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曲

李芳洲的世界

夜曲

                                                                                  作者：李芳洲

    黄昏时分，夕阳洒下最后一抹血色。在树梢，池塘，小溪边不舍的流连。大树枝叶繁茂，把枝条长长地垂到池里、河里，仿佛仰躺水面。河面又正泛起阵阵涟漪，许多花朵在上面浮动。当月儿撩开云朵，徘徊期间，树枝自然成了她披散的长发。

    这里生态实在太好，百余种鸟倦飞知还，悦耳的歌喉震撼了山林，美丽的羽翅绚烂着小村庄。这绿、这艳，使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威尼斯的海水。在陶醉沉静中，感恩退耕换林，想到了大家出外谋生，不再使人只知向这块土地要吃要喝，结束了破坏性打猎砍树。我们到此一游，也有幸忘掉了浩浩荡荡的城市生活中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博弈争斗。有安谧可享受，便一猛子扎进鸟儿的天堂。风吹绿荡，真可谓把五脏六腑，大脑眼睛统统洗个干净。

    坐在溪边石上，听绕着村庄的小河柔情蜜语，蟋蟀伴奏，萤火虫调配着布景的光源。我不禁幽幽一叹，自言自语道：“想当年的谢安、陶渊明、欧阳修，都在山水间乐以忘忧确有道理。能把所有凡尘浮躁统统抛下。”

    来此支教三个月的朋友林东说：“抬起头来看！月上柳梢头了！”我们一起“哇”了一声，共约黄昏后。他又说：“趁着天光尚明，我们一起往前走吧。你们会看到小时候学的‘月亮掉到水里，有学猴子想将之捞起的欲望’。”同来的刘翔说：“捞它作甚？镜花水月，虚无现实，岂不妙哉？”

    芸说“人是物质的，总想走出海市蜃楼。把幻景虚无变现，要不哪来那么多创新？”我说：“别，别。别让俗世弄出破洞，促我们退回原点。”大家说笑着，女生们边走边采野花，编戒子。同时强令男生们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刘翔对林东说：“这儿太美又太安静，下次来接你一定要在这儿烤羊肉，搞野炊。来个篝火晚会。芸，芳都把提琴带来，叫宛如朗诵诗，几个女生唱歌。东东，咱俩尽兴喝酒，拿越野换茅台，汾酒，五粮液。看能否找到与尔同销万古愁的感觉？你在这儿还发现哪些妙手难得的好景致？介绍介绍！”他接着说，“我们可是俗人，时间紧，每天要打卡的……”

    林东说：“这儿山高林密，坡缓，不太抖，针叶林、阔叶林密布。行到水穷处会找到一个圆圆的湖泊，我把它喻作印度沙漠里的皮丘拉湖，美极了。似一面梳妆镜。我两次和学生到那游玩，便深深地爱上了那地方。它奇怪的是水色随早晚深浅不一。在岸边搭个帐篷，用独木舟或小舢板切开水面。一早可欣赏木秀于林，旭日冉冉升起拥抱整个山林的奇观。傍晚红日西坠，能看到它与月儿握手惜别的真情流露。”他说，“我刚来时，离开了WiFi、互联网，有丢魂似的不习惯。我看你们不也时常想刷屏，想看朋友圈吗？我窃笑你们，这儿连宽带都没有，智能机，电脑全没用。至少，此处暂算科技死角。上网得去十公里以外的邮局。”稍停，他忽地大叫起来：“哎！在这儿建一所戒网瘾的医院或者俱乐部不也挺好吗？芳芳，回去叫人来投资，当然前提是绝不能破坏原生态。办一所没有围墙的帐篷学校，是不是挺棒？像瑞典学校，教学生爬树，灵活的在树上窜来窜去，让学生学一些野外生存技能。学自救，互救。学一些使用工具啦，钻孔啦，钻木取火，攀岩，搭建窝棚，捕鱼，寻找能吃的野味野果，好浪漫喔……”

    我怀疑地截住他的话头：“这学校会有人报名吗？中国的家长已把孩子溺爱到，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滑落。不过，瑞典学校不问来路。所有学生都得学各种实验课，那你不也得接受？”他抢白到：“不过千万别把开发商引来，他们的魔爪一旦伸出。自然界环境将百孔千疮。从此天不蓝，水不清，植被破坏，山不再苍翠。那样戒网瘾的学校就无处立足了。”说着他要我们回村住宿，我说：“等会儿路灯亮了再回不迟吧？”林东笑道：“这里的路灯就是一弯星月，别的就只有村落稀稀落落两三盏路灯。”我们：“哦，哦。”只好意犹未尽的随他回返。

深夜，我在暗淡的灯下，记录着支教者的话。深山密林中，长满拍不完，照不够的绝艳野花。美得叫你透不过气来，倾国倾城，不足形容。下次来时一定要叫上几个摄影的、画画的朋友。使旅游生动到丰满，意气风发。

    午夜，我们熄灯睡下，太美，太好……连梦都是郁郁葱葱的绿，月亮下飘着五 缤纷的鸟羽，四野有秋虫唧唧伴奏，使夜晚静得要听出静的声音来。正在梦里摇滚，忽然，一重雪白的海浪打来，我和芸，宛如陆续惊醒。只听得不知从哪儿传来，呜呜咽咽，咿咿呀呀，欧欧啊啊，分不清的声音。总在同一个旋律，简单的音节，起伏不大。抑扬顿挫不明朗，反反复复让人心烦。不知是哭是笑，是说还是唱。难道是此处特有的夜曲，夜歌吗？我们有些纳闷，听得久了放佛遭到初学弦乐者对耳朵和神经的割锉砂摩。

