村野间游走，在我记忆中的故乡，春季有桃红橘白；夏季有青果蝉鸣；秋季有秋叶橘黄；冬季有霜白寒冰。然而自从我远离故乡奔忙，我眼中的故乡只有霜白寒冰，再无春夏与秋。尽管如此，故乡还是默默经春历夏，淌秋过冬，四季复返，我们的人生亦如此。其实我最喜欢在故乡的老房子间来回穿梭，当我一人游走在故宅，来到老邻居家门口，房门紧闭，一片冷清，还记得往年春节回家时，这里总会张灯结彩，高朋满堂，言笑晏晏，每当走到这里总会有人向我打招呼，问一句，“你回来了！”想想如今再也听不见这熟悉的招呼声了，穿过老房子千百遍，却越不回匆匆那年。

      我家于腊月二十八便团年了，如今我们家不再“团年了”，还记得上次一大家人团年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爷爷的身体大不如从前，爷爷也是强忍着病痛办了最后一次团年饭，我想，以后我们家再也不会有大家团年的场景了，自从爷爷离世后，幺爸一家就再没有回过家，倒是今年正月初八幺爸的幺儿，我的小弟弟从深圳返回家乡办身份证，但他也只是住在幺姑爷家，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没有去各亲戚家串门走户，要不是幺姑爷说起这件事，我们还不知道他回来了。幺爸老来得子，所以小弟弟与我们的年龄相差甚大，与我家孩子的年龄相差几岁，我们也常说“幺房出长辈”，正如“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孙 ”所言，平日我们也为了工作忙碌奔波也没有交往，而他一直都在深圳学习生活，所以对我们并不是很熟，甚至连人都认不全，那日，我们便问他某某是谁？某某称呼什么？他一脸茫然，一概不知，甚至问他现在住在何家？他居然也不知，我想，亲缘就如此渐渐淡了吧！

      当日吃了团年饭，我们堂兄弟几人便一起前往土塘沟给祖父上坟，还记得小时候每当在爷爷家吃完团年饭，爷爷会千叮嘱万嘱咐交代我们要去给祖祖上坟，爷爷担心我们不认路便带着我们去，后来爷爷老了，行动不便我们都自觉前往给祖祖上坟，如今我们却要给爷爷上坟，心中的那份莫名悲伤是无以言表的。今日本来邀请岳父前来吃团年饭，然而由于之前疫情缘故耽误了工作，岳父不辞而别回到了工作岗位，所以没有前来，然而春节这天岳父还是通过微信红包给他的外孙转了五百元红包。虽然岳父没有前来，不过老婆的弟弟前来捧场，饭后我们便一起前往土塘沟。本来我们是计划与幺姑爷他们一起前往，毕竟前两年我们都是一同前往，然而如今他们自有一家，也自有安排，我们也不能强求。

      与我们一同前往土塘沟给爷爷上坟的还有大表弟，说来爷爷离世三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他外公上坟，爷爷离世那年他恰逢犯事被拘留，所以没有送外公最后一程，想来也是一件憾事，然而憾事有何止只有这么一件？奶奶离世那年他也正巧犯事被拘，也没有送外婆最后一程，想想二老生前是多么喜欢这位大外孙呀！还记得那年他偷了爷爷奶奶三千元的生活费，后来姑姑把钱还了，但从那以后爷爷奶奶再也没有见到他一面，也许他也知道是自己做错事，羞于见人吧！我们一年只有这么一次前往这里看望爷爷，虽然路途遥遥且路面坦坷不平，但我们还是毫不吝啬买了一桶花炮及鞭炮，虽说如今尽大孝是不可能了，然而如今只能略尽心意了。来到爷爷的坟前，我们点燃香烛纸钱，香烟顺风上扬，燃尽的灰烬也随风飘扬，随着霹雳吧啦的鞭炮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看不见鞭炮五彩绚丽，只能看见半空中刹那闪现，随即从山的那一头也传来阵阵回声，仿佛是从天尽头传来，我们立在一侧看着鞭炮划破天际，而表弟则蹲在坟前用木棍翻弄着燃烧未尽纸钱，纸钱渐渐化开，风一吹便散去了……

