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江流 · 发表于 2023-4-3 12: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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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一方

李树和

写这文章的时候，一下子想到一个很诗意的题目——《在水一方》，但又感觉太诗意了一些，可再想想呢，那时候的生活确实也是诗意的，是那种古朴而浪漫的诗意，宁静而有生机的诗意。

那时候村子周围有很多的水塘或者水泊，大一点儿的叫“淖尔”，小一点儿的叫“水圪洞”。一到夏天，淖尔、水圪洞的水都满满淹淹的，还有一些沟沟岔岔的，也都是满满的水。除了村子边儿上的水被猪拱牛踩显得浑浊之外，别的地方的水可都是清清亮亮的。妇女们围在水边洗衣服、洗拆洗的被褥面，洗完了水边的草地上晾晒，花花绿绿的，远远看去，煞是好看。

孩子们的兴奋点当然不是在这里，而是在水里。一群半大小子在炎炎的烈日下，脱得光溜溜赤条条的，呼啦啦地跑进淖尔里去，溅起一片片白花花的水花。还有的小伙伴把裤子在水里浸湿，把两个裤腿儿扎起来，撑开裤口，让裤腿鼓起来反扣在水面上骑着玩……每一片清澈的水塘都是孩子们快乐的天堂。

当然，这些水塘绝不仅仅是孩子们的天堂，每一个水塘里都有着许多神奇的生命，大家共同享有这清澈的快乐。

比如，远处有一群体型不大的鸟，它们在水塘边快速地跑动，不时啄食一下什么东西，像麻雀一样的毛色，但有着长而尖尖的嘴巴，啄取的样子十分迅捷。然后又没缘由地突然飞起，叽叽叽叽地叫着，然后再落下来快速地跑动，敏捷地啄食；比如，在一片水中的芦苇丛边，一只体型很大的鸟，脖子长长的，翘首向四周瞭望，可不知什么时候，或许就在我们玩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就不知道隐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因为我们真的没有看见那么大的一只鸟飞起来，我们也真的发现那只大鸟不在那里伸着脖子翘望了；比如，两只彩色羽毛的鸟在远处的水面上嬉戏追逐划出一道白色的水花……总之，这里也还是鸟的天堂。

还有呢，当我们玩累了，坐在淖尔边在浅水中，这时候，会发现水中有很多可爱的小生命。比如，像细沙一样小的红颜色的东西，但它们不是沙子，在水波里轻轻地浮着，它们不是在水面上，是在水波里！它们粘在身上时，我们就会觉得痒痒的，我们说它们是“水虱子”；还有一种小生物，红色的，像一截小小的线头，随意地弯着，悠闲地浸在水里，至今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有一个小伙伴很肯定地说，是我们丢在水里的端午彩绳儿变的——因为端午节母亲给我们拴在手腕儿脚腕儿上的彩绳儿，在下第一场雨的时候把它们丢在了水坑里；再比如，有一种小飞虫，体型很小，比苍蝇还小，也很少飞，它们踩在水面上，很轻盈地在水面上轻轻划过，显得特别的轻松优雅，特别自在洒脱；还有黑亮黑亮的蝌蚪，欢快地摆着尾巴，在细细的水草上碰一碰，一扭头快速地游走了。有时，它们还会很调皮地从我们的脚面上爬过，脚面上便痒酥酥的，于是惊叫着嬉笑着扑棱着小脚丫，蝌蚪和水花就一起被溅飞去了……

还有蛤蟆。我们喜欢听蛤蟆呱呱呱的叫声，但不喜欢它们脏脏的丑丑的样子。要是小蛤蟆那可就不一样了，它们没有大蛤蟆身上那种大大小小让人看了不舒服的疙瘩，也没有大蛤蟆身上那种黏腻的体液。小蛤蟆不会叫，它们是小巧的，是清爽的，抓在手里，感觉凉凉的。还有的小伙伴抓一只放在光溜溜的肚皮上，让它在肚皮上跳来跳去的……

有时候，我们会捡到水鸟的蛋。这时候大家也会争论，争论水鸟是在水里孵蛋的还是在地上孵蛋的，但争论来争论去谁也不能说服谁，鸟蛋却被一不小心弄破了，于是大家互相涂抹蛋液，然后再认真地洗掉它……

