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见北斗星--记“牛棚”内外故事之一

铁风

<br /><br />       抬头望见北斗星
   “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想念毛泽东…。迷路时想你指方向，黑喑时想你照路程，照路程……”，望着铁窗外的星空，我轻声一遍又一遍哼唱着。那优美的略带悲伤的旋律，那充满无限希望的歌词，将我的思绪抛向那无尽的夜空…
   “抬头望见北斗星…”那也是一个满天繁星的夜，县城中一个广场上，镇中学一群红卫兵在绝食静坐。周围站满了各学校声援队伍，其中有我和我校的部分同学。一个面容清秀小女生一遍又一遍领唱这首歌。开始，她唱一句大家唱一句，教唱几遍后，在她指挥下大家一遍遍唱下去。每天夜晚都唱，夜深人静歌声几乎播洒全城，人们被歌声，被静坐绝食学生感染，广场上人越聚越多。
   “抬头望见北斗星…”几天后这女生唱不动了，坐不住了，倒下去了…別人绝食静坐都偷偷吃东西，只有她象革命先驱那样忠诚信仰，坚持绝食静坐，只喝水不吃东西。她倒下了发高烧，送医院抢救诊断是肠粘连，找最好医生用最好药也没有让她站起来。她死后，广场上满是花圈人山人海，为她举行隆重追悼会。抗议什么，要求什么，为什么绝食静坐记不清了，只记住她教唱这首歌和刻在心底她坚贞、圣洁、文静面容及让我心痛的莫名哀伤……
    “从门口到窗户七步，从窗口到门口七步。”这是伏契克《绞形架下的报告》第三章、二六七号牢房里的第一句，也是我被关到这间囚室中想到的第一句活。被强行推进这间囚室，震撼中我瞬间有了进那间“二六七号牢房”地感觉。那座我称之为“二六七号牢房”是间茅草房。是公社一专政机关“打把队”一间囚室。
　　文革前公社为巩固农村集体经济，禁止社员外出经商。社员经商，买卖农副产品，被称之为“投机倒把”。为打击“投机倒把”公社从各大队抽调基干民兵组成专业队伍，社员称之为“打把队”。 文革中各大队“四类分子”、新揪出的“牛鬼蛇神”、“投机倒把分子”，都集中关押在“打把队”囚室中。
    于一九六七年秋，我与六名同学分配到这贫困山区支教。愉快工作一年，也深得山区老乡好评和学生们拥戴。一九六八年夏，文革“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风暴刮进桃花源般的山乡，丝毫没想到会波及到我，还被强制单独关进这间囚室。我深信这是一场误会，真正、绝对是一场误会。
    毕业后，山南海北各地同学到我这“桃花源”聚会，交流分別后各自情况，怎能误会成“非法串连”呢？！
    我家庭成份是贫农，是土改时根据当时家庭状况给爷爷定的贫农成份。就因为爷爷二儿子东北讲武堂毕业，大孙子黄浦军校毕业，就误会他，置疑土改给他定的贫农成分吗？
   (在南方工作的哥哥，黄浦军校毕业后随部队起义参加解放军，转业后在北京上大学，毕业后分配南方工作。文革中被批斗，贫农成份也被置疑，后家乡政府出证才明了)
     我父亲东北讲武堂毕业，曾追随张学良二、三十年代在东北军任职，四十年代在黄浦军官学校八分校任主任教官。抗战流亡十四年后，在沈阳一大学教书。是民主进步人士，一九四六年曾被国民党特务逮捕入狱。解放后政治面貌是：民革成员。
    凭贫农成份父亲身份，我上学，升学一直顺利。初高中六年享受一等助学金。一九六0年回乡，三年困难时期过后，政府出钱岀料出工给我家盖房子。一九六五年十二月父亲去世，也由当地政府举办追悼会，安排丧葬。
    父亲生前对我政治上没有丝毫坏影响，故去后还会遗祸给新中国教肓培养，刚出校门青年教师的我吗？我是什么样人是否反革命，我心里最清楚，这绝对是误会，是荒唐恶作剧。
    囚室里靠南有一舗土炕，炕上铺着一破旧的炕席，周围墙壁上糊着旧报纸，上面有屋顶漏雨时留下奇形怪状的污痕。南面几扇玻璃窗并未遮挡，白天室内有阳光照进。一盏低瓦数的白炽灯泡，孤零零地悬在头顶上，夜晚发出微弱的光。为节电不常开，夜间屋内大部时间是黑暗的，不似远处“打把队”那几间房，整夜灯光不熄。紧闭房门开有一方孔，常有陌生人窥视。一日三餐有人送，基本上都是苞米面窝窝头，白菜汤或萝卜汤，有一小盘咸萝卜条或者咸白菜。