      故乡的春节正值寒冬腊月，故乡没有暖气设施，唯一能驱寒的便是左邻右舍围在一起生火取暖，好在家家户户都有烧柴炒菜的习惯，所以当左邻右舍围在一起谈天说地时便有人抱薪生火，特别是每晚早早吃了饭，我们也并不急着上楼歇息，而是在屋前生一堆火，左邻右舍便聚在一起烤火闲聊，直至八九点各自方回家取来热水洗脸烫脚，然而上了楼顿时又觉得冻手冻脚，如此一来，更让我们离不开温暖的火了。

      正月初二就因为烤火而发生一件不愉快的事。那日堂弟与左邻右舍在屋前烤火聊天，正聊得尽兴时，二婶便叫堂弟赶紧收拾一番后去舅舅家过年，那时离午时还有几个小时，更何况他家离舅舅家只不过十分钟路程，所以堂弟并不着急，然而二婶在一旁催了一遍又一遍，可堂弟已回了一句“马上就走！”说完依旧与左邻右舍款款而谈，二婶见状便把堂弟的鞋子拿过去给他穿并说，“你早点过去顺便给舅舅他们做做饭炒炒菜！”原来堂弟舅舅的儿子儿媳都回来了，舅母舅舅年迈不能操持，然儿子儿媳都不会做年饭，所以想麻烦堂弟操持一场。堂弟只顾回应也不见行动，二婶见状便有些急了，便说了堂弟几句，堂弟听了二婶的话也急不可耐，此时与人聊到兴头，被二婶如此催促自然不悦了，俩人便你一句我一句话起，俩人的形势也逐渐严峻，二婶边责骂边伸手去打他，堂弟也不还手，不一会儿二婶便哭起来，左邻右舍见状都上前拉扯劝架，他们把二婶拉到一旁轻言劝慰，因为二婶几年前因病做过手术，是不能轻易动怒，众人都劝二婶不要怒火攻心，身体是自己的，何必为这种小事伤了身体？更何况大过年就哭哭兮兮也不好，你如此模样被你哥哥嫂嫂看见就更不好了！众人劝解时，堂弟便骑着摩托车离开，此时二婶还渐渐收住哭声，止住眼泪，立在一旁的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在有左邻右舍在一旁劝慰，真是应了“远亲不如近邻”一言。

      正月初三这天，我刚刚从山上老宅回来便碰上了大姨二姨幺姨他们，原来他们都刚回来给幺外公上坟。幺外公年轻时是村里教书的，退休后便在村里成了主簿，每逢村里有婚丧喜事，他都会端坐一角登记来访宾客等文书，他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在父亲耳濡目染的熏陶下，几位姨娘都好书，特别喜欢看一些江湖武侠快意恩仇之类的小说，她们的心里一直都幻想着有一位骑着白马的王子来到他们身旁，后来几位姨娘都寻得好夫君。然而幺姨那时年少，对此类小说痴迷至深，整日沉迷其中不能自拔，成年后，媒人给她说了好几门亲事到都无下文，在她心里总觉得她的白马王子还没有出现，幺外公也为她的婚姻大事深感忧虑，直到那天晚上，她深夜归来，幺外公抹黑起床给她开门，在下楼时不慎坠楼而亡，几年后幺姨在媒人的撮合下方与现在的幺姨父喜结连理，在几位姐姐的扶持下，生活倒也美满。

      与他们同往的还有几位年轻人，那时匆匆一瞥，所以没有看真切，想来也是表妹表弟他们了，我自从2005年远离故乡后便很少与她们谋面，更何况我们素来也没有过多交集，我们最后的交集也停留在十几年前读书时的事了。后来听舅舅他们提及还知，与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表妹的男朋友，这位表妹便是三姨的女儿，其实幺外公有四位女儿，然而三女儿十几年前因病离世，故三姨的女儿便一直由父亲带至异地抚养，从那以后我们也就没再谋面，尽管后来表妹偶尔会来几位姨娘家寄居，然而那时我也出外工作了，更没有谋面的机会，一晃眼便十几年过去了，她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闲聊中还知她的男朋友是云南人，而且还是一方领导，真是年轻有为，大姨几姊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户，所以说起来也算“门当户对”，换着我们这一脉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这等美好姻缘吧！说起来我们这一辈表兄妹们都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说我们事忙无意疏远他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人，还只当我们的眼里都没有了对方。当晚，大姨他们便请我们及舅氏一族一同去吃饭，吃饭时还看见了幺外婆，我也有许多年没有拜见她了，未免太失礼，今年她也八十高龄，身体也硬朗，表妹在一旁给幺外婆夹菜添饭，看着这一幕不得不使我想起自己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如果他们还在世，我也应该如此吧！

