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札记之三十：再谈晋武帝为什么不废白痴太子

平原君

世说新语札记之三十：再谈晋武帝为什么不废白痴太子

晋惠帝司马衷是历史上有名（大概也是唯一）的白痴皇帝。当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有些公忠体国之臣明里暗里建议武帝废掉太子，另立储君。雄才大略完成中国统一大业的晋武帝，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有点傻不拉叽，可是他一直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坚持己见，传位于白痴太子，导致八王之乱，晋阼短命。

武帝并非白痴，何以做出这种脑残的决断。一是他死抱着立嫡长子的传统观念。二是因为武帝喜爱司马衷的儿子司马遹，在武帝看来这个聪慧可爱的皇孙才是继承司马氏天下的人选。《晋书》本纪对此说的很清楚：“爰至末年，知惠帝弗克负荷，然恃皇孙聪睿，故无废立之心。”关于这两点我在《读世说新语札记之二十六：晋武帝为什么不废白痴太子？》有过专门的讨论，此不赘述。

现在我们从另外是个角度来探讨武帝为什么不废白痴太子，即废了白痴太子之后有没有更合适的储君人选。有，就是武帝的同母弟齐王司马攸。

当时朝廷上立司马攸为储君的呼声很高：“及帝晚年，诸子并弱，而太子不令（不佳，不好），朝臣内外，皆属意于攸。”（《晋书》武帝纪）“百僚内外皆归心于齐王。”（《晋书》勖本传）“朝野之望，属在齐王攸。”“齐王为百姓所归，公卿所仰。”（《晋书》冯紞传）

齐司马攸自幼聪颖出众（“少而岐嶷”），长大以后，亲贤好施，才气名望都高于武帝（“才望出武帝之右”）。很受其祖父司马懿的器重，也很受其父司马昭的喜爱，好几次差点儿被立为太子（“攸特为文帝所宠爱，每见攸，辄抚床呼其小字曰‘此桃符座也’，几为太子者数矣。”此指晋王太子，司马昭没有称帝）。

但是，武帝似乎对这位同母弟并不是很友善，这从司马昭夫妇临死之前对武帝的嘱托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及帝（司马昭）寝疾，虑攸不安，为武帝叙汉淮南王（注1）、魏陈思（曹植）故事而泣。临崩，执攸手以授帝（武帝）。”“太后临崩，亦流涕谓帝（武帝）曰：‘桃符性急，而汝为兄不慈，我若遂不起，恐必不能相容。以是属汝，勿忘我言。’”老太后临终前直接指出武帝“为兄不慈”，“不能相容”，要求武帝保护好弟弟。

为争皇帝（太子）这个宝座，兄弟之间斗得你死我活，何来相让？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了其兄太子李建成，自己当了太子。其父李渊随之知趣地干脆把皇位也让给儿子，自己当太上皇养老去了。明英宗发动“夺门之变”，成功复辟，从弟弟景泰帝手中夺回皇位。宋太祖赵匡胤似乎是把皇位和平交班给了弟弟赵匡义，但一千多年来人们对“烛影斧声”的猜疑不断。所以司马炎宁可把江山交给傻儿子，也很难拱手让给老弟！

更何况还有荀勖一帮太子党的挑拨离间。“中书监荀勖、侍中冯紞皆谄谀自进，攸素疾之。勖等以朝望在攸，恐其为嗣，祸必及己，乃从容言于帝曰：‘陛下万岁之后，太子不得立也。’帝曰：‘何故？’勖曰：‘百僚内外皆归心于齐王，太子焉得立乎！’（《晋书》勖本传）

