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鹿为马

河蚌赌徒

　　我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胖脸，却就渐渐陌生起来。如果不是他召开这次朝会，我都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天没有见过他了。上次宫中的马桶坏了，我去找他派人来修一下，但门都没能进去。他家看门的小厮很是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说：“赵相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管你马桶小事？拿个号牌，那边排队等着去。”我知道那小厮没有说谎，只是，不知道从几何时起，与我相关的一切事情，却就只能找他了。几年前，我曾经在宫中后花园搭了个棚子纳凉，但第二天那棚子就被拆了，几个太监诵读了他写给我的书信，理由是“那建筑违法”。我说：“可那是我的土地啊？！”没有人回答我，他们读完就走了。至于给我搭棚子的那几个侍卫，我再也没有看到过。



　　我跑了几趟相府，才弄明白，原来，现在他新成立了个衙门，专管盖房子的事情。宫里宫外所有的建筑都要他们批准之后，再让他们指定的人去盖，这才合乎规矩，比如上次倒塌的景阳宫就是走的这个程序。房子是明码标价的，童叟无欺，只是，按那价格来看，我的薪水大约二十年后够买一个棚子。“二十年后？”卖房子的小姑娘笑了：“你这点钱，如果现在不买，不用五年，就连放马桶的地儿都买不到了。”我才知道，这价钱还是会变的，据说，依据是市场行情，只是，印象中，我的工钱就一直没涨过。房子总还是要住，于是，就只好去向赵相家的钱庄借钱。我记得，按照当时借据上的算法，我还要当二十年皇上才还得起。“记得一定要按时还，否则，那房子可就是我们的了。”山羊胡帐房边吹干我刚加盖了玉玺的借据，边笑眯眯地说。



　　他也笑眯眯地站在大殿之上，穿着华丽的衣裳，那做工、那布料，我只在儿时从父皇身上看到过。有趣的是，那么华贵的服装，却是臣子的式样。我看看自己身上的布衣烂衫，这都是我刚从门口小摊那儿买的，趁着城管不注意的时候。好在，对我买这衣裳，他倒没有说什么，或许，他也知道我没钱。只是，昨天他派人来通知我参加朝会的时候，还顺便派了个裁缝过来，在我褂子的前襟上缝了一块黄布，上书两个绿色小篆——“皇上”。于是，今天我可以坐在上面，听他带着人在下面山呼“万岁”。我想起来了，我才是主人，他们都是奴才，胸前这块黄布就是证据。我努力挺了挺胸膛，想让那块黄布更加的醒目，却听到下面，好象有人笑出了声。



　　我尴尬地站了起来，冲他赔笑道：“赵相，要不，还是您上来坐吧。您站着，我怎么好意思坐着呢。我还欠您家那么多钱呢。”

　　他哈哈大笑道：“甭客气，你尽管坐那边就是，钱算什么啊，慢慢还就好了。”



　　我只好又坐下，我猜，他一定有什么事儿要说。他那么忙的一个人，每天要替我接见各国使节，替我筹划国家经济发展大事，替我花钱，替我玩女人，替我立法，替我任命官员，又替我监督百官，替我把那些帮我搭棚子的侍卫给整走，如果不是有事儿，怎么会有空来见我呢？他看着我恭谨的样子，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笑着转过身去对大家说：“今天，我代表皇上宣布几项重要国策，一是要保持房价稳定，这关乎社会和谐……”说着，他瞅了我一眼，我赶紧从屁股下边抽出纸笔，聚精会神地做记录状。



　　他替我发布的几条政策赢得了与会官员的一致好评，并在掌声中通过，在朝会结束前，他忽然笑着拍了拍手说：“今天，我有件礼物要献给皇上。”

　　说着，就有一群凶神恶煞的侍卫牵了一匹梅花鹿上来大殿。“好鹿啊，好鹿！”我赶紧走上前去，拉起缰绳赞美道。

　　一众大臣愕然片刻，也立刻附和道：“果然是好鹿！”

　　他仰起那张慈祥的老脸，哈哈大笑，笑地我胆战心惊之后，才一字一顿地说：“皇上你看清楚了，这怎么会是鹿呢？明明是一匹马嘛。”

　　在一众大臣笑容还僵在脸上的时候，我已经大笑着拍着那鹿说：“哈哈哈，是我眼瞎了，这当然是马，怎么会是鹿呢？”



　　或许是我反应太快，大殿内一片寂静，就连他也楞了一下，然后，很是无趣地摇了摇头。其他大臣都望着我， 用很怜悯的眼神，我想，他们一定是觉得我太没骨气了吧。“骨气那东西，能买了房子吗？”我很鄙视他们。我要拍好他的马屁，这样我才不会失业，为了那套房子，我还要当二十年的“皇上”呢。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天下就乱了。先是陈胜、吴广，后是刘邦、项羽。



　　一个宫中的老人偷偷告诉我说：“皇上，你要小心了，他们都要抢你的王位，要夺你祖宗打下的这个国家。”

　　我指了指胸前那块写了绿字儿的黄布，笑着说：“谁要，就拿去吧。”



　　就在前天晚上，他给我减薪了，因为经济形势不好，有人在闹事，他要替我花钱去平乱。减薪后我才发现，我竟然还不起贷款了……

鹿城飞侠

这篇小说以一种黑色幽默的方式，揭示了一个腐败政权的荒诞景象。作者通过细腻的描写和生动的对话，刻画了一个表面上威严实则无奈的皇帝形象，以及一个权倾朝野、贪婪无度的宰相形象。故事中充满了讽刺和批判，反映了权力腐败、社会不公和人民的无奈。

小说开篇即通过皇帝与宰相的互动，展现了宰相的专横与皇帝的尴尬处境。皇帝虽然名义上是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但实际上却受制于宰相，甚至连自己的生活琐事都无法自理。这种反差不仅增加了故事的戏剧性，也深刻揭示了权力结构的畸形。

故事中的细节描写非常精彩，如皇帝被迫在衣服上缝上“皇上”的标识，以及他在朝会上对宰相的阿谀奉承，都让人感到一种荒诞的悲哀。而宰相以“指鹿为马”的方式试探皇帝和其他官员，更是将权力的荒诞性推向了极致。

最终，天下大乱，皇帝却显得无所谓，因为他早已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傀儡。小说结尾处，皇帝的减薪和贷款无力偿还的情节，进一步凸显了他的无奈和悲剧性。

总的来说，这篇小说以其独特的叙事手法和深刻的批判精神，成功地塑造了一个荒诞的世界，揭示了权力腐败的严重后果。它不仅让人发笑，更让人深思。

河蚌赌徒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24-7-16 13:20
这篇小说以一种黑色幽默的方式，揭示了一个腐败政权的荒诞景象。作者通过细腻的描写和生动的对话，刻画了一 ...

感谢老师细致读评，
写这篇的时候，还年轻，如果是现在，估计不会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