    在整个暑假教师集中搞运动中，我被剥夺了“跳忠字舞”、做“语录操”的权力；“早请示”变成“早反醒”；“晚汇报”变成“晚认罪”。每天大小会批斗，斗争场面：语录声盈耳、口号震天、漫骂凌辱、背曲腰弯。把人残酷本性尽显无遗，斗得我昏头晕脑。接着又抄走我几本日记、读书笔记。从此我领教了各式整人手法：掐头去尾、断章取意；无中生有、造谣栽赃；牵强附会、强加于人；随心所欲、颠倒黑白；扑风捉影、恶毒诬陷；专横低能，无所不用其极；指鹿为马，到荒诞离奇地步。
    因我不服“态度不老实”，每日除了接受大小会批斗外，还要在民兵的枪口下，与一群“四类分子”在一起接受劳动改造。一系列残酷打击，人格上遭受屈辱。对刚踏进社会对人生充满理想，感觉前途一片光明的我；对主动要求到困难山区支教发挥全身力量一心干好工作上的我；很难接受这劈头盖脸残酷打击。参加工作前，我见过文革中各派充斥血腥的武斗，见过对老师对干部侮辱人格残酷揪斗。现在亲身经历了体验了，才感觉现实太残酷，压力太沉重，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精神上、肉体上的折磨，让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失望心痛，无所适从，欲哭无泪。
    离开了三尺讲台，告別了那些天真活泼的孩子，我感到是那样孤独。人在孤独无助的时候，内心是十分脆弱的。一连几天单独关在这囚室中，夜深人静时睡不着觉，几只大老鼠在眼前窜来窜去。白日遭受的屈辱、打击，一一袭上心来，我苦苦煎熬着时，不似白日表面那样坚强。睡不着觉，脑袋有炸烈似的疼痛。我如漂流在无人孤岛，又如坠入死寂的永劫。那种孤凄、徬徨、撕心痛苦，不堪忍受的屈辱，残忍折磨着我。从此我就落下了失眠的病症，这病紧缠绕着我，折磨了我几十年。
    在极度悲哀、恐惧、孤独之中，本着过去学习中形成、还保有牢固的信念，幻想着那光明美好的未来。那时我每天十遍百遍吟颂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每天夜里默念几遍后才能让我入睡，是孟子的一段语录：“天降大仼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多少年后，回忆那段时日，好似愚人节中恶作剧，十分荒诞。成长进步没受到影响，可心灵中却留下了创伤。当我看电影《闪闪红星》时，一听到剧中那两句歌“夜半三更哟望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盼得春风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都止不住泪流满面，不仅仅是因为剧情，是歌声不自主触动内心深处的伤痛。
    夜漫漫，黑沉沉，囚室漆黑的空间变得越来越狹窄，挤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年青毫无政治斗争经历的我，想到前途迷茫灰暗，想到政治生命将断送，害怕了感觉到了绝望、恐怖……炼狱中为寻求精神上寄托、安慰，我又一遍又遍轻声哼唱：“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想念毛泽东…。迷路时想你指方向，黑喑时想你照路程，照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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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叶草