      直到第二天，我家与舅舅他们商量着邀请大姨他们吃饭，大姨他们接到邀请便说还是在家里吃饭好，一家人聚在一起温暖自在，所以早上我们便匆匆去街头买菜买肉，本来打算吃羊肉火锅，然而当表哥他们赶去取羊肉时却发现羊肉不新鲜，所以便临时改吃鸡鸭火锅。事后表哥他们还连连抱歉说，“不好意思，本来想请大家吃羊肉火锅，没想到办砸了！”大姨她们听后笑道，“不要这么说，一家人只要聚在一起吃饭就不要注意那些细节，最重要的事是那种聚在一起的热闹氛围！”闻其言方知，他们的心里还是有我们这些亲戚的。这一顿饭也算是今年春节最后一次也是最热闹的家宴了，因为几天后弟弟便与堂弟启程回粤了。

   我买的火车票出发日期是2月5日，而火车站并不在故乡附近，我的故乡离火车站有几十公里远，而且还是凌晨出发，所以不得不提前半日赶到火车站附近驻留一夜，那天恰巧是元宵，母亲说我们吃不到元宵节这天的汤圆，所以提前一天为我们煮了汤圆。那天早上尽管寒冷刺骨但父母早早便起了床，待我来到后院厨房时，父母已经烧好了热水，便嘱咐我们洗漱，他们继续为早餐忙碌着。吃了汤圆，下午我们便乘车赶到了火车站，来到火车站后便在火车站附近走走看看，十几天前这里还人头颤动，我们都是归家人，如今这里依旧人头颤动，然而我们却是离家人了。

   一天后我所坐的火车方驶进东莞，我也离开了故乡，回到宿舍，我迫不及待打开包裹，把包裹里的土特产拿出来查看，里面的冰袋都化成了水，我立即把它们都塞进了冰箱里。春节远去离家时，父母爱子情深，生怕我们吃差了，又给我们拿了不少土特产，诸如土豆豆腐干，腊肉腊肠，肉卷肉丸，甚至春节时没有吃完的肥锅肉，扣碗肉，还有一只母亲宰杀的公鸡都带来了，两台冰箱都被塞得满满的。待把这些土特产放置好了，便又着手打扫卫生，将近一个月没有在宿舍，宿舍显得脏乱不堪，随后又把碗筷锅瓢都清洗一遍，辛苦半日方让宿舍焕然一新。望着清扫干净的宿舍，我又突然想起了我的母亲，春节回家，眼中的母亲一直都忙碌着：临近春节，母亲便打来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当得知我们的归期后，母亲便提前把我们的床整理铺好，并早早给我们准备好晚上烫脚后用的拖鞋，刷牙洗脸的日用品，每年如此。有人便时时对我说，你们好幸福了，每年春节回家什么都有人替你们准备好了！言语间充满了羡慕。回到家，只见桌上放满了洗漱用品，楼梯口挤满了大小各异的拖鞋，一家人时隔一年终于再能聚在一起，莫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吃完饭，大家都围在一起烫脚，我们边烫脚边聊天，温馨不言而喻。然而当春节结束，我们不得不远离故土，奔赴异乡为了生活奔波劳碌，放在桌上的洗漱用具，摆在楼梯口的拖鞋突着减去，又莫不令人伤别离？

      小时候总觉得故乡会一直是原来的模样，所以当我们处于所谓的“黄金时代”，感觉时光很慢，翻着日历扳着指头数落着时间期盼长大，如今我们想握紧拳头，想把时光留住，然而却留不住时光，时间都去哪儿了？门前的老树悄悄发新芽，小河弯弯淌去了苦乐年华，不知不觉我们都变了模样，跳丸日月千秋百载，故乡本也如此，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