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 小 记
我的CT报告单上,白纸黑字写着诊断结果:右肾肿瘤,不排除恶性肿瘤的可能。 看到这行字的瞬间,妻子双腿一软,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支撑,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扶住她,她恐怕直接瘫倒在地。旁人见了,或许会误以为是妻子身患重病。我搀扶着泪流满面的妻子回到病房,轻声安慰:“别慌,肯定不会有事的。” 妻子抽抽搭搭地说:“你怎么还跟没事人似的!你放心,就算砸锅卖铁,我也得给你把病治好。” 我耐心劝她:“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医院也没办法治好所有病人,要是为了一个治不好的病,倾家荡产,又有什么意义呢?” 妻子却坚定地说:“我不能放弃任何努力,不然这辈子我心里都不会安宁。” 回首这四十年,我们一路患难与共,妻子对这个家的爱从未改变。 正说着,病房的门轻轻被推开,一个小护士走进来,对妻子说:“我们主任请您到他办公室一趟。” 妻子赶忙转头对我说:“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我心里清楚,这是要和家属沟通我的治疗方案了。 说实话,我不怕因病而死,真正让我畏惧的是病痛的折磨。人生在世,除了生死,其他都不算大事,很多所谓的大事,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制造的烦恼。其实,生死本就是自然之事,生命本就是从生走向死的过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没过多久,妻子一脸茫然地回到病房,对我说:“主治医生说,你的病必须马上手术。要么转院,要么就在本地请专家。我对主治医生说,建议转院去长春。”
我安抚着妻子:“都已经确诊了,转院也没太大必要。我不想治了,我忍受不了治疗中疼痛,没必要浪费时间和钱。” 妻子立刻坚决地说:“我都说了,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治!医生还等着咱们回复治疗意见呢。” 我无奈地笑了笑:“那就让医院请吉大医学教授来吧。不就是切个肾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实际上,那时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对于死亡,心里倒也没有太多波澜。 我穿上鞋,去了医生办公室。我跟主治医生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咱们医院请吉大的教授过来就行。” 治疗方案定了之后,主治医生拿出好几张手术免责协议,一边详细讲解协议内容,一边让我签字。医生逐条地解释,比如:由于年岁大了,又加上有多种基础病,手术中可能出现的意外,还有摘掉一个肾后可能产生的各种不可预知的后果等。妻子在一旁听着,吓得脸色越来越苍白,双腿都有些发软。为了让妻子尽快稳定心情,我毫不犹豫地迅速签完了字。 回到病房,我对妻子说:“就算真出了什么意外,你也别太伤心。人总有一死,只是离开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妻子一听,脸色骤变,连忙呸呸呸了好几声,嗔怪道:“你可别乱说,你肯定不会有事的。” 2025年1月13日早上八点,我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妻子和女儿紧紧相依。手术室的门紧闭着,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妻子的手紧紧攥着女儿的手,眼神中满是焦虑。那一刻,我仿佛能感受到她们的紧张和不安,而我,也在手术室里经历着生命的考验。 当躺在手术床上,当麻醉师把面罩戴在我脸上时,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那一刻,我脑海中闪过妻子的面容,还有女儿的笑容。我告诉自己,无论结果如何,我已经尽力了。 四个多小时后,我被推出手术室。 午后三点多,我终于清醒了。身上插着引流管、导尿管,还挂着麻醉棒,旁边放着心脏和血压监视仪。妻子和女儿守在旁边,见我醒来,妻子激动得眼眶泛红,说:“你可算醒了,可把我吓死了。” 此时,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我意识到,尽管我无法经历手术的过程,但生命依然在继续。那一刻,我对生命有了更深的敬畏。 我努力地微笑对妻子说:“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女儿来到我的床前,轻轻地说:“爸,刀口很疼吧?”我看熬红了眼睛的女儿说:“不疼。我没事了,你回家休息吧。" 女儿不让我多说话。 傍晚,窗外寒意袭人,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病房,暖融融的,也让妻子和女儿一直紧绷着的心渐渐放松下来。妻子看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又心疼又埋怨:“都快把我吓死了,你还有心思笑。” 妻子走出病房,端来一盆热水,把毛巾浸湿,轻轻拧干,然后小心翼翼地给我擦脸。看着她微微弓着身子,动作轻柔又仔细,我心里一阵酸涩。她也六十多岁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头发早已花白,几缕碎发凌乱地垂在耳边,脸上的皱纹一道又一道,每一道都写满了对这个家的操劳,可她嘴角那一抹温柔的笑意,又让人心生温暖。这一刻,我满心都是对这个陪伴了我四十年妻子的心疼。 有妻子和女儿贴心的陪伴与照顾,我突然真切地感受到,活着是如此美好。一开始想着一死了之的念头,实在是对妻女太不负责任了。人既要有迎接生的希望,也不能忽视死的无奈,正如古人所言:“不知生,焉知死。 术后第二天,主治医生来到病房看我,他说:“手术很顺利,成功切除了带肿瘤的右肾,并把周围的组织都进行切除,不用化疗。”然后,又详细地向我询问术后身体不适情况。 虽然,我不懂医学,但从医生的描述中,我能感受到他们的专业和努力。那一刻,我对生命充满了新的希望。 那天,当大夫把良性肿瘤的病理结果告诉妻子时,她一下子拉住我的胳膊,又哭又笑,笑中带泪。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着她的手,我知道,她这是在释放这段时间积压在心底的担忧与恐惧。 等待这场重生,就像在黑暗中等待黎明,一切仿佛都是命运的安排。生活中的故事,有的是听来的,有的是亲身经历的。但真实的生活永远如此深刻,就像春风吹绿枯木,雨水润泽禾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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