最有趣的是捞“王八盖子”喂鸡。现在的孩子们对“王八盖子”应该大多没什么印象，但在我们小时候那可是太常见了。“王八盖子”和“王八”其实是不同的概念，我们村里的人把乌龟叫“王八”，“王八盖子”却要比乌龟小得多，寿命也短得多。“王八盖子”的背壳大多呈椭圆形，有时也有圆形，尾部细长，柔软灵活。尾巴末端成叉状，还有两个长长的须状的东西，一动一动的。用手接触它的时候，而这“王八盖子”会冒出了一股红色的液体。几乎每一个水坑、水泊、圪洞、淖尔里都少不了“王八盖子”。它们一般在水边浅水处活动，在水底的时候一般都背朝上爬着，来回摆动着尾巴。在水面上的时候则是翻过身来，平躺在水上，原本盖在背壳里的很多红色的薄薄的絮片状的东西，不停地轻轻摆动，在阳光下显得煞是好看。

它们之于我们的意义不在于观赏，我们常常是要把它们捞上来喂鸡的。每人带个烂盆子、破笊篱，要不就是一个瓶子什么的，到水边去捞，有时会捞到半盆子。带回家去，倒在院子里，鸡们立刻跑过来抢食。尽管“王八盖子”努力翻动、挣扎，但一会儿功夫，就会被贪食的鸡们啄食干净。每天饱食“王八盖子”的鸡很快就胖起来，蛋也下得更勤了，而且这时的鸡蛋蛋黄呈金黄色，好像能冒出油来。

和“王八盖子”一起被捞上来的，还会有“小金鱼鱼”、“小海贝儿”。“小金鱼鱼”体型很小，体长也就“王八盖子”的三分之一，细细的，浑身透明，尾部一点橙红色，浅绿色的身体看起来流畅而优美，两只眼睛显得特别突出。它们和“王八盖子”一起在水里游来游去，但比“王八盖子”轻快敏捷得多，一般不容易抓到。抓到了，也不拿去喂鸡，而是养在瓶子里观赏。但养不了两天，就会死掉的。“小海贝儿”真的很小，圆的像豌豆大小，椭圆的像黄豆大小，我们也会把它们装在瓶子里去养着，比“金鱼鱼”存活的时间会长很多。

后来，淖尔里水越来越少了，后来则彻底干涸了，后来，这些有关的乐趣离我们远去了。只偶尔在梦里，波光静静地闪耀，微风轻轻地荡漾……

我喜欢看中央电视台纪录频道。有一次，忽然看到介绍一种古老的生物——鲎，感觉形状特别像我们小时候捞着喂鸡的“王八盖子”，我非常好奇。但仔细再看，鲎的体型要大得多。但心里仍然为着那极度相似的样子感到好奇。

去年，雨水充沛，去贡宝拉格草原的一个淖尔边儿游玩，竟意外地发现了我很多年没有见到以为已经绝迹了的“王八盖子”。拍了照片从网上一查，原来我们所谓的“王八盖子”竟然真的是一种古老而神奇的生物，它的学名叫“鲎虫”！而我们称之为“小金鱼鱼”竟然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叫“仙女虾”，怪不得长得那么漂亮，在人们的心中，它原本就是仙女所化！

鲎虫和仙女虾 2亿年前就已经在地球上存在了，历史比恐龙还要久远。它们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巨大而凶猛的恐龙在进化中灭绝了，而这样的小生物却顽强地生存下来，不得不让人感叹和佩服。细查资料，鲎虫、仙女虾的生命周期其实很短，但是它们的卵生命力却很强。这些卵不怕干旱，池塘水和湖水干枯许多年以后它们的卵至少能存活25年。一般是在一些自然形成的水域生活，当环境恶化时，其所产下的卵就会进入“滞育期”，也就是停止孵化了。当遇到合适的环境了，也就是再度有水了，这些卵就会重新开始孵化，估计这也是这种生物一直没有灭绝的原因。

这实在是有点太过神奇了。这让我不禁感慨，真的是每一种生命都有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和生存智慧，每一种生命都被环境塑造着又反过来塑造着环境。

世界有千般样貌，生命有万般姿态。家乡神奇的土地它们曾经孕育了这个世界古老的生物，也孕育了这个世界最纯朴的生命乐趣。我们都曾是那一个个淖尔、水泊的一部分，那些淖尔、水泊也成了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是我们生命中共同的一部分。那里，曾经留下我们共同的生命信息。

现在，巴啦啦地敲击着键盘，一串串文字在电脑的屏幕上跳动着。而我的文字里，那些曾经进入“滞育期”的童年记忆得以重新孵化：那环绕着袅袅炊烟的村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咕哇哇”一片湿漉漉的蛙鸣伴着麦香，“扑哧哧”一只不知名的水鸟飞离水面。那美丽得让人怦然心动的水花，那如细细地画在水面上的一圈圈水波，都能让人的心里柔波荡漾。那古老而美丽的歌，就在这记忆中长出透明的翅膀，托举着淡泊的诗心，在家乡的晴空上，舒缓而自在地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