不堪回首的往事，皆由荒唐岁月造成。你的青春也遭受了磨难，能挺过来就是坚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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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姿泉韵

第一次看到铁哥写这段往事，原来铁哥也是吃过文革苦头的人。那个年代黑白颠倒了，是非混淆了，好人都被打倒，我们村里原本是地痞、懒汉、油头掌权了，他们想斗谁就斗谁，我父亲不知被斗了几次，当时我非常非常恨这些斗我父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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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标题，我已心绪难平。48年前的9月有多少往事不经意间涌上心头，1966年的9月6日至9日，是西安地区大专院校一批学生静坐绝食的日子。我们66届毕业生在校待分配，那次静坐绝食我也参加了，我们学校静坐的地方在省委大门外北边的马路边，唱的也是这首歌。用今天的话来说，我们是随大流盲从的，但和自己观点相同的人们在一起总是快乐的，那段经历无论无如何都是无法从我的记忆中抹去的。2月前买了电子琴，还从网上下载了这首歌在弹。因为这首歌记录着那年代我的一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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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风：如果今生有缘能相聚，我想聊上几天几夜恐怕也聊不完，正所谓话若投机千句少，要是老克也能来，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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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叶草

第一次看到铁哥写这段往事，原来铁哥也是吃过文革苦头的人。那个年代黑白颠倒了，是非混淆了，好人都被打倒 ...[/quote]
我们都是曾经被伤害的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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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叶草

看到标题，我已心绪难平。48年前的9月有多少往事不经意间涌上心头，1966年的9月6日至9日，是西安地区大专院 ...[/quote]
大姐当时是热血青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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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当时是热血青年呀[/quote]
这不是一两句话所能说明白的，文革中的选择也是和虚拟网络相似的，符合物以类聚  人以群分的常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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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风

不堪回首的往事，皆由荒唐岁月造成。你的青春也遭受了磨难，能挺过来就是坚强的人。[/quote]
我挺过来了前途一片光明。谢友理觧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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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风

第一次看到铁哥写这段往事，原来铁哥也是吃过文革苦头的人。那个年代黑白颠倒了，是非混淆了，好人都被打倒 ...[/quote]
经过那次坎坷我因祸得福前途光明。谢泉韵点评，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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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风

独享独行 发表于 2014-9-17 17:00
看到标题，我已心绪难平。48年前的9月有多少往事不经意间涌上心头，1966年的9月6日至9日，是西安地区大专院 ...

我们是同代人经历了那时风风雨雨，现在回忆多么盲从，天真幼稚……还好经过坎坷长见识了才有光明后来。问好！

铁风

独享独行 发表于 2014-9-17 17:10
铁风：如果今生有缘能相聚，我想聊上几天几夜恐怕也聊不完，正所谓话若投机千句少，要是老克也能来，那就更 ...

老克在知更鸟看见我这文了，只有经过那岁月，才能读懂我这文品出其中滋味…

铁风

独享独行 发表于 2014-9-18 09:33

:handshake:victory:

竹姿泉韵

为哪位唱歌的，倒下去的姑娘惋惜，真傻呀！人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才能看到未来，保命最要紧。

铁风

竹姿泉韵 发表于 2014-9-18 11:13
为哪位唱歌的，倒下去的姑娘惋惜，真傻呀！人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才能看到未来，保命最要紧。

那场运动残酷收割无数热血青年生命。悲惨啊！

铁风 发表于 2014-9-18 10:53
老克在知更鸟看见我这文了，只有经过那岁月，才能读懂我这文品出其中滋味…

:handshake:handshake:handshake

清清慈湖水

文革十年浩劫，历史自有评说 。          {:soso_e181:}

铁风

清清慈湖水 发表于 2014-9-20 21:03
文革十年浩劫，历史自有评说 。

经过那段历史才知道政治斗争多么残酷，才懂得为什么后来不再以阶级斗争为纲了。谢老友点评，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