据《晋书》冯紞传：“帝病笃得愈，紞与勖见朝野之望，属在齐王攸。攸素薄勖。勖以太子愚劣，恐攸得立，有害于己，乃使紞言于帝曰：‘陛下前者疾若不差，太子其废矣。齐王为百姓所归，公卿所仰，虽欲高让，其得免乎！宜遣还籓，以安社稷。’帝纳之。”从这段记述来看，武帝曾经大病过一次，此时立司马攸的呼声最高。后来武帝病愈，冯紞趁机进谗，说：“如果武帝的病不好，太子就被废了。齐王朝野众望所归，即使推让，也不可能。所以应该让齐王归藩。”武帝为了保住太子的地位，采纳了荀勖、冯紞的意见，让齐王归藩。齐王死时,武帝哀痛，冯紞却说，“齐王名过于实，今得自终，此乃大晋之福。陛下何乃过哀！”

司马攸不仅没有立为储君，反而被荀勖、沈紞构陷，而且武帝怀疑其有朋党之嫌，致使其愤怨发疾，有病不给治疗，被遣归藩，辞别京师两天，呕血而死，时年36岁。“史臣曰：《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瘁’（贤人没有了，国家也就败亡了），攸实有之。”《晋书》的评价是，由于没有立攸为储，导致国家败亡。（《晋书》攸本传）

齐王司马攸死后7年，武帝死惠帝即位。武帝最终没有传位给其弟攸，那么武帝的其他儿子中有没有可代替白痴太子的人选呢？

武帝共有29个儿子，除了早夭、年幼、庶出者，太子衷之外，嫡子还有一个司马柬，是太子的同母弟，比惠帝小三岁。《晋书》记载：“沈敏有识量。泰始六年，封汝南王。帝（武帝）异之，于诸子中尤见宠爱。以左将军居齐献王故府，甚贵宠，为天下所属目。性仁讷，无机辩之誉。及惠帝即位，来朝，拜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侍中、录尚书事，进位大将军。时杨骏伏诛，柬既痛舅氏覆灭，甚有忧危之虑，屡述武帝旨，请还籓，而汝南王亮留柬辅政。及亮与楚王玮被诛，时人谓柬有先识。元康元年薨，时年三十。”从以上的记载来看，这位司马柬在智力能力上应该比乃兄太子衷略胜一筹。我们上文引述武帝纪云：“及帝晚年，诸子并弱。”既然“诸子并弱”，大概也并非多么杰出。武帝拘于立长不立贤的传统，不可能改立储君，更何况太子党的势力很大，已不可能动摇太子的地位。

白痴太子之不得被废，还有一个起作用的重要人物，即武帝的第一任皇后杨艳。《晋书》杨元后传：“帝以皇太子不堪奉大统，密以语后。后曰：‘立嫡以长不以贤，岂可动乎？’初，贾充妻郭氏使赂后，求以女为太子妃。及议太子婚，帝欲娶卫瓘女。然后盛称贾后有淑德，又密使太子太傅荀顗进言，上乃听之。”杨后之坚持不废太子，虽然表面上的理由是“立嫡以长不以贤”，但真正的原因恐怕自有其私心，即如果废了太子立齐王攸，将来她就当不成皇太后了，只能当个皇嫂而已。

总之，我们从废掉太子司马衷后谁是储君人选的角度来看，结论是没有能被武帝接受的更佳人选，所以武帝只能坚持不废白痴太子。其后果就是如《晋书》武帝纪所说：“世祖（武帝）惑荀勖之奸谋，……惠帝可废而不废，终使倾覆洪基。”“曾未数年，网纪大乱，海内版荡，宗庙播迁。”

附带说一件自己读《晋书》一直弄不明白的事情：武帝明明知道贾氏女各方面都不如卫家女，但最终却为太子娶了貌丑而悍妒凶悖的贾南风。《晋书》贾妃传云：“初，武帝欲为太子取卫瓘女，元后（杨艳）纳贾、郭（贾充妻郭氏）亲党之说，欲婚贾氏。帝曰：‘卫公女有五可，贾公女有五不可。卫家种贤而多子，美而长白；贾家种妒而少子，丑而短黑。’元后固请，荀顗、荀勖并称充女之贤，乃定婚。始欲聘后妹午，午年十二，小太子一岁，短小未胜衣。更娶南风，时年十五，大太子二岁。”从上文可知，武帝对卫、贾两家女子的情况十分了解，认为卫家的后代有五大优点：贤惠、多子、漂亮、身材高、皮肤白。相反贾氏后代有有五大缺点：妒忌、少子、丑陋、身材矮、皮肤黑。武帝既非惧内（皇帝也有怕老婆的，如南宋光宗），又非脑残（为太子议婚时武帝36岁，春秋正富），怎么就听信皇后及荀勖等人之言，放弃了原来正确的选择？及惠帝即位，贾后揽权干政，控制了白痴皇帝。卫瓘是西晋重臣，是极力主张废掉太子的，后来因此而被贾后矫诏诛灭全家（注2）。贾后忌武帝继后杨芷父杨骏执权，遂诬骏谋反，矫诏诛骏。导致晋室内乱，国祚败亡，不能不说与贾后乱政有相当的关系。