    我想开门，问他俩要不要出去看看，他们说太黑，很害怕。我于是把抽开的门栓又往里送，检查了窗户是否关好。和衣躺下，继续让耳朵遭受折磨，还是睡不着。芸建议大家用耳麦或棉球把耳朵堵上，我们勉强入梦。

    梦里又浮现出威尼斯水上，我们摇着橹把小船靠上专唱夜曲的小艇，听碧眼金发女郎弹唱舒伯特、瓦格纳的歌；听棕发灰眼靓男弹着曼陀铃，悠悠地唱舒曼小夜曲的情景。我付钱后想让船走开，可两船总也分不开！总是被呜呜咽咽，咿咿呀呀，欧欧啊啊的焊条把两船焊住。

不到五点，我终于从这怪异的梦里醒来，继续让耳朵，心智倍受那噪音疲惫的锯磨切锉。噪音也听过两小时，我们等支教者林东上完早课到来，立即问他可曾闻得昨晚奇妙的夜歌？他听完我们争先恐后的描述，收敛了笑容，说：“那不是什么夜歌、夜曲。带你们去采风，看你们还会不会有那般威尼斯情节。”

    他引领我们一行走出三百米左右，到一户人家门口。只见一行男女老人准备给一个孩子出殡，想必昨夜就是这群人为孩子唱安魂曲。我们看后正待离开，只见刘翔上前，很礼貌地问：“大姐，这孩子得什么病？几岁了？”那女人未语泪先流，哑着嗓子说：“才，才十一岁。没，没病。是上吊自杀的……”我们立即收住脚步，心情阴郁，想听她讲点什么。一个男人嘶哑地粗着嗓子说：“快走！时辰到了！”他们抬起小棺材，迈着沉重的步子踉跄着朝南山坡走去。

林东从桌上拿起一个作业本递给我们，我们急速地传阅，一页一页地翻着。上面写到：“妈妈，爸爸，我想你们。你们不想我吗？……你们六年不回来，我都快记不清你们的模样了……你们是不是不爱我了？

   说春节回来，又没回来。说清明回来，又不回来。年年都是我去给外婆、姥爷上坟……

   爸爸妈妈，你们说中秋回来，可是又在电话里说不回来了。你们是不要我了吧……

   我是多余的，以后就不麻烦你们了。再见吧，不知有没有人给我上坟。”

   下面落款是九月八日，字迹模糊，可能是被眼泪打湿的。

   林东说：“第二天奶奶敲门叫他吃饭，上学。才知孩子已吊死在月亮照得到的窗前。”

唉！又是一个留守儿童的悲剧。我心情沉重地问那个坐在床边落泪的老奶奶：“为什么他父母六年都不回来？他们是迷恋大城市吗？”老人说：“不是，是为了攒钱修房子。工厂里节假日工资多一点。”我说：“工厂春节时是要关门的嘛。”老奶奶说：“他们就可以过年期间摆摊给游客和逛街的人卖点儿面条，鸡蛋，汤圆。多赚钱，回家修房子。为儿子长大娶媳妇……”

   又是房子！农村修房子，城里买房子，似乎中国人除了房子再无别的理想和愿景，找不到主轴了。那留守儿童成长期间的亲情饥渴，是区区几张百元伙食费可以托举、附着、承载的了的？那被典当、抵押了的童年，少年，是永难赎回的时光。是不是就只有留给呜呜咽咽，咿咿呀呀，直到永远……我不得不从威尼斯摇着橹回到现实，想起傅雷说过：“人一旦离开虫鱼鸟兽，山川陵水，会导致机械。机械了，就难以与进化同步。进而情志枯萎，心志病态残缺。”可是这儿不是山明水秀，风光大好吗……哦，想起他儿子说的，他父母已六年不曾回家。即使回家，恐怕大脑耳目已感官不到这望一眼都要心醉的故乡。只一心牵挂那些恶劣浊气中，牢房似的工厂。他们死鱼一般的眼珠，偶尔转动也不过是望着茶叶蛋换来的毛票硬币闪一下光。可叹他们要修的房子，要给儿子娶的媳妇能敌得过缠住他儿子灵魂生命的搜妹子吗？

   人人都在奔波中装饰着自己的梦，死去孩子的父母也不例外。也许至今，不，永远也不会弄明儿子为什么要死。父母回不回来，真的有多重要？这世界，做父母是门槛最低的行当。贫瘠的田土长不出壮苗，受教育程度低的父母永远理解不了人的基本诉求。我们只能祈求有朝一日全民素质提高。保障、资源分配更合理。中国梦早圆……

   我有些想不动了，管这世界是否值得献身也要学企鹅低头深潜然后再猛力一跳，踏上海岸继续奔跑。妄图找到那深邃的幸福。幸福了，不忘用别致的厨艺，调制一碗高汤。给只知吃苦换钱不愿归家看亲人的喝了，使他们不再麻木。让生活中的阴影，连同那呜呜咽咽的“夜歌”退回并停留在电影里。哪怕，“今天的村庄还唱着古老的歌谣……”

   

   2014年9月23日

侯诗杰

前后对比强烈，直指悲剧根源。

李芳洲的世界

侯诗杰 发表于 2014-10-12 21:35
前后对比强烈，直指悲剧根源。

你说的太对了，谢谢你