注1：这里的淮南王应该是刘长。长乃刘邦少子，文帝刘恒之弟。因图谋叛乱，朝臣议以死罪，被文帝赦免，废王号，谪徙蜀郡严道，途中绝食而死。因为这里是司马昭给武帝讲的是兄弟相残的旧事，与后面的曹丕与曹植兄弟情况相类。汉武帝时谋反的的淮南王刘安，是刘邦的孙子，武帝的叔叔。

注2：卫瓘为惠帝的辅政大臣，录尚书事，被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众人皆以诏书有假，建议卫瓘拒受诏书，辨明是非。但卫瓘书呆子式的愚忠，却甘愿受戮。于是全家子孙9人同时被杀。只有两个孙子卫璪、卫玠因在医者家中而幸免。卫玠是晋代有名的美男子（武帝说的没错，这是卫家的遗传），所谓“看杀卫玠”者也。

        

2023-5-7

云上云上

自古争夺储君之位都非常激烈，感谢姜教授给我们分享的历史故事，欣赏学习，遥祝您夏琪，创作愉快！

晚春轩主

据《资治通鉴》所述——贾充，在司马昭时代便受到宠爱信任，掌握权柄；司马炎之能够当上太子，贾充曾竭尽全力，所以司马炎对他更是尊崇。贾充这个人，奸恶险诈，头脑灵活，精于谄媚，跟太尉兼太子太傅荀顗、中书监荀勖、越骑校尉冯紞，结成一个坚固的小圈圈，成为好友；无论官员或民间，对他们都十分憎恨。
最初，司马炎打算娶卫瓘的女儿当太子妃；贾充的妻子郭槐，用大批金银财宝，贿赂皇后杨艳的左右侍从，请杨艳求司马炎娶贾充的女儿。司马炎虽明知贾女绝非卫女可比，然而，杨艳竭力推荐贾充女儿。而荀顗、荀勖、冯紞，又都异口同声，保证贾充的女儿不但美貌绝伦，而且有才有德，司马炎最后终于应许。
今人有读书笔记云：司马炎有一个非常大的弱点——耳根子软，做事不果断。选太子妃本来就是一件大事，而司马衷是个白痴，那么太子妃的地位就非比寻常了，更是关系国之根本的大事中的大事。他本已有明确的判断，但却禁不住老婆和宠臣的忽悠，改变了主意，给他的国家带来了无穷后患。

平原君

晚春轩主先生说的有道理。但武帝是一位有雄才大略的英主（不说后期的荒淫怠政），也非任凭权臣摆布挟持的庸主，却竟然在为太子选妃的问题上犯了一个可以说影响国家命运的大错误。不废白痴太子已是大错，再为太子娶了一个凶悍残毒的老婆，更是错上加错。所谓“耳根子软”，其实就是优柔寡断，在国家大事上，武帝前期似尚无大错。而唯独在太子妃的问题上，因“耳根子软”铸成大错。在皇权时代，立太子、册太子妃也均非皇室家事，属于国家大事，朝臣皆有发言权。至于如何处理，当然全凭宸衷独断。一个白痴太子（皇帝）配上一个凶悍残毒王妃（皇后），朝政岂能不乱？国祚岂能长久？

白水

以私心参国事，国破家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